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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昔邀曉 -【回到過去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9:04 AM     標題: 昔邀曉 -【回到過去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1 11:32 AM 編輯

【書名】:回到過去後

【作者】:昔邀曉

【內容簡介】:

   1.
  養母的葬禮結束後,林灼花了兩年完善並啟動地下室的魔法陣,意圖回到養母被入室搶劫犯殺死的那天,保護養母。

  結果魔法陣出了差錯,她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那時的她還沒出生,她的親生父母和她的養母都還在第一魔武學院上學。

  她來到學校,站在樓梯台階上,看著跟朋友打鬧推搡,嬉笑著從樓梯扶手上滑下來的父親,停頓片刻後,她用一記魔咒把這位精力充沛的精靈小夥錘下了樓梯。

  2.
  林灼非常厭惡自己的親生父母,但這並不代表她要跟自己父親的仇敵發展什麼奇怪的關係。

  一切都是意外。

  一個非常不巧妙的意外。

  讓她在回到過去的第一天,就睡了自己父親的死對頭。

  林灼:嘖!

  一句話簡介:瘋批女主X雙重人格男主

  立意:要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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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9:18 AM

第一章

  這是一間酒館樓上的客房。

  房內僅有桌椅和床,條件略顯簡陋,但好在乾淨。

  房間窗簾沒有拉嚴實,清晨的陽光從縫隙中擠進來,在昏暗裡落下一道斜長的橫,正好將睡著人的床切割成了前後兩個部分。

  床上的林灼從睡夢中醒來,意識還未徹底清醒,就發現自己正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

  熟睡中的男人樣貌英俊,有一頭微捲的黑色短髮,身形比她高大許多,擁抱她時,幾乎能將她整個人都攏住。

  林灼坐起身,凌亂的被子與墨色綢緞似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從肩頭滑落,柔順的髮絲拂過她赤裸的後背,微翹的髮梢落在她纖細的腰側,在留下了指印與咬痕的皮膚旁輕輕晃動。

  林灼冷漠地垂著眼,花了點時間恢復大腦運行,試圖回憶起「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滾到了一張床上。

  混亂的記憶碎片緩慢拼湊,終於,她在碎片的起點,看到了在地下室啟動魔法陣的自己。

  當時的她站在魔法陣中央,外頭有人撞門,還有人隔著門板喝令她束手就擒,她聽而不聞,逕自將龍血傾倒在了腳下繁複龐雜的魔法陣上。

  落在魔法陣上的龍血宛若被注入了生命,它順著陣法蔓延,點亮一個又一個的符文。

  待符文全部點亮,陣法啟動,層層疊疊的符文與幾何圖案按照早就定好的方向和速度各自旋轉,帶起的魔力流動讓林灼的雙腳離開了地面,沖天而起的光亮將她淹沒,那道光裹挾著她在歲月的河流中逆行,把她送往過去。

  林灼的本意是通過魔法陣回到兩年前,救下被入室搶劫犯殺死的養母。

  魔法陣的繪製涉及「時間」,那是一個無人敢自稱「精通」的領域,就連被稱作天才的林灼也是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潛心研究,才繪製出那個能將她傳送回過去的魔法陣。

  可惜魔法陣出了點意外。

  光芒散去,林灼雙腳落地,踩碎一灘散發著難聞氣味的積水。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地下室,而是身處一條環境和光線都不怎麼好的小巷子。

  林灼輕聲念出一段簡短的咒語,隨即一道淺淺的光芒匯聚在她眼前,組成兩行文字——

  【尤加特希拉】

  【帝曆100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十點三分】

  這兩行文字只維持了三秒,三秒後,文字破碎,重組——

  【阿斯加德】

  【神曆6582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十點三分】

  林灼面對這兩行文字,陷入了沉默。

  神曆6604年,尤加特希拉的皇帝,阿斯加德最後一任聖子——巴德爾,宣佈這片土地上再無神明,自此改換新曆。

  通過簡單的加減算術可以知道,魔法陣的時間錨點落錯了位置,林灼沒有回到兩年前,而是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跨到了上一個紀元。

  毫無疑問,她的計畫落了空。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林灼的頭又疼了。

  這是她的老毛病,但凡她情緒起伏大一點,頭就會一漲一漲地疼,如果不能及時調整好心態,平息疼痛,疼痛就會蔓延到她四肢百骸。

  顯然魔法陣出差錯這件事給她的情緒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畢竟那是她多年來的心血,面對失敗,她也懶得開解自己,邁步走出巷子,就近找了家酒館,打算用酒精來緩解之後可能會出現的身體疼痛。

  夜晚的酒館非常熱鬧,戴著兜帽進門的林灼被笑鬧聲撲了一臉,還聞到了烤肉和麵包的味道,以及廉價的酒香。

  她在喝酒時遇到了一位亡靈。

  一百多年前的風氣遠沒有一百年後那麼和諧包容,像魔族和亡靈這類的黑暗種族,無論在哪個國家,都非常容易受到歧視和厭惡。

  大約是想避免麻煩,這位亡靈隱藏了自己身上的死氣,但林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偽裝,並對他的容貌和身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林灼平時不喜歡縱情聲色,不是因為她思想保守,而是因為她太過忙碌,且眼光比較高,從未遇到過合胃口的對象。

  跨越百年遇上了,正巧又逢林灼心情不好,不免想要找些樂子討好自己,於是她坐到了那個亡靈身邊,無視對方的冷漠與疏離,主動開口和其搭話。

  結果異常順利,因為對方和林灼一樣喜好偏冷學科,兩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甚至有越聊越投機的趨勢。

  可惜眼下的林灼根本沒想把學術討論繼續下去,她只想打破那張臉上彷彿到死都不會變的冷淡,讓其染上失態,狼狽……

  糟糕的念頭在酒精的催化下蠢蠢欲動,林灼把人騙到了酒館樓上的客房,美其名曰: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單獨聊。

  再然後,她直白地向這位亡靈提出了自己的目的,亡靈在短暫地錯愕後,拒絕了她。

  「為什麼?是我不夠好嗎?」林灼裝出一副受傷的脆弱模樣,實際背地裡給這間客房上了好幾道禁制,想要困住對方。

  相比林灼那被狗啃過的道德,外表看似冷漠的亡靈則善良得像個天族。他以為自己傷到了林灼的自尊,眼底浮現一抹肉眼可見的猶豫,最後他決定讓林灼厭惡自己,而不是讓林灼因為自己的拒絕而難過。

  「與你無關,是我……」

  林灼:「什麼?」

  他當著林灼的面摘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露出了一隻……骨手。

  在神國阿斯加德,沒有黑暗生物能完美地偽裝自己,他們總會被迫保留一部分能證明自己種族的特徵。

  他的皮膚不像其他亡靈那樣冷硬灰白,他有心跳,有呼吸……和尋常人族無異,唯獨左手,沒有皮肉包裹,是駭人森冷的白骨。

  「我是亡靈。」他說,做好了林灼會因此害怕尖叫,奪門而逃的準備。

  他甚至把一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握在了另一隻手中,不等樓下酒館的人因為林灼的告發而來驅逐他,他會率先一步離開這裡。

  然而預想中的害怕尖叫並未到來,眼前的半精靈見怪不怪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我知道。」林灼說,她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禁制被觸動,眼前的亡靈想逃,但失敗了。

  她抓住了他,一隻長在她審美上的亡靈。

  得逞的愉悅讓林灼沒能維持自己的偽裝,她撕下脆弱的面具,笑容張揚豔麗:「所以還有別的嗎?」

  亡靈愣愣地看著她,鬼火一般的靛藍色眼瞳倒映著林灼把他的骨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模樣。

  「還有……別的原因嗎?」林灼的唇瓣蹭到了他的掌心,吐息熱得像是能把他的骨頭融化。

  亡靈失去了言語。

  林灼只好主動詢問:「你有戀人?」

  亡靈緩緩搖頭。

  「你討厭我?」

  亡靈又一次搖頭。

  「那不就得了。」林灼靠近亡靈,輕聲道:「抱我,別讓我說第二次。」

  ……

  回憶結束,林灼沒有對自己昨晚的放縱感到後悔,也不打算為昨晚的歡愉投入更多時間精力。

  她掀開被子下床,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整潔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離開了客房。

  林灼走得毫不留戀,彷彿昨晚堅持要把亡靈哄騙上床的人不是她。

  不過她還是有那麼點良知的,至少在下樓後,她付清了房錢。

  收錢的小姑娘是酒館老闆的女兒,戴著兜帽遮去半張臉的林灼倚在櫃檯前,一邊擦拭自己的眼鏡鏡片,一邊等待小姑娘稱好錢給她找零。

  跨越百年,曆法都換了個稱呼,錢幣自然也不可能一模一樣,好在本質還是金銀銅,且百年前大陸分割得厲害,出現其他國家的陌生錢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像酒館旅店這一類地方總會配有稱重且鑑定錢幣真假的儀器。

  酒館的小秤大約是祖上傳下來的,不大靈敏,小姑娘稱了半天才給林灼找好零錢。

  林灼將百年前的古幣掃進錢袋,順口問小姑娘:「附近有傭兵公會嗎?」

  「當然有。」小姑娘熟練地給林灼指了個路。

  「謝謝。」林灼扔出一枚銅幣,算做小費。

  旋轉的銅幣順著拋物線,落進小姑娘手裡。

  於此同時,樓上的亡靈醒了。

  他不像林灼喝了酒,沒有斷片,因此不需要專門回憶,清楚記得自己昨晚抱了那位才剛認識的半精靈。

  對方和他一樣生澀,卻不見半點扭捏,直白又大膽地索取自己想要的愉悅,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充滿了侵略性和生命力。

  就是太過霸道,開始還會裝一下,有商有量,知道給他甜頭嘗,後面一上頭就只顧自己,好幾次他想要搶主動權,結果都被對方掐住脖子摁回到枕頭上,一直到後來她累了,他才有機會佔據主導位置。

  掐得還挺狠,他下床去浴室洗澡,擦去鏡面上朦朧的水霧,才發現自己脖子上被掐出了青紫的淤痕。

  回憶起當時的窒息感,他猜想自己要不是亡靈,恐怕早就被掐死了吧。

  意識到這點,他竟沒有對林灼產生恐懼,反而有種微妙的滿足——

  他適合她,比會被掐死的其他種族更適合她。

  「不管是誰,隨便施捨一點好感你就走不動道了是嗎?」

  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響起,滿是嘲弄。

  鏡子上,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銀髮金眸的青年。

  青年的長相一看就是天族,聖潔、華美,彷彿落在人間的第一縷陽光,明亮剔透,耀眼到讓人自慚形穢。

  鏡子裡的天族青年和鏡子前的黑髮亡靈,徹徹底底的兩個極端,卻又互為半身。

  亡靈掀起眼皮,靛藍色的眼睛淡漠地注視著鏡子裡的另一個自己,不復絲毫面對林灼時的和善。

  天族也沒像書上寫得那樣溫柔善良,他繼續吐出如利刃般刺耳的話語:「你的自卑令我歎為觀止,阿比斯。」

  驟然炸裂的死氣擊向鏡面,鏡子上爬滿了破碎的蛛紋,將鏡中堪稱神明傑作的天族碎裂扭曲。

  「閉嘴,巴德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9:53 AM

第二章

  清晨的傭兵公會沒什麼人,林灼找接待員申請加入公會,只花十分鐘就拿到了公會徽章。

  要說有什麼意外,就是在填寫名字時,公會的水晶球顯示林灼的名字上附著了東籍印記。

  接待員一看林灼可能是東籍的人族或妖族,態度立馬就變了,愛答不理的,還說東籍來客要想加入公會,需要三個小月的稽核期,等公會總部那邊審批通過。

  林灼沒這個耐心,大筆一揮就把「林灼」改成了「貝利爾」。

  水晶球亮起藍光,證明「貝利爾」和「林灼」一樣是真名,且帶有西籍印記。

  接待員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不是因為林灼有兩個受到大陸認可的名字,而是因為……

  貝利爾。

  ——聽聽這是什麼,貧民窟出來的下三濫都不會給自己孩子取這樣不詳的名字。

  然而這份申請通過了水晶球的稽核,她沒理由不把公會徽章交給對方。

  林灼接過刻有劍與魔杖的公會徽章,起身前往隔壁的任務大廳,轉身離開時,林灼的目光在接待員手邊的水晶球上停留了一會兒。

  當林灼關上接待室的門,門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林灼沒聽到似的繼續離開,身後接待室的門被接待員打開,慌亂的接待員沖聽到尖叫趕來的公會經理喊道:「水晶球上出現了裂縫,我發誓我沒碰它……」

  伴隨著接待員的聲音,林灼聽到了孩童嗓音稚嫩的歌唱:

  「貝利爾貝利爾,無價值的貝利爾,怠惰的貝利爾,魔王貝利爾……」

  林灼任由幻聽纏身,自顧自看起了貼滿任務大廳整面牆的任務單。

  魔法陣將她送回到一百二十二年前,眼下她有兩個選擇,一是留下,對有精靈血統的她而言,一百年算不了什麼,她可以等到一百二十年後,救下她的養母。

  二是重新繪製魔法陣,再一次前往她想去的帝曆98年。

  她選擇第二條路。

  重新繪製魔法陣需要許多材料,其中絕大多數她都有,就放在她的空間手鏈裡,隨身帶著。

  但還有一些,無論是百年前還是百年後都無法通過正規途徑進行購買,被掌握在教廷或貴族手中。

  林灼對此有經驗,只要通過傭兵公會的任務,找到合適的理由潛入那些材料的原產地,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厚底小皮靴在光潔的地面踩出俐落的聲響,林灼一邊走,一邊飛快掃過牆上的任務單,試圖捕捉自己想要的關鍵詞。

  突然,林灼停下了腳步。

  她的視線從滿牆的任務單上挪開,落到了另一面牆上。

  那面牆非常乾淨,只貼了一張來自精靈之鄉的懸賞——

  精靈之鄉的亞爾夫海姆公爵需要雷龍龍骨,用以治療他的妻子。

  巧了不是,林灼缺什麼都不缺雷龍龍骨,但這不是她對這張懸賞產生興趣的主要原因。

  真正讓林灼駐足的,是這位亞爾夫海姆公爵的名字——克洛里斯‧布萊特。

  她的祖父。

  林灼出生前他就死了,關於死因外界眾說紛紜,林灼有幸知道真相,這位偉大的精靈公爵無法接受自己妻子的離世,死於殉情。

  林灼對此毫無觸動,她平靜地思索著,最後決定利用提供雷龍龍骨這份恩情,向克洛里斯公爵索要自己缺少的材料。

  順便,她想要驗證一下,自己能否改變未來。

  林灼邁開步子,上前揭下了懸賞。

  ……

  距離懸賞被揭已經過去五天。

  傭兵公會聯合沿途城市的精靈,多次轉換傳送陣,避開教廷耳目,終於把揭下懸賞的僱傭兵送到了精靈之鄉。

  「一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小城,你確定那裡的傭兵有能力為公爵大人提供雷龍龍骨?」一名淺綠色長髮的精靈奉命去把傭兵公會送來的僱傭兵領去見公爵,半路上,他向同伴抱怨:「我猜肯定又是一個想動歪腦筋的人族,他們總是這樣,覺得聰明就是他們的種族天賦,自以為能把其他生物耍得團團轉,愚蠢又自大。」

  「這回你猜錯了,古連。」古連的同伴告訴他:「根據傭兵公會提供的資料,對方和我們是同族。」

  「同族?」古連蹙起眉頭:「不可能,要是同族,為什麼不直接回來,向公爵大人獻上龍骨?」

  「或許……」古連的同伴看著遠方那抹身影,道:「對方是混血。」

  古連順著同伴的視線看去,就見在他們跟傭兵公會約好見面的地方,站著一個個子不高的少女。

  少女穿得很嚴實,寬大的帽簷遮去她鼻尖以上的半張臉,有幾縷黑髮垂在她雪白的頸側。

  精靈的髮色都很淺,黑髮的精靈只能是混血,不會有其他可能。

  百年後別說混血,就是魔族和亡靈這樣的黑暗生物都能在這片土地上正常生活,不受歧視。

  但現在,混血無論在哪都不受待見,沒誰能真把他們當成同族。

  古連和同伴從少女——也就是林灼手中拿到了傭兵公會提供的證明,證明她確實擁有雷龍龍骨,傭兵公會已經進行過確認。

  古連和同伴把林灼帶進公爵的城堡,按照公爵的吩咐,暫時將她安置在了會客的小廳。

  公爵的城堡不但恢弘華麗,還覆滿了綠植,巴掌大小的妖精揮舞著透明螢光的翅膀穿梭在花叢間,勤勞地採著花蜜……林灼回憶方才一路走來看到的綺麗景色,感嘆不愧是精靈公爵的城堡。

  她此前從未來過,雖然她的祖父死後,她的父親就繼承了爵位和這座城堡,但林灼一次都沒有踏足過這裡,這裡也沒有成為過她的家。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林灼回頭,就見一位金色長髮的精靈走了進來。

  精靈向來是大自然的寵兒,他們是這世上最優雅美麗的生物,但林灼篤定,眼前的克洛里斯‧布萊特,她血緣上的祖父,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精靈。

  對方不僅美麗,還充滿了威嚴和氣勢,明明不像獸族那樣有高大健碩的身軀,卻擁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和壓迫感。

  「日安,尊貴的亞爾夫海姆公爵。」林灼嘴上說著尊敬的話語,身體卻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相當無禮。

  公爵還沒說什麼,跟隨公爵一同前來的古連率先發作,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質問就被公爵抬手攔下了。

  與其所展現的威嚴氣勢相反,公爵克洛里斯本身並不是一個拘泥於禮儀的精靈。

  況且眼下他急需雷龍龍骨,因此他沒有跟林灼虛偽客套,直接對林灼說:「開出你想要的條件,女士。」

  林灼也沒跟他客氣,張口報出自己想要的材料,一旁的侍從慌忙找來紙筆,進行記錄。

  林灼索要的材料都非常珍貴,可公爵不見絲毫遲疑,跟林灼結締了契約。

  為了確保不出意外,公爵選用了規格最高,限制最多的血契。

  血契需要畫陣,引起的魔力流動堪比小型的龍捲風。

  站在陣中與公爵結契的林灼被凌亂的氣流刮掉了頭上的兜帽,眼鏡也被吹掉了。

  幸好她的眼鏡上掛著眼鏡鏈,才沒讓眼鏡被吹跑。

  林灼重新戴上眼鏡,用灰色的鏡片替自己擋去刺眼的陽光,同時擋去自己那雙猩紅色的血族豎瞳。

  周圍很安靜,就連站在她對面,剛剛和她定下契約的公爵也陷入了沉默,並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林灼以為是精靈尖耳加血族之眼的搭配令對方感到不適,隨口問了句:「公爵大人厭惡血族?」

  克洛裡斯看著對方那張和自己妻子有八成像的臉,緩緩吐出一個音:「不。」

  林灼不知道自己像極了祖母,但她敏銳地發現克洛里斯對她的態度出現了變化。

  不等林灼找出克洛里斯變化態度的原因,從見面起就沒有一句廢話的克洛里斯忽然問他:「你是精靈和血族的混血?」

  林灼扯了扯嘴角:「誰知道呢。」

  ……

  聖都,阿比斯從那座小城回來就一直待在書塔翻看書籍查閱資料。

  無論怎麼查,有關混血種族特徵的段落都記載著這麼一句話——

  【無論混雜多少種族的血統,混血只能展現出其中兩種種族特徵……】

  只能展現兩種。

  阿比斯拿著筆在做筆記的紙上無意識地涂畫,耳邊響起巴德爾的聲音:「你可真像個變態。」

  阿比斯回過神,發現自己在紙上畫了那個和他春風一度的半精靈。

  畫上的半精靈挑逗似的含住了他一根指骨的尖端,詭異的血族豎瞳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畫外的他。

  阿比斯毀掉這幅畫,問巴德爾:「那晚,你閉上『眼』了嗎?」

  哪怕是半身,他們也有不想進行共享的時候。

  「閉上眼」,就能暫時切斷感官共享。

  「不然呢,你喜歡上床的時候被人盯著?你還有這愛好?真噁心。」

  阿比斯無視對方尖銳的話語,又問:「她的眼睛,是血族的眼睛對吧,她是精靈和血族的混血。」

  巴德爾不耐煩:「你到底想問什麼?」

  阿比斯:「……沒什麼。」

  阿比斯沒有告訴巴德爾,半精靈在她自己身上施加了偽裝。

  在那晚後半夜,因為極致的歡愉而失神的半精靈沒能好好維持偽裝,短暫地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當他從背後抱著半精靈糾纏時,曾感受到對方背後多了些冰冷堅硬,玉片一樣的東西。他用手去摸過,確信半精靈的背脊上,從頸椎到尾椎那塊地方,長著龍鱗。

  一個長著精靈尖耳、血族眼瞳、龍族鱗片,擁有三種種族特徵的混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0:58 AM

第三章

  阿比斯合上筆記,揮揮筆桿,桌上堆成小山的書便被風溫柔托起,接連送回書架。

  在最後一本書距離書架不到半米的時候,阿比斯聽到樓下傳來一道年邁慈祥的老人聲音——

  「聖子殿下,聽說您提前回來了。」

  托著書本的風消散無蹤,堪比磚塊的厚重書本啪地一聲砸落在地。

  原本坐著黑髮亡靈的椅子上,銀髮天族慢吞吞站起身,從座位走到欄杆邊。

  伴隨著他不疾不徐的步伐,他身上那套過於隨性的黑色襯衣和長褲被替換成了白色制服,制服上用金色絲線繡著光明教的教徽。

  白到彷彿會發光的修長手指搭上欄杆,巴德爾望著樓下的老人,金色的眼瞳不像面對阿比斯那樣充滿了惡意,柔得像一汪聖水,令人甘願溺斃其中。

  「威利。」巴德爾喚出老人的名字,無奈道:「我不喜歡舞會,所以提前回來了。」

  「您沒必要為阿比斯殿下開脫。」老人仰望巴德爾,鷹隼似的眼彷彿看穿了一切:「羅蘭騎士長都跟我說了,是阿比斯殿下自作主張離開,還在途徑的小城裡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發生了不正當的關係。」

  「阿比斯殿下從未考慮過您的感受,這是不對的。」

  「威利。」巴德爾打斷老人的怒火,一副想為另一個自己說話,卻又實在找不出藉口的模樣,最後只能把鍋推到邀請他們去舞會的同學身上:「他們討厭阿比斯,阿比斯想離開,情有可原。」

  這是廢話,沒誰會喜歡一個亡靈。

  ——除了那個奇奇怪怪的半精靈,她居然會對阿比斯的身體產生興趣,也不知道該說她大膽,還是該說她膚淺到丟了腦子。

  「她很優秀。」聽到巴德爾在心裡貶低林灼,阿比斯下意識反駁道:「她對符文有獨到的見解,無論是哪個領域的魔法,她都能信手拈來。」

  「是啊,不然她怎麼能把你騙上床。」漫不經心的譏諷絲毫不影響巴德爾在老人面前維持溫和善良的形象。

  老人也明白阿比斯在學校的情況。

  如果說黑暗生物令人討厭戒備,那麼亡靈算是其中之最,甚至連同為黑暗生物的魔族也不喜歡亡靈。

  在這樣糟糕的環境裡,阿比斯沒有扭曲變態已經難得可貴,但人心總是偏的,比起陰鬱寡言的亡靈,老人自然更心疼代表著光明和聖潔的天族巴德爾。

  在巴德爾看似開脫實則拱火的勸說下,老人愈發對阿比斯感到不滿,第不知道多少次遺憾這兩位殿下是一體同生。

  如果他們只是尋常的雙生兄弟,身為聖子的巴德爾殿下就是完美的。

  只要能把他們分開——日常的問候結束後,老人懷抱著這樣的念頭離開了圖書塔。

  圖書塔的大門關上,巴德爾眼底的溫柔一掃而空,他轉身走向書架,撿起那本掉落的書,推進書與書之間的缺口:「你看他們多蠢,總是一廂情願地認定光明就是善良,黑暗代表邪惡。」

  阿比斯沒說話,巴德爾討厭他,他也不喜歡巴德爾,他們相看兩厭。

  巴德爾也沒指望阿比斯能給出什麼讓他感興趣的觀點,他展開雪白的羽翼,微一振翅,飛上圖書塔頂端,穿過用各種顏色的玻璃拼湊出玫瑰圖案的塔頂,就像穿過一層薄薄的水膜一樣輕易。

  他又往上飛了一段,最後停在半空中,將整個聖都收於眼底。

  目之所及,是他的領土,可他看著這片土地,眼底沒有絲毫的情緒。

  「我有些厭倦了。」他說,高處的風吹起他的衣擺,獵獵作響,「但是這樣的國家,就算毀了也沒什麼樂趣,對活在苦難中的大多數來講死亡反而是解脫。」

  他凝出一張看不見的椅子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姿態優雅,態度難得和善地向阿比斯提出一個想法——

  「我們來改變這個國家吧,讓她變得富足,變得強大,變得和諧包容、公正平等,讓受她庇護的子民幸福安樂,然後……」

  幻想可能會有的畫面,巴德爾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快樂,任誰看了都會為之動容。

  「毀了她。」

  ……

  在公爵夫人使用龍骨之前,林灼需要暫時留在公爵的城堡。

  在此期間,公爵會派人去準備好林灼要的那些材料,林灼也開始為離開這個世界進行準備。

  她在紙上重新繪製了魔法陣,一個符文一個符文地進行檢查,確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避免第二次傳送犯同樣的錯誤。

  她來來回回檢查了兩天,愣是找不出差錯,甚至還發現了可以選定傳送地點的新思路。

  符文沒問題,那就有可能是在魔法陣啟動後發生了什麼意外。

  林灼記得當時有人闖進了她家,還試圖闖入她的地下室,可能是在那個時候,有誰突破了她施加在地下室周圍的禁制,做了什麼影響了她魔法陣上的符文。

  偏偏林灼當時閉上了眼。

  血族畏懼陽光,林灼的眼睛不至於被太陽一曬就燒成灰,但也不能受強光刺激,所以在魔法陣啟動,符文全部亮起之後,林灼閉上了眼睛。

  加上魔法陣中央的魔力流動太強,影響了她的聽覺和對魔力的感知,她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

  所以還有什麼辦法,能驗證她的猜想呢?

  林灼陷入思考。

  直到她想起,她的母校有一塊石頭,能幫助使用者以第三人稱視角回顧自己的記憶。

  她需要回一趟母校,順便到學校圖書館找幾本書,完善自己的新思路。

  打定主意,林灼寫好一封信,拿著信離開房間找精靈替自己寄到學校去。

  結果她迷路了。

  林灼第三次路過熟悉的雕像,決定下個拐角要還是遇不到能給她帶路的精靈,她就隨便找個窗戶跳出去。

  她繞過拐角,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條長廊。

  精靈沒有,只有一幅肖像畫,掛在牆上。

  畫中有一位金髮的精靈少年,手上拿著弓箭,意氣風發。

  林灼踩著走廊上的地毯來到肖像畫前,沉默地看了許久。

  「他叫弗雷。」公爵克洛里斯路過,見林灼看得專注,便做了個介紹。

  「我知道,」林灼一瞬不瞬地看著少年的臉,「他是您的兒子。」

  也是她的父親。

  克洛里斯的目光落在畫上,說:「也是我的驕傲,他半個月前就啟程去了米德加爾特,說是到同學的莊園參加舞會,但我知道他其實去了龍谷遺蹟。」

  去那尋找雷龍龍骨,救他的母親。

  克洛里斯很早就去龍谷遺蹟找過,還預判了自己兒子的行動,在那留了手下,所以他並不擔心自己兒子會遭遇什麼意外。

  林灼聽克洛里斯這麼一說,想起自己忘了什麼——

  她的父親沒有在龍谷遺蹟找到雷龍龍骨,但在返回學校後不久,父親參與了學校組織的探險活動,活動地點非常沒人性,設在毒瘴森林。

  幸運的是父親意外發現森林裡居然有一塊雷龍龍骨,不幸的是那塊龍骨被搶了,父親對此耿耿於懷,萬分痛苦,還消沉了許久不敢回家,險些錯過公爵夫人最後一面。

  她回到過去,讓父親避免了這段痛苦的時光?

  林灼眼球輕顫,本就尖細的瞳孔幾乎縮成一條縫。

  不行,絕對不可以……

  【不能讓他好過。】

  扭曲的幻聽紮進林灼的大腦,林灼忍著頭疼,冷靜地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讓父親體驗一遭萬念俱灰的絕望。

  「他知道您得到了龍骨嗎?」林灼問克洛里斯,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斗篷的下襬上,明明照耀著,卻無法溫暖她分毫。

  克洛里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林灼:「那很好。」

  克洛里斯:「?」

  林灼:「我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作為報答,我可以為您提供光明教會把公爵夫人害到如此境地的證據。」

  那對林灼而言不是什麼秘密,百年後的人都知道光明教會是如何在暗地裡害死了公爵夫人,也知道公爵曾苦於沒有證據指認,只能踐踏律法擅自殺了光明教會三位紅衣主教,致使公爵以及他背後的議院聲譽一落千丈。

  公爵死後過了許多年,教會暗害公爵夫人的證據被曝光,這才終於還了公爵清白,也狠狠地踩了教會一腳。

  克洛里斯眼底閃過暗芒,他知道這一切是光明教會造成的,為了穩住局勢,獲得更加穩妥的治療環境他才裝作不知情。

  眼下雷龍龍骨已經到手,他的妻子即將恢復健康,那麼復仇這項事宜,也該儘早提上日程了。

  問題是眼前這位和他妻子長相相似的少女,真的可信嗎?

  克洛里斯問林灼:「你想要我怎麼幫你?」

  林灼:「隱瞞已經找到龍骨這件事,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包括您的兒子,公爵大人。」

  克洛里斯思索片刻,道:「成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1:31 AM

第四章

  林灼的母校坐落於阿斯加德的心臟——聖都。

  現任校長是一位名叫古爾薇格的侏儒族,林灼給她寫信希望能借用學校那塊魔石,以及申請自由進出學校圖書館的許可。

  信件從精靈之鄉寄出,用了公爵的名義,很快就送到了古爾薇格校長手上。

  沒幾天,與公爵夫人關係匪淺的校長就給林灼回了信,介於林灼提供了能救公爵夫人性命的雷龍龍骨——公爵在和林灼約定保密前就把這事告訴給了校長聽——對方答應了她的請求。接下來只要等公爵使用龍骨,林灼就能離開精靈之鄉,前往聖都。

  那之後又過了十幾天,小六月十五日這天,公爵結束前期的準備工作,正式為公爵夫人進行治療。

  林灼等待結果,從早上等到下午,再到夜裡。幾乎所有知道內情,同時又被下了封口令的精靈都在祈禱,祈禱治療順利,公爵夫人能就此脫離危險。

  晚上八點的時候,公爵夫人房中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那光來得猝不及防,哪怕林灼閉上了眼,依舊感覺光亮透過了她的眼皮落在她的眼球上,導致她不得不在大半夜拿出眼鏡戴上。

  光亮持續了將近五分鐘,五分鐘後,城堡恢復寧靜,林灼緩了一會兒睜開眼,緊接著一種奇怪的感覺籠罩了她,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她驚動了什麼,導致夜空中有無數雙眼睛睜開,一同從高處注視著她,令她不寒而慄。

  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林灼還沒來得及放出感知去尋找那些視線的來歷,一切就都恢復了平靜。

  而就在十分鐘前的聖都,第一魔武學院,校長室。

  古爾薇格校長正在接待自己的老友,他們喝著紅茶吃著蛋糕,相談甚歡。

  侏儒擅長鍛造,校長室內也擺放著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煉金物品,它們有的是校長自己的設計,有的是校長收集來的作品。

  其中有一個儀器,它看起來像一張桌子,金屬質地,桌身鐫刻著許許多多的符文和魔法陣,還鑲嵌了元素寶石,八種元素都有,非常齊全。桌子上空懸浮著七個金屬球,七個球朝著順時針的方向在桌面範圍內轉圈,高低不一,軌跡也各不相同。

  和友人說著話的古爾薇格感應到什麼,停下話語轉頭看向那張桌子,正好看到桌上的其中一個球分裂成了兩個。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也顧不上和好友解釋,屁股下的椅子唰地一下挪到了桌旁,速度快到在她途徑的空氣中留下了一道殘影。

  她雙手撐著桌沿,直起身子仰望那顆新分裂出來的金屬球,仔細辨認上面的符文,在心裡快速換算出符文對應的文字和編碼,驚嘆:「不可思議。」

  好友捧著一杯茶走到她身後:「什麼不可思議?」

  古爾薇格一瞬不瞬地看著那顆金屬球,語氣恍惚地呢喃道:「就在剛才……有誰改寫了本該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未來。」

  ……

  圖書塔。

  阿比斯正在寫他與巴德爾的假期作業,蘸水筆的筆尖在紙上留下一行又一行流暢端正的字型,寫完一份換另一份的時候,書寫依舊流暢,不過字型發生了改變,變得華麗漂亮。

  兩份作業要是放在一塊,沒人會認為這是同一個人寫的。

  阿比斯顯然習慣了替另一個自己捉刀,他心無波瀾地寫著,突然,壓著紙張的骨手變成了巴德爾那隻完美到不像真人的,修長潔白的手。

  阿比斯愣了一下,探進墨水瓶的筆尖也頓在了瓶口。

  「怎麼回事?」空氣中響起巴德爾的聲音,說明此刻正在使用身體的人是巴德爾。

  可就在這句話剛問完,那隻手又變回了骨手,阿比斯放下筆,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

  正值深夜,玻璃上除了能看到遠處零星的燈火與懸掛在天空的浩瀚銀河,還能隱約倒影出室內的景象,可以當成一面不太合格的鏡子來使用。

  阿比斯和巴德爾一同看向落地窗,發現他們此刻的狀態非常不穩定,一下子是亡靈形態,一下是天族形態,每次切換間隔的時間都不一定,且他們都無法進行控制。

  過了大概五分鐘這樣的情況才消失,他們各自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而在大陸最北端的荒蕪之地深處,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內,原本微弱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一下變得吵嚷起來,它們混亂地、情緒不一地、你爭我搶地說著——

  「有人改變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他沒有騙我們!」

  「他找到了,他,找到了,找到,他,了,他找……」

  「來自未來的生靈。」

  「能觸碰時間,法師,存在……」

  「不夠,只是回到現在,遠遠不夠。」

  「能出去……我們能出去……」

  「回走,往回,走,再,往走……」

  怪異的聲音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慢慢平息。

  ……

  公爵夫人的治療進行得非常順利,公爵每天都陪伴在她身邊悉心照料,生怕出現任何意外。

  「我不是瓷做的,沒這麼脆弱。」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幾步的公爵夫人看著自己被握住的雙手,深刻懷疑自己之前不是被毒害,而是被折斷了雙腿。

  面對妻子的不滿,公爵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你當然沒那麼脆弱,脆弱的是我,為了我,稍微忍耐一下我的神經質,好嗎?」

  公爵夫人能怎麼辦,多少年了,她始終無法習慣西沃大陸這邊特有的「直白」,因此她總是拿自己的丈夫無可奈何。

  公爵夫人在房裡走了一圈,最後坐回到床邊,望著窗外的庭院,和丈夫閒聊些有的沒的:「古連說送來龍骨的半精靈和我很像。」

  公爵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們眼裡的東籍面孔總是長得格外相似。」

  「在你眼裡呢?」

  公爵:「……她確實很像你,但也只是外貌的一部分長得像,其他地方還是能看出西籍人的特徵。而且她有精靈和血族的血統,所以她不一定來自東方,很可能一出生就在這裡,只是父母輩……」

  「我不會走。」公爵夫人打斷了公爵的話,無奈地表示:「不會因為遇到故鄉的人就丟下你離開這裡。」

  公爵定定地看著妻子柔和的眉眼,半晌才吐出一口氣,告訴她:「傭兵公會提供了一個消息,說那個半精靈最初用來登記的名字叫『林灼』,帶有東籍印記。」

  林?公爵夫人思索,不記得自己有哪門親戚姓林,或許長相相似只是一個巧合。

  「後來她改換了『貝利爾』這個名字,沒有姓氏。」說到這個名字,公爵下意識蹙起了眉頭。

  公爵夫人多瞭解他,問:「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公爵:「那是傳說中,怠惰魔王的名字。」

  公爵夫人:「她是魔王?」

  公爵笑了笑:「怎麼可能,自從諸神銷聲匿跡,那些傳說中的存在也都成為了歷史,任何生靈都能取用他們的名字——只要能承受得住。不過……」

  公爵斂了笑意:「名字的含義不會因為擁有者的品行發生改變,貝利爾——沒有價值、沒有益處。這個名字本身的意思就不好,還容易遭受歧視,給一個半精靈取這樣的名字……」

  林灼的父母是有多厭惡自己的孩子?

  無法預知未來的公爵大人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糟糕的名字是他那倒霉兒子的傑作。

  這邊公爵夫人完成了治療,那邊林灼也收到了自己的報償,準備出發前往聖都,要是一切順利,她很快就能重新繪製魔法陣,離開神曆6582年。

  出發那天,古連奉公爵的命令,來為林灼送行。

  「臨走之前,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林灼心情不錯,她當著古連的面摘下兜帽,在對方因為看到她的臉而愣神的時候,用食指把自己的眼鏡往下撥,視線越過鏡片上方看向古連,眼底泛起一層暗紅的光:「我的臉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林灼不是傻子,她沒花多長時間就發現,城堡裡的精靈會在她偶爾摘下兜帽露出臉的時候,展現出奇怪的反應。

  她問過原因,可精靈們似乎是得到了公爵的授意,沒一個肯告訴她,還都防著她——眾所周知,血族的眼睛能魅惑獵物。

  「你長得很像公爵夫人。」古連一時沒有防備,眼底失去了焦距,本想隱瞞的秘密就這麼脫口而出。

  得到答案,林灼先是愣住,回過神來,她微微翹起的嘴角緩緩落下……

  是嗎,原來這就是父親無法下狠手殺掉她的原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1:39 AM

第五章

  從精靈之鄉到聖都,林灼只花了一天。

  抵達聖都已經是深夜,林灼找了間離學校不遠的旅館住下,準備明天早上再前往學校。

  當晚林灼做了個夢。

  夢裡天色陰沉,空氣潮濕壓抑,連帶著目之所及的色彩也變得十分暗淡。

  林灼記得這裡是墓園,夢裡的她穿著當年參加養母葬禮的衣服,所以時間應該是在葬禮結束當天,來參加葬禮的其他人都走光了,留她一個坐在墓碑前,想再跟養母說說話。

  具體說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只記得自己說著說著沒了聲,就這麼望著養母的照片陷入了沉默。

  照片上,養母面容柔和慈愛,漂亮的金棕色長捲髮披散在她身後,若非照片下寫了她的名字,任誰都無法想像這麼一位長相溫柔無害的女性竟然叫莉莉絲,與傳說中的暗夜魔女擁有相同的名字。

  或許就是因為養母和林灼一樣自幼時起就飽受名字帶來的惡意,不停地被歧視傷害,所以莉莉絲對林灼總是有著無限的耐心和包容。

  林灼發著呆,身後由遠及近傳來兩道腳步聲。

  葬禮早已結束,她以為是其他來墓園掃墓的人,就沒在意,結果那兩道腳步聲停在了她身後。

  她散發出去的感知比動作更快,扭頭前就確認了來者的身份,於是想要側身的動作硬生生止住,望著養母照片的視線也垂了下來。

  來人中的一個走到林灼身旁,將一大束雛菊放到了墓碑前。

  放置雛菊的手戴著黑色點綴珍珠的蕾絲手套,那隻手收回去後,林灼聽見了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

  她說:「莉莉絲是個善良的人,她最大的錯誤就是收養了你。」

  她還說:「現在你知道了,你的存在就是災難,你總能害死身邊的人,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女人說著,似乎是想起什麼,嗓音染上濃烈的哀傷與悔恨。

  林灼扭頭看向女人,女人一身黑裙,黑紗遮面,姿態端莊優雅,衣著精緻得體。

  她是林灼的親生母親。

  在母親身後,是同樣穿著一身黑色的金髮精靈,她的親生父親。

  他們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任何人都是這麼評價的。

  可就是這麼一對恩愛的夫妻,他們生下了林灼,並且一點也不愛她,甚至打從心底認為林灼的出生是個錯誤。

  多麼荒謬。

  夢中的林灼望著他們,心中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憤怒與憎恨在一剎那衝破了桎梏,盪開的殺意囂張地捲起狂風,驚動了林間的飛鳥。凌亂的羽翼撲騰聲中,林灼暴起襲向了離她最近的母親,猩紅色的豎瞳成為了整個畫面中唯一鮮明的顏色,隨著她行動的軌跡留下兩道刺目的殘影。

  從殺意產生到動手,不過半個呼吸的時間。

  林灼沒有傷到自己母親,因為父親及時出手將母親拉開,於是林灼原本針對母親的攻擊立馬轉換了目標。

  林灼徒手貫穿了她父親的腹部。

  然後……他們打了起來。

  林灼的實力根本無法放在同齡人中比較。

  她的情況很特殊,太特殊了,早年甚至有帝國軍的將領企圖把她招進軍隊,還往上遞交了申請,揚言成為兵器為帝國而戰就是林灼的宿命,最後因為林灼的養母不同意,且申請被林灼的父親扣下,不了了之。

  這樣的她對上同樣不是無名小卒的父母,險些把整個墓園都給夷為平地。

  葬禮結束後還未走遠的人們和附近的執法官趕來,讓這一家三口恢復了冷靜。

  林灼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她頂著滿身的傷走到養母莉莉絲的墳墓前——在她的刻意保護下,養母的墳墓完好無損,這就足夠了。

  林灼撿起墓碑前那一束雛菊,萬分嫌棄地往後一扔,正正好扔在了還在接受治療的父親跟前。

  令人糟心的挑釁讓父親再一次說出那句林灼已經聽膩了的話語:「我早該殺了你!」

  而不是等到她長大,想殺都殺不掉。

  林灼也很困惑,父母對她的憎惡自她有記憶起便存在。

  如果說是仁慈讓他們無法對小小一團的嬰兒下手,那為什麼沒在她童年時期殺掉她?

  人族的童年期是兩歲到十二歲,精靈長壽,半精靈的童年期會受另一半血統影響出現波動,林灼的童年期是十歲到六十歲,足足五十年的時間,他們明明這麼想讓她消失,居然沒有把握機會。

  為什麼?

  「你長得很像公爵夫人。」

  古連的聲音穿插進林灼的夢境。

  這就是答案。

  林灼從夢中醒來,她昨晚忘了關窗戶,晨風拂起窗簾,灑落的陽光差點在她睜眼的瞬間把她刺瞎。

  倒霉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林灼罵罵咧咧地從床上爬起來,她收拾好自己,乘坐昨晚預約的馬車,來到第一魔武學院的大門前。

  高大的金屬門擋住了林灼的去路,門內除了直通學校城堡的道路,還有大片大片的草坪,以及……一座林灼上學時沒見過的看門石像。

  石像有兩米高,它向林灼詢問了姓名和來歷,林灼一一報上,並拿出校長的回信,表示自己已經在信中跟校長約好了。

  石像:「哦……是的,我在預約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信上的字也像是校長的親筆,可那真是你的名字嗎?恕我直言,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兩個名字,其中一個還不那麼美好,所以會不會是你搶奪了誰的名字和信件,來這冒名頂替?天啊那可不行,我不會放你進去,這是我的職責,我得保護學校裡的每一位學生!」

  林灼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石像:「也恕我直言,你應該去寫偵探小說,而不是在這看門。」

  從清晨醒來就沒停止過的糟糕情緒讓林灼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在疼,要不是為了完善魔法陣,她肯定會找家酒館把自己灌醉,好熬過這一陣疼痛,而不是在冷風中聽一個石像羅裡吧嗦。

  【粉碎它,讓它閉嘴。】

  幻聽在她耳邊催促。

  冷靜,冷靜……現在是她有求於人,不能太囂張。

  林灼勸自己,等她使用完魔石,借閱學校圖書館的書籍完善了魔法陣,再一個惡咒轟了這座石像也來得及。

  林灼艱難地按耐下動粗的衝動,恰好這時,一位老師來到了校門口。

  這位老師姓米勒,是位衣著一絲不苟,面容嚴肅的人族女性——林灼上學那會兒沒見過這位老師,可能對方在她那個時代已經死了,人族的壽命向來短暫。

  米勒早在幾天前就受校長所托,要在今早來校門口接人。她不像石像那麼招人厭煩,且早就得知林灼來歷神秘,雖然警惕,卻也還是在確認過信件真偽後,把林灼帶進了學校。

  只要自己看好她,把她送到校長室,就不會發生意外——米勒是這麼想的,她嚴重低估了林灼的實力,僅僅因為林灼身上散發出的魔力流動告訴她,林灼才剛成年。

  一個剛成年的半精靈,就算有血族血統也不可能強到哪裡去。

  兩人從校門口走到城堡,路上遇到了許多學生。

  林灼看著這些學生,心想要是運氣不好遇到學生時代的父母,她可千萬要忍住,免得惹怒了校長,對方不把魔石借給她。

  雖然這非常困難,但林灼認為只要強迫一下自己應該就能做到,畢竟連門口的石像她都忍住了沒出手,面對學生時代的父母她也一定可以保持理智。

  一定可以。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她踏上三樓樓梯,才走一半就聽到樓上走廊傳來一陣嬉鬧,她敏銳地鋪捉到了熟悉的聲線,雖然比記憶中的要更加稚嫩,但應該不會有錯。

  她停下腳步,走在前頭的米勒回頭看她,因為過於警惕,米勒甚至沒來得及呵斥在走廊上追逐奔跑的學生。

  嬉鬧的學生不知道嚴厲的老師就在樓梯上站著,他們跑向樓梯,你推我搡。其中一位精靈捉弄了同伴,他在同伴的追趕和笑罵聲中瀟灑地躍上了樓梯扶手,準備側坐著滑下去。

  誰能想到他一扭頭就看見了樓梯上的米勒。

  完了。

  精靈面露錯愕。

  不過米勒沒有看他,而是回頭看向樓梯上的另一個人,姿勢正好背對著他,所以只要他跑得夠快,沒準能逃出米勒的視線,避免責罰。

  精靈打定主意,立馬調動起了空氣中的風元素,想要借助風力快速滑到底,逃離現場。

  精靈忙中抽空,還分出視線看了眼樓梯上那個戴著兜帽,替他吸引米勒注意的人。

  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放慢了腳步,精靈召來的風吹起了那人寬大的帽簷,帽簷的陰影下,精靈看到了一張與他母親十分相似的臉,以及一雙被灰色鏡片遮擋的,泛著暗光的猩紅色豎瞳……

  忽然對上這樣一雙眼睛無疑是恐怖的,但比這雙眼睛更加恐怖的,是眼底冰冷的惡意。

  「弗雷‧布萊特!」

  米勒憤怒的聲音響起,最後一個音落下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彷彿一柄重錘,狠狠地將弗雷捶下了樓梯。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米勒甚至來不及把憤怒轉變成驚恐,罪魁禍首林灼就已經率先吐出一口長氣——

  去他的理智,老娘就是愛為所欲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1:54 AM

第六章

  阿比斯目睹了林灼把弗雷捶下樓梯的全過程。

  他並不知道林灼會來他所在的學校,或者說他從那天早上起來發現林灼已經離開後,就沒想過他們還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因為林灼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她就是一時興起,不會有後續,更不會有未來。

  阿比斯接受良好,然而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感情上……他總是會忍不住想起林灼。

  去查有關混血的資料,也是因為自己對她充滿了好奇。

  為此巴德爾沒少嘲笑他。

  他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但同時他又放任了自己,而不是強迫自己把那個有著血族血統的半精靈從記憶中驅逐。

  課上聽見弗雷的朋友偷偷商量要怎麼讓弗雷心情好起來時,他也沒意識到後面會發生什麼。

  他以亡靈的身份入學,同學們排斥他又害怕他,大多數學生都不敢找他麻煩,只能無視且遠離他,假裝他不存在。這麼多年下來他都已經習慣了,除了上課他不會分一點注意力給外界,沒必要也不值得。

  要不是巴德爾坑他,他連之前的舞會都不會去,不過就遇到林灼的結果而言,他覺得巴德爾坑得好。

  下課後,他慢吞吞收拾課本,周圍的喧鬧與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如名副其實的亡靈一般離開教室,認真思考待會他跟巴德爾都沒課,自己是要去溫室看看假期前培育的藥草,還是直接回圖書館。

  他一步一步走向樓梯,身後傳來弗雷和他那群朋友的聲音,顯然弗雷的朋友成功了,他們讓從龍谷遺蹟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弗雷打起了精神。

  在他距離樓梯口只剩幾步的時候,弗雷突然衝出來,越過他跳坐到了樓梯扶手上。

  他幾乎能預測到弗雷因為違反校規被責罰的未來,因為他先弗雷一步看到了樓梯上的米勒。

  阿比斯步伐不改,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頓在原地。

  他看到了樓梯上的另一個人,那個人被兜帽和斗篷遮蓋去身形和臉,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半精靈。

  心頭突然湧起的鼓噪還沒超過兩秒,弗雷被拍下樓梯的巨響就拉回了他的思緒。

  米勒被嚇壞了。

  她撲向扶手,看到了跌落在下層樓梯上一臉痛苦的弗雷,以及正好路過,被壓在弗雷身下的一位老師。

  還算能接受的一幕讓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稍稍回落,然後她轉身對著林灼甩出一句咒語。

  米勒嚴肅的表情和劍拔弩張的氣氛讓阿比斯往前走了一步,他下意識想要幫林灼,還好忍住了,因為米勒並沒有傷害林灼,她只是給林灼套了一層禁制。

  那層禁制在空氣中形成一座用黃色光柱圍成的豎長鳥籠,林灼被困在籠子裡,所行的任何咒語都無法透過籠子影響外面——前提是米勒的實力在林灼之上。

  如果林灼比米勒更加強大,那麼這座鳥籠對林灼而言,不過就是個好看的裝飾而已。

  林灼沒有想要突破鳥籠,所以沒人知道這個鳥籠對她來講是不是裝飾。

  弗雷的朋友們趕到樓梯口發現弗雷摔了,紛紛跑下樓梯,米勒也想去查看弗雷和那位倒霉同事的狀況,但又怕林灼會再做出不好的舉動,於是她來回張望了一下,決定讓雖然還是學生,但無論是書面成績還是實戰成績都很好,甚至比部分教師還要厲害的阿比斯替她看著林灼。

  阿比斯:「……」

  阿比斯看向林灼,林灼也發現了他,還抬起遮臉的帽簷,透過鳥籠欄杆間的縫隙對上了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兩人都想起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像這樣的,那樣的,還有這樣那樣的。

  林灼絲毫沒有要為此感到羞澀的意思,甚至因為賢者時間的終結,她全然不管自己上回睡醒就走的行為有多渣,認真思考起了離開這個時間前還有沒有和對方再來一次的可能。

  畢竟像阿比斯那樣合她胃口的,實在少見。

  阿比斯不知道林灼的心思有多活絡,他看似平靜且冷漠地別開了眼。

  大約幾秒後,他的喉結不甚明顯地上下聳動,輕而克制地,嚥了口口水。

  ……

  「我無心傷害這裡的學生。」十幾分鐘後的校長室內,被解開了禁制的林灼開始為自己狡辯。

  「米勒女士的反應讓我以為那個學生犯了什麼罪大惡極的錯誤,而且那個學生也是一副急於逃跑的模樣,所以我才出手,我就是想幫個忙。」

  林灼對面,是一桌之隔的古爾薇格校長。

  這位校長看起來……非常可愛,深棕色的長髮盤成髮髻,身上穿著比尋常教師還要複雜華麗一點的衣裙,但因為是侏儒族,這位校長身材嬌小,無論怎麼打扮都像個小女孩,就連椅子也是特製的高椅,能隨她的想法進行移動,彌補她人矮腿短走得慢的缺陷。

  林灼上學那會兒這位校長已經離開學校,但林灼依舊聽說過她的大名,知道她曾創造出過許多別人窮極一生也無法創造出的偉大作品,還獲得過許多榮譽,在校任職期間更是培育出許多後來的大人物,比如林灼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林灼曾在一次學院舞會上見過作為嘉賓被邀請來的她,養母去世後,林灼還給她寫過信,希望對方能替她解答一些有關繪製魔法陣方面遇到的難題。

  可惜對方太過敏銳,很快就發現林灼遇到的難題涉及時間領域,不僅拒絕為林灼提供幫助,還回信勸林灼收手,不要觸碰不該觸碰的東西。

  所以林灼在精靈之鄉給她寫信的時候很謹慎,沒讓她察覺到自己的目的。

  古爾薇格通過回溯魔法瞭解了事情發生的經過,魔力深厚的她總能發現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東西,比如這位給精靈公爵提供雷龍龍骨的半精靈有著不符合她年齡的強大。

  這種強大很不自然,甚至有些扭曲,求知慾格外強盛的古爾薇格想要探究這背後的秘密,明確林灼的來歷,是以她思索再三,向林灼表達了她的為難。

  「我願意相信你,可那畢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還是亞爾夫海姆公爵的獨子。」

  古爾薇格的聲音和她的外表一樣稚嫩,但說話的腔調很沉穩很「大人」,配上波瀾不驚的語氣,莫名讓人感到信服和可靠。

  林灼:「我可以提供補償,至於公爵那邊,你知道我就是從精靈之鄉過來的,早前那封信也是拜託了公爵才能送到您手上,或許我可以寫信跟公爵解釋,看在我為他提供過幫助的份上,他或許會願意原諒我的莽撞。」

  空頭支票說開就開,至於公爵是否真的會原諒她,林灼才不在乎,就算對方真的要在打擊教會後卸磨殺驢找她麻煩,那時候她還在不在都是兩說。

  古爾薇格勉強接受了她提出的解決方案,但:「還有一位老師。」

  一位無辜的,恰好路過被砸中,給弗雷做了人肉墊子的老師。

  古爾薇格:「我相信你會去跟他道歉,補償他為此受到的傷害,但還有一點——在他康復之前,他恐怕無法給學生們上課。」

  林灼一臉詫異:「他傷得這麼重嗎?」

  古爾薇格:「他在假期去過一趟毒瘴森林,為這學期的課外活動做準備,結果不小心在那受了傷,本來還能勉強支撐,現在恐怕必須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林灼:「……」

  果然遇到她父母就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同時林灼也察覺到了校長的意圖,對方難道察覺了什麼,想把自己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林灼斟酌著,問:「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古爾薇格:「那位老師平時負責教授學生魔咒課,或許你能給他代代課?」

  還真是……林灼往後靠進椅背,她並不排斥留在學校,倒不如說這正中她下懷,但她還是意思意思地進行了婉拒:「您這個決定有些草率了。」

  古爾薇格認真地看著林灼:「我只是覺得以你表現出的對魔咒的熟練運用,應該能勝任這門課程。」

  林灼二次婉拒:「我這個年紀,恐怕沒辦法讓學生和家長信服。」

  古爾薇格:「對外我們可以說你是學生助理,或者見習老師,我相信你的能力會讓他們接受你的。」

  意思到位,林灼終於點頭,同意了古爾薇格的委託,作為她魯莽行事的代價。

  在林灼和校長交談的時候,這起事件的受害者弗雷正跟校醫務室的老師鬥智鬥勇。

  弗雷的朋友們不理解弗雷為什麼不肯好好在病床上躺著休息,運氣好的話他甚至能逃過未來幾天的課程,但弗雷偏不,非要他們幫忙,協助他逃出醫務室。

  弗雷的朋友:「我不理解。」

  弗雷忍著身上的疼:「我也不理解。」

  為什麼會有一個和他媽媽長得如此相似的少女出現在學校,還一見面就給了他一下。

  年輕人的娛樂裡頭少不了各種奇聞異志,弗雷受各種野史小說影響,懷疑那個少女會不會是他的妹妹,同父同母,又或者同母異父。

  從對方那毫不掩飾的惡意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需要一個答案。

  他前往校長室,試圖去堵人。

  讓他沒想到的是,有人先自己一步等在了校長室外。

  「阿比斯?」和恐懼亡靈無視亡靈的其他同學不太一樣,弗雷毫不掩飾自己對亡靈的厭惡:「你怎麼在這?」

  林灼剛從校長室裡出來就聽到了弗雷的聲音。

  阿比斯?

  雖然有過親密行為,但卻從來沒有交換過名字的林灼看向阿比斯,感到詫異——

  所以,他就是自己父親學生時代的死對頭,在未來重創巴德爾大帝的亡靈法師阿比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2:01 PM

第七章

  關於巴德爾大帝與亡靈阿比斯,林灼知道的並不多。

  雖然她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把議院當成自己後花園的亞爾夫海姆公爵,她的母親也出身名門貴族,但她的養母莉莉絲卻是個普通又弱小的老百姓。

  所以林灼沒有住過精靈公爵的城堡,對帝國高層那些繞繞彎彎的內幕也知之甚少。

  她只是聽說,亡靈法師阿比斯潛入天空城,重創了居住在那的巴德爾大帝。

  帶領帝國走向繁榮和平的大帝因此陷入昏迷,長年被大帝轄制的議院和各地光明教又開始蠢蠢欲動。

  可具體亡靈法師是怎樣潛入那座戒備森嚴的天空城,得手後是否逃走,沒人知道。

  還有人懷疑這個傳言是假的,因為如此重罪,亡靈法師阿比斯的下場卻沒有被公開,如果已經逮捕,那就該被處死,如果被逃了,那就該通緝。

  問題是這些都沒有。

  懸浮在帝都頭頂的天空城就此封閉,亡靈法師阿比斯也銷聲匿跡。

  整個事件迷霧重重,唯有巴德爾大帝陷入昏迷,是鐵一般的事實。

  與之相比,林灼對父母學生時代的經歷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因為總有一些老師會主動和她提起。

  那些老師不知道林灼從小就被父母扔在孤兒院,是整個孤兒院裡唯一有父母卻沒有家的孩子。因此在學校,人人都以為她是尊貴的公爵之女,老師們也很愛跟她提及她父母在學校裡闖過哪些禍,有過哪些傳奇的冒險和經歷,以及她的父母是如何從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到相知相愛。

  完事兒再感嘆一句:誰能想到當年那對矛盾不斷的小情侶真能修成正果,還有了你。

  聽語氣,彷彿林灼理所應當是浸泡在愛的甜水裡長大的。

  後來會和她這麼說的老師漸漸少了,不僅是因為故事總有說完的一天,也因為他們終於發現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叫貝利爾,只有貝利爾,沒有姓氏。

  她那對出身貴族的父母沒有一個願意給她姓氏,甚至好幾次她的父母回母校處理事務,負責接待他們的老師主動詢問他們要不要去見見女兒,畢竟學校是寄宿制,沒有家長來學校辦事會錯過這個和孩子見面的機會,可他們每一次都拒絕了。

  林灼在有關父母的過往中得知亡靈法師阿比斯曾經是他們的同學,而且她的父母——特別是她的父親弗雷,跟阿比斯的關係非常糟糕。

  說是死對頭也不為過。

  林灼的視線在弗雷和阿比斯之間轉了個圈,跟林灼一塊從校長室出來的古爾薇格校長仰頭看著弗雷,蹙眉提醒道:「你現在應該在校醫室,布萊特先生。」

  「我知道校長,但我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弗雷不敢在校長面前擺自己大少爺的架子,可他又實在想要知道林灼究竟是誰,且這個話題是他家的私事,不好外傳,所以他向校長提出了請求:「我能單獨和她說幾句話嗎?」

  這個「她」,顯而易見是指林灼。

  古爾薇格拒絕了弗雷的請求。

  一是她不想縱容學生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二是她並沒有完全相信林灼剛才的鬼話,把林灼攻擊弗雷的行為歸結成「魯莽的意外」。

  如果林灼就是想要傷害弗雷,那麼讓他們單獨說話就是把弗雷置於險境,一旦年少氣盛的弗雷被林灼激怒主動出手,林灼就有了完全正當的理由二次攻擊弗雷。

  所以古爾薇格想先暫時隔開他們,有什麼等林灼進行了學校老師都必須經歷的入職宣誓,確保她絕對無法傷害學生之後再說。

  至於弗雷口中的「更加重要的事情」……從不忽視學生的古爾薇格決定親自送弗雷回校醫室,如果弗雷願意給她透露口風,讓她知道這件事不會危害學校,而且又不那麼緊急,她就不會再過問學生的秘密。

  古爾薇格在帶弗雷回校醫室之前,打算先給林灼找個老師來帶她熟悉一下學校。

  一旁沒什麼存在感的阿比斯突然開口,難得主動地給自己攬事:「不需要麻煩其他老師,我可以帶她熟悉學校。」

  「不行!」弗雷的反應比校長還要快還要激烈,如果林灼真是他流落在外的妹妹,那他決不允許阿比斯靠近林灼半步!

  「為什麼不行?」一直沒聲的林灼終於說話了,校長和阿比斯都注意到,林灼面對弗雷的語氣和面對他們時不一樣,很平淡,淡到彷彿快要沒有說話的慾望。

  可弗雷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林灼的聲音,還以為林灼說話就是這個腔調,甚至用「你肯定能理解」的語氣告訴林灼:「因為他是亡靈!」

  「布萊特先生。」古爾薇格嚴肅地表達了自己的不贊同。

  第一魔武學院是完全獨立於外界紛擾的一個地方,學校不僅對各階級出身的學生一視同仁,還會招收世人避之不及的黑暗生物,所以阿比斯才能在這裡入學。

  雖然學生之間還是會出現不友好的情況,但至少不會像弗雷這麼明目張膽。

  林灼還是那副淡淡的語調:「我知道。」

  弗雷沒理解:「你知道?」

  「所以還有嗎?」林灼問。

  弗雷總算察覺到了林灼的冷淡,也想起了對方一見面就把他弄進校醫室的事實。

  他感到不知所措。

  古爾薇格校長適時出聲,說:「好了布萊特先生,我送你回校醫室。」

  弗雷猶豫了一下:「可是我……」

  校長不容拒絕地看著他。

  弗雷沒辦法,他滿是不情願,三步一頭地跟著校長離開了。

  弗雷和他那全程安靜如雞不敢說話的朋友跟著校長離開後,林灼轉向阿比斯:「走吧。」

  阿比斯:「……好。」

  阿比斯第一次帶誰逛學校,業務不熟練,好半天才想起要先自我介紹,跟林灼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比斯。」

  只要遇到父母,心情總是會受到影響的林灼:「我叫林灼。」

  阿比斯默念這個名字的發音,在上面感應到了東籍的印記。他學習過許多語言,其中包括東方大陸的通用語,所以他知道在東方,姓氏是擺在前面的,於是他喚林灼:「林?」

  林灼搖頭:「就是林灼。」

  當年取第二個名字的時候她還很小,對東方的取名體系並不瞭解,只知道選幾個自己順眼的東方文字拼湊就行。

  「林」是樹林的林,沒有精靈不喜歡樹林,半精靈也不例外。

  至於「灼」,聽說那是明亮炙熱的意思,所以她很喜歡,長大了才知道「灼」也有燒傷和急躁的含義。

  填寫表格的時候她也因為記得自己沒有姓氏,直接空出了姓氏那一欄,把「林灼」兩個字填到了名那一欄。

  所以不是姓林名灼,就是林灼。

  阿比斯:「林灼?」

  林灼:「嗯。」

  林灼的回應讓阿比斯感到不安,他察覺到林灼對他的態度,似乎是延續了剛才對弗雷的冷淡。

  阿比斯的感覺是對的,林灼雖然討厭弗雷,可也沒想過要和弗雷的死對頭發展什麼奇怪的關係。

  準確地說,除了養母莉莉絲,她不想與任何跟父母有關的人來往,哪怕那個人和她父母關係惡劣。

  可她又實在饞阿比斯,為此她陷入糾結,態度也變得有些敷衍。

  兩人從最高層的校長室往下逛,一路上,阿比斯明確了林灼對他的疏離,本還懷有期待的心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慢慢往下沉。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被厭棄的命運,沒想到你還抱有妄想。」巴德爾也冒出來嘲笑他。

  阿比斯無法反駁另一個自己,想到過去這些天自己總會回憶起林灼,想到林灼一出現自己就巴巴地往上趕,還專門跑來校長室等她,阿比斯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可笑的傻子。

  該清醒了。

  阿比斯強迫自己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渴望,本就冷清的面容彷彿覆上了冰霜,變得冷漠至極,把林灼看得心癢難耐。

  她真的很喜歡他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所以,她為什麼要因為自己那對糟糕的父母,拒絕這麼讓她喜歡的存在?

  那顯然不合理。

  想通的林灼心情一下就好了起來,兩人逛到二樓,再往前拐角就是一條沒有窗戶的死路。

  非常瞭解學校,根本不需要誰來帶她熟悉校園的林灼指著拐角那條走廊,說想進去看看。

  「那裡什麼都沒有。」阿比斯淡淡道,他想要快點結束離開,找個地方一個人靜一靜。

  林灼堅持:「我想去看看。」

  阿比斯別開視線,不肯對上林灼的眼:「那你自己去吧,我在這等你。」

  林灼挑眉:「不是你要帶我瞭解學校嗎?」

  阿比斯:「……」

  「走吧。」林灼轉身,率先走進了拐角那條走廊,還說:「別讓我一個人。」

  別讓我一個人——阿比斯才想說這句話。

  他在原地站了幾秒,最後還是跟著林灼走進了那條走廊。

  那裡確實什麼都沒有,但林灼上學的時候經常來這,這裡很少有人經過,只要再放下一個混淆感官的咒語和禁制,就能躲開校內所有人的視線。

  「你看這是什麼?」林灼站在盡頭的牆壁前,問阿比斯。

  阿比斯不明所以,他走到林灼身旁,發現牆上什麼都沒有,正要詢問,突然就被一股力量摜到了旁邊的牆上。

  他的後背狠狠撞上牆面,林灼走到他面前,摘下自己的眼鏡,聲音中帶著輕快的笑:「一隻……可口的亡靈。」

  阿比斯愣愣地看著越來越近的林灼,感受著林灼搭在他肩頭的雙手,還有落在他唇上的吐息……和吻。

  這算什麼?

  回過神的阿比斯想要推開林灼,他還在不滿林灼方才的愛答不理,可當他的雙手落到林灼身上,推拒的力道一下子就弱了下來。

  他捨不得。

  短暫的停頓後,他帶著從未有過,並且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委屈吻了回去。

  曖昧的親吻聲在這一方小小的、昏暗的角落響起,阿比斯彷彿回到了那一晚的前半夜,被林灼死死壓制,卻又心甘情願地沉淪。

  兩人的身高差得有點多,阿比斯想要遷就林灼彎下腰,可林灼按在他肩頭的手將他抵在牆上,讓他根本無法動彈。最後他只能順著林灼按壓的力道,靠著冰冷的牆壁一點點往下滑,坐到走廊地上。

  林灼跪在他的雙腿間,雙手從他肩頭離開,捧住了他仰起的臉,低頭時從耳後垂下的黑髮輕輕晃動,遮去他們交纏的唇齒。

  「林灼……」

  兩人結束這個吻,各自調整混亂的呼吸時,阿比斯蹭著林灼的唇,呢喃她的名字。

  方才的深吻讓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帶著一點點讓人心軟的依戀。

  林灼輕笑,說:「錯了。」

  又錯了?

  阿比斯迷茫地看著林灼,林灼親暱地蹭過阿比斯的臉頰,在他耳邊告訴他:「我弄傷了你們的老師,作為代價,我要替他來給你們上課。」

  「所以你該叫我什麼?」

  阿比斯眼底浮現遲疑,但還是順從林灼的意思,更換了對林灼的稱呼——

  「老師……」

  林灼吃吃地笑了,阿比斯被林灼的笑聲燙紅了耳朵,他窘迫地偏過頭,又一次吻上林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2:23 PM

第八章

  大約十幾分鐘後,林灼和阿比斯從拐角那條走廊裡出來,看著和進去之間沒什麼區別,就是嘴唇都有些紅。

  正值上課時間,外面的走廊上沒什麼人,他們倆繼續方才的路線,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阿比斯在前面領路,走著走著,阿比斯突然問林灼:「你為什麼會來學校?」

  然後又補上一句:「要是不想說的話,可以不用告訴我。」

  林灼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我來這借幾本書。」

  第一魔武學院歷史悠久,城堡內有許多神明留下的痕跡,依靠那些痕跡庇佑,即便是戰火紛飛的年代,學校內部依舊保持著祥和與寧靜,許多在戰爭中被摧毀的文獻古籍,都在學校圖圖書館記憶體有副本。

  阿比斯:「如果那些書在圖書館的話,我可以幫你找。」

  林灼:「嗯?」

  阿比斯停頓了一下,他從不愛跟誰抱怨或吐苦水,因為他知道不會有人因此心疼他,他本身也習慣了自我消化,刻意跟旁人賣慘反而會讓他感到難堪。

  而且他剛才的話也沒什麼可疑的地方,以他的成績,熟悉學校圖書館再正常不過了。

  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告訴林灼:「我住在圖書館。」

  林灼:「圖書館?你一個人?」

  阿比斯有些後悔,他從來沒有這樣過,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裝作尋常的模樣繼續說下去,還撒了個謊給自己找補,不讓林灼發現自己那點難以啟齒的小心思:「分寢室的時候我被多出來了,一個人住四人寢是有點浪費,所以學校安排我去了圖書館,那裡的房間給我正好,我也喜歡那裡的清淨。」

  要不是林灼也在這裡讀過書,還很湊巧在分寢室的時候被多出來,頭一年一個人住四人寢,第二年才被塞進來三個學妹,她差點就信了阿比斯的話。

  肯定是因為其他學生都拒絕和亡靈同寢室,才會讓阿比斯單獨住到圖書館去。

  阿比斯走在林灼前面,他一邊克制自己不要回頭去看林灼的表情,一邊想要說些什麼來略過剛剛的話題。

  可他實在太少和人交流了,找話題這項技能根本就沒在他身上點亮過。

  他帶著林灼下樓,期間林灼沒有再說話,他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踏下最後一層台階,他左右看了看,正想問林灼要去中庭看看,還是到城堡後面的靜湖走走,原本跟在他身後的林灼突然上前,握住了他戴著手套的骨手。

  「去靜湖吧。」

  阿比斯感受到兩人交握的手上有不同尋常的魔力流動,好奇地看向林灼,林灼回以一笑:「詠唱過的混淆咒,雖然費了點時間,但應該能瞞過古爾薇格校長的眼睛。」

  讓他們光明正大手牽著手,在學校小情侶們都喜歡待的靜湖邊散步。

  他們不願靠近他又如何,他有她的陪伴。

  阿比斯這才知道林灼方才的安靜是在準備這個,他又一次愣愣地看著林灼,驀然發現,比起想像中那幾句表達心疼和安慰的話語,他更喜歡林灼給他準備的驚喜。

  他們如願在靜湖邊散步聊天,一直到米勒來找林灼,兩人才分別。

  林灼的混淆咒騙過了米勒,她沒有發現林灼當著她的面牽著一個學生的手,還在為剛剛聽到的消息——校長要讓林灼代替她那倒霉同事給學生上課而感到難以理解。

  林灼,一個剛成年的、有血族血統的半精靈,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林灼跟米勒離開後,阿比斯也準備回圖書館,路上巴德爾在他耳邊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和一個即將成為老師的半精靈在學校城堡接吻,我真慶幸這所學校裡除了古爾薇格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阿比斯知道巴德爾是什麼意思。

  別說巴德爾,他自己都為林灼的大膽感到驚訝,如果被人發現,他和林灼都將被世俗的輿論所淹沒,作為他半身的巴德爾絕對會是第一個被連累的存在。

  問題是:「你都要毀滅國家了,為什麼還在意這個?」

  巴德爾:「……」

  巴德爾:「她讓你的口才變好了是嗎?」

  阿比斯的心情從未有過的愉悅:「或許是吧。」

  「還讓你的腦子變蠢了。」巴德爾認為自己的評價不算刻薄,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因為阿比斯不可能不知道,無聲吟唱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和對魔法的掌控水平,如果專注力和水平不夠,不僅沒辦法達到吟唱魔法該有的加持效果,還容易讓咒語變得脆弱。

  可林灼做到了,不僅能無聲吟唱,其威力還能騙過古爾薇格的眼睛。

  巴德爾斷言:「她絕不簡單。」

  阿比斯:「那又怎樣,她暴露這些,僅僅是為了給我一點安慰。」

  巴德爾:「……你沒救了!」

  阿比斯拒絕說話,並在回到圖書館後直接把身體掌控權扔回給了巴德爾。

  巴德爾猝不及防,幸好學生們的衣服都一樣,沒有讓轉頭看向他的圖書管理員發現異常。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總是板著臉的圖書管理員走向巴德爾,臉上掛著關切。

  和什麼都沒做就讓人討厭的阿比斯不同,巴德爾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獲得任何人的好感,就連學校裡出了名叛逆的弗雷‧布萊特也對他交付了信任。

  「我沒事。」巴德爾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他看管理員推著一大車圖書,知道那是學生們看完後隨手亂放的書籍,便主動詢問管理員要不要自己幫忙。

  管理員為巴德爾的貼心感到安慰:「如果每個學生都能像你一樣,我也不用天天都衝他們發脾氣。」

  「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你的,如果沒有,只能說是他們的損失。」巴德爾替管理員把一部分書籍按照編號放回書架,結束後管理員還請巴德爾吃了他最喜歡的蛋糕作為感謝。

  「對了,這個。」管理員把禁書區的鑰匙放到巴德爾面前:「我記得你說過,你對禁書區裡面的一些古籍感興趣,有兩位老師幫你簽署了許可,但唯獨缺了校長的簽名。」

  巴德爾:「校長也是為學校負責。」

  「是這樣,可你想要借閱的古籍就在禁書區第一層,是個老師都能進去翻閱,你沒幾年就要畢業了,如果你不是教會聖子,以你的成績完全有資格留校任教不是嗎。」管理員衝他眨了眨眼:「去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巴德爾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能這麼做,你也不該為我這麼做,如果你因為我違反校規受到責罰,我會無法原諒我自己。」

  管理員簡直為巴德爾的善良感到心碎——他總是這樣為人著想,和那些連書籍都不懂得愛惜的學生完全不一樣。

  巴德爾告別管理員,佯裝離開,實際來到了圖書館頂層,阿比斯的「宿舍」在那。

  宿舍裡面除了簡單的家具,還有一個在古爾薇格允許下建立的傳送陣,可以直接把他們送去位於校外的教會圖書塔。

  身為聖子,巴德爾必須接受一對一的教學,就算教會迫於巴德爾的個人意願做出讓步,巴德爾還是需要在學校跟教會兩邊跑,因為兩邊都有課程等著他。

  今天難得有空閒,卻被阿比斯佔去了大半,這讓巴德爾非常不爽。

  就這樣阿比斯還有臉問他:「你什麼時候要看禁書區一層的古籍,我怎麼不知道?」

  巴德爾臉色糟糕:「當然是騙他的。」

  禁書區最裡層那份神明留下的手札才是他的目標。

  阿比斯注意到巴德爾表情不對,問:「你怎麼了?」

  巴德爾:「想吐。」

  管理員請他吃的蛋糕,上面那些廉價的奶油口感非常差,讓他有點犯噁心。

  阿比斯:「玩弄人心的報應,你應得的。」

  巴德爾冷笑,牙尖嘴利的阿比斯讓他萌生了一個惡毒的想法——

  如果林灼的目光遺忘了阿比斯,只在他身上駐足,可憐的阿比斯還會不會有現在的從容。

  和管理員一樣,因為對巴德爾的偏愛而給巴德爾大開方便之門的教職員工並不少,其中不乏脾氣糟糕性格古板的老頑固,巴德爾不認為一個放蕩的半精靈,會比知曉他和阿比斯一體同生的古爾薇格還難搞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1:08 PM

第九章

  由林灼來代課這件事,遭到了不少教師的反對。

  可礙於古爾薇格的堅持,一眾老師不得不做出妥協,讓林灼先給低年級上一節魔咒課,然後再做決定。

  低年級魔咒課在第二天早上,在那之前,林灼跟校長借來了她此行的目標之一——那塊能夠幫助使用者從第三視角回顧記憶的魔石。

  林灼此前沒有見過魔石,只聽說魔石很高很大,有一面被橫切,橫切面平滑得像一面鏡子。

  使用者在鏡面上塗抹自己的鮮血,就可以選擇進入魔石,身臨其境觀看自己的記憶,或者留在鏡面前,透過鏡面顯示的畫面來看自己的記憶。

  使用者可以在記憶中看到自己原本沒有注意到,甚至沒有用肉眼看到過的細節,這很神奇,林灼想過,或許魔石讀取的並不是使用者儲存在大腦中的記憶,而是讀取了使用者鮮血中蘊含的魔法元素的記憶。

  魔法元素沒有五感,它們只有感知,且一部分魔法元素會永久留在魔法生物的身體裡,所以僅靠一滴血中的魔法元素,魔石就能讀取使用者過去任何時間裡的記憶,甚至是過往半輩子。

  林灼來到據說是放置魔石的儲物間,儲物間很大很空曠,除了靜靜矗立的魔石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林灼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動用魔力把儲物間的門窗全都關上,窗戶邊的窗簾她也沒放過,厚重的布簾刷地一聲展開,徹底隔絕室外的光線。

  接著她走向魔石,幾道禁制隨著她的腳步聲哢哢落下,把儲物間打造成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從外面窺探的黑匣子。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等等等等,你要幹什麼?謀殺我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林灼腳下一頓,接著調轉方向繞到了魔石後面。

  魔石後面,是一張雕刻出的人臉,林灼認出這張粗獷的臉屬於早上她見過的那座被放在校門口看門的石像。

  林灼:「……」

  她說怎麼她入學那會兒沒見到校門口有看門石像,搞半天看門石像就是她要借的那塊魔石。

  百年前這麼奢侈的嗎?居然拿魔石當看門狗來用。

  林灼站在石像面前,一言不發。

  石像被林灼的靜默搞得有些慌:「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難道你真的要謀殺我?」

  林灼沒有回答,轉身朝門口走去。

  ——開玩笑,這座石像那麼多話,誰知道它會不會把她的過往和來歷都嗶嗶出去。

  別的都好說,要讓古爾薇格知道她來自未來,目標是完善穿越時間的魔法陣,說不定會再一次阻止她。

  那就麻煩了。

  林灼思來想去,覺得最好的辦法便是使用完魔石就把它轟掉,毀石滅跡。

  可她要這麼做,後續古爾薇格校長絕不會允許她進入學校圖書館,甚至有可能對她採取強制措施。

  所以她決定先去把自己需要的資料查清楚,最後再來找魔石讀取記憶,讀取完就把魔石毀了,逃離學校。

  看到林灼打算離開,石像又不滿道:「嘿你什麼意思?!你還沒有使用我呢!」

  「沒心情,下回再說吧。」林灼丟下一個滿是嫌棄的背影,去了學校圖書館。

  來到圖書館的林灼並沒有馬上去找她需要的書籍資料,而是拿了幾本低年級的魔咒教材來看,一副好老師專心備課的模樣。

  林灼離開儲物間後,米勒把石像挪回到學校門口,一路上石像都在跟米勒絮叨,說林灼沒有使用它,肯定是因為心虛怕了。

  「她一開始還以為我就是塊平平無奇的石頭,知道我有思想會說話後她猶豫了。」石像肯定道:「她怕我知道她的秘密後會把她的秘密說出去,可見她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米勒不贊同讓林灼代課,但不代表她樂意聽石像污衊一個剛成年的半精靈:「住口格歐費因,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她沒有使用你不代表她就是個壞人。」

  「誰知道呢。」石像堅持自己的想法,畢竟:「『貝利爾』這個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米勒愣住:「什麼?」

  石像:「貝利爾,這是她的另一個名字,我親眼看到的,和『林灼』這個名字一塊刻在她的靈魂上。」

  米勒很詫異,校長和她說過林灼來歷神秘且有兩個名字,但沒告訴她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叫什麼。

  她放置好石像,警告石像不要隨便把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宣揚出去,然後就去了趟圖書館,在那裡找到了林灼。

  幾十年的教學生涯讓米勒十分清楚混血在這世上過得有多艱難,可林灼大膽的性格和校長不理智的決定讓她忽視了這點,直到魔石告訴她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她終於意識到林灼多半也遭受過歧視帶來的痛苦,甚至因為不被父母珍惜,而有了這樣的名字。

  米勒對林灼產生了同情,察覺到林灼在看低年級的魔咒課本,她甚至有了想要給林灼提供幫助的衝動。

  可林灼實在太年輕了,米勒接觸過許多林灼這個年紀的學生,其中像阿比斯和巴德爾那樣的佼佼者太過罕見,且就連他們也未必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教師,所以米勒明白,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同情,就把教導學生的重任交給一個剛成年的孩子。

  她按下心中的衝動,遠遠地看著林灼,期間圖書館管理員來和她說話,小聲表示他和所有人一樣不看好林灼,還說校長這個決定簡直昏了頭。

  米勒應了一聲,卻並未附和管理員那些看不起林灼的話語。

  第二天早上,沒有課程安排的米勒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林灼即將上課的教室。

  要知道低年級的學生都很愛鬧騰,有他們在的教室一般都會很吵,吵得人頭疼。

  但是米勒來到教室,發現教室裡很安靜,還沒上課,那些提早到教室的學生們就已經找好了自己的位置。

  還有些學生來得比較晚,他們在走廊上吵吵鬧鬧,一進教室就自覺地安靜了下來。

  至於原因——

  米勒看向教室後面,古爾薇格校長和幾位面色不自然的老師在那坐著。

  「你也來旁聽?」古爾薇格問米勒。

  米勒給出了一個非常爛的理由:「……我擔心出什麼意外,所以過來看看。」

  「真巧,他們也是。」古爾薇格指向在場其他老師。

  那些老師表情尷尬,米勒知道為什麼。

  低年級魔咒課上,學生們使不出魔咒才是常態,且基礎魔咒沒什麼殺傷力,不可能出什麼意外,隨便讓一個高年級的學生來上課,把書本上的理論講一遍,做做演示,雖然不負責任,但也能算完成了這一節課。

  所以他們與其說擔心課堂上出現意外,不如說是來挑刺的。

  他們不希望林灼成為學校的老師,因為他們都不認為年紀輕輕的林灼有這個能力,更重要的是,林灼是混血。

  讓沒有能力且備受爭議的混血成為他們的同事——哪怕只有幾天,也會拉低他們的身價,還容易給學校惹來非議。

  這根本沒必要。

  米勒在古爾薇格身邊坐下,過了幾分鐘,學生們陸續到齊,林灼踩著上課的時間線踏進了教室。

  「真熱鬧。」拿著魔咒教材的林灼一進教室就看到了教室後面的校長和老師們,她衝他們笑了笑,不等他們給予回應,就把手中的課本扔到了講台上。

  「那麼我們開始上課吧。」林灼倚在講台旁,把目光投向在場的學生,問他們:「在這之前,你們上過幾節魔咒課?」

  問題投下,教室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才有學生試探地舉起手:「三節,我們學了召風咒,水球咒,還有火焰咒。」

  林灼笑著抬起右手,揮了揮:「學會召風咒的舉個手我看看。」

  教室裡頭幾乎所有學生都舉起了手。

  「水球咒呢?」接近半數的學生把手放下。

  「火焰咒?」剩下的學生寥寥無幾,他們驕傲地舉著手,因為只有他們成功了。

  「唔……」林灼回頭看了眼講台上的教材:「看來之前三節課你們都學得不怎麼樣,把手放下吧。」

  林灼的否定讓那幾個驕傲的學生遲疑地放下了手,教室後面的幾位老師面露不滿——林灼的話語否定了學生在之前三節課上的努力,低年級對魔力的掌控本身就不好,使不出魔咒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該因此打擊學生。

  林灼沒有在乎他們的想法,也沒有給學生們產生自我懷疑的時間,直接道:「接下來我們重新學習魔咒,運氣好的話,你們可以在這節課上瞭解,到底什麼是『魔咒』。」

  「現在。」林灼啪地一下雙手合十:「閉上你們的眼睛。」

  學生們齊刷刷閉上眼。

  林灼:「別開小差,不然你會被你身邊的同學拋下,到時候他們都成功了,就你什麼都做不到,他們會用得意的眼神看著你,羞辱你。」

  「我才不會。」一個小女孩閉著眼小小聲反駁,桌下的手握緊了身旁的好姐妹。

  但也有定性不好的調皮學生聽了林灼的話,默默地挺直了腰板,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他們可不願意做失敗者。

  老師們對林灼的不滿則又加了一層,就連米勒也覺得林灼的教學方式有問題。

  林灼繼續,這次開口,她的聲音變得和剛才不太一樣,聽起來輕盈、空靈:「不要睜開眼睛,用心去感受身邊的黑暗……」

  她離開講台邊,腳步落地無聲地走在課桌之間的過道上:「周圍真的只有黑暗嗎?細心去『看』,除了黑暗還有什麼,一定有的……」

  林灼的聲音不像是出現在耳邊,更像是出現在學生們的腦海裡。

  在林灼的聲音指引下,真的有學生看到了。

  那是——

  「是光……」

  有學生下意識呢喃。

  林灼沒有制止,於是越來越多學生出聲,他們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他們「看」到的東西——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好多光,綠色的。」

  「騙人,明明是紅色的。」

  「我這邊是藍色的,所以這是什麼?我們每個人的光都不一樣是嗎?」

  「我的光也是紅色的,我覺得它們喜歡我,一直在我身邊飛呢。」

  林灼環顧四週,見還有學生沒看到「光」,皺著的小臉上滿是著急,她又說:「這些光一直都在,永遠都在,年紀越小越容易看到它們,所以對你們來講應該不難。」

  「所以它們到底是什麼?」

  有學生問林灼。

  「是什麼呢。」林灼給出下一步指示:「把它們聚集起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聚集?

  怎麼聚集?

  有學生嘗試用手去攏那些光,還有學生用嘴去吹,可那些光根本不為所動。

  失敗讓學生們漸漸感到無聊乏味,他們開起了小差,之前那個反駁林灼的小女孩睜開眼,對林灼說:「這太難了,告訴我們答案吧。」

  林灼反問小女孩:「你看到了什麼顏色的光?」

  小女孩:「紫色。」

  林灼揮揮手,小女孩桌上躺著的筆立了起來,在小女孩面前的課本封面上寫下一串咒語。

  「我的書!」小女孩不樂意自己的書被人亂畫,有些生氣。

  林灼打斷她的憤怒:「這個可以讓你的光聚集起來。」

  「你不該這樣對我的書。」小女孩嘟囔一句,隨後不高興地念了幾遍咒語,把咒語記下。

  小女孩念的時候沒有壓低音量,教室後面的校長和老師都聽到了咒語的內容,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小女孩不知道這串咒語是什麼意思,她閉上眼睛重新感受那些光,然後念出了魔咒——

  魔咒的第一個音節念出口的瞬間,小姑娘就發現自己的光果然動了,她拋開方才的不高興,帶著即將要成功的興奮念了下去,並不知道自己面前有一道電流一閃而過。

  隨著咒語一個音一個音被念出來,教室後面的老師們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小女孩唸完咒語,睜開眼睛想要看看那些光集聚起來到底會變成什麼的時候,懸浮在她面前的紫色電光球把她嚇得愣在了原地。

  「恭喜你。」林灼的聲音響起,十分平靜:「學會了高年級在選修課上才會學到的雷系魔咒。」

  教室在這一瞬間陷入寂靜,窗外的風聲和鳥鳴也一併消失無蹤,只剩電光球上的電流在劈啪作響。

  教室後面的老師個個面露震驚,就連古爾薇格也對眼前的一幕感到意外。

  幾秒鐘後,回過神的學生們爆發出幾乎把教室天花板掀翻的歡呼和怪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1:18 PM

第十章

  一眾老師和校長的存在失去了震懾力。

  天性就愛鬧騰的幼崽們沸騰了,他們為同班同學的「壯舉」而驚訝驕傲,還有的甚至離開了座位,跑去近距離看那個足有嬰兒腦袋大小的電光球,就連小女孩身邊的好姐妹也激動地抱住了小女孩。

  更有反應快的,閉上眼睛學著小女孩的樣子去念同樣的咒語,想要復刻一個電光球出來,可惜沒能成功。

  一時間,整個教室吵得此起彼伏,堪比集市。

  林灼沒有阻止他們,而是給自己來了點隔音咒,免得耳朵遭受折磨。

  最後是古爾薇格用一記在教室上空炸開的巨響,讓這一群興奮的學生安靜了下來。

  「還沒下課,你們應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古爾薇格對看向自己的學生們說道。

  學生們哪裡敢不聽她的話,很快教室就恢復了安靜,但空氣中洋溢的火熱氛圍卻難以消散。

  古爾薇格坐著的高椅把她帶到了小女孩的課桌旁,幾位老師跟著古爾薇格,他們始終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一幕,並對林灼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這顆電光球會不會是林灼弄出來的?

  米勒否定了這一可能,她用安全的手法打散了電光球,盪開的魔力波動十分稚嫩,不可能跟已經成年的林灼有關。

  「再試一次。」有老師對小女孩說。

  小女孩開始緊張,她依言閉上眼睛,唸咒語的時候磕碰了一下,未成形的電光球直接炸開,幸好在場的老師反應快,及時樹立起防護的屏障保護了學生。

  「為了你的安全,禁止私下使用這個魔咒。」古爾薇格在小女孩肩上拍了兩下,一個小小的禁制就這麼落在了小女孩身上。

  「練習也不行嗎?」小女孩想為自己爭取一下。

  古爾薇格:「必須得有老師在場。」

  小女孩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林灼,林灼把隔音咒撤掉有一會兒了,可面對小女孩的視線,林灼選擇裝聾。

  一眾人跟著小女孩一塊看向林灼,其中一個老師問:「你不說點什麼?」

  林灼總算開了尊口:「請不要打擾我上課。」

  「哦對,抱歉。」古爾薇格帶頭回到了教室後面,其他老師也只能跟著回去,讓林灼繼續她的課程。

  課堂恢復秩序,學生們的眼睛落在林灼身上,熱切得有些不像話。

  林灼沐浴在那樣的視線下,平靜如常:「你們閉上眼看到的光,其實就是空氣中的魔法元素。」

  「不同魔法元素,對應不同的光。」

  「你們在魔法元素課上應該學過了吧,誰來跟我說下最基礎的四種魔法元素?」

  立刻有學生舉起手,林灼隨便點了一個起來回答。

  那是一個人族的小朋友:「水火土風!」

  隨著小朋友的話語,林灼身後出現四團肉眼可見的光芒,分別是藍色的水,紅色的火,黃色的土,青色的風。

  林灼:「還有四種特殊元素。」

  林灼又點了個躍躍欲試的精靈。

  「木,光,暗,雷。」精靈沒有像人族小朋友那樣飛快報上答案,他故意放慢了語速,發現自己每說一個詞,光芒就會亮起一團。

  成功凝結出電光球的小女孩看著林灼身後代表雷元素的紫色光芒,胸口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除了她,其他同學也都對應顏色找到了自己看見的魔法元素,他們又開始吵嚷,直到其中一個大聲向林灼提問:「為什麼我們能看到的元素不同?」

  學生們安靜下來,想要知道答案。

  林灼:「因為你們跟每一種魔法元素的親和度都不同,這和你們的種族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比如……」林灼又一次從講台邊走開,她路過一個藍色長髮,臉頰上長著魚鱗的女生,手指在女生的桌上敲了一下:「人魚族,跟你們親和度最高的必然是水元素,學習水系咒語對你們而言應該如同呼吸一樣簡單,但是你們討厭火,跟火元素的親和度也不高,所以火系魔法對你們來講非常難掌握。」

  女生出身貴族,滿頭珍珠把她點綴得無比華貴,她喜歡林灼對她的評價,上節魔咒課沒能學會火焰咒的丟臉感也因此消減。她希望自己能表現的矜持一點,可同學們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還是讓她微微揚起了下巴,高傲道:「當然。」

  林灼腳步不停,走到之前回答問題的精靈桌邊,又敲了一下:「精靈,風或者水或者木或者土,都有可能,誰讓你們是大自然的寵兒,難免受到偏愛。」

  精靈耳尖微紅:「我看到了綠色和藍色的光,是木和水。」

  林灼繼續走,指尖擦過電光球小女孩的課桌,來到小女孩身後一位紅髮豹耳的少年桌旁:「獸族,你們生而好戰,充滿了攻擊性,所以大多偏火系。」

  「嗯!我看到的光就是紅色的!」豹耳少年看著林灼的眼底充滿了崇拜。

  林灼轉身回講台:「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跟你們親和度最高的魔法元素,一種,或者兩種。隨著年齡的增長,你們的魔力也會增強,到時候你們會看到其他的光,光芒的強弱代表你與它們的親和度高低。」

  「親和度越高,它們越喜愛你,願意聽你的話。」

  「那麼問題來了。」

  「要怎樣才能讓它們聽懂你的話?」

  答案呼之欲出——

  「魔咒!」

  「咒語!」

  「唸咒語就可以讓它們聽話!」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答案。

  「沒錯。」林灼真的很喜歡站在講台邊,她倚著講台:「於是我們回到正題——什麼是魔咒?」

  她告訴學生:「魔咒,就是幫助我們驅使魔法元素的工具。」

  林灼說完,整個教室一片安靜。

  孩子們還好,接受能力強,只覺得新鮮有趣,主要是老師們,被從未聽說過的概唸給震住了。

  而罪魁禍首林灼,她終於站上講台,開始……收拾的東西。

  「下課。」她說。

  誒?

  誒???

  「還沒到下課時間。」米勒提醒林灼。

  就連一向期待下課的學生們也開始挽留林灼,想讓她再多說點。

  林灼:「這節課的內容已經講完了。」

  眾人回憶,發現林灼從一開始就已經說明:這節課的目的是讓學生重新瞭解什麼是魔咒。

  林灼確實達到了目的。

  老師們看向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提前下課不符合校規,如果沒有準備更多內容,那就留下和學生們聊聊天吧。」

  「好啊好啊!」馬上有學生積極響應。

  「……行吧。」林灼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她甚至給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並把找話題的重任扔給了學生們:「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嗎?」

  立刻:「老師你叫什麼?」

  好吧,林灼一進來就上課,根本沒按流程做自我介紹。

  「林灼。」她說。

  「怎麼是你來上課?塞繆爾老師呢?」

  林灼愣住,原來那個老師叫塞繆爾?他就是塞繆爾?

  「林灼老師?」

  林灼:「……他受傷了。」

  學生們的提問五花八門,且非常無聊。

  在快要下課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族小朋友問林灼:「人族一般跟什麼元素的親和度最高?」

  林灼:「人族在這方面沒有固定偏向。」

  「為什麼?」人族小朋友不大高興。

  一旁的獸族心直口快:「因為太弱小了?」

  其他人笑了起來。

  小朋友和教室裡其他人族都顯得有些難過。

  可事實就是如此,人族沒有任何獨屬於他們的種族天賦。

  「人族……確實弱小。」林灼的聲音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她開口時,學生們都不由自主地息了聲:「他們不像其他種族,生來就具有各自的天賦。」

  「天族擅醫,人魚擅水,侏儒擅長製造,血族懂得魅惑,獸族能切換動物形態,精靈能與草木溝通,龍族可以輕易摧毀一座城市,魔族的單兵力量其他種族拍馬都趕不上,亡靈……他們擁有讓所有種族都羨慕的『不死』。」

  之前提問的人族小朋友因為林灼的話而感到自卑,他低下了頭,難堪的情緒讓他眼底濕潤,後悔向林灼提問。

  林灼的聲音還在繼續:「人族有什麼,或許弱小就是他們的天賦,因為弱小,沒有固定偏向,他們存在無限可能,比如……」

  「全元素親和。」

  「那是什麼?」有學生問。

  林灼:「人魚和精靈很難駕馭火元素,獸族和天族甚至會被暗元素腐蝕,對血族、亡靈和魔族來講,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與光明元素和解。各個種族,或多或少都有他們無法掌控的元素——唯獨人族,他們可以同時擁有水和火,光明和黑暗……」

  下課的鈴聲突然響起,林灼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上課真累,林灼起身離開教室。

  之前提問的人族小朋友的同桌喃喃道:「全元素……聽起來有點酷。」

  小朋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是超酷!」

  後排的龍族少年踹了一下桌子,不甘道:「嘖,我怎麼覺得亡靈的不死更酷。」

  受父母影響,覺得黑暗生物都很可怕的學生:「那可是亡靈!」

  「可他們不會死誒,拜託這誰不想要?」

  「明明是魔族更酷,單兵最強!」

  「這兩個種族我們班上都沒有,為什麼?」

  ……

  還不曾被世俗浸染的小孩子們非常容易就接受了在大人看來絕對不應該有的觀念。

  雖然第一魔物學院的建立宗旨就是有教無類,可在大環境的影響下,能對黑暗生物全無芥蒂的教師終究是少數。

  因此還是有一部分老師向校長提出了抗議,覺得不該讓林灼參與教學,她的觀念會對學生帶來不好的影響。

  他們還想拉上米勒,但這次米勒沒有參與他們。

  因為林灼的年齡導致的成見在這一堂課後煙消雲散,米勒還以為校長早就知道林灼在這方面的才能和看法,不禁感嘆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

  ……

  教室外,看到林灼出來的阿比斯跑到一邊躲了起來。

  他和巴德爾使用身體的時間有限制,昨晚巴德爾把時間都給了他,讓他幫林灼找書,今早還讓他在教室外聽了一節課,時間快到極限了,再拖下去他怕自己會當著林灼的面變成巴德爾。

  巴德爾知道阿比斯在擔心什麼,甚至昨晚把時間讓給阿比斯都是他計畫中的一環。

  他在無人的角落頂替阿比斯,又在阿比斯驚疑不定地質問下走向從教室裡出來的林灼。

  「你要幹什麼?」

  「你猜不到嗎?」巴德爾勾起唇角,純淨的金色眼眸華美綺麗,足以讓任何人目眩神迷。

  「巴德爾!!!」

  阿比斯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憤怒,絕望的是,能聽到這聲音的巴德爾毫不在意,甚至對此感到愉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1:37 PM

第十一章

  走出教室的林灼隱約聽到了阿比斯的聲音。

  她循著聲音往走廊一側看去,透過灰色鏡片映入她眼簾的並不是她那陰鬱寡言的小亡靈,而是一位……過於耀眼的天族。

  冷白色的皮膚讓他臉上的其他顏色被襯托得格外明顯,比如淺絳色的薄唇,還有那雙琥珀一般剔透璀璨的金眸,以及眼眶邊緣勾起人無端遐想的那抹紅。

  銀色的短髮落在他修長的頸側,有幾根調皮的髮絲隨空氣中的微風拂過他眼前,陽光落下,髮絲明亮得像是會發光的銀色絲線,無比純淨與聖潔。

  林灼不否認,這位天族有一張殺傷力十分強大的面容。

  當從教室裡跑出來的學生回頭對林灼喊:「老師再見!」,結果不慎撞上天族的腿時,天族還熱心腸地伸手扶了那孩子一把。

  「你還好嗎?」溫柔的嗓音猶如天籟,被及時扶住免於跌倒的學生仰起小腦袋,傻乎乎地看著天族神態溫和的面容,彷彿被惡魔攝走了魂魄。

  後面陸續有學生從教室裡跑出來,看到天族,原本要撒歡的他們毫無例外全都安靜了下來,視線落在那天族身上撕都撕不開。

  「我看到了天使?」有個小姑娘小聲呢喃。

  和她一塊的小男孩糾正:「是天族。」

  巴德爾微笑著,對這樣的目光早就習以為常。

  無論是什麼年齡什麼種族,沒有誰會不喜歡他。

  他隔著那些低年級的學生,抬頭看向林灼,好奇這位初次見面就把阿比斯往床上拉的半精靈會用怎樣的視線看他,結果他一抬頭,就看到林灼正準備轉身離去。

  林灼的反應出乎巴德爾的預料。

  巴德爾在短暫的錯愕後開口叫住了林灼:「等一下!」

  林灼側身的動作微微一頓,回頭望向巴德爾,問:「有什麼事嗎?」

  巴德爾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反應,像公爵獨子弗雷‧布萊特就曾用這樣的態度表達過對他的不屑,但在幾次相處後,弗雷還是把他當成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所以巴德爾並不慌。

  他好奇地問林灼:「他們叫你老師?」

  林灼:「然後?」

  巴德爾笑著,親切的模樣與阿比斯的疏離冷漠形成了兩個極端:「你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

  「學識的高低並不以年齡為準,天族先生。」林灼轉身離開,或許是她想太多,她總覺得天族的表現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見過。

  可到底是在哪呢。

  林灼一時想不起來。

  被拋下的巴德爾並沒有對林灼進行糾纏,備受煎熬的阿比斯也沒有因為林灼此刻的反應而獲得救贖。

  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歷累積成經驗告訴他們——這世上不存在能拒絕巴德爾的人。

  對阿比斯而言,不過是死刑立即執行和死刑緩期執行的區別。

  結果都是一樣的。

  ……

  古爾薇格校長與老師們從教室後門出來,林灼走向他們,聽見古爾薇格校長打斷了幾位老師言辭激烈的話語,讓他們各自回去上課,只留下了米勒一人。

  「走吧,到我那坐下喝杯茶,我們慢慢聊。」古爾薇格招呼米勒和林灼跟她一塊回校長室。

  路上,米勒對林灼說:「你的課程很精彩。」

  早前的反對讓米勒此刻的讚揚顯得有些生硬,但她想,無論如何也該讓林灼知道,現在不是所有老師都反對她了。

  林灼:「謝謝。」

  校長室內早已準備好紅茶和茶點,三人落座後,古爾薇格就林灼在課上提出的觀點進行了進一步的詢問和驗證。

  通過林灼有條不紊的回答,她們發現林灼的知識儲備大到驚人,根本就不像一個剛成年的半精靈。

  確定林灼的學說並非信口開河後,古爾薇格對林灼的課程進行了點評,和米勒一樣,她認為林灼的課程很優秀,內容也很新穎,足以顛覆整個西沃大陸對魔咒的認知。

  但她決定只讓林灼負責低年級的課程,至於高年級,則由另外的老師抽時間來代課。

  「為什麼?」米勒不懂,既然校長對林灼的評價如此之高,為什麼只讓林灼去教低年級?

  古爾薇格沒有解釋,而是問林灼:「你能理解嗎?」

  林灼扯了扯嘴角:「能。」

  林灼當然能,在林灼看來,他們能使用魔法,是因為他們掌握了與魔法元素溝通的手段,而不是因為得到了誰的允許。

  可光明教則主張魔法是神的恩賜,民眾只需要依照書本學習魔咒符文,瞭解基本的魔法元素常識,煉幾樣趁手的工具就好,不需要也不應該深入,所以他們不會允許林灼這節課上的觀點成為主流,破壞神權在民眾心中不可撼動的地位。

  對此林灼可太有經驗了。

  當年她因為一些糟糕透頂的原因接觸到了魔咒的本質,並向老師提出她的想法,她的老師對此非常感興趣,以她的想法為根基帶著她一塊研究。

  後來他們還一起提交了申請,結果沒幾天老師就失蹤了,她與老師的研究資料也被悄無聲息地銷毀殆盡。

  當時巴德爾大帝才剛陷入昏迷,光明教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機會就敢這麼心狠手辣,放在百年前的阿斯加德,恐怕會招惹來更大更全面的撲殺。

  到時候魔法科學的幼苗注定會被抹殺,她的名字也會被光明教一同抹去,不會給未來造成多大影響。

  至於學校會因此遇到多大的麻煩,那是學校需要擔憂的事情,古爾薇格自己願意和光明教對抗,和她有什麼關係。

  到此,一切都在林灼的預料內。

  確認了代課老師的身份,林灼進行了每一位教師都必須經歷的入職宣誓,此後一直到林灼離職,她將無法使用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手段導致學生重傷或死亡。

  從校長室出來,米勒帶林灼去了學校給她安排的辦公室。

  學校每一位老師都擁有獨立的辦公室,同時辦公室也是他們的宿舍,具體怎麼佈置看老師自己的意願。

  林灼對住所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反正就住幾天而已。

  也是在當天晚上,林灼的辦公室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你讓我替你找的書。」阿比斯站在林灼的辦公室外面,懷裡抱著幾本書,表面看著一如平常那樣冷清淡漠,就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為了不讓古爾薇格知道她在研究時間,林灼讓阿比斯替她找了一部分的資料。

  阿比斯很聽話,甚至願意大晚上違反校規,偷偷來給她送書。

  林灼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阿比斯拿來的書,而是側身,讓阿比斯進屋。

  阿比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踏進了林灼的辦公室。

  辦公室大門閉合,林灼熟練地在辦公室範圍內加了許多個禁制,以防有人闖入。

  「坐,書放桌上就好。」林灼剛洗過澡,正在整理自己的空間手鏈,衣服書籍草藥材料等亂七八糟扔了一地,其中甚至還有幾瓶她珍藏的葡萄酒。

  「要喝酒嗎?」林灼半點沒有為人師表的自覺。

  「不用,我這就回去了。」阿比斯放下書,打算離開。

  巴德爾想要接近林灼的念頭讓他這一整天都過得很不好,他知道自己肯定會被巴德爾比下去,所以不想再讓糟糕的情緒進一步影響林灼對自己的觀感。

  「可你這幅冷淡的模樣也會拉低她對你的好感。」巴德爾唯恐天下不亂地在阿比斯耳邊吵吵,很顯然,他在報復昨天口齒伶俐的阿比斯。

  阿比斯果然猶豫了。

  另一邊,林灼也說:「來都來了,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

  阿比斯靜默幾秒,問:「收拾什麼?」

  林灼背對著他把草藥和各種材料分門別類塞回空間手鏈:「衣服,收拾好放沙發上,其他的不用管。」

  林灼對待草藥和材料比對待活人要精細多了,不肯用魔法協助收拾,怕會影響草藥的效果和各類材料的穩定性。阿比斯看林灼是自己動手,就也沒用魔法,蹲下去撿起了林灼的衣服。

  很早之前他就發現了,林灼的衣服款式非常新奇少見,也特別的簡約。

  他撿起地上的衣服,站起身把衣服都拿到沙發上想要摺疊好時,一條輕薄眼熟的小布料從一件橄欖綠色的連衣裙裡掉了出來,落在他的鞋上。

  阿比斯低頭一看,整個人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俯身把那條小布料從自己鞋上撿了起來,他猶豫一下,告訴林灼:「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林灼回頭,本想讓阿比斯隨便放一邊就行,然而等她看清阿比斯拿的是什麼,以及阿比斯臉上無所適從的表情,她又壞心眼地改了口:「拿去浴室替我洗洗?」

  阿比斯拿著小布料的手微微一顫:「我覺得……」

  毫無道德底線的林灼:「你弄髒了它,你得負責。」

  阿比斯:「那我……」

  林灼一眼看穿他的意圖:「不許用清潔咒,會影響穿著的舒適度,這可是貼身的衣物。」

  阿比斯只好拿著手裡的東西去了浴室。

  等從浴室裡出來,飽受羞恥感折磨的阿比斯徹底擺脫了巴德爾帶來的陰影,林灼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林灼翻看阿比斯替她找來的書,頭也不抬地問:「你剛才怎麼了?」

  阿比斯沒想到林灼把他方才的異常都看在了眼裡,下意識否認:「沒什麼。」

  「說實話。」林灼抬眼看他。

  明明沒有使用血族的魅惑,阿比斯卻依舊無法抵抗林灼的命令。

  「……我聽說你遇到巴德爾了。」

  「誰?」林灼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想到了早上遇見的那個天族:「他就是巴德爾?」

  阿斯加德的聖子,未來的巴德爾大帝?

  阿比斯仔細觀察林灼的表情,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怎麼樣?」林灼幾乎沒怎麼思考:「刺眼睛。」

  對方身上的光明元素簡直跟不要錢似的,就算隔著灰色鏡片,依舊讓她的眼睛很難受。

  阿比斯很意外會聽到這樣的評價。

  林灼看著阿比斯因為驚訝微微張大的眼睛,在那雙色澤如鬼火般森幽的靛色眼底看到了自己。

  林灼想起來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巴德爾眼熟。

  巴德爾那副溫和無害,彷彿跟誰都能友好相處,願意包容一切的作態,和年幼時對父母還抱有一絲希望,於是拚命偽裝自己的她一模一樣。

  一樣的——

  「虛偽。」林灼吐出這個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1:50 PM

第十二章

  林灼並不覺得自己窺見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一個敢宣稱西沃大陸的土地上再無神明,徹底改變紀元並獲得國民擁戴,還在百年間把尤加特希拉的國土擴充到幾乎可以說是稱霸西沃的皇帝,有屬於自己的陰暗面簡直太正常了。

  況且她又不是沒學過歷史。

  一百多年前皇權式微,光明教與議院針鋒相對,巴德爾作為光明教的聖子,不僅推翻舊日王朝、打壓議院,還乾脆俐落地把矛頭指向對他信任至極的光明教,絲毫不留戀光明教能為他帶來的宗教支援,一刀削下去就跟削掉自己身上的腐肉一樣又快又狠,決不允許任何一個多餘的勢力來瓜分他在餐桌上的食物,哪怕對方是一手將他栽培起來的引導者。

  這樣的野心與手腕,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個單純溫柔的小太陽。

  不過那又怎樣?和林灼有關係嗎?

  在林灼看來,自然是沒有的。

  所以林灼很快就把巴德爾拋到了腦後。

  她的視線焦點從阿比斯眼底的自己,擴散至阿比斯整張臉上。

  黑髮亡靈還在愣愣地看著她。如果說「刺眼睛」,是林灼擁有血族之眼從客觀生理角度對巴德爾發表的評價,不算罵人,那麼之後的「虛偽」,毫無疑問是個貶義詞。

  阿比斯認為用它形容巴德爾簡直再合適不過,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人發現這點,導致阿比斯驟然聽到這樣的評價,反而感覺很不真實。

  「怎麼呆住了?」林灼合上書,她把書放到桌上,指尖撫上了阿比斯的臉頰。

  阿比斯回過神,抬手覆上林灼的手背,讓林灼的掌心更加貼近自己。

  精靈和血族的體溫都偏低,可林灼的掌心卻帶著溫熱,這讓阿比斯想起那晚在林灼背上看到的龍鱗,還有上午在教室外聽到的課程。

  阿比斯深刻意識到眼前的半精靈有多麼神秘強大、善於洞察人心,同時他也意識到,就算沒有巴德爾與他搶奪,自己恐怕也得不到她。

  「沒什麼。」阿比斯藏好了自己的不安,主動低頭去吻林灼。

  或許他們沒有未來,但至少眼下,他們是在一起的。

  阿比斯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克制,仔細又小心地品嚐著這份過去不曾擁有,未來也不一定能留存住的甜美。

  林灼敏銳地發現了阿比斯的不安,但她沒有像昨天那樣給予阿比斯安慰。

  ——無傷大雅地哄哄可以,留下廝守不行。

  甚至從她讓阿比斯替她在圖書館找書,幫助自己完善魔法陣離開這個時間開始,她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鐵石心腸。

  林灼感受著阿比斯極力克制卻還是難掩急躁地親吻,喉間發出舒適的低吟,心裡感慨這樣的阿比斯也好美味,雖然床還沒來得及收拾,但在沙發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兩人自顧自地朝慾望的深淵墜去,至於巴德爾,他在林灼說出「虛偽」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對阿比斯的幸災樂禍,看向林灼的視線多了幾分審視,似乎是覺得眼前這個把阿比斯迷得神魂顛倒的半精靈,終於有了那麼一點值得他認真對待的價值。

  不過很快他又閉上了「眼」,帶著些許不耐煩切斷了和阿比斯的感知共享。

  因為不是在床上,他本以為他們倆這次會跟昨天在二樓走廊上一樣,只是接個稍微熱情一點的吻。

  直到半精靈把手伸進阿比斯的襯衣下襬,他才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在他切斷感知的前一刻,半精靈已經坐到了阿比斯的腿上,阿比斯也比上次更加有經驗,他握著半精靈的腿彎,把半精靈往自己身上緊了緊,之後掌心貼著半精靈的大腿,順著柔嫩細膩的皮膚,把手伸進她的裙底……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阿比斯就像來時那樣偷偷離開了林灼的辦公室。

  走前他還替林灼收拾出了臥室的床,把人抱去床上後順帶清理了被他們弄髒的沙發。

  瞭解他的巴德爾在他關上辦公室大門的那一刻踩著點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燭火在走廊牆壁上靜靜地燃著,他正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了亡靈森冷陰鬱的聲音——

  「閉嘴。」

  阿比斯離開後不過兩個小時,天就徹底亮了。

  學校城堡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寂靜了一晚的走廊逐漸變得熱鬧起來,學生們從各自的宿捨出發,前往一樓大廳享用學校給他們準備的早餐。

  弗雷‧布萊特在每天五瓶藥水,每晚忍受骨頭生長的痛苦折磨下養好了傷,獲得了離開校醫務室的許可,但他並未和其他學生一樣出現在一樓大廳,而是去了林灼的辦公室。

  那天他被古爾薇格校長帶回校醫務室,在校長的耐心詢問下,他十分隱晦地向校長透露了自己對林灼身份的猜測。

  校長發現弗雷所謂的「更加重要的事情」是指這個後,便不再允許他隨意離開校醫務室,還建議他可以先問問他的父母,跟公爵以及公爵夫人好好商討一下這個問題。

  弗雷當然要跟家裡問清楚,不過他沒問他爸,因為懷疑林灼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他唯寫信給了他的媽媽。

  信件當天送出,第二天他爸手下的古連就來到了學校。

  古連帶來了公爵以及公爵夫人的親筆信,信中再三肯定林灼不是他們的女兒,長相相似不代表就一定有血緣關係,還叮囑他在學校好好養傷,等過段時間再來學校探望他。

  落款是愛他的克洛里斯,和愛他的媽媽。

  「那你還糾結什麼?」林灼的辦公室外,陪弗雷來找林灼的卡斯特靠著弟弟波魯克斯的肩膀,表達了自己的不理解。

  卡斯特和波魯克斯是一對獸族雙胞胎,同時也是弗雷從小就認識,一塊長大的好朋友。

  那天在教室裡安慰心情低落的弗雷,陪弗雷在走廊上打鬧的是他們,後來幫弗雷從校醫務室裡逃出來的還是他們。

  他們仨從入學以來結伴違反的校規加上他們寫過的檢討,能鋪滿學校所有樓梯。

  「我懷疑他們在騙我。」弗雷說:「過去哪一次他們不是在我受傷後第一時間趕來學校,就算……就算我媽媽現在沒辦法離開精靈之鄉,我爸也肯定不會放著我不管,這是他們第一次缺席,還只在第二天叫古連帶他們的信來。」

  「他們肯定有什麼瞞著我。」弗雷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有據。

  「也不算第一次吧。」弟弟波魯克斯提醒弗雷:「去年你跟你爸吵架之後賭氣要在學校度過假期,正好遇上伊露麗生日,你拉不下臉回家翻自己的小金庫,就偷潛入靜湖想偷湖底水妖的寶石送給伊露麗,結果被水妖咬傷了腿,當時你爸也沒來。」

  「可這次我沒和他吵架!」弗雷為自己爭辯:「而且上次是他不對,我沒有錯!」

  哥哥卡斯特:「好了,別吵了,想想待會見到林灼……老師,該怎麼問她吧,總不能上來就說『嘿你是我妹妹嗎?』我怕她會再給你來一下。」

  弗雷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金髮:「不能這麼說那還能怎麼說?」

  總是闖禍,從來不管後果的大少爺難得有了顧忌,和朋友們費心商量起了見到林灼後的開場白。

  就在他們準備好措辭的時候,一個低年級的小女孩也來到了林灼的辦公室門前。

  小女孩準備敲門,卻讓弗雷他們給攔住了,理由是:「我們先來的,別插隊。」

  小女孩仰頭看著面前三位高年級學長,很識時務地退到了一邊。

  弗雷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深呼吸,抬手敲響了林灼辦公室的門。

  不輕不重地三下,等待片刻沒有響應,弗雷再次敲門,這次又多敲了三下。

  就在弗雷準備敲第三次時,門終於被人從裡面打開,門後是剛起床不久,洗漱完換好衣服還沒來得及梳頭,甚至連眼鏡都沒戴上的林灼。

  沒了眼鏡和兜帽的遮擋,弗雷的視線根本沒法從林灼臉上挪開,還是雙胞胎一左一右同時拿手肘撞他他才回過神,跟林灼打了聲招呼:「你好,林灼。」

  一邊的小女孩小聲嘟囔:「你該叫她老師,沒禮貌。」

  林灼的視線循著聲音挪到了小女孩身上。

  有林灼在,小女孩也不怕弗雷了,搶先開口對林灼說:「老師,我能和你談談嗎?」

  小女孩就是之前在課上搓出電光球的那個學生,她來找林灼,希望林灼能答應教她怎麼控制電光球。

  「進來。」林灼側身,讓小女孩進了她的辦公室。

  「等等,是我們先來的!」眼看林灼就要關門,弗雷一把拉住門板,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林灼回頭看向弗雷,淡淡道:「我想我有權利選擇接待誰,不接待誰。」

  弗雷:「可我也有事想和你談!很重要的事情!」

  林灼的視線落在弗雷的臉上,這時的弗雷跟林灼記憶中的父親還是有差距的,那當然,林灼認識的弗雷‧布萊特接連經歷喪母喪父,不得不剛畢業就承擔起家族重任,最後拼了命才維繫住精靈一族的體面,把議院重新攏回掌心。

  而現在,弗雷‧布萊特還未經歷風雨,俊朗貴氣的臉龐上理直氣壯地透露著溫室裡嬌養出來的跋扈與傲氣。

  一看就很廢物。

  林灼改變了他的未來,讓他能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成長,並由衷地希望他可以一直廢物下去,這樣自己回到未來,說不定能輕鬆幹掉他。

  還算不錯的預想讓林灼有了戲弄對方的閒心:「你想和我談什麼?」

  「你……我、我想說……」經過方才的插曲,弗雷把提前想好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你和我媽媽長得很像。」

  林灼安靜了片刻,就在弗雷以為林灼願意就此事和他聊聊的時候,他聽到林灼問:「所以你是來叫我媽媽的?」

  弗雷:「什……」

  頭一個音節出口還未落地,大門就當著他們的面被猛地關上,盪開的魔力波動強大而又粗魯,直接把門外的弗雷三人掀翻在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2:03 PM

第十三章

  「她怎麼能這麼對我!」弗雷從地上爬起來,因衝擊被弄亂的金色碎髮落在他額前,顯得他異常狼狽。

  奇怪的是,弗雷此刻的感受除了憤怒,還有難過。

  因為林灼和他媽媽實在太像了,光憑那張臉,弗雷就會產生想要和林灼親近的衝動,哪怕林灼一見面就把他打進了校醫務室,他也沒辦法討厭林灼,甚至不需要林灼和他道歉,他就已經在心裡把這事兒翻篇。

  可他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友善。

  「或許她以為你是來找她麻煩的?」哥哥卡斯特猜測。

  「那要在這繼續等嗎?」弟弟波魯克斯問。

  弗雷想等,卡斯特提醒他:「還有二十分鐘就上課了,符文課的教室在最高層,而我們的課本還在宿舍呢。」

  林灼就在學校裡跑不掉,他們要是上課遲到,可是會被責罰的。

  弗雷不想拖累雙胞胎,最後還是決定:「先去上課吧。」

  弗雷從林灼的辦公室門前離開,整個人沒精打采。

  「別這樣。」雙胞胎一左一右攬著他,想給他鼓鼓勁兒。

  「你們不知道。」弗雷說:「她給我的感覺不一樣,哪怕是伊露麗這麼對我,我都不會那麼難受。」

  弗雷剛說完這話,就在走廊的拐角看到了他話語中的「伊露麗」。

  那是一個人族女孩,她擁有一頭黑色的長髮,長得非常漂亮,身姿挺拔端正,是從小接受禮儀課的約束才會養成的貴族儀態。

  伊露麗跟弗雷曾有過一段不打不相識的過往,伊露麗嫌棄弗雷沒有貴族風範,弗雷嫌棄伊露麗像活在畫框裡的假人,神奇的是他們最後在一起了,現在的關係是對方的早戀對象。

  介於這點,伊露麗當然去校醫務室探望過受傷的弗雷,也知道了弗雷對林灼的身份猜測,特地趕過來就是想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畢竟林灼是女孩子,她也是,說不定會比弗雷要更方便溝通。

  可她沒想到自己會聽見弗雷這麼說。

  ——哪怕伊露麗這麼對我,我都不會那麼難受。

  什麼意思?自己一點都不重要是嗎?

  弗雷在看到伊露麗之後還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走快幾步想要從自己的女朋友那得到點安慰,結果伊露麗伸手,矜持地用自己戴著手套的指尖抵住了弗雷的左肩,阻止他繼續靠近自己。

  弗雷伸出的雙臂頓在半空,一臉疑惑:「怎麼了?」

  伊露麗的回答是收回手,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然後……搧了弗雷一巴掌。

  巴掌聲清脆響亮,弗雷被搧懵了頭,雙胞胎則默默後退,降低了自己在這對小情侶之間的存在感。

  伊露麗收回掌心通紅的手,嗓音因強忍怒意而染上冰冷:「希望弗雷閣下日後別再來找給你感覺平平無奇的我了,我不配,好嗎?」

  說完,伊露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我、嘶——」弗雷挨了打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冒犯到了自尊心格外強的伊露麗,他想要解釋,卻牽動了剛剛被搧過的臉頰,疼得倒抽一口氣。

  但看伊露麗遠走越遠,他還是忍著疼朝伊露麗的背影喊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伊露麗腳步不停,弗雷只好追上去。

  雙胞胎跟在他們後頭,小聲議論——

  「你猜他們這次要多久才能和好?」

  「至少五天。」

  「我猜半個月。」

  ……

  林灼的辦公室內,小女孩站在浴室門口,向站在鏡子前梳頭的林灼表明了自己的來意,希望林灼能答應自己。

  「為什麼是我?」林灼梳好頭髮,把梳子往洗手台上一放,離開浴室去找她的眼鏡。

  小女孩邁著她那雙小短腿,一步不差地跟在林灼身後:「當然是因為你很厲害!」

  林灼在沙發前停住腳,視線轉了一圈沒看到自己的眼鏡,也記不得昨晚到底把眼鏡扔到了哪裡,索性念了句召來咒,她那副歷盡坎坷的眼鏡才從沙發縫裡鑽出來。

  「我就是來代課的,過幾天就走了,教不了你什麼。」林灼擦了擦眼鏡,剛戴上便察覺到一陣魔力波動,她朝魔力波動的方向看去,發現桌上多了一張原本沒有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告訴林灼教師可以在辦公室裡吃早餐,還問她需要點什麼,落款是負責全校師生飲食的廚師長的名字。

  小女孩:「幾天也行,求求你了。」

  林灼沒有回答,而是問:「早餐吃了嗎?」

  小女孩一愣,搖搖頭:「還沒有。」

  得到回答,林灼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支筆,點了雙份的早餐後把紙條放回桌上,很快紙條消失,桌上出現了林灼需要的雙份早餐。

  「吃吧。」林灼率先坐下。

  小女孩也沒客氣,她坐到林灼對面,晃著懸空的小腿,繼續剛才的話題:「答應我吧老師。」

  林灼沒有食不言的習慣,她一邊給吐司抹果醬,一邊反問小女孩:「真的是因為我厲害,而不是懷疑我發現了你有魔族血統?」

  小女孩表情僵住,過了一會兒才用蹩腳的演技乾笑著否認:「什、什麼魔族血統?老師你別亂說。」

  林灼懶得和小女孩爭辯,專心吃起了抹好果醬的吐司。

  林灼的沉默讓小女孩心慌,過了半晌,她顫抖著手端起桌上的熱牛奶,噸噸噸喝掉大半杯,然後一抹奶鬍子,自暴自棄道:「你果然知道。」

  小女孩一直都在為自己的血統感到心虛,雖然除了魔族以外,還有其他種族也擅長雷系魔法,比如雷龍,或者天賦異稟的人族。

  但在課堂上看到那個電光球,她還是被嚇懵了,以致於有老師讓她重新唸咒語,她緊張地打了個磕巴。

  後來知道自己無意間暴露了自己雷系元素親和度最高,她的心跳簡直快要跳出嗓子眼,還有林灼拿教室裡的學生舉例,指尖擦過她課桌的時候,她差點以為林灼會說:「魔族,偏雷系或暗系。」

  幸好林灼略過了她,拿她後桌那個獸族豹耳的少年舉了例。

  課後她勸自己不要想太多,可還是忍不住害怕,這才巴巴跑來求林灼給她單獨上課,試圖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試探林灼。

  沒想到根本不用試探,林灼一上來就點明了她有魔族血統。

  「你會把我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嗎?」小女孩很是擔憂地詢問林灼。

  雖說學校提倡有教無類,可大環境在那擺著,如果讓人知道她有魔族血統,就算不至於被趕出學校,也一定會遭受到歧視,她不想那樣。

  林灼吃完吐司,擦了擦嘴:「只要你別再來糾纏我。」

  小女孩抬起一隻手,做起誓狀:「我保證我一定不會再來煩你。」

  兩人享用完早餐,小女孩在準備離開之前,又問林灼:「你是怎麼發現我是魔族的?」

  要是能得到答案,她或許可以更加完美地偽裝自己。

  林灼不答反問:「聽說沒有黑暗生物能在阿斯加德偽裝自己,你的魔族特徵在哪?」

  小女孩以為只要自己回答了林灼的問題,林灼就會回答自己,於是坦白:「我後背上有一對蝠翼,很小,能藏在衣服裡。」

  林灼「唔」了一聲,原來如此。

  小女孩:「我說了,該你了。」

  林灼用自己的惡劣給小女孩上了一課:「什麼該我了,是你自願回答我的問題,我可從來沒答應和你做什麼等價交換。」

  說完林灼揮揮手,一陣風把被坑得目瞪口呆的小女孩推出了她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大門再一次關上,這次室內就剩林灼一個人。

  林灼的課在下午,她打算花一上午的時間翻閱阿比斯替她找來的資料,完善自己的魔法陣。

  至於她是怎麼看出小女孩有魔族血統……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未來聽說過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叫「卡洛琳」,是舊日王庭的公主與魔族私奔生下的孩子。

  這個孩子在古爾薇格校長的默許下進入學校,又在快要畢業的時候遭遇光明教的獵魔運動,她的魔族父親收到了錯誤的情報以為她被識破身份,特地跑來救她,還讓魔族大軍包圍了學校,最後導致一部分師生死亡。

  古爾薇格隱瞞卡洛琳的血統,幫助魔族入學——這樣的行為雖然沒有觸犯校規,但在因此出現師生死亡的情況下,她還是引咎辭去了校長的職位。

  至於另一部分原因……

  林灼一邊翻閱書籍,一邊在筆記上塗塗畫畫,期間還會從手鏈裡拿出相應的材料,進行比對。

  她拿出一瓶指甲,瓶子上貼著寫有「魔族指甲」的標籤,她把指甲倒到天平的托盤上,用鑷子從裡面挑撿時,發現了一片同樣是黑色,但屬於血族的指甲。

  血族的指甲可沒魔族值錢。

  能輕易識別種族的林灼罵罵咧咧:「垃圾奸商,回去就宰了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2:16 PM

第十四章

  林灼一專注就忘了時間,等反應過來,別說午飯,就連午休時間都已經過了,距離上課只剩下五分鐘。

  這次要教的班級是另一個低年級班,林灼基本套用了上一堂課的教學模式,下課後準備去學校後廚找點吃的,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一個新的符文組合排序和星陣套組,於是又趕忙回到辦公室,在桌前一坐又是一下午。

  期間弗雷不止一次來敲她辦公室的門,被打擾過一次後,她就把弗雷和弗雷的雙胞胎朋友列入黑名單,避免了後續的騷擾,方便她繼續埋頭研究魔法陣。

  林灼並不覺得自己廢寢忘食的狀態有什麼不對,過去兩年她在這個魔法陣上耗費了無數時間和精力,為了拿到繪製魔法陣的材料,她還需要借助傭兵公會的任務滿大陸到處跑,遇到過不少紛爭和危險。

  相比起來,集中注意力不斷修改魔法陣的演算法反而是其中最安全最輕鬆的事情。

  林灼過於投入,以至於當敲門聲又一次響起,被打斷思緒的她坐在桌前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咚咚咚——

  敲門聲鍥而不捨,林灼起身去開門,門外是為了見林灼特地去一樓大廳吃飯,結果早中晚三個時間段都沒見到林灼的身影,出於擔憂決定來看看的阿比斯。

  阿比斯平時從不去一樓大廳,因為巴德爾在學校和教會都有課程,來回趕很麻煩,也因為他不想在全校師生都在的場合出現,被所有人注視議論。

  可他實在想見林灼,哪怕理智告誡他不要過於沉迷那個只把他當成過客的半精靈,時間一到,他還是出現在了一樓大廳。

  喧鬧的大廳因為他的出現,有了短暫的靜默。

  他無視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徑直走向自己班級所在的坐席,在最末的空位上落座。

  「這是我在學校吃過最倒胃口的一餐。」雖然沒有人在明面上表達對阿比斯的不歡迎,但在私底下,類似的話語出現在了許多討厭黑暗生物的學生口中。

  流動的空氣送來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聲音,阿比斯裝作自己沒聽到,並時刻留意教師席,等待林灼出現。

  可惜直到用餐結束,他都沒看到林灼的身影。

  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一個低年級的龍族少年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些準備去上課的學生們都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試圖看場好戲,並紛紛猜測亡靈會不會對一個低年級的學生出手。

  結果——

  「我叫克里斯,你就是亡靈?」

  龍族少年仰著下巴,語氣是很桀驁。

  阿比斯根本不想理會眼前這個看起來要找他麻煩的少年,他繼續邁開步伐,打算繞過對方,突然聽見又一個道聲音喊道:「克里斯你太過分!剛剛明明是你說找高年級的亡靈搭話很幼稚,結果你又背著我們偷偷來找他!」

  克里斯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直接炸毛:「我只是好奇過來問問!」

  喊話的人族小朋友帶著其他同學朝他們走來:「說得好像我們不好奇一樣!」

  跟著小朋友來的學生沒有參與爭吵,其中一個問阿比斯:「你真的不會死嗎?」

  另一個:「你的提問太失禮了!」

  「哦對不起。」

  「你認識魔族嗎?聽說魔族打架都很厲害。」

  「會比克里斯厲害嗎?」

  「肯定啊,林灼老師不是說了,魔族單兵很強的!」

  「我也很強!」克里斯不滿地反駁,接著又小聲嘟囔:「就是遇到不死的亡靈感覺會比較棘手,根本打不死的話,對手再強也沒用吧。」

  阿比斯被一群嘰嘰喳喳的低年級學生圍著,有點……不知所措。

  他沒有等到她,又好像……等到了她。

  中午阿比斯又一次出現在大廳,這次弗雷也在。

  心情糟糕透頂的弗雷習慣性要找阿比斯的麻煩,可因為大廳裡還有老師和校長,別說雙胞胎,就連還在冷戰的伊露麗都不得不幫著制止這個任性的混蛋,以免他當著全校師生的面違反校規歧視同學。

  到了晚上,阿比斯已經徹底習慣來自各方的視線,細碎的、充滿厭惡的私語,以及來自低年級的好奇與探究。

  比起這些,他更想知道林灼怎麼樣了。

  於是他又一次偷偷來到了林灼的辦公室門口。

  林灼看到阿比斯,以及他身後走廊外的夜色,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今天只吃了一頓早餐。

  她讓阿比斯進屋,關上門後往阿比斯身上一栽,抱著阿比斯的腰在他懷裡蹭蹭,隔著單薄的襯衣布料感受阿比斯寬闊的胸膛,像是要以此從他身上汲取能量來撫慰又累又餓的自己。

  「我好餓……」她說。

  阿比斯拿不準林灼為什麼餓成這樣也不知道去吃飯,斟酌著問:「要喝血嗎?」

  他以為林灼靠鮮血為生,學校準備的餐點根本不在她的食譜上。

  阿比斯的猜測逗笑了林灼,她雙手撐著阿比斯的肩膀,踮起腳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結果只留下牙印,連皮都沒能咬破,更別說見血。

  「我可沒有血族的獠牙。」林灼看著那口整齊濕潤的牙印,又湊上去用舌尖舔了舔。

  舌苔輕碾過皮膚,帶起的觸感就像電流掃過,讓阿比斯呼吸微沉,收攏雙臂把林灼抱得更緊。

  親密的舉止讓空氣染上燥熱,阿比斯低著頭蹭了蹭林灼的尖耳,吐息曖昧,說的內容卻十分正經:「我去廚房給你拿份晚餐?」

  林灼又抱了會兒阿比斯,才把人放去給她找吃的。

  為了方便,林灼還給了阿比斯自由進出辦公室的權限。

  阿比斯熟門熟路找到廚房,這個時間廚房裡的人差不多都已經離開,只剩廚師長在準備明天的菜單和採購表。

  廚師長是個身材敦實的人族男性,受主流觀念影響,他也曾對阿比斯有過偏見,不明白校長為什麼要允許亡靈入學,還曾惡語相向表示自己只會做正常的食物,不會準備腐肉給亡靈吃。

  後來廚師長的兒子在意外中丟了性命,為了悲痛過度瘋掉的妻子,他懇求阿比斯復活了他的兒子。

  那之後他才知道,「亡靈進食腐肉」是根本不瞭解亡靈的人編造的謠言,而一個人的品性也不會因為軀體的改變而出現變化。

  他兒子還是他兒子,還是那個善良可愛,會追在媽媽腿邊跑的小男孩。

  如今那個種族改換為亡靈的孩子還藏在他家裡,雖然看不到未來,但至少,他和妻子都得到了救贖。

  因為這一層不可告人的關係,廚師長對阿比斯的態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聽說阿比斯需要一份晚餐,廚師長直接下廚新準備了一份。

  「謝謝。」阿比斯拿著晚餐往回走,不需要敲門就進入了林灼的辦公室。

  林灼趴在桌上睡著了,阿比斯把晚餐放到茶几上,避開飄落在地的紙張走到桌邊,想要把林灼叫醒。可林灼的睡顏太過可愛,光是看著就叫人心裡發軟,讓他不忍打擾。

  猶豫片刻,阿比斯還是決定等林灼自己醒來。

  他給那份晚餐施加了保持新鮮與溫度的屏障,接著又幫林灼收拾起了房間,替她撿起了地上散落的紙張。

  那些紙張似乎是繪製魔法陣產生的廢稿。

  阿比斯沒有細看文字內容,就是在撿起一張殘缺的魔法陣圖紙時,不經意地在心裡想了一句:「全是暗系符文。」

  聽到這句話的巴德爾:「暗系?不都是光系符文嗎?」

  話落的瞬間,他們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阿比斯想了想,把手放到了繪製符文的地方,在心裡問巴德爾:「你確定你看到的是光系?」

  巴德爾:「你手指到的地方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我說的光系符文在你手指的正對角的位置。」

  正對角……可在阿比斯眼裡,正對角的位置上才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這到底是……

  「你在看什麼?」

  林灼的聲音突然出現,莫名的驚悚感讓阿比斯循聲望去,浸泡在赤紅色中的豎瞳就這麼靜靜地盯著他。

  ……

  女生們總喜歡在睡前來一場無目的,且一開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的會談。

  這一晚的主題顯然逃不開戀愛,舍友問伊露麗:「你又跟弗雷吵架了?」

  伊露麗:「是他又惹我生氣了。」

  女孩子們就伊露麗的感情問題展開了長達半個多小時的討論,伊露麗聽兩個舍友各執己見,發現另一個舍友,同時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阿達拉,閉上眼睛睡著了。

  「我沒睡著。」阿達拉像是感受到了伊露麗的視線,開口說明了一下自己的狀態。

  伊露麗聳聳肩:「就算你睡著了我也不會生氣。」

  阿達拉睜開眼,用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解釋說:「低年級流行的新遊戲,閉上眼睛可以看見空氣中的魔法元素。」

  剛剛還在爭執的舍友:「真的假的。」

  另一個舍友:「誰知道呢,最近的低年級都有些瘋,連亡靈都敢隨意靠近。」

  阿達拉:「我妹妹告訴我的,應該是真的。」

  阿達拉是人魚,她的妹妹就是林灼第一堂課上用來舉例的人魚貴族。

  伊露麗閉上了眼,還問阿達拉:「魔法元素長什麼樣?」

  阿達拉:「光的樣子,我看到了很多藍色的光,還有青色的,但比藍光要小。」

  阿達拉解釋了一下不同顏色的光代表不同元素,以及光的強弱代表與該元素親和度的高低。

  經過嘗試,兩個舍友都表示自己無法看到光。

  阿達拉:「據說年紀越小越容易看到光。」

  看不到光的舍友們很快就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聊起了別的。

  伊露麗繼續嘗試,終於在兩個舍友睡去後看到了阿達拉所說的「光」,她數了一下,發現不多不少,正好八種。

  一直陪著伊露麗沒睡的阿達拉:「唔,我妹妹確實說了,人族有全元素親和的可能。」

  伊露麗:「你說,光的強弱代表跟那個元素的親和度高低。」

  阿達拉:「嗯。」

  伊露麗小小聲道:「可我好像看到的光除了顏色不同,其他沒什麼區別。」

  阿達拉:「都很亮?」

  伊露麗:「都很亮。」

  阿達拉:「全元素高度親和?」

  伊露麗笑笑:「怎麼可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2:32 PM

第十五章

  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阿比斯把自己方才看的那一頁廢稿轉向林灼,說:「我想幫你收拾一下,然後看到了這個。」

  剛睡醒的林灼頂著一臉睏倦,撐著桌面起身走到阿比斯面前。

  她從阿比斯手中拿走那頁廢稿,定睛看清上面的內容,歪了歪頭,問:「想知道這是什麼嗎?」

  阿比斯實話實說:「有點好奇。」

  林灼抬起眼皮瞧了眼阿比斯,臉上突然扯開一抹笑顏,拉著他坐到了桌前唯一的那張椅子上,自己則坐到了他的腿上。

  「雖然早就用不上了,但我記得我還留著那玩意兒。」林灼從手鏈裡翻出一枚巴掌大小,厚度只有銅幣一半的偏紅色透明晶板。

  「這是用一大塊火晶石磨出來的。」林灼把晶板壓到廢稿上

  阿比斯和巴德爾再一次看向廢稿,這次透過火晶石,他們眼裡的廢稿又呈現出了一部分火系符文,火系符文所在的位置,正好與之前巴德爾所說的光系符文相鄰。

  「這是一個特殊的魔法陣,其中蘊含了七層星組和八種元素符文。當星組列到第三層,魔法陣就會開始選擇觀測者——也就是能看到它的人。這種情況下你只能看到跟你親和度最高的元素符文。」

  林灼一邊說,一邊招手,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晚餐穩穩地飛過來,懸浮在她面前。

  桌上東西太多,林灼懶得收拾出一塊地方擺餐盤,直接就著懸浮的餐盤開始用餐。

  「八種元素,你都能看到?」阿比斯看著那張廢稿,通過自己能看見的暗系符文,加上隔著火晶板看到的火系符文,隱約窺見了整個魔法陣的繁複與深奧。

  而且在能看到兩種符文的情況下,他發現自己不能長時間直視這張廢稿,看多了不僅會頭暈,還會出現重影。

  阿比斯看了沒一會兒就別開視線,問林灼:「這到底是什麼?」

  林灼戳了顆小番茄放進嘴裡,咀嚼嚥下後對阿比斯說:「怎麼可能告訴你。」

  林灼的坦然讓阿比斯無奈:「你一整天都對著這些?」

  林灼:「嗯哼。」

  阿比斯:「不難受嗎?」

  以林灼的身高,坐在椅子上腳剛好能碰到地,可她現在坐在阿比斯的腿上,雙腳微微懸空,需要繃直腳背才能讓腳尖碰到地面。

  她晃著小腿,很不禮貌地咬著叉子的尖端:「還好吧。」

  比起她情緒不佳帶來的身體疼痛,這點不適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早就習慣了,還不如阿比斯帶來的晚餐裡一塊肉都沒有更讓她感到難過。

  ——吃肉對精靈來說無異於自殺,因此阿比斯給她拿來了全素的晚餐。

  林灼吃得不太滿意,想說自己更愛吃肉,又覺得自己不能喝血又不愛吃素,解釋起來有點麻煩,索性把抱怨和這份全素的晚餐一塊嚥下。

  飯後林灼去洗澡準備睡覺,從浴室裡出來,她順帶手把阿比斯拉到了自己的床上。

  阿比斯以為林灼想要,正思考該怎麼勸她——他知道自己肯定拒絕不了林灼,甚至有可能比林灼還要無節制,所以這事得靠林灼自覺——林灼已經抱著他沉沉睡去。

  林灼昨天解了饞,今天又累了一天,臨了連口肉都吃不上,實在沒什麼心情和阿比斯痴纏,會把阿比斯拉上床,純粹是因為她喜歡阿比斯的擁抱,過去她很少和人有這樣的觸碰,略微上癮,所以希望對方能繼續抱著自己,讓自己睡得舒服些。

  蓬鬆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阿比斯感受著懷中溫熱柔軟的軀體,聽著她平穩輕淺的呼吸,有點意外,但很快又為自己在林灼這不僅僅是個發洩慾望的對象而感到些許隱秘的欣喜。

  他用手拂過林灼的後腦勺,柔順的黑色長髮在森白的指骨間緩緩滑過,平靜的相伴而眠不像激烈的肢體糾纏那樣深刻刺激,卻讓他產生了他們以後每一天都能這樣在一起的錯覺。

  留戀錯覺的阿比斯不願就這麼閉上眼,他一夜未眠,心想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窗外的天空再也無法迎來黎明——

  那該多好。

  然而誰也無法阻止時間的流逝,待黎明將近,阿比斯還是和昨天早上一樣,趁著天還沒亮離開了林灼的辦公室,避免被誰撞見他留宿在林灼這,給林灼帶來麻煩。

  林灼昨晚睡得早,第二天早上醒得也早。

  低年級的課程寬鬆,林灼今天一天都沒課,她本想繼續叫廚房把早餐送到她辦公室,可在那之前米勒先找上了門,邀請她一塊到大廳吃飯。

  林灼:「必須去嗎?」

  米勒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多和其他教師接觸,憋半天只憋出一句:「必須去。」

  「好吧。」林灼跟著米勒去了大廳。

  學校那麼大,並不是所有學生都知道低年級的魔咒課由打傷魔咒老師的校外人士來代課。

  林灼跟著米勒出現在大廳時,還有人奇怪怎麼會有學生不穿校服。

  直到林灼在教師席落座,一眾學生才驚覺那個看起來沒比高年級學生大多少的女孩居然是教師。

  一時間,林灼成了全校學生矚目的焦點,就連阿比斯的到來也沒能分走他們的注意力。

  「她是老師?沒弄錯吧?」有學生不明就裡。

  「就是她打傷了弗雷‧布萊特?」也有學生知道點什麼,八卦打聽。

  「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嗎,她是血族和精靈的混血,讓她來當老師?我要叫我爸爸給學校寫投訴信!」還有極端討厭黑暗生物的學生,連擦邊的血族都能激起他們的反感。

  「林灼老師!」更有低年級的孩子們,熱情地跟林灼打招呼。

  林灼也抬起手,杵在桌上朝他們揮了揮。

  起太早犯睏的弗雷也精神了,他先是隔著兩張長桌橫了說要跟學校投訴的學生一眼,把對方嚇得不敢說話埋頭吃早餐後,又轉頭瞪向班級坐席最末尾的阿比斯,壓著聲罵道:「收起你骯髒的視線!」

  阿比斯看林灼的眼神絕對正常,而且整個大廳有許多學生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林灼,弗雷專挑阿比斯來針對,絕對是故意的。

  阿比斯在別人面前可不會像在林灼面前那麼溫順,他收回視線看了弗雷一眼,淡漠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咋咋呼呼的傻子,然後又挑釁一般把視線轉回到林灼那。

  弗雷當場就炸了,雙胞胎攔都攔不住,不過最後弗雷還是沒能跑去跟阿比斯打一架,因為下一刻,阿比斯臉上出現了詫異的表情。

  弗雷下意識順著阿比斯的視線看向教師席,正好看到林灼往嘴裡送了半塊培根。

  培根???

  只有精靈能懂的恐懼讓弗雷如墜冰窟,他想也不想跑向教師席,卻因為大廳人太多,來來往往絆住了他的速度。

  在這期間林灼又吃了一小塊切成粒的牛排,以精靈的目力,弗雷幾乎能看到牛肉粒中間那抹沒熟透的血紅,他想要喊出聲讓林灼停下,結果因為太過激動失了聲。

  ——她瘋了嗎?!!

  就在弗雷快要到教師席的時候,有什麼落在了他身上,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浩瀚,將他整個精靈定在了原地。

  另一邊,林灼總算彌補上了昨晚沒吃到肉的缺憾。

  一旁,無法跟精靈感同身受的米勒反應沒有弗雷那麼大,只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林灼:「你能吃肉?」

  林灼反問:「為什麼不能?」

  米勒搖了搖頭:「可你不是精靈和血族的混血嗎?」

  林灼繼續用問句回答:「是嗎?」

  米勒:「什麼叫『是嗎』你要不是半精靈半血族,還能是什麼?」

  精靈食素,血族食血,這倆都不是能吃肉的種族,可林灼吃肉吃得毫無障礙,且非常愉悅。

  林灼認真思考米勒的問題,她回憶了一下曾經那位想要把她招攬進軍隊的帝國軍將領對她的評價:「可能是……」

  她笑著:「怪物?」

  回答完米勒,林灼灰色鏡片後的血族豎瞳轉到一側,看向被她按在原地的弗雷和跑向弗雷的雙胞胎,嘴唇微動的同時收斂笑容,讓風給弗雷送去一句只有他能聽見的警告——

  「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3:28 PM

第十六章

  對於林灼能吃肉這件事,阿比斯的接受度比弗雷要高。

  因為他還記得,林灼的背脊上長著龍鱗。

  早餐結束後,阿比斯察覺到離開大廳的林灼似乎變得有些不高興。

  他很在意,卻又不得不在巴德爾的催促下將身體交出去,讓巴德爾通過圖書館的傳送陣回教會上課。

  巴德爾在教會接受一對一教育,上課的地方永遠都是一間教室、一套桌椅,給他上課的老師也基本都是在光明教內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那些大人物在外是打個噴嚏都能讓整個阿斯加德抖三抖的存在,可對待巴德爾,他們恭敬至極,並統一稱呼巴德爾為「殿下」。

  快要臨近中午的時候,巴德爾又馬不停蹄從教會趕回學校,因為在學校裡還有節劍術課等著他。

  負責劍術課的老師是位家喻戶曉的騎士,游吟詩人口中的他熱情勇敢,經歷過許多奇幻的冒險。但要巴德爾說,這位老師與其說是熱情勇敢,不如說是神經粗大沒腦子,還特別喜歡想一齣是一齣。

  比如眼下,巴德爾趕去對戰室才知道今天的劍術課被臨時安排在了戶外,理由是那位熱情勇敢的騎士大人覺得今天天氣好,待在室內是一種浪費。

  「抱歉,我遲到了。」巴德爾一臉真誠地向老師同學們道歉,換來同學們對他的寬容,和對劍術老師的討伐——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要不是老師臨時換地方上課,你本根不會遲到。」

  「就是,老師你下回換地方能不能提前說,我剛剛也差點跑錯地方。」

  「還不如在教室呢,外面曬死了。」

  ……

  因為劍術老師的不著調,他們班的劍術課氣氛一向輕鬆,在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偏袒下,老師也不好按遲到來懲罰巴德爾,於是巴德爾遲到一事就這麼被輕輕放下。

  課程開始,老師先是花了十幾分鐘分享自己在地底熔岩城的冒險,講述自己是如何對付侏儒們製造的傀儡士兵,並以此為例子教了他們幾招劍式,然後就讓他們兩兩一組進行練習。

  巴德爾分到了和他同班的伊露麗,兩人輪流攻守練習幾輪後,巴德爾發現了伊露麗的心不在意,他主動停下,問伊露麗怎麼了。

  「很抱歉,我……」伊露麗不知道怎麼解釋,視線不由自主地朝不遠處的連接橋看去。

  那是一座連接城堡與圖書館的連接橋,巴德爾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連接橋上的林灼。

  林灼站在護欄邊,面朝著他們,一隻手搭在額前擋太陽,像是在看誰,又或者在找誰。

  「她心情不好,你別去煩她。」阿比斯對巴德爾說。

  巴德爾才不在乎林灼的心情,他轉頭問伊露麗:「弗雷的事情我略有耳聞,需要我幫忙嗎?」

  「什麼?」伊露麗愣了一下,然後搖頭:「不用,林灼老師大概是要去圖書館,等下課之後我去圖書館找她就好。」

  巴德爾:「可她要是進了禁書區,你就沒法找到她了。」

  伊露麗:「你怎麼知道她會進禁書區?」

  巴德爾撒謊不眨眼:「我在圖書館見過她,她每次都是進禁書區,從不在公共閱讀區停留。」

  伊露麗聽了果然有些猶豫:「那你打算怎麼幫我?」

  她不想太過麻煩巴德爾:「只要讓我和她說說話就好,我會想辦法拜託她去見見弗雷。」

  巴德爾收下伊露麗的委託,走向他們那位熱情勇敢的劍術老師。

  和伊露麗同班的阿達拉就在邊上,身為人魚要她在太陽下練習劍術簡直就是為難她,所以她跟和她組隊的同學獲得了撐傘休息的權利。巴德爾離開後,阿達拉問伊露麗:「你不是和弗雷吵架了嗎?」

  伊露麗:「兩碼事,我和他吵架,不代表我不在意他。」

  阿達拉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毫無起伏:「愛情真奇妙。」

  ……

  高懸的聯絡橋上,林灼頂著大太陽,視線隔著灰色鏡片在底下找人。

  林灼骨子裡是有點叛逆在的,明明進入學校之前她就已經決定,不會主動去找她那還在學校讀書的養母莉莉絲,因為她無法保證自己在見到學生時代的莉莉絲後,會不會做出什麼糟糕的舉動嚇到對方。

  起初不願去大廳用餐,也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

  可當她早上去大廳吃早餐,全程都沒能遇見莉莉絲後,她那股叛逆的勁兒一下就上來了。

  命運越是不讓她見莉莉絲,她越是想要見一見她。

  她都已經和她分離兩年了,一個女兒想要見她的媽媽,這能有什麼錯?

  可她真的能忍住自己,不讓莉莉絲害怕她嗎?萬一莉莉絲對她產生恐懼,影響未來不再收養她怎麼辦?

  兩種想法撕扯的結果,就是林灼從頭痛到身體,根本無法靜下心修改魔法陣,於是她給自己尋了個找書的藉口出來溜躂,並碰巧在聯絡橋上看到了伊露麗。

  當然重點不是伊露麗,而是她記得,伊露麗‧恩布拉和她的養母莉莉絲是同班同學。

  林灼這輩子看伊露麗最順眼的時刻恐怕就是當下了。

  她停下腳步在聯絡橋上尋找莉莉絲,可奇怪的是,到處都沒有莉莉絲的身影。

  莉莉絲去哪了?

  林灼自早餐結束後就不太好的心情變的越發不妙。

  就在這時,林灼聽到下頭的劍術老師在喊她,還朝她揮了揮手,還示意她過去。

  林灼看見巴德爾就在劍術老師身旁,但她沒在意,她一手撐著聯絡橋的護欄,直接從高空中跳下。

  不少學生因為劍術老師而看向林灼,他們目睹林灼一躍而下,一同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跳下聯絡橋的林灼如折斷翅膀的鳥兒極速下落,快要到地面時,自下而上的風托住了她,盪開的氣流揚起了草地上的細塵,最後輕柔地將她放在地上。

  「這可比走樓梯慢慢下來快多了。」神經大條的劍術老師非但沒有提醒學生不要隨意模仿,還當眾表達了對此的羨慕。

  ——他劍術絕倫,可惜並不精通魔法,注定無法像林灼一樣用跳樓的方式來下樓。

  費勁力氣才按住阿比斯的巴德爾一邊在心裡罵另一個自己遇上林灼就丟了腦子,一邊在臉上裝出無奈的表情:「老師,注意影響。」

  劍術老師這才反應過來,改口道:「我是說,同學們可千萬不要輕易嘗試,會把脖子摔斷的。」

  學生們從震驚中回過神,吶吶道:「我們才不敢好嗎。」

  也有學生表示:「老師你剛剛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林灼沒管他們有多熱鬧,徑直走向劍術老師,問:「什麼事?」

  劍術老師:「是這樣,我們在進行分組練習,但是少了個人,能拜託你臨時來湊個數嗎?」

  「少了個人?」林灼環顧周圍,學生們都是兩兩一組,「少了誰?」

  劍術老師:「沒有少誰,這個班的人數是單數,所以每次對戰練習都會有一人落單,如果你能來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了。」

  林灼環顧的視線微微一頓,終於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下,看到了落單的學生。

  那是一個把金棕色長髮梳成兩條麻花辮搭在肩上的女孩,全班同學手上都拿著劍就她沒有,還隔著人群一臉好奇地向她張望。

  「我想知道,」林灼凝望著那個女孩,困擾了她一個上午的煩悶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但隨之而來的除了充盈心間的滿足、想要上前擁抱的衝動,還有……引而不發的怒意,「如果我沒來,落單的學生怎麼辦?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巴德爾注意到了林灼逐漸下沉的語調,可劍術老師沒有,他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理所當然地說:「是啊,誰讓這個班缺人呢。」

  是嗎。

  林灼應下了劍術老師的請求,留下湊數。

  伊露麗主動跑去樹下把女孩叫來,企圖借這個機會和女孩商量,待會讓巴德爾跟女孩一組,自己跟林灼一組。

  林灼看著伊露麗跟女孩在樹下說話的身影,默了許久才梳理好自己的情緒,轉身朝放置長劍的架子走去。

  挑選長劍時,劍術老師還在林灼身後叨叨:「我看你年紀也沒比他們大多少,或許魔咒方面我比不上你,但在近戰方面,你恐怕還是需要和他們一塊在我的課上多學學。」

  看到林灼挑了把份量不輕的重劍,劍術老師又勸她:「別別別,選劍還是要選適合自己的,這把太重,我怕你揮幾下就沒力氣了,你還是更適合……」

  劍術老師的話還沒說完,僅憑多年來的實戰經驗,身體條件反射往後一仰,險險躲過了擦著他鼻子過去的劍尖。

  可就是這樣,掠過的氣流還是在他皮膚上削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真的很淺,淺到就滲點了血,一節課下來就能自己痊癒。

  問題在於林灼揮劍的速度和這道淺淺的傷口根本不配備,大機率是收了力道,不然能直接削開他的腦袋。

  大意了啊……

  劍術老師擦掉傷口滲出的小血珠,終於不再自說自話,而是仔細打量起了眼前這位看似只精通魔法,體格略顯瘦小的新同事。

  林灼頂著劍術老師的視線,揮了揮手中的重劍,表示:「我覺得挺好的,你說呢。」

  彷彿剛才傷到人那一揮只是個意外。

  默默跟著他們的巴德爾將一切盡收眼底。

  至於劍術老師本人則又一次改口,點著頭說:「嗯,是不錯。」

  林灼挑選好自己要用的劍,接著又給被伊露麗叫來的女孩挑選了一把。

  林灼將一把重量長度都適中的劍遞給女孩,女孩雙手接過,小小聲同她說了句「謝謝」。

  女孩的長相雖然尋常卻很耐看,性格也軟軟的,按理應該很討人喜歡才對,但她好像很少跟人接觸,也不知道正常情況下自己應該怎麼表現,因此全程都不敢看林灼的臉,說完謝謝後就滯在了原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知所措的緊張和侷促。

  林灼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因為她也在年幼時體會過由名字帶來的歧視和孤立。

  林灼輕吸一口氣,對女孩說:「不客氣。」

  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渾身一顫,彷彿林灼念了什麼可怕的咒語,讓她在這一刻感受到了煎熬。

  「她叫莉莉絲,是喜歡吃嬰兒的女惡魔哦——」有性格淘氣的學生故意扯著陰森嚇人的語調,替女孩回答了這個問題。

  很快那個學生就被身旁的同學拍了腦袋,眾人發出一陣笑聲,似乎都不覺得拿莉莉絲的名字開玩笑有什麼問題,並默契地無視了莉莉絲煞白的臉,彷彿這一切都是她活該,誰讓她非要叫這個名字的。

  他們的反應讓林灼想起了自己在孤兒院的時光,那時的她還沒擁有「林灼」這個名字,和她一塊在孤兒院裡生活的孩子們總是喜歡拿她的名字嘲笑她,還編造歌謠故意唱給她聽。

  直到有一天,一位新入職孤兒院的修女蹲到了總是一個人玩的林灼面前,她和林灼打招呼,還對林灼說——

  「你好,我叫莉莉絲,你呢?」

  校園的微風乘著明媚的陽光拂過林灼的長髮,林灼朝眼前的莉莉絲伸出手,學著當年莉莉絲對待自己的模樣,認真且溫柔道:「你好,我叫貝利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3:35 PM

第十七章

  誰小時候沒聽父母講過神話傳說,誰小時候沒和朋友玩遊戲扮演過傳說裡那些偉大又厲害的神明或勇士,若出身孤兒院,那麼修女們只會講得更加詳細——特別是光明神那部分。

  偉大的光明神帶走了西沃大陸上所有的魔神,自此神族在大陸上銷聲匿跡,一切都成為了只能追憶的歷史。

  證據就是如今的人們能隨意取用祂們的名字,要知道在過去,別說使用這些名字,就是隨口提及,都會被高高在上的祂們察覺,甚至有可能為此受到懲罰。

  魔神之中最有名的,就是代表了七原罪的七大魔王。

  其中怠惰魔王貝利爾還是七十二魔神柱的主人,知名度不比暗夜魔女莉莉絲低。

  可學生畢竟是學生,哪怕是快要畢業的高年級,他們依舊不敢輕易挑戰老師的權威,更別說像對待莉莉絲那樣,用名字開林灼的玩笑。

  最後依舊是勇敢熱情的劍術老師,打破了現場堪稱尷尬的死寂:「你不是叫林灼嗎?」

  「我有兩個名字。」林灼用另一隻手拿出了自己在傭兵公會辦的徽章,扔給劍術老師。

  刻有林灼姓名與公會標識的徽章沿著拋物線落入劍術老師手中,劍術老師看了一眼,感嘆:「你還真叫『貝利爾』。」

  他又一次低情商發言:「居然給你取這樣的名字,你父母是怎麼想的?」

  林灼倒是一點都不在意,聳了聳肩道:「攤上垃圾父母是這樣的,誰叫我倒霉呢。」

  說完,林灼看向莉莉絲,她的一隻手還放在莉莉絲眼前。

  莉莉絲回過神,下意識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汗濕的掌心,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握著林灼的手,對她說:「你、你好。」

  聲音很小,發音的瞬間還結巴了一下,但能看出,莉莉絲很努力在克服自己的膽怯,想要回應林灼給予的友好。

  林灼的心情好極了,伊露麗看到這一幕,也稍稍放下了心。

  她早前聽說林灼對弗雷動手,並拒絕弗雷的拜訪,還以為林灼的性格會非常難相處。

  現在看來,林灼或許只是針對弗雷,對待別的人——比如莉莉絲,她就很溫柔。

  對林灼的脾氣產生誤解的伊露麗改變了計畫,她打算先跟林灼處好關係,然後再想辦法製造機會,讓林灼跟弗雷坐下好好談談。

  行動力超強的伊露麗在劍術老師宣佈課程繼續後,上前去找莉莉絲換拍檔。

  「我剛才和莉莉絲說好了,我想和您一組林灼老師,希望您能答應我這小小的請求。」伊露麗的態度甩弗雷三條街。

  可即便如此,林灼還是在聽清她的話後沉下了臉。

  「你和我一組?」林灼一字一頓,語氣冰冷。

  伊露麗沒想到林灼會是這個反應,還以為林灼誤會她是在欺負莉莉絲,又趕緊補充上一句:「莉莉絲會和我原來的搭檔組隊。」

  說著轉頭看向巴德爾:「對嗎?」

  巴德爾微笑著點了點頭:「當然。」

  任誰都看不出他此刻受阿比斯的情緒影響,整個人煩躁的不行。

  至於為什麼阿比斯會有這麼激烈的情緒波動,還不是因為林灼那個破名字,巴德爾從未在阿比斯那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憤怒。

  林灼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給阿比斯和巴德爾帶來了怎樣的影響,也不管伊露麗和巴德爾怎麼說,她只想知道莉莉絲的想法。

  莉莉絲很後悔,但她還是承認:「我……我確實答應了恩布拉。」

  剩下就看林灼的意思。

  林灼在伊露麗期待的目光下,點頭答應了對方交換組隊的請求。

  莉莉絲對此感到懊惱,因為她在答應伊露麗之前忘了考慮林灼的想法,她以為所有人都會在她和伊露麗之間選擇伊露麗,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林灼倒沒有因此責怪莉莉絲,也沒有拒絕交換組隊,讓莉莉絲難做。

  當然,她也不會讓伊露麗如願。

  「我們到那邊吧。」林灼指了個人少的地方。

  伊露麗求之不得。

  半路上,伊露麗尋找話題,主動跟林灼搭話:「林灼老師,聽說您教低年級如何觀測空氣中的魔法元素,我朋友的妹妹是您的學生,所以我們也嘗試了一下您教授的辦法。」

  林灼淡淡道:「是嗎。」

  伊露麗:「是啊,太奇妙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麼美麗的景色,那些光芒就像夜空裡的星星,但又比星星更加明亮。」

  林灼問她:「你看到幾種元素?」

  伊露麗靦腆一笑:「我看到了八種。」

  林灼毫不意外:「全元素親和。」

  伊露麗謙虛道:「聽說這對人族而言很尋常。」

  走在前頭的林灼扯了扯嘴角,繼續問:「哪種元素的光最亮?」

  伊露麗頓了片刻,面露遲疑:「我說不好,感覺它們都挺亮的。」

  林灼波瀾不驚道:「全元素高度親和。」

  伊露麗:「這怎麼……」

  「這怎麼可能。」林灼接上伊露麗的話,「我知道你會這麼說。」

  伊露麗意外:「什麼?」

  她們停下了腳步,周圍的學生都離得很遠,林灼轉身看向伊露麗,嘴角當場掛上一抹淺淺的笑,眼底卻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林灼扔出第三個問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教他們觀測魔法元素嗎?」

  伊露麗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她搖頭:「我不知道。」

  關於這點,伊露麗的舍友也奇怪過,明明是魔咒課,為什麼要教如何觀測魔法元素,學校又不是沒有魔法元素課。

  林灼勾著唇角:「你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確定全元素高度親和意味著什麼,但你會第一時間否認自己在這方面的優勢。因為你害怕短暫的驕傲後會受到打擊,所以你習慣拒絕不確定的榮耀——為了你那脆弱又格外要強的自尊心。」

  伊露麗的表情隨著林灼的話語一點點變得僵硬。

  厚重的雲層遮擋了太陽,練劍練到渾身是汗的學生們高興終於不用再接受陽光的摧殘,紛紛為短暫的涼爽歡呼雀躍,可伊露麗卻無法與他們感同身受,還因這令人不適的寒涼打了個冷顫。

  「你……」伊露麗艱難道:「你在說什麼?」

  林灼的眼鏡在鼻樑上微微下滑,沒有了陽光直射,她終於能讓自己的眼睛暫時擺脫鏡片的遮擋,直白地出現在伊露麗眼前:「我說——」

  「多虧了你繼母不是嗎?在你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把你捧得高高的,讓你高興,叫人誤以為你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你曾對她的誇獎信以為真,也在後來識破了她的目的,可惜你對她毫無辦法,所以你只能努力做到最好,時刻保持謙遜,這樣才能避免她對你的傷害。」

  林灼的話語又輕又快,頓挫分明,伴隨著血族魅惑的能力,字字句句化作刀刃,刺進伊露麗的心臟——

  「可她對你的傷害已經造成並且無法抹去,你時常為曾經上當的自己感到羞恥,你變得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議論,無論是誰隨便的一句評價就能讓你在意很久,你害怕自己重蹈覆轍,也無法忍受自己做得不夠優秀。」

  林灼臉上的笑容隨著話語逐漸加深,語氣也變得格外甜美,並在笑意的暈染下,透出些許扭曲的瘋狂:「你渴望完美,又必須讓自己表現得不在乎完美。」

  「不……」伊露麗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她迷失在了林灼的眼睛裡,無助又恐懼地搖著頭,嘴裡呢喃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語:「我沒有……」

  林灼絲毫不在乎她的痛苦,繼續揭開她的傷疤,用話語在鮮血淋漓的傷口肆意攪動:「但我想你的偽裝還遠遠不夠,大家應該都能看出你的本性,知道你是個故作謙虛,實際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的……小人。」

  「他們都知道,不信你聽,他們在議論你……」

  在林灼的暗示下,伊露麗彷彿真的聽到了來自同學們的竊竊私語。

  一句又一句,一句又一句,密密麻麻如同蝗蟲,不停地湧進她的腦海,啃食她的理智和自尊。

  「不……不要說了……我沒有,我沒有……住口……住口!!」

  伊露麗終於掙脫了林灼的眼睛,可她的嘶吼也引起了同學們的注意。

  眾人停下練習,不明所以地望向她,齊刷刷的視線讓她驚惶地往後退了幾步。

  至於她眼前的林灼——

  「你還好嗎?」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收起了可怕的笑容,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惡魔!

  伊露麗終於認清了林灼的真面目,她看向林灼的眼底緩緩浮現厭惡與警惕,跟林灼記憶中的母親一模一樣。

  不對,伊露麗就是她的母親,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會有相似的神態很正常。

  再正常不過了。

  林灼繼續擺著那副無辜的表情,問出的話語卻如一柄尖刀,在伊露麗的傷口上又攪合了一下:「我說的不對嗎?」

  眼前的伊露麗終究還只是個學生,即便有著相似的負面情緒,她也沒辦法像林灼記憶中的那個伊露麗一樣,親手把自己的女兒掐個半死。

  於是她哭著逃了。

  伊露麗的好友阿達拉丟下遮陽傘追了上去。

  「發生什麼事了?」劍術老師跑來問林灼。

  「我也很納悶。」林灼用重劍撐地,真心實意地和自己的同事感慨:「劍術課真難上,我同情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3:58 PM

第十八章

  此時距離劍術課下課還有二十多分鐘,劍術老師心再大也不可能放著表現異常的伊露麗不管,索性把課堂暫時丟給林灼——反正他已經把自由練習的內容佈置下去了,林灼只需要幫忙看著別讓學生受傷或偷懶就行。

  林灼目送劍術老師離開,轉頭就去找莉莉絲。

  莉莉絲跟巴德爾一組練劍,林灼來後直接把原本和阿達拉組隊的同學扔給了巴德爾,讓莉莉絲和自己一組。

  沒過多久劍術老師便回來了,有學生好奇詢問他伊露麗的情況,可劍術老師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追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伊露麗抱著阿達拉哭,哭得那叫個撕心裂肺,他還沒開口阿達拉就用凝水魔法在空氣中組出幾行文字,讓他別亂說話刺激情緒激動的伊露麗,還說等伊露麗冷靜下來,她會讓伊露麗好好跟他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

  伊露麗和阿達拉都是優等生,劍術老師自然願意相信她們,所以就這麼回來了。

  林灼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有關伊露麗的話題,彷彿之前親眼目睹伊露麗哭著跑開的人裡面沒有她一樣。

  待課程結束,林灼又邀請莉莉絲一塊吃午餐。

  莉莉絲從未遇到過如此熱情友好的對待,就算不習慣也根本不知道怎麼拒絕,徑直被林灼拉去了她的辦公室。

  期間莉莉絲不止一次害怕自己表現不好惹林灼厭煩,丟失這份突如其來的善意,可林灼彷彿知道她在害怕什麼,每一次都能替她化解尷尬,還幫助她從緊張變得放鬆下來。

  「你真好。」莉莉絲小小聲說。

  「你也很好。」林灼幫莉莉絲把牛排切成小塊,遞過去,看似隨口,實則發自內心道:「你是我見過最溫柔、最有耐心的人。」

  莉莉絲不理解為什麼初次見面的林灼會對她那麼和善,不僅願意包容她的笨拙,還對她有這麼高的評價,明明在她看來,林灼才是那個「最溫柔、最有耐心」的人,她嚮往並憧憬這樣的林灼,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和林灼一樣的人。

  飯後林灼送莉莉絲離開,她捨不得就這麼和莉莉絲分別,於是藉口要去圖書館,硬是把莉莉絲從辦公室送到了通往圖書館的聯絡橋附近。

  「下回見。」

  兩人道別,林灼看著莉莉絲消失在樓梯拐角,自己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走向聯絡橋。

  不用著急,她安慰自己,等救活莉莉絲,她們就可以和以前一樣繼續在一起生活。

  雖然這趟時空之旅可能會給她們帶來一些麻煩,不過沒關係,她們可以搬家去別的地方,到時候再給莉莉絲開一間她喜歡的裁縫鋪,自己沒事可以在店裡幫忙,無聊了就去傭兵公會接單任務出門冒個險,一切都令人充滿了期待。

  林灼愉快地暢想著未來,她踏上聯絡橋,發現不久前她站著找莉莉絲的那個地方,佇立著一位眼熟的天族。

  高處的風呼嘯著吹亂了他的銀髮,注意到林灼的到來,他微微側身看向林灼,面上的神態與剛剛在劍術課上的表現有著微妙的不同。

  「您好,老師。」他笑著跟林灼打招呼。

  林灼腳步不停,隨意點了下頭就準備略過他前往圖書館,然而在林灼快要與他擦肩之際,他又開口向林灼拋出了一個問題:「您是要去圖書館找書嗎?」

  林灼停下腳步,把目光投向巴德爾。

  巴德爾:「您這麼厲害,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問題,需要您來學校借閱書籍。」

  林灼:「你覺得是什麼?」

  巴德爾輕笑:「這世上無解的問題太多了——神明現在何處,混血為什麼只能呈現兩種種族特徵,時間如何逆轉,世界的起源又是什麼……」

  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林灼:「老師想探尋的是其中哪一個?」

  林灼繼續反問:「你又想探尋哪一個?」

  「我嗎?」巴德爾笑容漸深,「我想探尋的問題很簡單啊。」

  就在林灼恍惚有種照鏡子的錯覺時,她聽見巴德爾問她——

  「老師,我能追求您嗎?」

  ……

  成群飛舞的白鴿掠過鐘塔,落下的影子在伊露麗鞋尖前的地板上一掃而過。

  早已停止哭泣的伊露麗抱著膝蓋坐在塔樓儲物間的窗戶前,視線直愣愣地定在窗外虛空中的一點,靜靜地發呆。

  有腳步聲從儲物間外傳來,很快儲物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提著餐籃的金髮精靈轉身關上門,熟練地走到伊露麗身邊,和她一塊坐到了地上。

  「就知道你在這。」弗雷從食籃裡拿出一塊巧克力蛋糕,遞給伊露麗:「來,你最愛吃的,吃完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如果是林灼欺負了你,就算她是我的妹妹,我也一定替你教訓她。」

  伊露麗並不接那塊蛋糕,她別開臉,剛哭過的嗓子聲音沙啞:「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事。」弗雷從餐籃裡拿出一把小小的銀叉子,「我的未婚妻被人欺負了,我肯定要為她出氣。

  弗雷說得理所當然,伊露麗雖然轉過頭用哭得通紅的眼睛瞪了他一下,但也沒有否認他口中那聲「未婚妻」。

  僅僅如此,弗雷就收到了伊露麗態度軟化的訊號,他用叉子挖了一小塊蛋糕伸到伊露麗嘴邊,伊露麗頓了多久,弗雷就維持這個姿勢舉了多久,一直到伊露麗肯張口吃下那塊蛋糕。

  微苦的甜在口中蔓延,自以為冷靜下來的伊露麗又忍不住濕了眼眶,果然糟糕的環境才能讓人變得堅強,學校裡有阿達拉和弗雷,她總是會在他們的關心和安慰下變得軟弱。

  除了蛋糕,弗雷還給伊露麗帶了沙拉和果汁。

  果汁伊露麗喝不完,弗雷就接過來,把剩下小半瓶都喝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伊露麗歪著頭看著弗雷,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到奇妙。

  要放在剛入學那會兒,打死她也不會信自己會與弗雷‧布萊特成為一對。

  雖然他們之間並未有過特別大的衝突,但他們就是看對方不順眼。

  她不明白弗雷身為公爵之子為什麼會這麼的肆意囂張,規矩二字在他眼裡就像棉花糖,隨口就能給吃了。

  弗雷也看不慣她恪守貴族禮節的模樣,看到她比看到禮儀課老師還煩,甚至當面說她做作。

  他們倆的孽緣由此開始,沒事撞見對方不開口嘲諷兩句都會讓他們身邊的朋友懷疑明天的太陽是不是要從西邊出來。

  後來因為一個意外,夜遊的弗雷在躲避巡夜老師的時候誤闖了塔樓的儲物間,在漆黑的儲物間裡遇到了一個正在偷偷哭泣的女孩。

  因為光線太暗,弗雷不僅沒看清女孩的樣子,還被女孩的哭聲狠狠嚇了一跳。

  女孩也被他嚇夠嗆,並在確認他的身份後拒絕開口回答任何問題,以免弗雷聽出她是誰。

  那一晚,弗雷對一個看不清臉的女孩產生了好奇,女孩也發現,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弗雷‧布萊特也有被嚇懵的時候,以及……這位公爵之子居然也懂得關心人,真不可思議。

  再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默契,他們倆經常夜遊去塔樓的儲物間碰頭,女孩還是藏在暗處不說話,不讓弗雷知道她是誰,但她會用微弱的光在空中組成文字,和弗雷聊天。

  因為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女孩與弗雷的聊天內容越來越深入,還和弗雷說了很多自己家裡的事情,兩人就這麼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在這間昏暗的儲物室裡一點點加深對彼此的瞭解和依戀。

  這段隱匿在黑夜裡的友誼持續了一年多,第二年的某個夜晚,弗雷突然跟女孩表白,嚇得女孩再也沒在塔樓出現過。

  以弗雷的性格哪裡受得了這個,他開始滿校搜尋那個女孩,期間還被一個冒名頂替的女生給騙了,最後是伊露麗看不過眼,跟弗雷坦白自己就是那個女孩,讓弗雷別再犯傻叫人看笑話。

  心愛的女孩居然是恨不得把自己活成貴族守則的伊露麗‧恩布拉——這一事實讓弗雷大受打擊,崩潰之下他跑回家拒絕來學校上課,結果被他爸爸以「就算早戀也不能耽誤學習」為由,殘忍地扔回了學校。

  回校後又花了好幾天,弗雷終於理清自己的思緒,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那個敏感又要強的女孩,還是喜歡那個對他袒露心聲、表達真實自我的伊露麗,於是下定決心去追求她。

  不過那會兒的伊露麗已經因為弗雷受打擊回家的行為而被傷透了心,兩人又是一番拉扯糾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確定情侶關係。

  去年弗雷跟伊露麗求婚,精靈公爵通過古爾薇格校長得知這一消息,跟弗雷吵了一架。倒不是公爵大人對伊露麗有什麼意見,他只是不滿自己身為弗雷的父親,居然是通過學校校長才知道自己兒子和人女孩求婚的消息,這讓他很生氣。

  父子倆因為這場彆扭鬧得不可開交,弗雷覺得自己父親小題大做,就在假期跑回學校,導致後來他為伊露麗準備生日禮物,結果被鏡湖水妖咬傷腿的事故發生……

  「你居然為了我去找林灼,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弗雷攬著伊露麗的肩膀,親暱地蹭著伊露麗的耳朵。

  伊露麗垂下眼:「別提了,我就不該去找她。」

  弗雷問她:「她對你做了什麼?」

  伊露麗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我不知道她是從哪打聽來的消息,她說出了我家裡的事情,我的繼母、還有我小時候被繼母哄著犯蠢的那些事——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些。她還對我用了血族的魅惑,她好可怕。」

  弗雷沒想到會是這樣,表情變得有些冷硬:「我待會再去找她,這次就算砸了她的辦公室,我也一定想辦法讓她見我。」

  伊露麗搖頭:「不行,她很危險,你相信我,最好的做法不是你獨自去面對她,而是把這件事告訴校長。」

  弗雷:「告訴校長?」

  伊露麗:「她對學生使用魅惑,校長肯定會找她談話,到時候你就在校長室外等,肯定能見到她,這樣就算她要對你做什麼也有校長在,她無法傷害你。」

  弗雷想了想,點頭說:「好,就這麼辦。」

  商量好林灼的事情,伊露麗吐出一口長氣,試圖調節好自己的心情,忘記劍術課上的不愉快。

  弗雷也想讓伊露麗高興起來,他對伊露麗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伊露麗:「……只要不是用你的腿換來的。」

  伊露麗可不想再一次聽到對方為了給她準備生日禮物,下湖被水妖咬傷腿的消息。

  糗事重提,弗雷摸摸鼻子:「你什麼時候能把這事忘了?」

  伊露麗揚起下巴:「這輩子都別想我忘了這事兒,這是對你魯莽冒險害自己受傷的懲罰。」

  要擱別人,弗雷肯定會惱羞成怒,可要換成伊露麗,弗雷雖然苦惱,但更多的還是高興,高興伊露麗對他的在意。

  弗雷故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拿出一張紙,上面是從古籍上復刻下來的內容:「我拜託古連替我找來了這個。」

  伊露麗接過紙張,來來回回看了許多遍才確定,上面寫的是結締某種契約的教學。

  契約的名字叫「靈魂伴侶」,定下契約的兩人將共享彼此的自然壽命。

  要說他們倆的愛情路當真是非常崎嶇,三不五時就要鬧點矛盾什麼的。

  比如假期之前他們就曾因為壽命不對等,有過一場差點分手的爭吵。

  這場爭吵的源頭還是從一個目前來講完全沒影的提問說起——雙胞胎和阿達拉好奇,弗雷和伊露麗如果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是會像弗雷一樣無法無天,還是會像伊露麗成為一個完美的貴族。

  弗雷無所謂,畢竟孕育後代對還是學生的他而言太遙遠,怎麼樣都行。

  可伊露麗卻給出了一個很認真的回答:「我不想要孩子。」

  「為什麼?」弗雷不在意要不要孩子,他只好奇背後的原因。

  伊露麗說:「我是人族,我的壽命相對你而言實在是太短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活在繼母的陰影下。」

  弗雷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沒想到在伊露麗眼裡,自己居然會和她的爸爸一樣過分。

  「我不會愛上別人!」弗雷堅信。

  伊露麗也毫不退讓:「別天真了,未來這麼長遠,發生什麼誰都說不準。」

  他們的爭吵最後因為弗雷沒在龍谷遺蹟找到雷龍龍骨而終結,但弗雷始終記得這件事,讓古連幫他找到了這一紙契約教學。

  「你看這裡。」弗雷指著上面的古精靈語,說:「靈魂伴侶,共享壽命。有了這個我們都不用再擔心會失去彼此。」

  伊露麗愣愣的:「可要是哪天我們感情破裂,這個契約會變成折磨。」

  「不會有那一天的。」弗雷親吻伊露麗的額頭,因為承諾太過美好,向來喜歡從現實角度考慮問題的伊露麗第一次沒有對弗雷潑冷水。

  既然壽命的問題解決了,那麼回到問題本身——孩子。

  「我希望她會是個女孩,我想給她梳頭髮,給她訂購很多漂亮的小裙子,把我沒有的都給她,至於性格……無論什麼性格我都會愛她。」伊露麗複雜的家庭經歷讓她比弗雷更加細膩早熟。

  弗雷則還是無法想像自己當父親的場景,不過他可以確定——

  「我的女兒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可愛的精靈,沒有誰能忍心不愛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4:14 PM

第十九章

  「阿嚏!」

  校長室內,因為學生投訴而被校長叫來喝茶的林灼捂著口鼻,別開臉小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坐在林灼對面的古爾薇格校長給她遞了條手帕。

  林灼接過手帕,嗡聲道:「謝謝。」

  古爾薇格第一次跟林灼見面時就發現了,林灼對她的態度和其他絕大多數人都不太一樣。

  其他人——不僅僅是學生老師和家長,還有那些和學校全無關係的貴族或皇室,他們在面對她時充滿了謹慎與尊敬。

  因為她的成就,也因為其他各種各樣的原因。

  能看出林灼也想這麼做,但古爾薇格還是從林灼的言行舉止中察覺出了她的無所畏懼和隨心所欲。

  這讓古爾薇格越來越好奇林灼到底是什麼來頭,可惜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林灼在小五月二十三日當晚入住溫德小鎮的酒館,並在第二天前往傭兵公會進行註冊登記。

  再往前就沒有了,林灼彷彿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明明有著深不可測的實力和不凡的見地,此前卻不曾聽聞過任何有關她的傳言。

  神奇的是林灼還跟公爵夫人長著一張相似的臉,若非古爾薇格與公爵夫人關係匪淺,她恐怕也會和弗雷一樣,懷疑林灼是公爵夫人的私生女。

  古爾薇格就劍術課上發生的事情與林灼進行了一番交談,詢問她是不是對學生使用了血族的天賦技能「魅惑」,給學生造成了心理上的恐懼。

  林灼承認確有其事,但她解釋是伊露麗‧恩布拉小姐先冒犯了她,她在受到冒犯後情緒激動,這才使用自己的能力給這個學生一點小小的懲罰。

  她還反問古爾薇格:「如果是其他教師因受到冒犯而對學生實施懲罰,學校會對此進行干涉嗎?」

  古爾薇格:「……只要這個懲罰不會對學生的身體留下嚴重創傷。」

  百年前的教育方式相對百年後,還是顯得粗暴了些——這點在林灼進行入職宣誓的時候就發現了。

  林灼:「很明顯我沒有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傷,雖然我只是來代課的,但還是希望學校能把我當成一個教師來對待,而不是一個需要引導教育的學生。」

  古爾薇格陷入沉默,半晌後,她接受了林灼的解釋,並提醒林灼:「上回的事情你好像還沒去跟布萊特先生以及塞繆爾老師當面道歉。」

  「布萊特的話我已經和他道過歉了。」林灼睜著眼睛說瞎話:「至於塞繆爾老師……我之前忙著備課,不小心忘了,待會兒就去。」

  古爾薇格看著巧言善辯的林灼,又沉默了幾秒,長嘆:「我時常感到糾結,一方面遺憾你不是學校裡的學生,一方面又慶幸學校裡沒你這麼難纏的孩子。」

  被一個身高撐死不超過一米三,怎麼看怎麼像幼童的侏儒族喚作「孩子」,感覺也是挺奇妙的。

  之後古爾薇格校長又探問了幾句,試圖問出林灼的真實來歷,都被林灼用謊言看似認真地應付了過去。

  期間她們又提到了弗雷,古爾薇格想到什麼,問林灼:「你那還有雷龍龍骨嗎?」

  林灼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回說:「有,你需要?」

  古爾薇格:「學校需要這個來改進防護屏障,其他替代品不是沒有,但效果都不如雷龍龍骨。」

  林灼:「需要多少?」

  「不用多,磨成粉能有五克就足夠了。」

  林灼「唔」了一聲,從手鏈裡拿出一個玻璃瓶,瓶子裡裝著三根指骨。

  林灼把玻璃瓶放到桌面,瓶子裡的一根指骨因為震動輕輕地敲到了玻璃瓶的內壁上。

  「感謝學校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和包容,作為回報,我願意無償為學校提供雷龍龍骨。」林灼的態度很不錯,但瓶子裡那三根指骨的形狀讓古爾薇格陷入了短暫的遲疑。

  林灼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她在傭兵公會拿出這個時,傭兵公會的專業鑑定師可比古爾薇格直白多了,直接問林灼是不是在耍他,因為那幾根指骨怎麼看都屬於人類,而不是龍族。

  但最後的驗證結果證明那些骨頭確實來自雷龍。

  林灼不介意讓古爾薇格再鑑定一遍。

  古爾薇格在二次鑑定後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困惑:「為什麼它們會是人骨的形狀?」

  林灼雙手捧著茶杯,故意壓低了聲音幽幽道:「如果你能囚禁一隻龍族,強迫他一直維持弱小的人類形態,那麼從他手上切下的骨頭也會一直保持人骨的模樣。」

  古爾薇格:「……不可能。」

  被識破謊言的林灼哈哈大笑:「當然不可能,這些骨頭是被故意塑造成這幅模樣的,這樣萬一遇見強盜,他們也不會一眼就看出這是珍貴的龍骨。」

  古爾薇格:「……」

  強盜要遇見你,那是他們的不幸。

  交談在兩人的你來我往中接近尾聲,林灼正準備告辭離開的時候,校長室的大門被人敲響,來訪者是鏡湖的水妖。這位水妖先生就最近學生們流行在湖邊打水漂一事進行了投訴,蹼手上還拿著一份鏡湖水妖們的聯名書,希望能把「禁止在鏡湖邊打水漂」列入校規。

  水妖先生的額頭上還頂著被石頭砸中導致的腫包,他情緒激動,校長不得不先對其進行了言語上的安撫。

  一侏儒一水妖在辦公桌旁交談,林灼被單獨落在待客的小圓桌邊,桌上長著腿的茶壺吭哧吭哧跑來給林灼續上最後一杯茶,續完又吭哧吭哧跑掉,茶壺蓋子隨著它的動作發出磕碰的聲響,林灼懷疑它再跑快點能自己把自己磕碎。

  林灼不好一聲不吭地離開,也不想去辦公桌那邊打擾校長和水妖的談話,便在原地喝著茶坐等。

  無聊的林灼隨意打量起了校長室內的陳設,視線在一件又一件煉金物品上滑過,最後落到了一張金屬質地的小方桌子上。

  那張桌子上空懸飄浮著八顆互不干擾各自轉圈的金屬球,桌身上鑲嵌了八種元素的元素寶石,並鐫刻有許多符文和魔法陣。

  林灼精於此道,不由自主地研究起了上面的符文和魔法陣,試圖猜出這張桌子的用途。可就在她看清上頭的符文和魔法陣後,她的意識恍惚了一下,等回過神,她已經離開原先的座位站在那張小方桌前,手裡握著一顆從桌上拿下來的金屬球。

  金屬球上也刻有符文,林灼下意識轉動金屬球,將球身上的符文根據排列翻譯成西沃大陸的通用語,最後得出一串意味不明的編碼。

  整個過程林灼都沒有仔細思考,她像是被誰推著完成了這一系列的操作。

  ——不對勁。

  當林灼開始思考是什麼引導自己做出這些舉動時,古爾薇格校長也發現了林灼的異常。

  「林灼?」她朝林灼喚道。

  林灼轉身面向校長,手裡還握著那顆金屬球。

  「抱歉,」她為自己沒有徵得同意就觸碰了校長的物品進行道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校長看到她手裡握著的金屬球,面露錯愕,隨即又把視線挪到了林灼那張充滿了困惑的臉上。

  「這應該……不是你的錯。」古爾薇格想了想,說:「是它吸引了你的靠近。」

  它吸引了我?

  林灼好奇:「這張桌子是做什麼用的?」

  古爾薇格:「……一張遊戲桌,它會吸引人來使用它。」

  林灼能聽出古爾薇格在撒謊,她低頭又看了眼手裡的金屬球,鬆開手,那顆金屬球就回到了桌面上,繼續按照自己的軌跡,順時針在半空中盤旋飛舞。

  「原來如此。」林灼假裝自己信了古爾薇格的話,並趁這個機會跟古爾薇格告辭,離開了校長室。

  在校長的安撫下恢復冷靜的水妖先生:「您也太不擅長撒謊了。」

  古爾薇格眨了眨眼:「很明顯嗎?」

  水妖先生:「您下次可以試試在真話裡摻假話,這樣不容易被聽出來。」

  古爾薇格:「……謝謝。」

  「所以那張桌子到底是什麼?」覬覦珍寶是水妖的天性,哪怕物品的主人是古爾薇格,他也難以遏制自己的好奇。

  剛掌握了撒謊技巧的古爾薇格:「一張平平無奇的觀測桌,我會感到意外,是因為那桌上的球誰都碰不到。」

  水妖先生:「您也不能?」

  古爾薇格搖頭:「我也不能,只有曾經影響過它的人才可以。」

  古爾薇格因此確定,林灼就是那個改寫了未來的人。

  觀測桌在小六月十五日那晚分裂出第八顆金屬球,也是那晚公爵夫人接受治療,脫離危險,而給公爵夫人提供雷龍龍骨的人就是林灼。

  也就是說在原本的命運裡,公爵夫人注定會死去。

  那麼原本不該出現在這段命運中的林灼到底從何而來?她知道自己的行為與命運相悖嗎?還是說她只是在無意間改變了命運?可她要是有意的,那她改變命運的目的又會是什麼?

  越來越多的問題開始困擾古爾薇格,她把那些問題暫時擱置,打算先處理好鏡湖水妖和學生之間的矛盾。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聲巨響從校長室外傳來,伴隨著巨響,整座城堡都發生了劇烈的顫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4:23 PM

第二十章

  林灼從校長辦公室裡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了一起逃課來蹲她的弗雷和伊露麗。

  弗雷雖然喜歡違反校規,但本質上還是位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貴族少爺,全校統一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哪怕領結沒繫,領口敞著,只要搭上那頭略顯凌亂的金髮和精靈出塵的臉龐與尖耳,就能給他襯出不同凡塵的張狂貴氣。

  他和同樣一看就是貴族,但氣質端莊到近乎嚴肅的伊露麗站在一塊,莫名的反差讓他們看起來格外般配。

  林灼停下腳步,循著身後的動靜微微側頭,發現身後那條走廊上也走出了三個人,是雙胞胎和阿達拉。

  人來得還挺齊。

  林灼轉回頭,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的弗雷和伊露麗說:「你們擋路了。」

  弗雷在距離林灼大約兩米遠的位置停下:「我就是想跟你確認一件事,只要你告訴我答案,我馬上讓路,並且絕不會再來糾纏你。」

  林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但這對弗雷來說不重要,他開口問林灼:「你跟我媽媽是什麼關係?你……你是我媽媽的女兒?」

  林灼聽到弗雷對於她身份的猜測,被逗樂了。

  ——他居然以為我是祖母的女兒?所以他這些天放下大少爺的架子覥著臉來糾纏就為這個?

  ——如此卑微,也不為自己媽媽有另外的孩子生氣,就因為我這張臉?

  【可見祖母對他真的很重要】

  幻聽在林灼耳邊一晃而過。

  林灼讚同這句話,也因此越發期待毒瘴森林一行給弗雷帶來的打擊和痛苦。

  她記得在吃早餐的時候,米勒跟她提過這次校外活動的具體時間,好像是後天還是大後天?

  林灼暗自期待,並用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的簡單話語回答了弗雷的問題:「不是。」

  弗雷得到回答,第一時間越過林灼看向她身後和雙胞胎在一起的阿達拉。

  人魚阿達拉和她的妹妹一樣擁有一頭藍色的長髮,此時她雙手捧著一枚吊墜,確定吊墜上的透明寶石在林灼回答後變成白色,抬頭告訴弗雷:「她沒撒謊。」

  真偽之石,人魚之淵的特產。

  常有其他種族羨慕人魚,說他們的眼淚能夠化作珍珠換取財富,還說這一天賦是創世神送給人魚一族最好的禮物。

  但要人魚自己來說,最好的禮物絕對不是落淚成珠,而是能分辨一個人到底說沒說謊的真偽之石。

  許多人魚在來到陸地時都會帶上這個,避免遭遇感情上的欺騙,被人當成量產珍珠的機器。

  弗雷能追到伊露麗,這塊真偽之石功不可沒,林灼經常聽老師們講自己父母的愛情故事,自然不會忘了它。

  糾結多日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弗雷說不清自己是慶幸更多還是遺憾更多。

  他再一次看向林灼的臉,全然忘了自己剛才說的「只要你告訴我答案,我馬上讓路」這句話,開始了對林灼的質問:「那你為什麼要針對我和伊露麗?」

  雖然伊露麗來之前就和弗雷說了,林灼很危險,確定對方是不是他的妹妹就好不要做多餘的事情,更不要為之前發生的事情和林灼糾纏。

  可他是誰,公爵之子弗雷‧布萊特,旁人避之不及的亡靈他都敢去找麻煩,更何況林灼。

  伊露麗察覺不妙要拉弗雷離開,弗雷卻堅持要林灼告訴自己為什麼。

  如果說初見的那一擊只是意外,那為什麼後來不肯見他不肯好好聽他說話,還用血族的能力傷害伊露麗——弗雷需要答案,他不可能白白吃下這個虧,也不可能讓伊露麗被欺負卻得不到交代。

  林灼看著眼前這對小情侶,彷彿看到了多年後的父母。

  不過在未來,問「為什麼」的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她。

  那時的她太過年幼,還不明白「血緣狗屁都不是」這個道理,經常為自己的處境暗自傷神,不明白為什麼她的父母會不愛她。

  終於有一天她有機會當著她父母的面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的父母說——

  「你問我為什麼?」林灼的聲音在遇到弗雷和伊露麗時,總會變得格外淺淡。

  學校城堡外颳起了大風,上一刻還豔陽高照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

  在城堡外上課的低年級學生們抬頭,看清是什麼遮去了頭頂的太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你們的存在讓我覺得噁心,」林灼複述父母當時的回答,感覺這個回答同樣適合由自己來說給他們聽:「不殺了你們,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

  林灼的刻薄話語不僅點燃了弗雷的怒火,還讓弗雷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難受,雖然已經確認林灼不是他的妹妹,可他還是無法接受林灼用那張和他媽媽極其相似的臉對他說這麼過分的話。

  那種感覺就好像對他說這話的人,是一直愛護著他的媽媽。

  「你給我……」弗雷氣紅了眼睛,他正要呵令林灼閉嘴,可話還沒說完,被狂風捲起的石頭砸到了玻璃上,弗雷的餘光順著聲響透過走廊的落地窗看到了一隻龍。

  一隻衝著城堡張開血盆大口,口中凝聚起一團烈焰火球的巨龍。

  弗雷的滿腔怒意在一瞬間凍結,洶湧而來的恐懼讓他反手就抱住了伊露麗,轉身把她護在了自己的懷裡。

  下一秒,火球轟然砸向城堡。

  雙胞胎和阿達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突如其來的巨響轟懵了他們的腦子,腳底傳來的顫動更是讓他們站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林灼站在原地,因為早一步感受到龍息,她的反應還算平靜,轉頭時正好看到火球迎面而來,極速逼近的火光照亮了她波瀾不驚的臉龐。

  一聲巨響,火球狠狠砸在學校的防護屏障上,原本看不見的屏障盪開一層黃色的光,攔下了足以將城堡夷為平地的攻擊。

  「發生什麼事了?」校長室的大門打開,古爾薇格坐著高椅從裡面飆出來。

  弗雷他們都被嚇夠嗆,根本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林灼邁步走到落地窗前,火球擊散後的銷煙被龍翼帶起的風颳散,她看見那隻巨龍的脖子上套著銀色的金屬環,環上連接的鐵鏈在空中搖晃,時不時撞擊巨龍胸前的鎧甲,發出哐哐聲響。

  鎧甲上用磨砂紋路,畫出了光明教的教徽。

  「是光明教。」林灼說。

  古爾薇格停在她身旁,臉色難看:「無核龍。」

  城堡外的草坪上還有低年級的學生,古爾薇格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紐扣樣式的徽章,她把徽章扣到衣領上,開口說出的話語瞬間傳遍了整座學校:「第一魔武學院全體師生請注意,我是校長古爾薇格,現在學校遇到了突發情況,請所有老師保證學生們都待在室內,並組織還在室外的學生盡快返回城堡。重複一遍……」

  古爾薇格的聲音讓驚恐無措的師生們找到了主心骨,他們開始按照古爾薇格的安排行動,在上課的學生由教室裡的老師看管,在宿舍的則都被叫到宿舍的公共區域集中,就連圖書管理員也打破了圖書館內的安靜,凶巴巴地禁止學生在這個時候離開圖書館。

  古爾薇格原本還打算讓林灼把弗雷他們帶去最近的教室待著,林灼在古爾薇格看不到的角度一臉嫌惡地看了弗雷他們一眼。

  「我想以他們的年紀,應該不需要再浪費一名教師來看管他們,我去幫忙把外面的學生帶回來。」說完,林灼不等古爾薇格反應就轟碎了落地窗,直接從那跳了下去。

  看過林灼用跳樓來下樓的伊露麗和阿達拉還好,弗雷跟雙胞胎都看傻了,古爾薇格也是一愣一愣的,總覺得林灼剛剛的樣子特別眼熟,轉頭看到弗雷才想起來,林灼剛剛轟玻璃往下跳的模樣像極了弗雷的爸爸克洛里斯——不是弗雷那種違反校規的小兒科,而是真正藏在骨子裡,帶著點魔族氣性的灑脫叛逆和不服管教。

  林灼一路下墜,快到地面的時候再次召來狂風緩衝,穩穩落地。

  「林灼老師!」林灼對保護學生不感興趣,就是單純不想和弗雷他們待一塊,卻沒想到剛一下來就聽到有人叫她。

  曾被林灼識破魔族血統的卡洛琳在龍翼颳起的大風中跌跌撞撞跑向她,著急道:「克里斯不見了!我找不到他!」

  克里斯,卡洛琳的同班同學,那個羨慕亡靈能不死的龍族少年。

  林灼抬頭看向天上那不停對防護屏障發起攻擊的無核龍,要是沒猜錯,克里斯大概是受到龍息的震懾,無法像其他學生一樣撤離回城堡。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哪?」林灼問卡洛琳。

  卡洛琳指向他們之前上課的地方,但是因為風太大,捲起的塵沙限制了他們的視野,根本無法確定那個地方還有沒有學生。

  林灼抱起卡洛琳,往兩人身上套了個防護屏障防止飛沙走石砸她們身上,一步步朝卡洛琳說的方向走去。

  之前上課的地方根本沒有人,卡洛琳都快急哭了,林灼有些不耐煩,索性放出自己的龍息,一吋寸往外碾,終於在碾過遠處一棵大樹時,聽到樹上傳來細微的回應。

  克里斯運氣好,被強大的龍息震暈過去後又被大風颳到了樹上,小小的身軀卡在茂密的枝丫間,沒被風吹得滿地亂滾。

  林灼哢哢兩下把枝丫都削了,伸手接住從樹上掉下來的克里斯。

  「他還活著嗎?」卡洛琳擔心地問。

  林灼:「龍族皮糙肉厚,沒那麼容易死。」

  林灼把他背到背上,又抱起卡洛琳,往三人身上多套了幾個屏障,才讓克里斯從比自己強大的龍息中得到喘息的餘地。

  就像林灼說的,龍族皮糙肉厚,還沒走到半路克里斯就醒了,他發現自己被林灼背著,迷迷糊糊地問:「老師,你也是龍族嗎?」

  因為聲音特別小,卡洛琳沒有聽見。

  林灼也當自己沒聽見,不做回答。

  克里斯還在那念:「老師,那是什麼啊,為什麼我感覺,他和我不一樣?」

  克里斯說的「他」,是指那隻不停攻擊學校,卻始終無法破壞防護屏障的巨龍。

  那隻巨龍給克里斯的感覺很奇怪,明明是同族,但又感覺不像同族,要說哪裡不像,他也說不上來。

  當然不像,林灼回到城堡,放下卡洛琳,順帶手把克里斯交給趕來的老師,讓他們送克里斯去校醫務室。

  終於擺脫兩個小累贅的林灼看向窗外,發現有穿著光明教制服的天族趕來,熟練地用鎖鏈制服發怒的巨龍。

  那頭巨龍,古爾薇格稱呼它為無核龍——沒有龍核的龍。

  龍族生來就有龍核,失去龍核的他們,就像獸族不能變成人,且失去思考的能力一樣,僅僅只是一隻任人驅使的「動物」。

  破壞龍核在百年後被視為死罪,和殺人無異,但在如今,破壞龍核不過是光明教獲得龍形坐騎的一種手段。為了維持跟龍族之間的友好往來,光明教還對外宣稱他們從不傷害龍族,只是接納可憐的無核龍,給失去龍核的龍族一個新的未來。

  龍族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巴德爾大帝上位,揭露了光明教這一惡行,並借此殺了一大批教會骨幹。

  林灼熟讀校史,不記得百年前曾有過無核龍攻擊學校的事件發生,除非這段過往沒有被記錄,又或者無核龍的出現是因為她改變了未來導致的結果。

  林灼算算時間,精靈公爵大概已經開始著手對光明教的報復,公爵之子在這上學又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所以眼下的情況……是來自教會的警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4:35 PM

第二十一章

  ——要真是來自教會的警告,亞爾夫海姆公爵還會讓自己的兒子前往毒瘴森林,參加校外活動嗎?

  林灼一下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城堡內,老師們還在忙碌著清點學生人數,把一部分受傷的學生送往校醫務室。

  城堡外,姍姍來遲的天族將巨龍制服並帶走,很快又有一位光明教的聖騎士前來,大機率是來向古爾薇格解釋,為什麼他們光明教的無核龍會突然跑來攻擊學校。

  林灼知曉無論真實原因是什麼,光明教給出的解釋都必然會是「意外」兩個字。

  她興致缺缺,打算去莉莉絲的班級看看,結果半路又被米勒抓去給校醫務室的老師幫忙。

  此時的校醫務室非常熱鬧,因為巨龍來襲時低年級正在上戶外課,孩子們年紀太小,遇到變故四散而逃,致使上課的老師沒能及時護住所有學生,所以有不少孩子因為巨龍颳起的大風,被飛沙迷了眼睛,又或被走石砸到腦袋。

  不過好在都是小問題,就是人數太多,讓校醫務室的老師有些忙不過來。

  被林灼從樹上帶回來的克里斯也在,龍族體格健壯皮肉結實,石頭砸不傷他,尖銳的樹枝也沒能劃破他的皮膚,他最大的問題是被毫不收斂的龍息震懾碾壓,這對一隻未成年的龍族而言是非常糟糕的體驗,林灼一來就看到他蔫著張臉,整隻龍沒精打采。

  林灼被分派到了給學生上藥的任務,這個不難,低年級的學生大都肯聽她的話,即便有各別學生怕疼,哭著不願讓林灼碰他們的傷口,也會有其他勇敢的學生上趕著幫林灼哄人。

  「他們很喜歡你。」忙活完,校醫務室的老師給林灼端了杯熱可可。

  林灼笑笑,不置可否。

  這時一位在校醫務室實習的老師跑來,告訴他們二樓的窗戶在學校遭受巨龍攻擊時被震碎了。

  醫務室老師:「塞繆爾沒事吧?」

  二樓是病房,巨龍來襲前一刻還住在病房裡的,只有前幾天在樓梯上被弗雷砸傷的塞繆爾。

  實習老師:「他被劃傷了手臂,已經自己處理過了,就是弄得不怎麼好,但怕耽誤我們給學生治療所以一直沒說。」

  醫務室老師聽了直嘆:「就沒見過他這麼倒霉的。」

  先是因為這學期的課外活動去毒瘴森林做前期準備,不小心受了傷,回來沒幾天又被摔下樓梯的學生砸傷,眼下遇到巨龍襲擊學校,好好在病房裡待著都能被碎玻璃劃傷。

  什麼命啊這是。

  林灼在一旁聽著,忽然想起自己好像答應了古爾薇格,會去給塞繆爾那個倒霉蛋道歉。

  完全不想履行承諾的林灼安靜地喝了口熱可可,假裝自己沒想起來這事兒。

  等到了晚飯時間,林灼沒留在醫務室,而是去了城堡一樓的大廳,想看看莉莉絲和阿比斯怎麼樣了,結果只看到莉莉絲,根本不見阿比斯的蹤影。

  晚飯吃到一半古爾薇格還站起來,就下午的襲擊發表了幾句講話,她先是照搬聖騎士對她的解釋,說光明教在路過附近時沒看好他們的龍,這才導致意外發生。

  之後她還對組織有序的教師以及從旁協助的學生進行了褒獎,用鄭重的話語帶動起學生們的情緒,因此響徹大廳的掌聲徹底沖刷掉了氳繞在學生心頭的恐慌和不安。

  校長講話完畢,大家繼續吃晚餐,林灼問米勒:「你之前說的校外活動,還會如期舉行嗎?」

  米勒:「我問過校長,按照她的意思是推遲一天出發,原先交過申請的學生可以自行選擇撤回申請。」

  林灼:「已經決定了?」

  米勒:「這個消息明天就會公佈給學生。」

  林灼沒有再問,猜測弗雷應該會在他父親的指示下撤回參與校外活動的申請。

  林灼這頓晚餐吃得沒滋沒味,飯後她回到辦公室,一邊整理從學校禁書區借來的資料,一邊等阿比斯來找她。

  自從她在學校擁有辦公室,阿比斯每天晚上都會來她這過夜,她以為今天也不會例外,卻不想一直等到深夜都沒人來。

  林灼把筆往桌上一扔,起身回臥室睡覺,至於阿比斯——

  不來就不來吧。

  林灼換好睡衣,剛躺床上沒一會兒就隱約聽到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

  林灼任由敲門聲持續了一陣子才慢吞吞下床,披了件外衣去開門,門外站著校醫務室的老師。

  林灼:「……有事?」

  「抱歉,我也是沒辦法了,只能來找你。」醫務室老師跟林灼說明了一下情況:「克里斯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龍族幼崽,他今晚在醫務室留夜觀察,可他完全無法入睡,我們已經聯繫了他的家長,但龍島離這太遠了,我們得先安撫他的情緒。」

  林灼:「所以你們來找我?」

  醫務室老師一臉抱歉:「我們試過別的辦法,都沒用,直到剛剛那孩子問能不能讓你去陪他說說話。我們瞭解到今天下午是你把他帶回城堡的,可能是因為這樣,他對你產生了依賴。」

  林灼默了片刻,在直接關門睡覺和大發善心去安撫一個受到驚嚇的龍族幼崽之間進行了艱難的抉擇。

  最後:「我去換衣服。」

  林灼關上門,換好衣服後前往醫務室。

  「他就在裡面。」醫務室的老師把林灼帶到了病房門口。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但因為只有克里斯需要留夜觀察,所以病房裡也只有他一個學生。

  林灼推門進去,克里斯就坐在病床上,白天還能好好維持人形的他此刻脖子上長滿了紅色的龍鱗,背後一對小小的龍翼,還有一條粗壯的尾巴。

  聽到開門聲,克里斯渾身一顫,他猛地扭頭看了過來,發現來的不是別人是林灼,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老師!」

  林灼「嗯」了一聲,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問:「想和我聊什麼。」

  克里斯往門口看了看,直到確定門外的老師已經離開,才壓低聲問林灼:「老師,你是龍族嗎?」

  林灼搖頭:「不是。」

  還很年幼,別人說什麼他信什麼的克里斯:「哦,那應該是我弄錯了。」

  他說:「我掛在樹上的時候,好像感覺到了另外一股龍息,然後你就來了,我還以為是你呢。」

  林灼:「錯覺吧。」

  「……可能吧。」克里斯低下頭,他把自己的尾巴從背後甩到身前擱在大腿上,雙手無意識地扣著尾巴尖尖的鱗片。

  林灼也不催他,任由他在良久的沉默後,再次發出提問:「老師,萬一哪天我的龍核碎了,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來到校醫務室後不久,就有人跟克里斯和他的同學解釋了什麼叫無核龍。

  為他解釋的人並無惡意,就是想讓同學們知道無核龍是不懂思考沒有理智的動物,它們跟普通的龍族是不一樣的,避免其他學生因此排斥同是龍族的克里斯。

  同學們聽瞭解釋,果然沒有把無核龍跟克里斯混為一談,但是克里斯卻陷入了莫名的恐慌和糾結中。

  加上龍息碾壓帶來的陰影,向來桀驁的克里斯突然就變得脆弱敏感了起來。

  林灼伸手,拍拍他的頭:「在你離開學校之前,你都會是安全的。」

  克里斯抬頭:「離開學校之後呢?」

  林灼:「學校就是教你保護自己的地方,離開學校之後,你會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克里斯鑽起了牛角尖:「萬一我保護不了我自己呢?」

  一般聊到這,老師們都會勸克里斯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好了。

  那些老師是對的,因為龍族幼崽遠比其他種族的幼崽要抗造,龍息碾壓固然不好受,但只要睡一覺,醒來淡忘了昨天的恐懼,很快就能恢復原來的活潑和堅強。

  一擊昏睡咒含在林灼的唇齒間,半晌後,她開口,念出的並非咒語,而是一句:「那就想辦法,保持理智。」

  克里斯像是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身體傾向林灼:「龍核沒了也能保持理智嗎?」

  林灼單手撐著臉頰:「嗯,龍核又不是你的腦子,失去龍核不是讓龍族發瘋的根本原因,痛苦才是。」

  克里斯今天第一次聽說無核龍的存在,也是第一次聽說林灼這番話:「痛苦?」

  林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從這開始,一路痛到全身,是能把龍族逼瘋的疼。但只要你能忍受痛苦,保持理智,那你就還是你,最大的損失不過是再也變不出人形。」

  克里斯:「真的?」

  林灼舉起一隻手:「真的,我起誓。」

  話落,一道誓言之光圍繞著她舉起的那隻手落下。

  克里斯見狀,深信不疑。

  林灼沒有告訴眼前的龍族幼崽,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失去龍核後能抗下所有痛苦而不瘋的龍族。

  等克里斯睡著,林灼起身打算離開。

  她的視線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拔高,落到窗外,在沉沉的暗夜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金色……

  林灼頓住,隨即轉身到病房外找醫務室的老師,在應付完對方有關克里斯的詢問後,問:「塞繆爾在哪個病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4:56 PM

第二十二章

  醫務室老師:「他就住在克里斯隔壁,你找他做什麼?」

  林灼隨便扯了個理由:「校長讓我來給他道個歉。」

  說著,林灼不等醫務室老師奇怪她下午的時候怎麼不來,徑直走向克里斯隔壁的病房,抬手敲響了病房的門。

  醫務室老師剛想說塞繆爾可能已經睡了,病房裡就傳來塞繆爾的聲音:「請進。」

  聲音斯文柔弱。

  好吧,他還沒睡,醫務室老師聳聳肩,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灼一個人站在走廊上,她面對著門板,垂下眼頓了幾秒才抬手,推門而入。

  考慮到塞繆爾是學校的教師,醫務室這邊給他安排了一間單人病房。

  林灼一進去,就看到一個亞麻色短髮的男人倚靠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他身上,越發突顯他的單薄和瘦弱。

  塞繆爾——林灼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是在狂歡之城,她趁學校放假,偷拿孤兒院某個修女藏起來的傭兵徽章去接傭兵公會的任務,想給自己賺點零花錢。

  那時的她年紀還太小,實力也不夠強大,可她幸運地完成了公會的任務,還認識了一對喜歡到處冒險惹事的獸族雙胞胎。

  通過交談,林灼發現這對獸族雙胞胎是自己父親從學生時代起就很要好的朋友,此前林灼從未見過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弗雷的女兒貝利爾有了另一個名字叫「林灼」。

  林灼隱瞞身份和他們一塊在狂歡之城鬧騰,還在他們闖禍的時候伸出了援手,獲得了他們的信任。

  那會兒的林灼年紀小進不了酒館,雙胞胎幫忙把她帶進去,在她以為自己終於能嘗一嘗酒的味道時,壞心眼地往她面前放了一杯熱牛奶。

  林灼氣呼呼地喝著牛奶,看著雙胞胎跟酒館裡其他人談天說笑打牌拼酒,終於在他們喝醉後,從他們口中聽到了有關自己父親的事情,以及「塞繆爾」這個名字。

  「塞繆爾除了倒霉什麼都好。」

  「愛替人操心也算缺點吧。」

  「那倒是,心善又倒霉……但凡缺一樣,他也不會這麼早離世。」

  「離世的原因?他救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

  「那孩子現在過得也不好,我真不懂這有什麼意義。」

  雙胞胎提供的線索不多,但還是給了林灼調查的方向。

  林灼返校後又問了許多人,得知塞繆爾確實是個心地善良又倒霉的人,並且還給過她父母不少幫助——

  當年弗雷在毒瘴森林錯失龍骨,丟掉了拯救自己媽媽的機會,痛苦不堪的他不敢回家,險些又錯過了他媽媽的最後一面。

  是塞繆爾不厭其煩的勸說讓弗雷回了家,沒有叫他留下更深的遺憾。

  後來公爵離世,精靈一族的重擔一下落在剛畢業的弗雷身上。伊露麗不惜違背家族的意願也要嫁給弗雷,和弗雷一起共渡難關,這期間依舊是塞繆爾在背後給予他們支援和關心。

  可以說,塞繆爾是看著弗雷在逆境中成長起來的。

  「甚至就連你也不例外。」彼時已經繼承爵位的女伯爵阿達拉對一步步逼近真相的林灼說:「懷上你的過程對伊露麗而言是一場噩夢,她本不想要你,是塞繆爾讓她接受了你,可惜塞繆爾最後因你而死,不然一切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真像伊露麗所說,林灼的存在只會給人帶來不幸,那麼第一個被林灼害死的,毫無疑問就是勸伊露麗生下孩子的塞繆爾。

  「晚上好。」病床上的塞繆爾合上手中的書,朝林灼打了聲招呼:「你就是林灼吧?」

  林灼看著塞繆爾,心情意外的平靜。

  可能她就是天生的壞種,所以在知道那一切後,她對已經故去的塞繆爾沒有任何感激與愧疚,只有恨,恨他為什麼要多管閒事,讓她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對於塞繆爾的孩子——那個從小就住在精靈公爵的城堡裡,因為病弱拖了好多年才入學的男孩——她也沒有補償對方任何的關照與愛護。

  要不是因為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情,這股恨意大概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至於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讓莉莉絲活過來,這期間要是能好好欣賞弗雷痛苦的模樣,她非常樂意為此去做些什麼。

  「你知道我?」林灼給門留了道半掌寬的縫,隨後走到病床邊,把床邊的椅子拖到床尾,然後才坐下

  塞繆爾微微一愣,他不太理解林灼為什麼要和他拉開距離,但他沒有多問,而是回答林灼:「弗雷和我說起過你。」

  林灼心想果然,這個時期的弗雷跟塞繆爾的關係已經超越了尋常師生。

  他們更像朋友或兄弟,因為塞繆爾的年紀比雙胞胎大,弗雷遇到困擾時也經常會來徵求塞繆爾的看法。

  所以林灼在校醫務室的窗戶外面看到了大半夜違反校規跑來這的弗雷。

  他肯定是聽說了塞繆爾在病房裡被窗戶玻璃劃傷的事情,特地來看望他。

  這可真是太好了。

  「校長讓我來跟你道歉。」林灼放慢了語調,磨磨蹭蹭地說著廢話,等待弗雷繞過醫務室的老師,潛入二樓病房找到這,「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被弗雷砸傷。」

  塞繆爾的性格和其他人說的一樣,心善到了極致:「不完全怪你,我本來就受了傷,現在能好好休息也挺不錯的。」

  「不過……」他的語調越發柔緩,彷彿做錯的不是林灼而是他:「你出手攻擊學生的行為確實有些嚇人——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以後能想清楚再動手,避免傷及無辜,畢竟學校還是很安全的,不需要把神經繃得太緊。」

  林灼:「我原來也不在學校生活。」

  「看出來了,你原本是做什麼的?」塞繆爾微笑著問。

  林灼:「傭兵。」

  塞繆爾點點頭,表示理解:「那確實是個危險的職業。」

  林灼跟塞繆爾聊著,終於在耐心耗盡之前,透過自己留的那道門縫,看見了一抹悄悄靠近的身影。

  一切都跟林灼預料的一樣,她微微垂下頭,免得被塞繆爾看到她臉上詭異的笑容:「我聽說,你是在毒瘴森林受的傷?」

  ……

  「你可以明天再來。」同樣在大半夜被打擾的古爾薇格打著呵欠讓茶壺給弗雷的父親——精靈公爵克洛里斯沏了一杯茶

  克洛里斯隨便往那一坐就詮釋了什麼叫「優雅霸氣」,但這無法掩飾他的不滿:「我的兒子遭受到了來自教會的威脅,你讓我明天再來?」

  古爾薇格很頭疼,上次這麼頭疼還是在去年弗雷被水妖咬傷腿的時候,當時還在跟兒子鬧彆扭的公爵大人不肯去醫務室探望傷患,跑來她這喝茶,還輕飄飄扔出一句:「我覺得鏡湖對學生而言太危險了,不如填了吧。」

  當然她駁回了克洛里斯慘無人道的建議,但這足以看出克洛里斯在護兒子方面根本沒有底線。

  古爾薇格:「沒有證據證明那隻無核龍是衝著弗雷來的。」

  克洛里斯:「無核龍攻擊學校的時候,我們的聖子殿下在學校嗎?」

  古爾薇格:「……」

  不在,不僅巴德爾不在,原本應該在教室裡上課的阿比斯也因為教會有事需要巴德爾,而跟學校請了一下午的假。

  巴德爾和阿比斯是同一個人的秘密克洛里斯並不知道,古爾薇格也不會告訴他。

  因為這個秘密對教會影響太大,公爵掌控的議院又與教會不對付,所以哪怕她和公爵夫人關係匪淺,她也不會把學生的秘密說出去,讓那個學生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古爾薇格輕嘆:「我這就叫人把弗雷帶過來,你跟他好好說說,讓他撤回參加校外活動的申請。」

  克洛里斯:「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正在交談的兩個人並不知道,經歷過下午巨龍襲校的弗雷大半夜不睡覺,偷跑去了校醫務室。

  沒耐心等到明天——這點父子倆還真是格外的相似。

  弗雷憑藉多年來違反校規的經驗潛入二樓病房,剛靠近塞繆爾所在的病房門口,就聽到了林灼的聲音——

  「我聽說,你是在毒瘴森林受的傷?」

  她怎麼在這?弗雷感到意外和煩躁,林灼下午說的那些話至今還影響著他,或許他大半夜非要來一趟,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跟塞繆爾吐吐有關林灼的苦水。

  弗雷警惕地看了看走廊兩邊,想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林灼離開再進去找塞繆爾。

  「我也去過那。」準備藏到隔壁病房的弗雷還沒來得及抬腳,就聽見林灼說,「雖然危險,但好東西不少,我就曾經在那弄到過一塊雷龍龍骨,可惜後來遇上意外又被搶了。」

  塞繆爾感到不可思議:「雷龍龍骨?你確定?」

  林灼:「當然,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為什麼會出現龍骨,但我想這次跟著學校再去一趟,說不定運氣好,還能弄到什麼值錢的東西。」

  弗雷定定地站在病房門前,此刻的他腦子裡就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去毒瘴森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5:20 PM

第二十三章

  弗雷心底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馬離開學校前往毒瘴森林,為自己的媽媽尋找到能夠救命的良藥。

  另一邊,去宿舍找弗雷的老師發現弗雷大半夜沒有待在宿舍,而是違反學校規定外出夜遊,很快就根據弗雷舍友說漏嘴的線索找到了校醫務室。

  可因為弗雷心裡這團火燒得太旺,導致他絲毫沒有違反校規被抓的心虛,被送到校長室看到自己的父親時,他更是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

  「爸!毒瘴森林有雷龍龍骨!」他對克洛里斯說,期待著克洛里斯也能為這個消息感到興奮。

  可結果讓他意想不到。

  聽到這個消息的克洛里斯雖然意外,但卻非常冷靜,冷靜得有些異常,甚至沒有跟他確認消息是否可靠從何而來,而是乾脆俐落地告訴他:「你不能去。」

  弗雷以為克洛里斯只是擔心他的安危,連忙保證:「我當然不會給你們添亂,所以你們什麼時候出發?找到了能第一時間告訴我嗎?」

  克洛里斯面對自己兒子充滿了期待和希望的眼神,很想告訴他雷龍龍骨已經找到了,甚至他的媽媽也已經接受治療脫離了危險。

  可與林灼定下的契約限制了他,他不能用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手段讓弗雷知道這件事,只能繼續欺騙弗雷,安撫他:「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撤回參與校外活動的申請,乖乖待在學校,或者……」跟我回家住一段時間。

  「或者」之後的話克洛里斯說不出來,因為他很清楚,只要弗雷回家就會看到已經得到龍骨完成治療的媽媽,所以讓弗雷回家也算違反他與林灼之間的契約。

  這個契約不是無期限的,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須瞞著弗雷。

  克洛里斯的異常讓弗雷心底升起些許不安,他努力為自己爭取:「爸,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而且等學校出發去毒瘴森林的時候,說不定你們已經找到龍骨,我就是、我就是跟學校去參加一個普普通通的校外活動。」

  「如果在那之前沒找到呢,你能保證你不會擅自去冒險嗎?」克洛里斯的提問一針見血。

  弗雷陷入了沉默,要是沒能在抵達毒瘴森林之前聽到爸爸他們已經找到雷龍龍骨的消息,他肯定會想辦法擺脫老師們的約束,自己去找。

  弗雷這個年紀的學生,總是不缺乏「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說不定能做到」的自信。

  「我……我會努力不讓自己遇到危險的。」弗雷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克洛里斯,希望對方能給他一個機會。

  克洛里斯發誓,他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自己的妻兒身上了:「你聽我說弗雷,這可能是一個陷阱,所以你絕對不能去,聽清楚了嗎?」

  「陷阱?」弗雷不明白,他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唯一在場的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保持沉默。

  克洛里斯繼續告訴他:「今天下午那頭巨龍,就是衝你來的。」

  「我?!」弗雷沒想到,也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會大半夜出現在學校校長室,還要見他。

  他相信克洛里斯的話,也相信原定在後天的校外活動上可能會遇見針對他的襲擊,但同時他也認為自己無意間聽來的話是真的,毒瘴森林裡有雷龍龍骨。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冒險去找龍骨,亦或聽話留在學校。

  許久,他才開口,很難過地對克洛里斯說:「你們一定要用心去找。」

  克洛里斯擁抱自己的兒子,向他保證:「當然,我們一定會找到,你不用擔心。」

  ……

  第二天,弗雷趴在課桌上,對已經知曉內情的雙胞胎鬱悶道:「我總覺得我爸在騙我。」

  哥哥卡斯特:「有什麼依據嗎?」

  弗雷:「我可是他兒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上回你也是這麼說的。」弟弟波魯克斯提醒弗雷。

  弗雷:「就算林灼不是我的妹妹,我也堅信他那次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這次也一樣,可我想不通他到底瞞了我什麼。」

  卡斯特:「想不通又如何——」

  波魯克斯接上哥哥的話:「反正你已經撤回申請,去不了毒瘴森林。」

  說完三人陷入一陣沉默,片刻後才聽見弗雷刻意壓低的聲音:「誰說我去不了。」

  要因為害怕遇到危險就放棄找到龍骨救媽媽的機會,那弗雷就不是弗雷了。

  ……

  校外活動的推遲,打亂了教師們的課程安排。

  為了給教師們一點安慰,古爾薇格校長拜託米勒組織了一次聚餐。

  米勒來找林灼時,林灼還在為魔法陣而頭疼——她之前在精靈公爵的城堡裡校對過魔法陣上所有的符文,確定沒有問題,可當她完善了魔法陣的目的地坐標定位後,再去校對,發現原先的符文中有一串符文出現了異常。

  林灼以為是自己的完善思路出了差錯,就把後續改進的那部分全部去掉,回歸魔法陣最原始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那串符文依舊顯示有異常。

  為什麼會這樣?

  林灼不理解,她重新拆解魔法陣進行分析,發現那串符文跟傳送起點有關。

  傳送起點,也就是她現在所在的時間。

  她以為是自己算錯了起點的時間定位,可重新運算後又發現時間定位沒錯,有問題的那串符文雖然跟傳送起點有關,但卻不屬於時間定位的一部分。

  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林灼捂著腦袋,忍受著煩躁心情帶來的劇痛,試圖盡快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當米勒敲響她的門時,她轉頭看向門口的眼神格外恐怖,這一刻她不太像個人,更像是一隻暴躁飢餓,試圖撕碎點什麼來安撫自己情緒的凶獸。

  她花了幾秒時間來冷靜,這期間她的身體已經主動從桌前站了起來,邁出的步子落地無聲,彷彿正在悄悄靠近獵物的捕食者。

  她把手放在門把上,按下門把手的一瞬間,她猛地收起了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出現在米勒面前的她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絲毫沒發現異樣的米勒道明來意,說有教師聚餐,讓林灼和她一塊去。

  林灼閉了閉眼,道:「這要沒酒可就說不過去了。」

  米勒不贊同道:「你這個年紀還是不要酗酒比較好。」

  林灼踏出辦公室,反手關上辦公室的門,跟米勒一塊前往聚餐地:「不酗酒,我就喝幾杯。」

  天真的米勒沒想到,林灼口中的「幾杯」,活活把全校能喝酒的老師都給喝趴下了。

  「你是從小泡在酒桶裡長大的嗎?」米勒幫忙把最後一個跟林灼拼酒,結果把自己喝到爛醉的同事弄到沙發上。

  林灼沒有回答米勒,酒精讓她的手腳微微發軟,麻痺感知的同時也緩解了她身體上的疼痛。

  她發了會兒呆,突然問米勒:「阿比斯今天來上課了嗎?」

  米勒忙著讓喝醉的同事乖乖躺沙發上別動,沒聽清林灼的話:「什麼?」

  林灼跟回頭的米勒對視了幾秒,搖頭說:「我已經忘了我剛剛問過什麼了。」

  米勒無奈,不知道為什麼一場用來放鬆的教師聚餐會讓她比上課還累:「行了,你把手裡的酒杯放下,我送你回去。」

  林灼聽話地放下了酒杯,在那之前她將杯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站在沙發邊的米勒根本來不及阻攔。

  「自己可以回去,不需要你。」林灼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了身,腳步不穩地往外走。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米勒失去了對林灼的信任,硬是把林灼一路送回辦公室,將人放到床上才離開。

  林灼躺在床上,她想要去擁抱些什麼,最好是帶著溫度的、肌肉結實的、能反過來把自己整個身體都攏住的……結果她只抱到自己床上的被子。

  柔軟的棉被乾燥舒適,卻給不了她想要的感覺。

  阿比斯今天也沒來——林灼終於意識到了這點。

  問題不大,她想,大不了再找一個,反正百年後的阿比斯也失蹤了,她總得給自己換個新的。

  也可能……她本來就不需要自己床上再多一個人……

  林灼迷迷糊糊地想著,意識慢慢被席捲而來的睏意所吞噬。

  床頭的時鐘滴答滴答,林灼的呼吸逐漸變得綿軟悠長,就在這一夜即將要拉下帷幕之際,她驀地睜開了眼睛。

  ……

  深夜,熄燈後的圖書館被黑暗和寂靜所籠罩。

  圖書館頂層,阿比斯居住的宿舍裡,巴德爾坐在床尾,背靠著牆在看書。

  一邊的銀髮被他攏到耳後,低垂的金眸褪去和善的偽裝,染上淡淡的冰冷與薄涼。

  如果說假裝善良和藹的巴德爾是一位完美的天族,沒有任何人能忽視他華美又耀眼的外貌,那麼展露真性情的巴德爾則用實力證明,並非只有溫柔美好才能勾動人心,高傲漠然同樣可以動人心魄。

  可惜能看見他這一面的不多,也就他的半身阿比斯一個。

  巴德爾翻動書頁,視線停頓在一個他看不太懂的專業詞彙上,他沒有去尋找詞典或相關的書籍資料,而是直接開口詢問另一個自己,「什麼叫『天然的符文譯碼』?」

  巴德爾雖然總是讓阿比斯替他寫作業,但他從來沒有落下過自己要學的知識,所以他能確定這個詞彙沒有在高年級學生的必修課程裡出現過,應該是選修的內容,而他恰好沒有選擇相關的課程。

  不過沒關係,阿比斯一定知道,因為比起與人為善,孤僻的亡靈更喜歡一個人待在角落安靜地學習。

  可時常在巴德爾這擔任百科全書的阿比斯沒有像往常一樣回答問題,而是在靜默數秒後,扔出一句:「自己查。」

  巴德爾合上書:「我以為你很早之前就已經學會了控制情緒。」

  阿比斯沒有理會巴德爾,巴德爾知道這是為什麼,一切還要從昨天的劍術課上,阿比斯得知林灼的另一個名字——貝利爾說起。

  姓名歧視有多糟糕,看和巴德爾同班的莉莉絲就知道了,所以阿比斯在得知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後,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憤怒。

  他替林灼感到生氣,亦無法想像林灼曾因為那個名字受過多少委屈。

  巴德爾:「你自己也經歷過這些,不都習慣了嗎?」

  阿比斯冷聲道:「習慣不代表傷害不存在。」

  更別說受到傷害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在意的那個人。

  巴德爾無法與阿比斯共情,他只覺得阿比斯的情緒影響了他,讓他很不痛快,於是他在午飯後強行壓制阿比斯,製造了一場跟林灼的偶遇,作為對阿比斯的報復。

  他還記得林灼對他的評價,因此他拋棄那層偽善的外殼,直白地向林灼表達了他根本不存在的愛意,詢問林灼自己能否追求她。

  他與恨不得跟他同歸於盡的阿比斯一起等待林灼的答案,他想像過,林灼可能會拒絕或答應他,也可能會反問他,甚至有可能直接戳穿他的虛情假意,反正他都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話語。

  可他萬萬沒想到,林灼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扭頭張望四週。

  巴德爾疑惑:「您在找什麼?」

  林灼問:「附近還有誰嗎?」

  林灼問得漫不經心,卻讓巴德爾有一瞬間背脊發涼的感覺。

  然後他聽到林灼說:「你剛剛那句話,像是故意說給另外一個人聽的。」

  巴德爾愣在了原地,直到林灼離開,他才慢慢回過神,低下頭笑了起來。

  「她又發現了。」巴德爾笑著對阿比斯說,遏制不住的笑意讓他看起來有些瘋:「她居然每次都能發現,她怎麼做到的?」

  阿比斯陷入了同樣的震驚,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等巴德爾笑夠,他用一隻手將被風吹亂的銀髮捋到腦後,語調怪異地問阿比斯:「所以,你還要跟她保持往來嗎?」

  阿比斯:「……每次都被看穿意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話是這麼說,但阿比斯清楚,只要自己繼續和林灼保持來往,巴德爾就會繼續出現在林灼面前,也許總有一天,不停被林灼看穿的巴德爾會暴露他們同為一體的秘密。

  阿比斯能接受林灼遲早會離開他,卻不能接受林灼因為巴德爾而厭惡他。

  恐懼在他心裡慢慢發酵,下午教會藉口有事找巴德爾,實際派出無核龍攻擊學校作為對亞爾夫海姆公爵的警告。

  阿比斯心中的恐懼又新增了一層——一旦林灼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教會絕對不會放過她。

  ——自己遠離她才是最好的。

  由愛生怖的阿比斯做出了決定,昨晚沒有再去找林灼,今晚也沒有。

  可在這之間產生的負面情緒半點沒少,就像個努力擠壓自己的氣球,稍不留神就會炸掉。

  白天就炸過一次,在課堂上跟故意挑釁自己的弗雷動了手,和弗雷一塊獲得了寫檢討的懲罰。

  巴德爾正打算進一步嘲諷阿比斯,忽然門口傳來了兩下敲門聲。

  圖書館晚上不對外開放,圖書管理員又參加教職工聚餐去了,按理來講,整個圖書館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

  咚咚——

  又敲了兩下。

  巴德爾從床上下來,中途把身體交給阿比斯,切換了身體的形態。

  阿比斯打開門,光線昏暗的走廊上並沒有人。

  咚咚——

  一模一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不過這次,聲音是從走廊一側的拐角處傳來的。

  巴德爾:「惡作劇?」

  合理的猜測,畢竟阿比斯白天才和弗雷打過架,弗雷極有可能大半夜跑來捉弄阿比斯。

  如果是平時,阿比斯會選擇回到房間關上門,放下一個隔音咒讓想要捉弄他的人白跑一趟。

  偏偏今天阿比斯心情很不好,他不介意反過來,嚇瘋送上門來的蠢貨。

  黑色的死氣從阿比斯身上散開,散出死氣的部分皮膚就這麼消失不見,露出平日裡被包裹遮掩的森森白骨。

  他關上門,房間裡的光亮被徹底隔絕,昏暗中他那雙靛色的眼瞳猶如兩團鬼火,朝敲門聲傳來的方向緩緩飄去。

  走廊拐角往外就是頂層擺放書架的地方,那裡一盞燈都沒有,比阿比斯房間外的走廊還要伸手不見五指。

  阿比斯走到那,聽見樓梯方向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接著是書籍被扔下樓梯的響動。

  阿比斯繼續順著聲音前行,他路過一扇窗戶,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蒼白的皮膚殘缺不齊,修長的頸骨暴露在空氣中,殘少的部分從脖子斜著往上橫跨右眼,最後沒入額角,幾乎半張臉都是骨頭,

  阿比斯跟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走到了樓下,周圍一片漆黑,但對亡靈而言卻是亮如白晝。

  聲音最後停在了通往地下禁書區的大門前,一顆有彈力的小球孤零零地在那,明明沒有人拍它,它卻還是一彈一彈,每次都是同樣的高度。

  阿比斯走到那顆球旁邊,伸手接住它。

  沒有了小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周圍頓時又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像極了捕食者在發起進攻前一刻的屏息。

  下一瞬,阿比斯被奪走了視覺。

  這絕對不是弗雷或其他學生能做到的事情,阿比斯想要反過來嚇人的念頭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他轉身朝圖書館大門走去,就在這時巴德爾突然開口,厲聲提醒他:「躲開!」

  阿比斯反應飛快,可還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到了書架上。

  書架上的書籍因此掉落,阿比斯被死死壓制著,緩緩滑落在地,動彈不得。

  黑暗中,阿比斯眼底的靛色越發濃鬱,他正要發狠,突然察覺到對方壓制自己的方式有點熟悉,潛伏在四週黑暗裡蓄勢待發的死氣就像是準備攻擊外敵時突然發現來者是自家主人的狗狗,遲疑而又緩慢地,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你在幹嘛?」巴德爾不敢置信地問。

  阿比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看不見,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能感覺到壓制自己的東西在慢慢靠近,輕緩的呼吸落在他的……骨頭上。

  酥麻感爬上背脊,可阿比斯卻來不及沉溺,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驚恐地想要召回死氣恢復原來的樣子,可還沒等他這麼做,一抹帶著溫度的柔軟落在他的顴骨上。

  ……誒?

  阿比斯愣住,壓制他的存在卻像是找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新玩具,可著他裸露在外的骨頭來玩兒,從臉頰到脖頸,還用力扯開了他的衣領,崩開的扣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即順著慣性慢慢滾遠。

  巴德爾也不是笨蛋,他根據阿比斯的反應猜測:「……是林灼?」

  阿比斯哪還有功夫回答巴德爾,禁錮他的力道緩緩鬆開,他環抱住懷裡的林灼,一面是累積了一整天的情緒亟待宣洩,一面又想跟林灼商量先停一停,別在禁書區正對門這做,結果林灼根本不管他,狠狠把他摁回到了書架上,封住了他的口舌。

  四週的死氣悄悄回到阿比斯身上,重新凝成皮肉遮掩住森白的骨架,林灼親過癮了抬起頭,發現骨頭不見還有些不滿,她靜靜地盯著阿比斯的喉結,阿比斯雖然沒有看到林灼的眼神,卻隱約有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彷彿下一秒對方就會用鋒利的獠牙撕開他的喉嚨,吃下他的血肉,重新貼上他脖頸的骨頭……

  阿比斯趕緊把自己的骨手交了出去,掌骨摸索著貼上林灼的臉頰,拇指的骨頭主動送到林灼唇邊,無聲祈求林灼給自己留點體面,就算他再怎麼高興林灼不嫌棄他露出白骨的模樣,也還是更希望自己在林灼面前像個正常的活人。

  林灼向著骨手所在的方向偏了偏頭,啟唇將那截指骨納入口中,勉強應下了阿比斯的懇求。

  冰冷的地面漸漸被人體染上溫度,混亂間,能聽到阿比斯帶著喘息的聲音——

  「別在這……唔……」

  林灼沒有什麼都依著阿比斯,也沒有把視力還給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兩人的呼吸慢慢緩和下來,阿比斯黏人地在林灼汗濕的頸邊廝磨,他知道圖書館的書架下面不是一個適合溫存的地方,他想帶林灼回他的宿舍,話語剛要出口,圖書管理員的聲音在十幾米外突然炸響——

  「誰在那!?」

  阿比斯呼吸一滯,他正要抱著林灼從落滿了書籍的地上起來,結果又被林灼給無情地摁了回去。

  砰地一聲,是阿比斯後腦勺撞到書架上的聲音,可圖書管理員卻像是沒聽到一樣,還在十幾米外晃悠,提在管理員手中的燈時不時透過書架掃過他們,阿比斯看不見,那光短暫地落在林灼的臉上,被照亮的豎瞳中除了饜足,還有未散盡的冰寒。

  管理員聽不到這裡的聲音——意識到這點,阿比斯鬆了口氣,心想應該是林灼用了隔音咒。

  「我們……」阿比斯開口詢問林灼,話沒說完,林灼往他手裡塞了顆球,就是之前在禁書區大門前彈個不停的那顆,阿比斯早就把它扔掉了,林灼不知道從哪又弄了回來。

  阿比斯不解其意,他順從林灼的意思握住那顆球,然後又被林灼覆著手背舉起手,把球扔了出去。

  林灼的隔音咒只限制在他們這個範圍,球被扔出去,砸在了隔壁的書架上,發出的動靜讓管理員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阿比斯都懵了,他不明白林灼的意思,要命的是林灼還在這個時候把視力還給了他,並在他身上施加了禁錮,令他再一次無法動彈。於是他就這麼看著光亮一點點靠近,林灼在他面前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衣服,徒留他一人衣衫不整,狼狽地靠坐在書架底下。

  阿比斯藉著那燈光看清了林灼眼底居高臨下的冰冷,一個可能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林灼會不會只給自己施加了混淆視線的咒語,那麼管理員過來,就只會看到他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林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阿比斯不解地看著林灼,內心除了驚惶,還有不肯相信林灼會這麼對自己的委屈。

  管理員走到書架旁的過道上,一覽無餘的光亮讓阿比斯心臟驟停,可管理員沒有看見他們,也沒有看到散落一地的書籍,而是就這麼越過這一排書架,警惕地走向下一排。

  最終,管理員什麼都沒找到,他甚至沒看到那顆被扔出去的球,嘟囔著可能是在聚餐上喝多了,提著燈離開。

  阿比斯僵硬地收回視線,看著林灼在自己面前蹲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對他說:「沒有下次。」

  什麼?

  阿比斯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灼是什麼意思:她在不滿他連續兩個晚上都不過去找她。

  明明他們並沒有過任何約定,就連關係都沒有說明,可林灼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僅僅因為自己不高興,就給不來找自己的阿比斯送來了驚嚇和懲罰。

  要命的是,阿比斯面對因此生氣還過分嚇唬他的林灼,非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感到欣喜。

  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為無法相見的夜晚而煎熬。

  那樣的欣喜,和當初在酒館的鏡子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掐痕,發現自己比其他種族更適合林灼的滿足一樣扭曲又怪異。

  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錮被解開,他抬手抱住林灼,親吻她的尖耳,用她喜歡的清冷嗓音向她承諾:「我記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5:54 PM

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日光無聲灑落,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與寬厚臂膀上的齒印抓痕照耀得清晰可見。

  林灼從阿比斯懷裡醒來,因為有阿比斯側躺的身軀替她遮擋日光,惺忪的血族豎瞳並未受到任何光照刺激,默默地緩了許久才恢復清醒。

  隨著清醒一塊來的,還有昨晚的記憶。

  【你又發瘋了。】

  擾人的幻聽再次一閃而過。

  林灼對此習以為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偶爾壓抑太過,她就會幹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值得慶幸的是阿比斯不僅外貌性格合她胃口,就連那方面的遷就也跟她合拍,但凡阿比斯不是昨晚那個表現,或因為她自說自話的懲罰生氣不滿,林灼一定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逼他把「順服」兩個字刻進靈魂裡。

  林灼也想過自己是不是該反省反省,可她薄弱的是非觀實在無法堅持她找到反省的理由,就略過了這一步驟。

  林灼醒來沒多久,阿比斯也醒了,意識尚未回籠,他先把林灼往自己懷裡緊了緊,接著又低頭,充滿眷戀地在林灼頭頂蹭了蹭,做完這些他才徹底回過神,拉開距離後正對上林灼抬起的眼眸。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過完夜後,在雙方都醒來的情況下看到對方。

  之前幾次不是林灼先醒來離開,就是阿比斯先醒來離開。

  感覺——

  林灼:還不賴

  阿比斯:真好。

  兩人上午都有課,這個時間趕去城堡一樓吃早餐是來不及了,但慢慢收拾自己的時間還是有的。

  阿比斯的宿舍連著一間小浴室,林灼洗臉的時候阿比斯站在她身後刷牙,林灼從手鏈裡拿出幾套乾淨的衣物進行挑選時阿比斯就在一旁換校服,林灼挑了身酒紅色的連衣裙穿好,坐在床邊抬腿套過膝長襪的時候,阿比斯就在正對著她前方的浴室裡對著鏡子打領帶。

  阿比斯轉頭看到林灼在穿好薄襪後又往大腿上繫了個掛匕首的皮帶,回想起那條皮革與皮革兩側的細膩皮膚在他腰腹上剮蹭的觸感,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

  林灼蹬好靴子,發現床下掉了本書,應該是昨晚他倆回到這後不小心從床上推下來的。

  林灼撿起那本書,書中夾了書籤的那一面朝她敞開,她一眼就看到了上面被人用微游標記出來的詞彙——「天然的符文譯碼」。

  林灼先是奇怪阿比斯一個亡靈為什麼會用對自己有害的光系元素隨手在書上畫標記,隨後視線就順著那個詞彙繼續看了下去。

  林灼的魔法陣裡出現問題的那串符文就是天然符文,所謂天然符文,就是自然誕生的符文串,為了更好的運用天然符文,人們會對這些符文串進行翻譯,這個翻譯的過程就是「天然的符文譯碼」,專業一點又稱作「天然符文譯碼」。

  寫法和讀法上有細微的區別。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林灼看過這本書,知道這個詞彙後續提到的天然符文裡,就有被她使用進魔法陣,結果又突然出問題的那串天然符文。

  可當她看下去,卻發現一串略有些眼熟的天然符文代替了那串問題符文。

  ——咦?

  林灼奇怪地看了眼書籍封面,確信是這本書沒錯,有關天然符文這塊她做過無數的筆記,那些筆記現在還都躺在她的手鏈裡,證明她沒有因為偶爾的發瘋而記憶錯亂。

  難道是時代不同,書籍出版版次不同,內容有所替換?

  林灼不確定。

  阿比斯打好領帶整理好頭髮從浴室裡出來時,坐在床邊的林灼剛把書合上。

  阿比斯走到林灼面前蹲下,知道時間不多,他也不拖拉,長話短說:「對不起。」

  林灼:「……?」

  阿比斯垂著眼:「我是故意不去找你的。」

  林灼確定自己沒聽錯,阿比斯說他是故意的。

  林灼:「原因?」

  阿比斯:「我每天都想去找你,沒有理由也想找個理由過去,但我怕接觸多了,你會發現我的秘密,我怕你會因為這個秘密討厭我,更怕你會因為這個秘密遇到危險。」

  林灼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現在還怕嗎?」

  阿比斯順著林灼的力道望向她的眼睛,直言:「怕。」

  「那就藏好它。」林灼說:「而不是遠離我。」

  阿比斯愣住,隨即展顏,說:「好。」

  我聽你的,也請你在我身邊多留些時日,多一些,再多一些……

  就像許多文學作品裡寫的那樣,平時不愛笑的人笑起來總是格外好看,阿比斯也不例外,林灼落在他臉上的視線微微一頓,受到蠱惑一般,低頭親吻他的嘴角,為他送上了遲來的問候——

  「早安,阿比斯。」

  ……

  美好的開頭並不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天都能如此順利。

  因為明天就要出發前往毒瘴森林,低年級的學生們根本無法安心上課,哪怕學校早已表示中低年級只能在森林外圍活動,也無法阻止他們在課堂上宣洩那份激動和興奮。

  其他老師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會加大力度約束學生,讓他們好好把今天的課上完,甚至於威脅他們不好好上課就取消他們參加校外活動的資格。

  可林灼對管理課堂秩序興致缺缺,她根本就不想在講課以外的地方多費力氣,索性臨時更換課程內容,和學生聊起了他們眼下最感興趣的毒瘴森林。

  林灼用魔法繪製出一張巨大的毒瘴森林的地圖,根據米勒告訴她的資訊,在地圖上標註他們這次參與活動能踏足的區域,又順帶手畫了幾種該區域內比較常見的動植物,告訴他們各種動植物的特性和使用價值,順帶說了一下哪些能吃哪些有毒,能吃的是什麼味道、好不好吃,以及好吃的要怎麼烹製。

  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對林灼的崇拜更上一層。

  快下課的時候林灼又給了他們提問的時間,學生們積極舉手,唯獨有兩個人分外安靜,一個是卡洛琳,一個是克里斯。

  卡洛琳不僅沒有提問,整堂課下來她都表現得非常低調,完全沒有平時在課堂上的活躍。

  至於克里斯,他在昨天早上一覺睡醒後就擺脫了龍息帶來的陰影,恢復原樣離開了校醫務室。什麼敏感什麼脆弱,全都被桀驁堅強的龍族少年拋到了腦後,每天該吵吵該鬧鬧,還趕緊聯繫了自己在龍島的父母,告訴他們自己很好,不用過來。

  但那晚發生的事情真實存在,龍族少年始終記得自己當晚是如何抱著自己的尾巴在校醫務室老師以及林灼面前鑽牛角尖不肯睡覺,展露自己幼稚且弱小的一面。

  龍族少年將那段記憶視為畢生黑歷史,打那以後一看到醫務室老師和林灼就特別安靜,恨不得能化作透明,讓老師們徹底忘了那晚的事情,也忘了自己。

  等到下課,林灼快步走出教室,直奔圖書館。

  她把有關天然符文的書籍都翻了一遍,驚訝地發現所有書上都不存在她那串出問題的天然符文,取而代之的,是那一串她覺得很眼熟,卻不記得在哪看過的天然符文。

  有那麼一瞬間林灼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可那些從手鏈裡翻出來的筆記證明了她的腦子沒有問題。

  「你看起來像是要把這些書都給燒了。」路過圖書館的米勒低聲詢問林灼:「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林灼閉上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回了個「嗯」。

  米勒掃了一眼林灼面前攤開的書籍,問:「有關符文?」

  林灼想到什麼,睜開眼問米勒:「你看過這些書嗎?」

  米勒指向其中兩本符文類書籍:「我就看過這兩本。」

  米勒是教草藥的,對符文類研究不多。

  林灼拿起那兩本書,翻到提及天然符文那一頁,指著其中一行問她對這串天然符文有沒有印象。

  米勒:「有……吧。」

  她記不清了:「要不我帶你去問問霍爾?」

  霍爾,學校的符文課老師,一個醉心於符文研究的龍族小老頭,大概是因為龍族心臟夠大,他也是一眾老師裡少有的,從一開始就對林灼代課沒多大意見,或者說不在乎無所謂的老師。

  霍爾向林灼保證,自己從未在這些書上看到過林灼說的那串天然符文,從一開始存在的,就是書上這串。

  所以問題就出在這?

  林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嘗試用那串眼熟的天然符文代替掉出問題的符文。

  原本顯示異常的魔法陣果然恢復了正常,哪怕林灼把自己後面改進的部分新增進去,魔法陣依舊顯示沒有任何問題,只要再注入煉製過的龍血,就可以直接啟動魔法陣。

  林灼若有所思地盯著魔法陣上替換過的地方,許久後,她起身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昨天的報紙放在水壺旁,第一版就是有關學校遭遇教會無核龍攻擊的報導。

  報導配圖是古爾薇格在校長室的照片,林灼隨便瞄了一眼,準備收回的視線猛地又轉了回去。

  ——照片拍到了古爾薇格身後那張懸浮著金屬球的小方桌。

  林灼終於想起來了,她覺得眼熟的那串符文,她在校長室那顆金屬球上看到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6:04 PM

第二十五章

  出發前往毒瘴森林的前一天晚上,林灼又是去圖書館過的夜。

  林灼趁著夜色,把有關古爾薇格的書籍報導都翻了一遍,將古爾薇格目前為止的成就和作品記錄從頭到尾整理得清清楚楚,卻沒有在任何文字記載裡發現有關那張小方桌的資訊。

  阿比斯雖然不知道她找這些做什麼,但還是陪了她一個通宵。

  天快亮的時候林灼回阿比斯的宿舍小睡了一覺,最後還是阿比斯叫醒她,才沒讓她錯過集合的時間。

  「你從哪過來的?」負責昨晚巡夜的米勒本想找林灼一塊去吃早餐,結果發現林灼根本不在辦公室。

  林灼實話實說:「圖書館。」

  米勒沒想到林灼跟那位住在圖書館的亡靈學生有一腿,還以為林灼只是起得早,趕在集合之前去圖書館借了幾本書什麼的,就沒太在意。

  從魔武第一學院到毒瘴森林,不走傳送陣大約得一個多月,走傳送陣要五六天,期間需要輾轉至少十二個傳送陣,因為各個城市之間都有防護屏障對傳送陣進行攔截避免外敵攻城,所以不能直達。

  古爾薇格校長為了防止路途太長學生太多出現意外,早在假期前就跟途徑的各個城市寄去了信件,經過長時間的商議,硬是在學校和毒瘴森林附近一個名為德菲克特的小城裡弄了一個可以直達的傳送陣,方便他們來回。

  這樣安全是安全,就是缺少了許多出遠門的樂趣。

  為了把這份樂趣補上,他們將會在抵達德菲克特後暫停修整一天,這一天裡學生可以在城內自由活動。

  林灼沒這份閒心,到地方進旅館第一件事就是睡覺補眠,一口氣睡到中午,吃午餐的時候隨便啃兩口麵包就吃不下了。

  莉莉絲沒有參與這次的校外活動,因為活動需要家長簽名並提交一定的費用,不參加的學生可以休假回家,也可以在學校自習。

  莉莉絲家境不好,比起花錢參與活動,她更希望能回家給年邁的奶奶幫忙。

  林灼在孤兒院遇到莉莉絲的時候,莉莉絲的奶奶已經去世了,林灼只記得對方是靠一間老舊的裁縫鋪為生,莉莉絲因此繼承了她奶奶的手藝,對縫製衣裙相當拿手。

  林灼通過學校保存的學生檔案找到了莉莉絲奶奶的地址,又找了一家百年後還在的銀行存了一筆錢,以訂製服裝為名定期打錢一直到莉莉絲的奶奶去世,那些衣服最後會送到林灼住過的孤兒院,林灼去信跟孤兒院說過了,讓他們替她收下並保存這些衣服,她願意為此支付一定的費用。

  雖然安排這件事的過程有點麻煩,但既保證了莉莉絲和她奶奶的生計,又能保留下莉莉絲的奶奶親手做的衣服。

  等回到未來她就去孤兒院拿那些衣服,給莉莉絲一個驚喜。

  林灼當然也考慮過未來會不會因此改變的問題,可她實在不願意看著莉莉絲吃苦,做完這一切後她的記憶和身體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可見她這番舉動只是改變了一些過程,對未來的結果並無影響,也就放下了心。

  學校包下了兩間旅館給學生住,林灼正好跟高年級在一個旅館,她啃麵包的時候看見雙胞胎鬼鬼祟祟往衣服裡藏了三個蘋果,兩根香蕉,走的時候還端走了一瓶果汁,便猜到弗雷多半是偷偷跟來了。

  林灼喝下一大杯果汁,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四週都是熱熱鬧鬧吃著午餐的學生和老師,林灼光明正大地從阿比斯身後的過道上經過,她垂在身側的手自然輕晃,狀似不經意地在阿比斯背後碰了一下。

  沒有其他任何人發現這個小小的細節,只有阿比斯微微停頓手上的動作,並在林灼踏出旅館後起身,跟了出去。

  林灼一離開學校就又戴回了那頂能遮去她半張臉的兜帽,她在旅館旁一家小店外駐足,假裝在欣賞櫥窗裡的商品,待餘光瞄見阿比斯從旅館裡出來,林灼才轉身邁步,繼續朝前走去。

  阿比斯就這麼跟在林灼身後,等兩人走出足夠遠,林灼放慢了腳步,讓阿比斯走到了自己身側。

  兩人誰都沒有多言,就這麼一塊在街上逛了起來。

  阿比斯記得林灼中午沒吃多少,問了她的口味,帶她去了當地一家口碑不錯的烤肉店。

  林灼吃飽肚子從烤肉店裡出來,心情愉悅地問阿比斯:「你怎麼知道這兒的?」

  阿比斯:「剛剛吃飯的時候,聽同學說起過這家店。」

  阿比斯撒謊了,因為即便旅館桌子有限,同學們不得不跟他坐得近些,也不會在他身邊興高采烈地進行討論。

  這家烤肉店其實是巴德爾跟他的同學從當地居民口中問出來的,此外他們還去逛了許多地方,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店舖和景點。

  阿比斯一路都在默默記憶,巴德爾一下就猜出了他記下這些地方的原因,還嘲諷他在做什麼美夢,這是學校組織的校外活動,不是他和林灼倆人的旅遊約會,怎麼可能會有他們倆單獨出來逛街的時候。

  結果還真有,還是林灼主動把阿比斯叫出來的。

  被打臉的巴德爾在之後一個音都沒出過,他看著阿比斯帶著林灼,把他上午和同學找到的有意思的地方都逛了一遍,還避開了其中幾家給他留下糟糕印象的店舖。

  兩人最後逛到一處荒廢的教堂,這裡也算景點,因為荒廢得很有美感,常有外地來的畫家到這寫生。

  這會兒附近沒什麼人,林灼和阿比斯對眼前的荒廢美興趣不大,隨便看了看,正準備離開,突然聽見教堂一側的殘垣後面傳來女孩子的尖叫:「你快放開他!!」

  林灼一下就聽出那是卡洛琳的聲音,她帶著阿比斯趕到聲音傳來的地方,看見一個頭頂黑色犄角的魔族單手把克里斯拎在半空中,卡洛琳在一旁扯著魔族的上衣衣擺,迫切地想讓他把克里斯放下。

  被拎起來的克里斯掰著魔族堅如鋼鐵的手指不停反抗,還試圖張口朝魔族噴火,然而噴出的火實在太小,很輕易就被擋下了,絲毫不是成年魔族的對手。

  林灼知道卡洛琳的父親是魔族,見狀還以為那魔族跟卡洛琳的父親有什麼過節,毫不猶豫出手削掉了那魔族拎著克里斯的手,壓制魔族的同時用風把卡洛琳和隨著斷手一起掉落的克里斯帶到自己身邊。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魔族面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林灼毫無反抗之力,充分詮釋了什麼叫「碾壓」。

  眼看林灼還要有動作,被風攏到林灼腿邊的卡洛琳連忙大喊:「等一下!!他不是壞人!!」

  林灼停下口中還沒唸完的短咒,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卡洛琳。

  剛被魔族當袋子提起來的克里斯則是連咳嗽都不顧上了,扯著發疼的嗓子反駁道:「什麼不是,我明明看到他拉著你的手要帶你走!」

  「真的不是!」卡洛琳幾近崩潰,她不明白一切怎麼來得這麼突然,只能無助地看向林灼,希望林灼能替自己把克里斯糊弄過去。

  林灼卻告訴她:「消除記憶是個精細活,我耐心不好,容易把消除記憶的對象弄成傻子。」

  年紀還小的卡洛琳不知道林灼只是嫌麻煩,但凡她冷靜下來就會看到那個被壓制到無法發聲的魔族眼裡明晃晃掛著「誰信啊」三個大字。

  能這麼輕易壓制一個成年魔族,卻說自己不擅長記憶消除的魔法,說出去也就騙騙卡洛琳這個年紀的小孩。

  被騙的卡洛琳猶豫了幾秒,她不想因為隱瞞秘密而傷害同學,最後只能選擇坦白:「他是、他是我家的僕人。」

  這個回答讓克里斯感到震驚:「僕人?可他明明是魔族啊。」

  一旁阿比斯也很意外。

  唯獨林灼沒什麼反應,因為從卡洛琳對這次校外活動表現異常低調開始,她就想起百年後有過傳言,說魔女卡洛琳經常帶著她那條從教會手中奪來的無核龍在毒瘴森林裡出沒。

  結合卡洛琳在課堂上的反應,林灼猜測毒瘴森林和卡洛琳應該有某種聯繫。

  現在看來,卡洛琳的家大機率就在毒瘴森林裡面。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學校會選這麼離譜的地方進行校外活動,因為古爾薇格校長早就和毒瘴森林裡的「居民」達成了交易,由校長替卡洛琳在學校隱瞞魔族血統,卡洛琳的父親則給學校提供一個安全但又足夠能讓學生開開眼界的場所展開戶外教學活動。

  一舉雙贏。

  另一邊,克里斯終於反應過來擁有魔族僕從意味著什麼,向卡洛琳發出了疑問:「你是魔族?」

  卡洛琳低下頭,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一時間沒人說話,只有風吹動枯枝敗葉的細微動靜,讓人感到莫名的冷寂。

  卡洛琳很後悔,早知道就不該因為爸爸媽媽想她而提交申請,現在意外已經發生,她不知道該怎麼讓克里斯替他隱瞞,也不知道克里斯會不會因此歧視厭惡她。

  「我們……」

  心慌的卡洛琳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突然聽到克里斯在短暫的沉默後,發出了聲音。

  她如同等待判刑的罪犯看向克里斯,就見克里斯雙眼放光地望著她,整隻龍躍躍欲試:「打一架?」

  卡洛琳不理解:「……為什麼要打一架?」

  克里斯理所當然道:「魔族不是單兵最強嗎,只要我能打敗你,就能證明龍族更厲害。」

  卡洛琳哽住,方才的苦惱和悲觀也隨之煙消雲散,只剩下滿滿的無奈:「你們男生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克里斯:「追求最強哪裡幼稚了!」

  「所以說你這樣就很幼稚啊!」

  倆小孩當著斷了一隻手的魔族僕從,以及林灼和阿比斯的面,猝不及防地吵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6:11 PM

第二十六章

  林灼在倆小孩的爭吵聲中,鬆開了對魔族的壓制。

  重獲自由的魔族看向林灼的眼底充滿了忌憚,他撿起自己的斷手,還在不停淌血的切口處凝聚起不詳的黑霧將血止住,他對照著黑霧把斷手安回去,還左右擰動調整了一下位置,接著黑霧就湧進了連接對齊的切口,將斷口處徹底連接完整,連條疤都沒留。

  要不怎麼說魔族夠強呢,天族有逆天的治癒能力,他們有彪悍的身軀體魄。

  可惜他們臭名昭著,不能在這座城市顯露蹤跡,不然會引起恐慌,導致他們在未來幾天入城採購時遭遇嚴格的盤查,特別不方便。

  魔族的血也會招來注意,魔族熟練地將自己被斷手時噴濺出去的污血凝聚了起來,包括克里斯身上、臉上,以及頭髮上沾到的。

  被清理乾淨的克里斯暫停了跟卡洛琳的爭吵,他彆扭地和魔族說了聲謝謝,說完又嘴硬道:「下回有話好好說,別亂把人拎起來。」

  那魔族名叫弗加洛,他戴上和林灼相似的兜帽,遮去自己頭上的黑色犄角,解釋道:「是您先攻擊我的。」

  看在克里斯是卡洛琳同學的份上,他還特地用了敬語。

  整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誤會。

  卡洛琳因為害怕在自家門口被人識破身份,整個上午都格外沉默,也不出門玩。克里斯還記得巨龍襲擊學校的時候,是卡洛琳找林灼老師救了他,所以他本著有來有往的友好精神,在午飯後把卡洛琳拉出旅館,帶著她一塊出來玩。

  路過教堂附近時,卡洛琳意外發現了弗加洛,怕弗加洛一直跟著她會被學校的老師發現,她就偷偷避開克里斯跑來跟弗加洛見面。

  而在弗加洛眼裡,卡洛琳就是他的小公主,小公主踏上台階需要人給她搭個手簡直再正常不過,母親是真公主的卡洛琳也很習慣那些禮儀,但在跑來找她的克里斯眼裡,就是一個陌生的成年男人要把他的同學拉走。

  克里斯在自以為危急的情況下攻擊了弗加洛,弗加洛毫髮無損,就是兜帽掉落,露出了那對足以使他被人人喊打的惡魔犄角,然後局面失控,有了林灼趕來時看到的那一幕。

  誤會解開,林灼懶得再摻和,轉身帶著阿比斯離開。

  卡洛琳一看林灼要走,趕緊拉著克里斯跟上,還回頭沖弗加洛喊:「你先回去,等明天到森林再來接我。」

  弗加洛無奈地看著卡洛琳離開,直到他們一行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才離開原地去找和他一起進城採購食材的同伴。

  那同伴在市場出口的馬車上等了他許久,見到他剛要埋怨,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受傷了?」

  弗加洛:「剛剛遇見了小殿下。」

  同伴蹦下車:「小殿下?!在哪,快帶我去!」

  弗加洛把過度興奮的同伴推回到車上,自己也坐上了去,拉著韁繩驅使馬兒走向城門:「她讓我們明天到森林接她。」

  「明天啊,也行吧。」同伴難掩遺憾,不過他回頭看了眼車上滿滿當當的食材,想到明天城堡裡會準備大餐歡迎小殿下回家,很快又期待了起來。

  拉食材的馬車駛出城門,一路上不停遇到眼熟他們的居民,弗加洛熱絡地和他們打著招呼,直到四週的景色越來越荒蕪,再也看不到什麼人,弗加洛一拉韁繩,馬車留下一個虛假的幻影,實體則覆蓋著混淆視線的魔法騰空飛了起來。

  原先還瘦弱普通的棕馬骨骼漲大兩倍,平平無奇的棕色皮毛被深不見底的漆黑所替代,額頭長出尖角,背上展開骨翼,拉著一車食材飛往毒瘴森林。

  弗加洛的同伴也卸去了偽裝,雙腳化作鳥爪,雙臂爬滿黑色羽毛,琥珀色的眼睛裡有兩個瞳孔,隨著他思考的行為不停打轉:「不對。」

  同伴奇怪地問弗加洛:「你看見小殿下怎麼會受傷?」

  弗加洛簡單說了一下來龍去脈。

  同伴聽完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問:「你毫無反手之力?」

  弗加洛點頭:「她能輕易殺了我。」

  「如果魔武第一學院的老師都是這個水平,我大概能理解殿下為什麼堅持要送小殿下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了。」

  ……

  「你剛剛是想讓老師消除我的記憶嗎?」回旅館的路上,克里斯回想起林灼在荒廢教堂說的話,問卡洛琳。

  「才沒有,」卡洛琳否認:「我就是想讓老師幫我騙你。」

  說完卡洛琳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狡猾的林灼老師牽著鼻子走了。

  卡洛琳幽怨地望著林灼的背影,沒幾秒又把視線挪到林灼身旁的阿比斯身上——

  雖然存在感很低,但這個亡靈也和克里斯一樣知道了她是魔族。

  克里斯已經答應替她保守秘密,這個亡靈可是什麼表示都沒有。

  卡洛琳憂心忡忡,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刺耳的鳥鳴,如同女人慘烈的尖叫。

  克里斯被嚇了一跳,他起抬頭:「什麼東西?!」

  熟知當地物種的卡洛琳:「是報喪鳥。」

  這一帶非常凶惡且晦氣的一種鳥類,每次鳴叫都意味著將有人死去,所以就算它毀壞農田或搶走牧場的羊,也沒人敢驅逐它們,都怕反抗的行為會讓它們叫出聲,招來奪命的死神。

  這鳥一叫就吸引了這條街上所有人的注意,他們都害怕報喪鳥會停在自家屋頂,可奇怪的是,報喪鳥沒有停在任何一個地方,一直在天上盤旋。

  林灼不愛看熱鬧,她帶著阿比斯和倆小孩一路腳步不停,卻始終都能聽見報喪鳥在頭頂撲棱翅膀的聲音。

  報喪鳥鳴叫後會有人死亡,不是因為它的叫聲能招來死神,是因為他們能感應到將死之人身上散發的死氣,預知死亡。

  阿比斯是亡靈,他身上的死氣當然也能吸引報喪鳥。

  卡洛琳不知道報喪鳥把阿比斯當成了將死之人,略有些害怕地問:「……這鳥是不是一直在跟著我們?」

  話落,報喪鳥像是被什麼東西一巴掌從空中拍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了街道中央。

  林灼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被活活摔死的報喪鳥,一臉漠然:「它是在為自己而鳴叫吧。」

  ……

  林灼把倆小孩送到低年級居住的旅館,跟負責低年級學生的老師說了幾句話,接著就帶阿比斯回了高年級住的旅館。

  兩家旅館隔著一條街,快要到的時候,阿比斯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跟林灼拉開距離。

  林灼明白阿比斯的顧慮,但她還是覺得阿比斯有些過分緊張了,他們又不是一塊從旅館裡出來的,就算一塊回去,也能撒謊說是在回來路上碰巧遇到了對方,根本不需要這麼小心。

  她停下腳步,正要開口讓阿比斯跟上來,一旁的鐘錶店裡突然傳出卡頓扭曲的鐘聲,聽得人汗毛直立。

  林灼和阿比斯進過這家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家店裡有一台據說是從老闆曾曾祖父那一輩傳下來的不詳鐘,雖然鐘的寓意不太好,但因為這檯鐘歷史悠久,又能彰顯收藏者的勇氣,老闆特別喜歡對進店的客人介紹它,還特別申明這鐘多少錢都不賣。

  站在門口和鄰居聊天的鐘錶店老闆聽到聲音跑進店裡又跑出來,頂著慘白的臉色在鄰居面前遮掩異樣,但林灼和因為不安又跟上來的阿比斯都看到了,發出聲音的正是老闆和他們介紹過的那台不詳鐘。

  林灼還記得老闆吹噓的話語,他說這檯鐘已經快兩百年沒響過了,上一次響完後,偉大的光明神就再也沒有降臨過這片大陸。

  「走吧。」林灼沒太在意這陣鐘聲,帶著阿比斯回了旅館。

  教師兩人一間,因此阿比斯沒法再同林灼一塊過夜。

  晚餐結束後,林灼返回房間,和她一塊住的女老師進浴室洗了兩個多小時,林灼一邊等她一邊坐在床上看書。

  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咚咚兩下非常耳熟。

  林灼下床開門,門外是正在被巴德爾罵「你是不是瘋了」的阿比斯。

  「給你。」阿比斯懷裡抱著一堆東西,都是些關鍵時候能保命的物品。

  ——不詳鐘是在林灼經過店門口的時候響的。

  就像林灼會因為報喪鳥跟著阿比斯而不滿,阿比斯也對不詳鐘是不是因為林灼而響這件事充滿了忐忑,所以他把教會給巴德爾準備來防身的東西都找了出來,冒著被人發現他和林灼關係不同尋常的風險,把這些東西送到了林灼的房間門口。

  林灼拿起其中一個瓶子,發現瓶身帶有光明教的印記,是價格高昂的聖水。

  她看著這瓶聖水,表情有些奇怪:「給我?」

  阿比斯:「嗯。」

  林灼把聖水放了回去:「我不需要這些。」

  阿比斯抿了抿唇,他知道林灼很厲害,可是:「萬一……」

  「我記得你有一枚銅幣。」林灼打斷他,抬起一隻手比劃:「就是刻有傳送陣的那枚。」

  阿比斯隨身攜帶一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兩人初見時,阿比斯就曾試圖用那枚銅幣從酒館的房間逃離,但因為林灼提前給房間下了禁制,所以他失敗了。

  那枚銅幣的用途根本比不上教會給巴德爾的這些東西,但林灼想要,阿比斯就從口袋裡拿了出來。

  「這個傳送陣用處不大。」阿比斯說:「雖然能無視防護屏障,但沒法抵禦禁制,而且每次都需要設立新的錨點……」

  林灼拿過那枚銅幣,注入魔力,盪開的魔力波動意味著林灼把錨點設定在了這間旅館,這樣只要啟動傳送陣,她就能回到這裡。

  她把銅幣放進自己的口袋,說:「足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06:17 PM

第二十七章

  林灼想要這枚銅幣,並不是覺得這枚銅幣能對自己帶來什麼幫助,而是單純地想要留個紀念。

  魔法陣已經改良完畢,等欣賞完弗雷錯失龍骨痛不欲生的反應,她就會使用學校那塊多嘴的魔石重新瀏覽自己的記憶,只要確定魔法陣出錯的原因不在魔法陣本身,那麼她將當場毀壞魔石離開學校,找個確保不會被打擾的地方重新啟動魔法陣,前往帝曆98年,救下莉莉絲。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跟阿比斯道別。

  不過她提前跟阿比斯索要了這件兩人初見時就在的物品,還把它的錨點放在百年前兩人一同漫步閒逛過的城市,也算是林灼為數不多的浪漫。

  當晚旅館裡又發生了另一件事——

  留守學校的老師傳來消息,說在弗雷‧布萊特的宿舍裡發現了本該參加校外活動的一位學生,根據那位學生坦白,是弗雷威脅他讓出了參與活動的名額,還偽裝成他的樣子混進了前往毒瘴森林的學生隊伍中。

  旅館這邊收到消息,很快就在雙胞胎的房間裡找到了弗雷。

  「我沒有威脅他,而且還給他支付了三倍的活動費用作為補償。」弗雷只對這點進行了申辯,其他的全認了,把隨行的幾位老師氣得夠嗆。

  古爾薇格也趕到了旅館——她跟他們一起從學校出發,抵達德菲克特後就一直在德菲克特的城主宅邸和毒瘴森林兩邊來回跑,忙著應酬打點大大小小各項事宜,根本沒時間發現隊伍裡多了個不該來的學生。

  她見到弗雷後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嚴肅和不悅,對弗雷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我想比起在學校學習,你可能更需要回家冷靜一段時間。」古爾薇格在批評結束後,給出了相應的懲罰——停學一年。

  比起開除,停學已經是手下留情,但對還是學生的弗雷而言,這樣的懲罰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雙胞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就連本該為此生氣的伊露麗也沒有上來就訓他魯莽。

  「我沒事。」面對朋友和戀人的擔憂,弗雷強打起精神,勉強自己露出笑容:「至少我明天還能和你們一起進森林,我的目的達到了不是嗎,這就足夠了。」

  從學校到這裡的直達傳送陣只能開兩次,古爾薇格不可能為了送弗雷一個人回學校,就不管其他學生。

  「雖然……」弗雷深吸一口氣,從未受過如此大委屈的他硬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雖然很傷自尊,但他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就算因此被學校開除,他也一定要來毒瘴森林找龍骨。

  他的學業和媽媽的性命,他知道哪個更重要。

  ……

  第二天,分住在兩個旅館的學生和老師在城門口匯合。

  城門外早已準備好馬車,拉車的馬匹外表看起來很普通,卻可以拉動內部用魔法擴充後能乘坐六個成年人的馬車。

  待老師們清點好人數,確定學生都領取了學校為他們準備的防身項鏈並登上馬車後,馬車陸續出發,朝毒瘴森林所在的方向駛去。

  學生們興奮極了,哪怕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蕪,也無法阻止他們對目的地的無限期待。

  學生們乘坐馬車,老師們則乘坐掃帚或飛毯在馬車兩側低空飛行。

  林灼側坐在掃帚上,因為是代課老師,她幾乎沒有分配到什麼工作,無論是清點人數還是分發防身項鏈她都沒有參與,但她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阿比斯呢?

  她驅使著掃帚在一輛又一輛的馬車旁經過,因為馬車是按照班級來排序的,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阿比斯的班級,可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輛馬車,都沒看到阿比斯的身影。

  林灼去問負責高年級的老師,對方是個教魔法元素的年輕男人,不僅對她有成見,也不喜歡阿比斯這個亡靈學生,所以說話語氣很不好:「校長把阿比斯分到低年級的馬車上了,要不然多影響其他同學的心情,正好低年級那群小崽子們還不知道什麼叫趨利避害,這樣的安排正正好不是嗎?」

  林灼回以微笑:「您說得對。」

  說完她調轉掃帚前往低年級乘坐的馬車,剛走出去沒多遠,那位負責高年級的老師忽然感覺自己對掃帚的控制像是被一把剪刀憑空剪斷了一般,連人帶掃帚整個摔在了地上。

  也幸好他們一直都是低空飛行,最高也不過兩米根本摔不死,可當著學生的面摔個臉著地無疑是件丟臉的事情,看到這一幕的學生們都在馬車裡發出了笑聲,其中包括他口中那些不能被影響了心情的阿比斯的同班同學。

  林灼沒有回頭看熱鬧,她飛到低年級的馬車附近詢問那裡的老師:「你們看到阿比斯了嗎?」

  「誰?」被問到的老師愣了一下,倒不是說這位老師不認識阿比斯——沒有誰會不認識全校唯一的亡靈學生。

  他只是不理解:「阿比斯是高年級的學生,怎麼可能會在低年級這。」

  林灼:「可是我剛剛……」

  她頓住,隨即笑了笑:「沒什麼,可能是我弄錯了吧。」

  說完她又乘坐掃帚離開,默默地繞著整條車隊,繞了整整兩圈。

  林灼第一次從車外經過時,巴德爾一邊婉拒同學遞來的曲奇,一邊望向窗外,假裝看風景,實則是在心裡問阿比斯:「你說她是不是在找你?」

  阿比斯沒有回答,但巴德爾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林灼第二次從車外經過時,巴德爾開口叫住了林灼:「老師。」

  林灼放慢速度,跟馬車齊行。

  巴德爾問:「我看您好像在找誰,需要幫忙嗎?」

  林灼想也不想:「不需要。」

  巴德爾可沒忘了阿比斯昨晚是怎麼搜刮他的東西送去給林灼的,他愉悅地感受著阿比斯的焦慮,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萬一呢,說不定我能幫你。」

  林灼沉默幾秒,突然看向馬車前方,說:「我勸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比較好。」

  巴德爾:「什……」麼?

  表達疑問的詞彙剛起頭,馬車就顛簸了一下,巴德爾的臉差點撞到窗框上,接著一陣失重感傳來,原本在窗外與他視線齊平的林灼慢慢地降了下去……

  不對!

  是馬車飛了起來!

  跟巴德爾同車的幾位同學甚至顧不上因為顛簸被弄撒在地的曲奇,紛紛撲倒窗戶邊,望著逐漸遠離的地面和馬車前方展開骨翼的黑色毒角獸,瞪大了眼睛。

  高年級都還算冷靜,低年級那邊則是一陣接著一陣的驚呼,小屁孩們不顧馬車兩側的老師阻攔,紛紛把頭探出車窗,爭先恐後地往下看,還有膽子大脾氣熊的,甚至想要趁老師不注意爬前面去碰一碰只在童話書上看到過的毒角獸。

  林灼又飛了一會兒才拔高掃帚的飛行高度追上馬車,高處的冷風呼嘯著灌進她的兜帽,當她回到巴德爾的視野內時,遮去大半張臉的兜帽正好被風吹落到她背後,散落的黑色長髮拂過尖耳在風中搖曳,墜在臉頰旁的眼鏡鏈一晃一晃,反射著太陽的光,就像是充滿質感的油畫上那一點璀璨星芒。

  大約是覺得巴德爾這太陽太大,林灼透過灰色鏡片淡淡地瞥了巴德爾一眼,就繼續升高高度,從馬車車頂橫跨過去,飛到了車隊另一邊。

  徒留巴德爾,默默垂下了眼。

  金色的眼眸因睫毛打下的陰影鍍上一層灰暗,他試圖將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略過,卻發現越是想要忘記,記得就越是深刻。

  無法否認,方才的林灼就像一陣從窗外飛掠過的風,身姿自由灑脫,確實驚豔到了他。

  可那又如何,只能證明林灼長了一副好皮囊罷了,他又不是阿比斯,會隨隨便便就對一個來歷不明又強大到近乎詭異的半精靈動心。

  自信的巴德爾又開始找起了阿比斯的麻煩:「你說我要是遇到危險,不得不拿出你昨天拿去給林灼看過的那些東西,林灼會不會起疑心?」

  阿比斯:「……不許拿出那些東西。」

  巴德爾:「萬一情況非常危急,不拿出來你和我都會死呢?」

  阿比斯想也不想,果斷中還透著無情的認真——

  「那就去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6 10:54 PM

第二十八章

  林灼沒能找到阿比斯。

  阿比斯的同學和老師們也都不在乎他的消失。

  林灼的外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她把手伸進口袋,摸到了那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

  柔軟的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紋路上細細摩挲,不知道是因為找不到亡靈的鬱悶,還是因為自己也曾有過相似的經歷,林灼忽然對阿比斯和他想要隱藏的秘密產生了不必要的好奇。

  那個秘密——會和他在未來重創巴德爾的原因有關嗎?

  車隊終於在十多分鐘後抵達毒瘴森林外圍。

  從外面望進去,毒瘴森林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被一層濃鬱的紫紅色瘴氣所籠罩,瘴氣中蘊含毒素,所以能在森林裡存活的動植物都具有一定的抗毒性,且長相怪異,色澤暗淡。

  學校專門挑了森林裡瘴氣最稀少的一塊區域作為這次活動的範圍,還在發給學生的防身項鏈裡準備了驅散瘴氣的草藥,確保學生的身體安全。

  沒有被安排任何工作的林灼坐在車頂,圍觀老師們扯著嗓子組織學生按照班級進行分組。

  「林灼。」古爾薇格校長的聲音從車下傳來,林灼往前探身,看到了左手牽著卡洛琳,右手牽著克里斯的古爾薇格。

  林灼跳下車,落地起身後非常冒犯地來了句:「你們仨這樣看起來就像手牽手來郊遊的同班同學。」

  卡洛琳和克里斯都看向了比他們還矮一點的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倒是半點都不在意,還聳了聳肩,表示:「我也希望能永遠當個孩子,無憂無慮,把所有麻煩事兒都交給大人去扛。」

  林灼:「所以?」

  古爾薇格在他們四個人周圍扔下隔音咒,然後問林灼:「卡洛琳說你知道她是魔族,正好我這邊遇到了點走不開的情況……」

  古爾薇格說著,轉頭看了眼人群裡的弗雷——雖然因為個子太矮,只能看見弗雷那一頭耀眼的金髮——嘆息:「恐怕得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幾分鐘後,林灼帶著卡洛琳和克里斯,前往森林深處。

  這原本是古爾薇格的工作——避開師生們的注意,把卡洛琳帶到森林深處,再把卡洛琳交給來接她回家的魔族。

  問題是弗雷也來了森林,古爾薇格分身乏術,她本想讓卡洛琳再等一等,卡洛琳也答應了,還請求校長允許克里斯跟自己一塊回家,因為克里斯知道了她是魔族,她想請克里斯到自己家做客。

  古爾薇格意外克里斯怎麼會知道卡洛琳的身份,詢問清來龍去脈後,就把主意打到了同樣知曉卡洛琳秘密的林灼頭上。

  林灼倒是無所謂,莉莉絲沒來,阿比斯也不見蹤影,她又懶得尾隨弗雷,索性接下這份委託,用來打發時間。

  隨著三人不斷深入,四週的瘴氣越來越重,護身項鏈裡的草藥完全失去了作用,但對有魔族血統的卡洛琳和龍族的克里斯來說,這點毒素還真傷不到他們,不然校長也不會這麼容易答應讓克里斯跟卡洛琳一塊回家。

  根據校長給的指路標,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剛站定,邊上的灌木叢裡就傳來了動靜。

  林灼他們一起朝那邊看去,就見一隻毒角獸頂開灌木叢,姿態優雅踱步而出。

  「瑪麗!」卡洛琳展開雙手奔向那隻陪伴自己一塊長大的毒角獸。

  跟在毒角獸身後的,正是昨日在荒廢教堂裡見過的魔族弗加洛。

  另外和弗加洛一起進城採購的同伴也來了,他落在樹上,鳥爪抓著樹枝,吃味地在樹上蹦了一下,壓得樹枝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小殿下為什麼只看得見瑪麗,看不到我。」

  「菲尼克斯!」卡洛琳鬆開低頭蹭她的毒角獸,朝樹上的魔族招手。

  弗加洛:「瑪麗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生氣,氣我們沒有把它和其他毒角獸一塊借給古爾薇格校長,這樣它就能早一點見到你了。」

  卡洛琳一聽,轉頭又哄起了瑪麗。

  克里斯才知道那些拉車的毒角獸都是卡洛琳家借給學校的,難怪卡洛琳上車的時候,偽裝成馬兒的毒角獸會那麼興奮,後來下了車,他們都圍著毒角獸轉,可毒角獸誰都不讓碰,就往卡洛琳那湊。

  「對了,跟你們介紹。」卡洛琳終於想起自己還帶了兩位客人,趕緊給他們相互做了介紹,還問林灼:「老師,你要不要也來我家坐坐?」

  林灼挑了挑眉:「歡迎嗎?」

  「當然!」卡洛琳就這麼把林灼和克里斯都帶回了家。

  林灼雖然在百年後來過幾次毒瘴森林,卻是第一次知道森林裡居然還有一座城堡。

  大約是為了照顧卡洛琳的母親,城堡外圍著屏障,隔開了無處不在的瘴氣。

  沒有瘴氣的影響,城堡內種植的植物都非常正常,整座城堡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魔族居住的地方,更像是童話裡公主的家。

  不過這裡確實也住著一位公主,一位出身皇室,擁有人族和天族血統的混血公主索菲婭。

  這位同魔族私奔的公主殿下熱情友好地接待了他們,至於索菲婭的丈夫,則是非常低調的魔王阿斯莫德。

  這裡的「魔王」自然不是指傳說中的魔神,而是在神族消失後,各方勢力重新洗牌最後統領一方魔族的最強者。

  阿斯莫德黑髮紫瞳身材高大,就算讓他的寶貝女兒換上粉色的蓬蓬裙坐在他的手臂上,也無損他的威嚴和氣度。

  阿斯莫德對林灼興趣不大,反而是克里斯,他上上下下來回打量,最後蹙著眉問女兒:「現在定下是不是太早了?」

  年紀還小的卡洛琳,一臉純真:「什麼太早了?」

  「就是……」阿斯莫德話剛起頭就被妻子懟了一下後背,只能乖乖把沒說完的話嚥回去,「好吧,沒什麼。」

  慶祝小公主回家的午宴格外豐盛,氣氛也特別和諧熱鬧,飯後克里斯留下,他會在這住一晚,等明天和卡洛琳一起回歸隊伍。

  林灼則沒有多留,用完午餐後就跟索菲婭告辭,孤身離開了城堡。

  林灼從小就愛在外到處亂跑,所以她的方向感特別好,很快就回到了學校允許學生自由活動的區域附近。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聞到了一股非常美妙的味道,那味道像一把鉤子,勾引著她往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

  是誘龍草。

  林灼剛走幾步就停下了,她正準備抵抗誘惑遠離這附近,突然遠處雜亂生長的灌木叢動了幾下。

  接著那些擋路的灌木就被人從另一邊給削開了一條路,一個身著校服的天族帶著一身血氣踩著落地的枝葉走了出來。

  天族剛經歷過一場廝殺,銀色頭髮、校服,乃至冷白的皮膚上都被噴濺上了黏稠的鮮血。

  鮮血順著被打濕後結成一綹的髮梢落下,滴在灰白色的校服外套上,暈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天族戴著手套的手中握著一柄長劍,看到遠處的林灼,天族垂下劍尖,朝林灼打了聲招呼:「老師?您怎麼在這?」

  整個學校會對林灼用敬語的學生,也就只有巴德爾了。

  林灼:「不該是我問你嗎?」

  這裡雖然離學校規定的區域不遠,但也還是在區域外,巴德爾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巴德爾用另一隻手把臉頰一側沾著血的銀髮挽到了耳後,大概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回答說:「出了一點意外,我和同學走散而且迷路了。」

  隨後又補充上一句:「我不太擅長認路。」

  林灼問:「如果沒有遇到我,你打算往哪走?」

  巴德爾指了指林灼身後,是跟學校規定的區域完全相反的方向。

  林灼信了巴德爾說自己不擅長認路這句話,並告訴對方:「如果你還想回學校,最好轉身。」

  巴德爾:「……」

  阿比斯:「路痴。」

  林灼邁步走向巴德爾,準備把這位一塊帶回去,可一偏離誘龍草的氣味傳來的方向,林灼心裡就跟缺了一塊似的,非常難受。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不是沒有聞過誘龍草,但從來沒有哪一次覺得這氣味這麼好聞。

  林灼強行克制自己的本能,走向巴德爾。

  然而在她距離巴德爾就剩幾步的時候,她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遠離那個方向讓她心裡生出了焦躁和不滿足的負面情緒,她的頭又疼了起來。

  「老師?」巴德爾發現了林灼的異常,出聲喚道。

  林灼搖了搖頭,想讓巴德爾閉嘴,可她的話沒能出口,雙腳也不再聽從大腦的指揮,朝著誘龍草氣味傳來的方向走了去。

  隨著她與香氣來源一點點拉近,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頭部的疼痛在慢慢減輕。

  這絕對不是誘龍草這麼簡單。

  林灼確信,這裡面一定還混雜了其他的東西。

  林灼順著味道走出幾十米遠,最後在一片誘龍草中央停了下來。

  那些誘龍草有林灼膝蓋那麼高,附近沒有喬木,風吹過時,大片大片的誘龍草就這麼被風壓低又揚起,就像泛開漣漪的暗綠色水面。

  被香氣包圍的林灼閉上眼,試圖從中尋找到真正吸引自己的東西。

  可什麼東西能這麼有效撫慰她的疼痛,總不能是她所缺少的那顆龍核吧?

  林灼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境地,短暫地忘卻了思考和謹慎。

  巴德爾跟著林灼一路走來,他停在了眼前這片誘龍草的邊緣,並在看清誘龍草底下藏著什麼後,立馬就往後退了兩步。

  這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傳送陣?

  疑惑剛起,傳送陣就悄悄地亮了,仿若一朵分泌誘人汁液的食人花,誘惑人走進它的血盆大口後,悄悄合上。

  林灼敏銳的感知被誘龍草和疑似龍核的東西所混亂,但她還是發現了不對勁,並在下一刻飛速逃離原地,速度之快,不過眨眼就從巨大的傳送陣中央來到了離巴德爾不過兩米遠的傳送陣邊緣。

  可她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開始啟動的傳送陣拖住了她。

  該死!!

  林灼確定自己逃不開,反手就想轟了這個傳送陣。

  也就在她轟陣的同時,絲毫沒打算冒險救林灼的巴德爾感覺到自己左手手套裡的手掌變成了骨手,並在下一刻背叛他的意志,伸向了林灼,試圖把林灼從裡面拉出來。

  ——蠢不蠢!!

  巴德爾想要破口大罵,可惜來不及了,他被阿比斯的骨手拖著進了傳送陣,抓住林灼的一瞬間,他根本來不及把林灼往外拉,林灼轟陣的巨響和從地面驀然升起的光就淹沒了他。

  那陣光芒不僅淹沒了巴德爾,連著林灼也一起被覆蓋了進去。

  待光芒消散,巴德爾跟林灼不見蹤影。

  安靜的誘龍草隨風輕晃,彷彿從未有誰來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8:54 AM

第二十九章

  轟然巨響引起了規定區域內一眾師生的注意。

  古爾薇格帶上幾個老師前往查看,剛出區域就撞見兩個學生逃命似的朝他們跑來。

  那兩個學生像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灰頭土臉不說,一個手裡的劍被折斷,另一個手裡的魔法杖上鑲嵌的元素寶石全部破碎,顯然是遇到了他們對付不了的高階凶獸。

  終於見到老師,他們險些哭出來,並在老師的詢問下說明了情況。

  起因是他們在區域邊界看到了一隻蛇尾兔,因為他們中有人的畢業課題跟蛇尾兔相關,而市面上的蛇尾兔都特別貴,學校供應的也有限,就起了去抓幾隻的念頭,走出了由學校老師設下的區域屏障。

  那些屏障的主要目的是防凶獸進來,而不是防學生自己出去作死,所以他們的離開並沒有驚動老師,並且很快他們就為自己的魯莽和天真付出了代價——他們在區域外迷路,倒霉地遇到了高階凶獸。

  「我崴傷了腳,巴德爾替我治療後就讓我們先走,他自己去引開了凶獸。」其中一個學生眼中含著淚,懇求老師們快點去救巴德爾。

  他不知道巴德爾在替他們引開凶獸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凶獸給大卸成了八塊,也不知道巴德爾這麼做,就是要丟下他們在森林裡,讓他們自生自滅,因為他想令古爾薇格因為這次校外活動出現學生傷亡而下台,換個好騙點的新校長,方便他進禁書區最深處,找那份神明留下的手札。

  要說有什麼在巴德爾的預料之外,大概就是這兩個學生命夠大找到了回去的路,以及他低估了自己的路痴程度,不然他也不會碰上林灼。

  安置好那兩個受到驚嚇的學生,古爾薇格繼續帶人前往巨響傳來的方向。

  半路上他們看到了血跡,經鑑定應該就是那隻攻擊學生的高階凶獸的血。

  他們順著血跡一路找到那片誘龍草,奇怪的是這裡看起來非常祥和寧靜,完全不像是發生過爆炸的樣子。

  米勒一隻腳踏進誘龍草中,被古爾薇格給喊了回來:「這下面藏著東西。」

  米勒這才發現草叢裡如隱若現的傳送陣。

  古爾薇格圍著這片誘龍草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又試著拔下那些誘龍草觀察,終於確定:「這些草是假的,幻術,非常精妙的幻術,不單單欺騙了眼睛和耳朵,還有鼻子和皮膚,能讓人聞到幾乎以假亂真的誘龍草香氣,甚至還能用皮膚觸碰到植物本身……布術者至少得是準法聖的等級。」

  「准法聖???」教師們為古爾薇格的判斷感到詫異,這片大陸統共就兩位法聖,其中一位至今下落不明,準法聖稍微多點,但也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古爾薇格便是那一隻手中的一個,她嘗試破解眼前的幻術,至於破解幻術的辦法,一般是切斷魔力供給,或使用幻術製造者提前設定好的密語,結束幻影的投射。

  他們不知道密語是什麼,只能選擇切斷魔力供給。

  古爾薇格從自己的空間戒指裡拿出好幾根被打造成骨頭模樣的金屬棍,讓老師們幫她把棍子插進誘龍草邊緣的地面,最好不要觸及藏在草下的傳送陣。

  待棍子按照一定的距離放好,古爾薇格握住其中一根棍子注入魔力,棍子之間出現許多綠色的光線,將整片誘龍草密密麻麻地圍了起來。

  等把草地圍好,古爾薇格啟動裝置。下一秒,不僅是在場的老師,就連遠在規定區內的師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中的話語和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朝著一個方向看去。

  林間颳起了大風,枝葉晃動,莫名給人一種喘不上氣的壓迫感。

  於此同時,誘龍草所在的區域中,所有的魔法元素被盡數抽乾,幻術失去了支撐,成片成片的暗綠色誘龍草化作煙塵緩緩消失,逐漸露出大片裸土,以及一個範圍大到可以傳送巨龍的傳送陣。

  古爾薇格身後的老師們在看清眼前的景色後感到意外,因為這個傳送陣被人用外力轟掉了大半,原本平整的土地憑空凹陷下去一大塊,露出了被埋葬在下面的……

  「這是……龍骨?」

  偷偷跟過來的弗雷顧不上隱藏,聲音都是顫的。

  誘龍草的幻術下面不僅藏了一個傳送陣,還埋葬著一塊龍形的頭骨。

  頭骨頂端的位置被轟向傳送陣的攻擊給擊碎了,大風颳過時,碎裂的頭蓋骨嘩嘩往下落,露出藏在裡面的,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紫色龍核。

  ……

  巴德爾在被傳送陣吞噬的那一刻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正靠在石壁上,林灼就蹲在他身邊,毫不見外地摘了他戴在左手上的手套,把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手中翻來覆去地翻看揉捏,像是在研究什麼。

  和他的手比起來,林灼的手溫度要高一些,溫熱柔軟的觸感和過分親近的動作讓他頭皮發麻。

  「請問……」巴德爾開口,嗓音艱澀:「您在做什麼?」

  林灼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非但沒有回答問題,反而問道:「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嗎?」

  巴德爾在心裡把阿比斯罵的狗血淋頭,表面上還得裝出一副不理解的模樣:「為什麼您會有這樣的疑問?」

  林灼:「因為我能看出來,你根本就沒打算出手幫我,可最後卻為了把我拉出傳送陣,搭上了自己。」

  林灼回憶:「你當時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這隻手帶著衝過來的。」

  巴德爾:「……」

  「而且你拉住我的感覺,」林灼把巴德爾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臂上,模擬當時他拉住自己的場景:「總讓我感到熟悉。」

  林灼那雙被灰色鏡片遮擋的豎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巴德爾,盯得巴德爾和阿比斯兩個心裡發虛。

  「您想多了。」巴德爾收回自己的手,臉上揚起萬年不變的虛假笑容:「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您陷入險境而不管呢。」

  林灼:「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不用裝。」

  巴德爾無法招架,索性轉移了話題:「所以這裡是那?」

  巴德爾環顧四週,發現他們好像是在一個山洞裡,不過這個山洞很小,寬度甚至無法讓他們倆並排行走,與其說是山洞,更像是一道山縫。

  林灼拿了一塊火晶石出來照明,巴德爾順著微弱的光在牆上找到一條裂縫,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外面的景色非常不好,棕紅色的夜空籠罩著寸草不生的大地,一眼望去彷彿沒有邊際。

  巴德爾的金眸緩緩上抬,看向那片無遮無攔的天空,莫名的壓抑感讓他懷疑下一秒天空中就會睜開一隻巨大的眼睛。

  「這裡是……荒蕪之地?」

  巴德爾雖然沒有來過這,但他在書上看到過有關荒蕪之地的記載——這是一片位於大陸最北端的荒土,沒有任何生物能在這裡生存,因為這裡的空間很不穩定,時不時就會冒出一條空間裂縫,把周圍的一切吞噬後再從另一條空間裂縫中吐出來。

  而且這裡的魔法元素也很怪異,它們就像是發了瘋的野馬,會聚集起來暴虐遊走,時而颳起暴風,時而引發爆炸。

  一句話總結,這是一片被神明和凡人共同丟棄的土地,就連最能開荒的人族都無法征服這裡。

  林灼還沒來得及回答巴德爾,這片土地就自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一道突然張開的黑色裂縫出現在他們面前。

  林灼沒有半秒遲疑,拉上巴德爾就往外撞,薄弱的石壁一下就被撞碎了,然而他們倆剛從山縫中逃離,就感受到一股吸力把他們往回拉扯,要將他們吸進黑色裂縫中。

  黑色的空間裂縫只會出現在荒蕪之地,無論吸了什麼都會從另一條裂縫中吐出來,從理論上講,被吸走的冒險者應該會被黑色裂縫吐在荒蕪之地某個角落才對,只要有實力活下來,就能平安離開荒蕪之地。

  可根據統計,不被吸進空間裂縫能百分百活著走出荒蕪之地的冒險者被吸進裂縫後還能活下的機率,是百分之二十。

  為什麼會這樣誰都不知道,哪怕百年之後依舊是未解之謎。

  林灼不打算去賭那百分之二十的機率,剛剛還要捎帶上巴德爾的她想也不想就把巴德爾往身後甩,試圖讓巴德爾替自己擋一擋,方便她徹底逃離裂縫的吸引。

  被甩向裂縫的巴德爾滿臉錯愕,剔透的金色眸底倒映著林灼無情遠去的背影,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心狠手黑的存在。

  幸運的是,他也從沒想過依賴林灼,因此手中早有準備,在即將被裂縫吞下的那一刻,他引爆了一枚聖光炸彈。

  炸彈在他手中炸響,光元素對他無害,可因爆炸颳起的爆風卻能將他從裂縫跟前推開,把他狠狠刮飛出去。

  巴德爾就這麼脫離了危險,他重重地摔到了山縫外的斜坡上,狼狽地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滾落中,他試圖做點什麼讓自己停下,奇怪的是他無法使用任何魔咒,他想起了林灼給低年級上的第一堂課——魔咒是驅使魔法元素的工具。

  可這裡的魔法元素桀驁不馴,根本不會聽從魔咒的指令。

  巴德爾只能抽出一把匕首,狠狠紮進地面,才終於停下了滾落的趨勢。

  巴德爾狼狽地趴在地上喘息,此刻的他再沒有半點光明聖子的耀眼與得體,滿身的血跡灰塵,衣服也被斜坡上凸起的鋒利石塊刮破,偏偏他樣貌不凡氣質又出眾,就算變得破破爛爛也能讓人眼前一亮。

  「你還好嗎?」林灼一臉擔憂地落在巴德爾面前,彷彿剛才將巴德爾甩向裂縫的人不是她。

  巴德爾徹底撕碎了偽裝,他冷冷地看著林灼,還未平穩下來的吐息如利刃般劃著他的喉嚨,讓他暫時無法出聲。

  林灼頂著巴德爾冰冷的視線,伸手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假惺惺地責備:「怎麼不打開翅膀啊?看你滾的一身土,真髒。」

  巴德爾沒有告訴林灼他最不喜歡弄髒翅膀,而是聲音嘶啞地把林灼之前對他說的話,還給了她:「老師,這裡沒有別人,您可以不用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9:05 AM

第三十章

  巴德爾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友好,可用的卻依舊是敬語,還稱呼林灼為老師,聽起來非常陰陽怪氣。

  林灼慢慢收起臉上的虛偽關切,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堪稱燦爛的笑顏,當真是一點都不為自己方才的行為感到羞愧:「那說好了,從現在起,我們誰都別噁心誰。」

  巴德爾:「一言為定。」

  就在兩人達成默契之時,荒蕪之地最深處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內,亂七八糟的爭吵聲已經持續了將盡十幾分鐘。

  十幾分鐘前,也就是林灼與巴德爾一同被傳送到那條山縫中的時候,溝壑內窸窸窣窣仿若囈語般不知疲倦的聲音出現了剎那的寂靜,然後就跟反彈似的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吵——

  「是父神!是父神的氣息!!」

  「閉嘴蠢貨!祂的氣息才不會那麼微弱!」

  「父神……父神我們知道錯了……放我們出去吧……」

  「出去……出……出……去……」

  「再也不干涉……不干涉……我保證……求您放……出去……」

  「看看你們現在的窩囊樣!你們以為跟條狗一樣搖著尾巴求祂就能離開這裡嗎?別忘了當初就是祂把我們關在這的!」

  「住口……」

  「懇求父神原諒,……的無禮與我等無關。」

  ……

  混亂的聲音中蘊含著怪異的詞彙與力量,足以令途徑此地的冒險者在聽到這些聲音後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直到有一個聲音說:「父神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爭吵聲才慢慢平息下來,只剩連話都說不全的細語,還在不停地、小聲地祈求著原諒,想要離開這裡。

  之後又過了許久,一個聲音問:「你們還記得,那個被父神親手捏造出來的神裔嗎?」

  另一個聲音:「他身上必然留存父神的氣息。」

  「我們,被關著,被一點點消磨……他卻,在外逍遙,享受自由……」

  「把他抓來!」

  「把他抓來,父神賜予我們的牢籠,怎麼可以少了他。」

  ……

  尖銳的惡意如毒蛇般爬過乾涸龜裂的荒土,追上了跟在林灼身後的巴德爾。

  巴德爾與阿比斯同時感受到了那股由惡意化作的陰寒,可當他們回過頭,卻只看見一望無際的土地與天空,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林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嬌弱的聖子殿下終於走不動了?」

  巴德爾收回視線跟上林灼,可莫名的不安始終在他心頭氳繞,他拿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確定現在還不到傍晚,可頭頂壓著的棕紅色夜空怎麼看都像是晚上。

  他聽說過荒蕪之地會出現極夜的現象,而這往往意味著加倍的危險。

  但林灼卻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且知道確定方位的咒語和儀器在這都不起作用,熟練地通過星星的指引找到了出去的方向。

  巴德爾在沉默地跟隨了一段路後,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我們還得走多久?」

  林灼,理直氣壯:「我怎麼知道。」

  巴德爾:「咒語用不了,掃帚也不行嗎?」

  林灼從手鏈裡掏出一把掃帚丟給他:「你試試?」

  巴德爾接住掃帚,還沒試就知道這條路行不通,因為他根本無法跟掃帚產生任何連接,無法連接的掃帚除了拿來掃地,什麼都做不了。

  至於傳送陣,巴德爾記得阿比斯將那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送給了林灼,林灼要想離開,甚至不用現場找材料畫陣,握住銅幣注入魔力就能走。

  可她沒有這麼做,說明傳送陣也不行……

  等等,如果傳送陣不能用,那他們怎麼能通過傳送陣進來?

  巴德爾問:「傳送陣呢?」

  林灼:「所有傳送陣都會在注入魔力的瞬間廢掉,所以這裡只能在外面畫單向傳送陣進來,不能在裡面畫傳送陣出去。」

  阿比斯聽了他們的對話,總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地方——」

  巴德爾知道阿比斯想說什麼,出聲道:「簡直就像是個牢籠。」

  林灼:「誰說不是呢。」

  林灼接話的行為讓他們倆產生了林灼能聽到阿比斯聲音的錯覺。

  但應該只是錯覺。

  兩人就這麼走了幾個小時,從不到傍晚走到深夜時分,始終沒能看到荒蕪之地的邊界。

  期間他們遭遇了三場元素爆炸和一場元素暴風,還有數不清出現了多少次的時空裂縫。出現爆炸和暴風還好,林灼都能輕鬆應對,巴德爾也只需要做一朵受保護的嬌花就行,可一旦出現時空裂縫,他們倆就會毫不猶豫拋棄對方。

  巴德爾怕被林灼再一次當成趁手的工具扔出去,林灼不想躲裂縫時還要防著巴德爾在她背後捅刀子。

  奇怪的是等躲開裂縫後他們又會主動找到對方,繼續一塊走下去。

  深夜三點,林灼忽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這次她沒有再抬頭觀察星辰,而是四處張望,彷彿在尋找什麼。

  巴德爾警惕起來:「這附近有什麼問題嗎?」

  林灼:「我餓了。」

  巴德爾:「……?」

  林灼走向一塊背風的巨大岩石,坐下生火,熱起了隨身攜帶的罐頭。

  巴德爾不理解,林灼在學校時可以為了研究魔法陣一整天都不吃東西,硬是等到深夜阿比斯來給她送,怎麼在荒郊野外反而一頓都不能少了?

  阿比斯自然是站在林灼那邊的:「又沒吃你帶的東西。」

  言下之意就是關你什麼事。

  巴德爾不想跟滿腦子都是林灼的阿比斯說話,他走向林灼,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了在旅館時順手存下的麵包。

  旅館烤的麵包非常乾,但也因此好儲存不容易壞,配上林灼熱好的肉醬罐頭吃,正好。

  但林灼沒有接巴德爾的麵包,理由是:「我不吃你帶的東西。」

  阿比斯:「……」

  巴德爾:「……」

  阿比斯:「她聽得見我的聲音?」

  巴德爾垂下眼啃麵包,在心裡回覆阿比斯:「別傻了,要能聽見也不會等到現在。她應該只是出於警惕不吃別人給她遞的食物。」

  巴德爾說的有道理,可阿比斯還是免不了感到忐忑,並在之後保持沉默,不再開口說話。

  兩人運氣不錯,直到進食完畢也沒遇見什麼意外,並在收好野外生火烤罐頭的器具後,發現了一支來荒蕪之地探險的冒險團。

  「你們好!!」

  冒險團一共四人,其中一個頭頂兔耳朵、個子非常矮的女孩在遠遠看到他們後熱情地揮舞起了雙手。

  林灼一眼認出,對方是獸族和侏儒的混血。

  另外三人也都是混血,分別是龍族混人族,獸族混血族,獸族混人魚。

  「你們也是來荒蕪之地冒險的嗎?」走近後,兔耳女孩問他們。

  相比兔耳女孩,其他三人就沒這麼主動熱情,畢竟他們都是混血,知道自己哪怕是在魚龍混雜的冒險者圈子裡也不受歡迎。

  林灼點頭:「嗯,不過遇到了點意外,你們知道從這出去還要走多久嗎?」

  兔耳女孩:「這裡是荒蕪之地第四層,要出去還得走二十多天呢。」

  荒蕪之地一共分五層,從來沒有人能從最深處的第五層出來。

  第二十多天啊。

  林灼歪了歪頭,雖然食物充足,但她並不想就這麼老老實實走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們中的半龍族身上。

  龍族飛得快,徒步十幾天的路程,對他們而言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荒蕪之地元素暴虐,龍族的飛行速度會比平時慢很多,但也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林灼把手背到身後,從手鏈裡拿出幾塊黑色的石頭,那些石頭在林灼手中化作飛蟲,落地後悄悄爬向眼前的四人。

  兔耳女孩看林灼沒有因為他們是混血就嫌棄他們,越發熱情,還主動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朱蒂!你呢?」

  說著,兔耳女孩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看了眼林灼身後的巴德爾。

  正常,想要忽視巴德爾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他長得實在太引人矚目了,哪怕他此刻穿著沾滿血和塵土的衣服,也很難遮蓋他的耀眼。

  林灼聽到「朱蒂」這個貌似平平無奇的名字,終於知道眼前四人的組態為什麼會讓她感到熟悉了。

  眼前這四個混血在百年後非常有名,他們的冒險團在後世被稱為混血冒險團,他們的冒險經歷與冒險筆記在冒險者的圈子裡被奉為經典,也有很多圈外人喜歡他們的冒險故事,有關他們的系列書籍更是在出版後久居暢銷榜第一,還有許多人因為他們成為冒險者,用好奇與熱血去探索這片大陸的各個角落。

  可惜那都是他們死後的事情,因為他們活在對混血充滿偏見的時代,一直到偏見被消除,他們才逐漸為人所知。

  冒險者公會還將他們的忌日列為紀念日,用來悼念那些死在探險路上,英勇無畏的冒險者們。

  如果林灼沒記錯,他們死於神曆6582年,小七月十二日,也就是今年,今天。

  林灼:「我們想要盡快離開這裡,希望你們能幫幫忙。」

  黑蟲爬到他們四人腳邊,悄然飛起。

  朱迪和她的半龍族同伴對視了一眼,面露為難道:「抱歉,我們這次的目的是探索時空裂縫的秘密,我們為此準備了很久,恐怕沒辦法花時間送你們出去。」

  林灼知道,因為「不被吸進時空裂縫能百分百活著走出荒蕪之地的冒險者被吸進裂縫後存活率為百分之二十」的資料裡,他們就在那百分之八十里。

  林灼對拯救莉莉絲以外的生命不感興趣,她就是想快點離開這裡,趕回森林。

  被傳送之後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誘龍草叢裡那股能安撫她疼痛的力量,這說明那股力量的來源不在傳送陣另一頭,而是在傳送陣下面的泥土裡。

  她想要趕去確認一下。

  「我也很抱歉。」林灼說。

  巴德爾詭異地預測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看向那四個混血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

  黑色的飛蟲在林灼道歉的時候落在了四人的後頸上,只有朱蒂因為是兔耳聽覺比其他三人敏銳,飛快拍掉了飛蟲,其他三個混血都被飛蟲變化而成的頸圈給套住了脖子。

  「你什麼意思?」朱蒂一揮手,手中出現了一把比她人還大的錘子。

  另外三人想把脖子上的頸圈扯掉,被林灼及時叫住:「我勸你們不要亂動比較好。」

  林灼打了個響指,被朱蒂拍飛後落在石頭上的蟲子直接炸開,把石頭炸得粉碎。

  四人果然不敢再輕舉妄動。

  林灼又從手鏈裡拿出一顆黑色的石頭,石頭在她手中化作飛蟲。

  「剛剛說到哪來著?」林灼伸手把飛蟲放到朱蒂脖子旁,朱蒂想要往後躲開,但看林灼舉起另一隻手做出要打響指的動作,又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最終朱蒂也戴上了頸圈。

  「想起來了。」林灼對著他們莞爾一笑——

  「我也很抱歉,因為我並不是在跟你們商量,而是在通知你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9:12 AM

第三十一章

  棕紅色的夜空下,一隻巨龍揮舞著巨大的龍翼逆風飛行,朝荒蕪之地外圍飛去。

  巨龍的脖頸上圍著一個黑色的項圈,背上坐著兩個人,爪子上還吊著一個金屬籠子,籠子裡不多不少蹲著三隻混血,正是出師未捷身被困的朱蒂和她的另外兩個同伴。

  仗著林灼在龍背上看不見,他們仨一直在想辦法解開脖子上的項圈,畢竟是走南闖北多年的冒險者,自然不會因為一點困難就認命退縮。

  經過不懈地努力,他們終於在抵達荒蕪之地第三層時解開了朱蒂脖子上的項圈。

  項圈離開朱蒂的脖子,變回一隻飛蟲,被他們握在手裡。

  「我就說了這是活的,侏儒那套拆解工具沒用,得拿出對付蟲子的手段!」半獸族半血族的潘很是得意。

  朱蒂:「別嘚瑟了趕緊的。」

  怕被林灼發現,他們忍著歡呼的衝動著手解開下一個,突然聽見——

  「戴回去。」

  林灼的聲音穿過風聲在他們頭頂響起,高興的三人還未來得及收起臉上的笑容,僵硬地抬起頭往上看,就見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龍背挪下來,現正坐在籠子頂上,微笑地看著他們。

  方才的喜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朱蒂嘗試跟林灼談判:「或許……」

  林灼抬起了手,中指與大拇指指腹相貼,做出了要打響指的動作。

  朱蒂嘆氣:「好吧,碰到你算我們倒霉。」

  朱蒂仰起脖子,讓同伴把蟲子放到她脖子旁,再一次戴上了項圈。

  之前林灼用兜帽遮去了半張臉,所以他們都沒發現林灼臉上的種族特徵,此刻大風吹鼓起帽簷,他們看著林灼那雙在帽簷的陰影下越發幽暗的血族豎瞳,還有那雙在黑髮中若隱若現的精靈尖耳,嘆息:「混血何必為難混血。」

  林灼一隻手托著下巴:「這話該我對你們說,我的要求本來也不過分,只要你們把我和我的學生送出去,回頭再來一趟不就好了。」

  半人魚被林灼說服了:「好像也是。」

  潘伸手拍他後腦勺:「你到底哪邊的?」

  半人魚被拍得齜牙咧嘴,當場就跟潘吵了起來:「荒蕪之地又不會長腿跑了,大不了下次再來,你急什麼?」

  潘:「這是下次還能不能來的問題嗎?這是尊嚴的問題!」

  朱蒂絲毫沒有要勸架的意思,她往籠子的欄杆上一靠,垂頭喪氣道:「我們就是想進裂縫看看,怎麼這麼難。」

  朱蒂的話語引起了林灼的注意:「你們是什麼時候進的荒蕪之地?」

  還在對林灼感到不滿的朱蒂不想回答,於是林灼用腳後跟撞了撞籠子的欄杆,在朱蒂抬頭看自己的時候把眼鏡往下一拿,問:「你們是什麼時候、怎麼進的荒蕪之地?」

  被血族豎瞳誘惑的朱蒂:「晚上十點,在外面用單向傳送陣進來的。」

  「嘿!別這麼對她!」潘和半人魚都停止了爭吵,他們把朱蒂拉到身後,向林灼發起抗議。

  林灼無視他們的抗議,繼續問:「進來五個多小時,一次時空裂縫都沒遇到?」

  潘:「你是不是應該先和朱蒂道個歉?」

  林灼很乾脆:「對不起朱蒂小姐。」

  因為林灼的乾脆,潘一口氣上上不來下下不去,差點給噎死,最後自暴自棄:「沒有!一次都沒有!平時不這樣的,我們還專門挑了裂縫最多的晚上來,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愣是一條裂縫都遇不上!」

  「看來我們運氣都不好。」林灼說:「我和我的學生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遇見了不下五十次時空裂縫,被折騰得夠嗆。」

  話落,半人魚和朱蒂同時表示:「怎麼可能。」

  林灼垂下眼:「是啊,這怎麼可能。」

  混血冒險團曾做過統計,證明裂縫每天出現頻率都不一樣,但地點分佈均勻,絕不可能在同一時間段不同區域內出現這麼大的差距,這點經過後世無數冒險者驗證,不該有錯。

  朱蒂不知道他們的統計進入了冒險者教科書,但他們相信自己的資料統計,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他們自己選錯了時間,挑了個裂縫出現頻率不高的日子。

  結果不是裂縫出現的頻率不高,而是裂縫都衝著林灼他們去了。

  「難道我們之前的統計是錯的?」朱蒂陷入思考。

  半人魚也說:「可能從根本上就錯了,這些裂縫也有自己的偏向,只是能讓它們產生偏向的因素並不常見。」

  若能找到裂縫的偏向,說不定能大大降低這個地方的危險程度。

  半人魚問林灼:「你們身上是不是帶了什麼特殊的東西,吸引了裂縫?」

  林灼:「好問題。」

  潘:「什麼意思?」

  林灼:「我和我學生身上帶著的特殊物品太多了,說到明天都說不完。」

  半人魚和潘和朱蒂:「……」

  搞定了籠子裡的三個混血,林灼又回到龍背上。

  巴德爾看著林灼徒手在龍身上跳躍攀爬,對林灼的身體素質又有了新的認知。

  不過這會兒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在意這些了,他和阿比斯使用身體的時間有限制,從早上到現在,時限早就超了,能忍著不切換形態,全靠他的意志力和阿比斯的安分,但凡阿比斯動了一點要出來的念頭,他立刻就能變成亡靈。

  可就算這樣也撐不了多久,得想想辦法才行。

  學校發的護身項鏈不僅能保護學生不被瘴氣毒素傷害,還能避雨擋風,林灼一回來就往巴德爾身後坐,蹭他的項鏈擋巨龍在飛行時颳起的風。

  就這樣,林灼看到巴德爾低著頭呼吸困難頭冒冷汗,還是沒給他一句好話:「要死的話提前說一聲,我把你扔下去,別死在人背上,怪不吉利的。」

  巴德爾咬著牙:「您關心人的方式可真別緻。」

  巨龍一刻不停地飛著,他跟同伴們有特殊的聯絡方式,剛才朱蒂和他說了,放棄這次探險,改天再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收著速度,按照最近的路線,朝荒蕪之地邊界飛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平時在荒蕪之地飛總是特別困難,空氣中不聽話的風元素總會左右他的方向,一個不慎就會在空中翻車,可是這次他沒有感覺到個別風元素帶來的阻力,他越飛越快,慢慢接近在荒蕪之地外的速度。

  龍背上,強忍不適的巴德爾隱約聽到了一聲嘆息,接著就是林灼的聲音:「你之前用的那枚聖光炸彈,我曾見過。」

  林灼當然見過,阿比斯想要給她的那堆防身物品裡就有好幾枚聖光炸彈。

  該來的還是來了,別看巴德爾總拿他們的秘密嚇唬阿比斯,其實他自己也不太希望林灼發現他和阿比斯是同一個人,不過眼下巴德爾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罵阿比斯,只能閉上眼,慢慢組織措辭:「聖光炸彈不是什麼稀有物品,您見過很正常。」

  巴德爾回答完,身後就沒了聲,片刻後,林灼又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認識阿比斯嗎?」

  巴德爾:「……唯一的亡靈學生,我想學校應該沒有人不認識他。」

  林灼:「他在旅館的時候給我送來了許多東西,其中就有幾枚聖光炸彈,還有一瓶出自光明教的聖水,一個黑暗生物居然隨身帶著針對自己的武器,真奇怪不是嗎?」

  巴德爾想也不想就給阿比斯潑起了髒水:「我想起來了,那晚我回房間,發現我的行李被人動過,可能是他偷了我的東西吧。」

  林灼又安靜了幾秒,巴德爾的回答熬盡了她所有的耐心,她不再繞圈子,也不再給阿比斯主動坦誠的機會,直接問:「你平時都是這麼欺負他的?」

  巴德爾心裡咯噔一下,不等他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林灼忽然感應到前方出現了空間扭曲,立馬沖巨龍喊道:「停下!!」

  林灼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凌厲,本就驚疑不定的巴德爾被嚇了一跳,同時感受到身下的巨龍猛地仰起了身子想要剎停速度,至於為什麼——

  就在他們前方,裂開了一條巨大的黑色裂縫。

  巨龍和朱蒂他們想要探索空間裂縫不假,可面對如此巨大的黑色裂縫,他們心中還是產生了懼意,下意識想要逃離。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洶湧的吸力和巨龍往前衝的慣性,把龍和被困在籠子裡的朱蒂三人都帶進了裂縫。

  至於林灼,她早在巨龍剎停的同時就拉著巴德爾跳下了龍背。

  有巨龍在前面擋著,想要逃離這道裂縫對她而言並不難。

  可就在她有所動作之前,一道目光透過猙獰的黑色裂縫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的感受林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彷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對她投來視線,讓她在一瞬間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渺小與恐懼。

  她被凍結了所有的動作,和巴德爾——或者說是在那一瞬間切換為亡靈的阿比斯一塊被吸進了裂縫。

  裂縫另一頭的空氣格外黏稠,穿過裂縫的瞬間,他們就像是猛地紮進了水裡,體會到了要命的窒息和壓迫感。

  裂縫另一頭並非什麼刀山火海,就是一個類似地下洞窟一樣的地方,他們被怪異的空氣壓迫著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除了下墜什麼都做不到。

  奇怪的是,阿比斯似乎不受這裡的空氣影響,在落地前把林灼抱進了懷裡。

  他們重重落地後順著慣性在地面翻滾,最後狠狠地撞到了就近的石壁上。

  期間林灼一直被阿比斯嚴嚴實實地護在懷中,多次聽到了他的骨頭因遭受撞擊而斷裂的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9:32 AM

第三十二章

  亡靈不會死,阿比斯就是仗著這點,用自己的身體給林灼做肉墊。

  可斷裂的骨頭還是需要治癒,大量的死氣湧進骨頭斷裂處,阿比斯無法再維持活人的模樣,身上臉上出現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白骨,皮膚也失去了溫度,灰白泛青。

  這才是亡靈應有的模樣,也是阿比斯最不希望被林灼看到的一面,可他現在已經沒心思再管這些,他單手撐著石壁坐起身,另一隻手仍護著林灼,輕喚林灼的名字想確認林灼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虛弱。

  林灼也想知道到底什麼情況,幸運的是在落地後,壓力明顯減輕了許多,讓她得以呼吸到空氣,肢體也恢復了行動自由。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一同被吸進裂縫的混血冒險團。

  半龍族落地前就變回了人形,仰賴於種族特性,皮糙肉厚的半龍族摔落地面僅僅只是擦破了皮膚,他的三個同伴也因為籠子自帶的防護功能緩衝了高空墜落帶來的衝擊,除了半人魚陷入昏迷,其他三人都保持著清醒。

  他們和林灼一樣在進入裂縫的時候陷入了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困境,不同的是壓力減輕後,林灼很快適應了還有些黏稠的空氣,他們則緩了大半天都沒緩過來,還是需要用力地呼吸才能保證自己的腦子不缺氧。

  只有阿比斯,從頭到尾都沒有受到空氣的影響。

  「這是哪?」朱蒂扒拉著籠子的欄杆往外看,發現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洞窟。

  「先出去再說。」潘朝林灼這邊喊:「把籠子開一開!」

  喊完頭就暈了,難受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被阿比斯扶著站起身的林灼抬手,隔空打開籠子的門。

  石壁上會發光的螢石是洞窟內唯一的光源,因此光線不好,朱蒂他們爬出籠子,邁著異常沉重的步伐走向林灼,快靠近了才發現林灼身邊的人影不是原來那個銀髮天族,而是——

  「亡靈???」朱蒂被嚇了一跳。

  冒險者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加上他們本身也是偏見的受害者,自然不會對黑暗生物有刻板印象,只是昏暗環境下突然看到一個露出骨頭的亡靈,還是有些驚悚。

  「請不要對我的學生大呼小叫。」林灼從手鏈裡拿出一瓶黑漆漆的藥水,塞進阿比斯手裡,並對朱蒂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朱蒂下意識道歉,然後反應過來:「你的學生?」

  朱蒂藉著微弱的光發現阿比斯身上確實穿著巴德爾那身沾了血和灰的衣服,就連衣服上被劃破的口子也一模一樣,不可思議道:「他、他是巴德爾?可巴德爾不是天族嗎?」

  林灼一邊監督阿比斯喝下藥水,恢復缺失的死氣,一邊回答朱蒂:「所以他叫阿比斯。」

  一旁的潘:「等等,這兩句話的因果關係是什麼?」

  「不重要。」林灼說:「重要的是你們能否確定這裡是哪。」

  這下可問到點上了,冒險團成員早在進入荒蕪之地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們掏出各種自製的、針對荒蕪之地的儀器和用具,原地進行檢測後確定——

  「我們通過空間裂縫,來到了第五層。

  荒蕪之地第五層,那個傳說中有來無回的地方。

  「所以這很可能就是進入裂縫後生存率會大大降低的原因——裂縫另一端大機率會通往第五層……這和我們最初的猜想吻合,就是不知道具體機率是多少。」檢測中途醒來的半人魚用他虛弱的聲音做出了總結。

  潘無奈:「能從這裡逃出去就不錯了,就不要糾結機率了好嗎?」

  半人魚點頭採納了同伴的意見,並把統計機率這一事項挪到了他們晚年的清單裡,前提是他們能有晚年。

  朱蒂還記得他們是怎麼進來的,轉頭對林灼說:「我們之前從未見過出現在高空中的空間裂縫,這是第一次,所以我們之前的猜測多半是對的,這些裂縫的目標就是你們。」

  林灼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讓朱蒂根本沒法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發現了,林灼對亡靈的態度和對那個天族截然不同,她對那個禮貌溫和的天族愛答不理,偶爾還會言語嘲諷,但對眼前這個沉默又陰沉的亡靈就特別護著。

  導致他們連「你的學生會不會就是裂縫的目標」這句話都沒法問出口。

  確定了身處的位置,眾人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

  他們在不規則的洞窟裡找到了好幾條路,冒險團用他們的經驗確定其中能通行的一條,帶著林灼跟阿比斯進去了。

  之後他們在仿若螞蟻洞般錯綜複雜的地下石道裡走了一個多小時,艱難忍受黏稠空氣的朱蒂等人在經過又一個洞窟時提出了休息。

  「那就休息吧。」林灼並未勉強他們,這讓他們鬆了口氣。

  冒險團四人按照他們的習慣輪流守夜,可不知道是因為環境太過惡劣,還是因為這一趟下來實在太累,四人包括守夜的半龍族都在停下休息後不到十分鐘,就陷入了沉睡。

  林灼靠著阿比斯,隱約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睏意。

  看冒險團的四個人都睡著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比斯終於開口,輕聲問靠在自己身上的林灼:「你……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林灼閉著眼,明知故問:「發現什麼?」

  阿比斯抿了抿唇,艱澀道:「我和巴德爾是一個人這件事。」

  巴德爾也豎起了耳朵,好奇林灼到底是怎麼發現,又是什麼時候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林灼輕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向阿比斯坦白:「我不信任他,所以在他昏迷的時候對他用了窺心咒。」

  這個咒語並不能翻閱被施咒者的記憶,但只要不切斷咒語,施咒者就能一直聽到被施咒者的心聲。

  阿比斯愣住:「這裡不是用不了魔咒嗎?」

  林灼:「對準法聖等級而言,操控暴亂的魔法元素沒那麼難。」

  可惜就算能使用魔咒,也沒法在荒蕪之地瞬移。

  準法聖……

  雖然早在知道林灼的混淆咒能瞞過古爾薇格時,阿比斯跟巴德爾就對林灼的實力有所猜測,可真聽她說出來,還是用這麼輕飄飄、彷彿在講述今天早上吃了什麼的語氣,他們還是感受到了震撼。

  這不是弱者在強者身上感受到的震撼,而是一個在同齡人中屬於頂尖的佼佼者,發現天外有天,而這個天還高到令人絕望的震撼。

  「所以你聽到了我跟他的對話。」阿比斯低聲呢喃。

  「嗯,我被嚇了一跳。」睏意如蠶絲一般,將林灼的意識層層包裹,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要不是靠得近,阿比斯根本聽不見後半句——

  「差點把你扔進裂縫裡了……」

  指的是在山洞裡,林灼為了躲開裂縫吸引把巴德爾甩向裂縫那件事。

  當時阿比斯沒出聲,林灼也不知道他跟巴德爾是一體的,導致她在聽到阿比斯的聲音時,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後怕。

  同時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比斯的書上會有用光元素做的標記,為什麼前往森林的馬車上有巴德爾卻沒有阿比斯,以及為什麼巴德爾會在那麼不情願的情況下為了她闖入傳送陣。

  一切都是因為阿比斯和巴德爾同為一體。

  衝進傳送陣抓住她的那隻手屬於阿比斯,骨手隔著手套的觸感,她當然會感到熟悉。

  一同被揭開謎底的,還有在未來,亡靈法師阿比斯重創巴德爾大帝事件為什麼會處處都透露著詭異。

  因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所以阿比斯不需要潛入天空城,且巴德爾的臣下需要保護巴德爾的身體,因此他們無法傷害阿比斯,更別說處以死刑。

  就是不知道阿比斯對巴德爾動手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巴德爾昏迷後,阿比斯是能獨占身體,還是受到影響一起陷入昏迷。

  林灼帶著這些問題,慢慢沉入了夢鄉。

  另一邊,阿比斯看著沉沉睡去的冒險團和林灼,意識到他們肯定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影響,才會這麼睡得這麼毫無防備。

  可他卻依舊清醒,就好像在進入這裡時,林灼和冒險團都感受到了令他們窒息的壓迫感,就他沒事。

  為什麼他是例外?

  「因為亡靈可以不用呼吸嗎?」阿比斯問巴德爾,在巴德爾回答他之前,黏稠冰冷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無數道聲音不分男女捏合在一起形成的,充滿了違和與怪異——

  「因為你本就屬於這裡。」

  阿比斯下意識想叫醒林灼,卻聽那聲音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叫醒她。」

  阿比斯頓住動作,他不想聽從這個聲音的話,可他的本能告訴他最好不要反抗。於是在短暫的掙扎後,他放棄叫醒林灼,問那聲音:「你是誰?」

  奇怪的聲音:「對了對了,我們還沒做自我介紹,你好阿比斯,另一個是叫巴德爾對嗎?初次見面,我們是……你讓我想想,從某種角度而言,我們可以算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阿比斯:「……你們是那些消失的神族?」

  奇怪的聲音:「看來你知道自己是神裔,那真是太好了,省了我們解釋的功夫。」

  巴德爾:「讓我來跟祂們說。」

  巴德爾一直在尋找那些消失的神族,他想要進入禁書區拿到神明留下的手札,也是為了探尋神族的下落,比起阿比斯,顯然他更適合與那些個自稱是他哥哥姐姐的神族們對話。

  阿比斯先將林灼從自己懷裡挪出來,小心翼翼地讓她靠到石壁上,然後才將身體的使用權交出去。

  巴德爾:「……」

  巴德爾不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按理來講,他應該感謝阿比斯的自覺,畢竟他也不想在接手身體後還抱著林灼,可看著阿比斯對他的防備,他又感到莫名的不爽。

  這股不爽來得奇怪,去得也快。

  他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問那個聲音:「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奇怪的聲音:「這裡是神族隱居地的入口。」

  巴德爾:「隱居地?」

  「是的,沒錯。」祂們說:「你要來看看嗎?來看看吧,我們都很歡迎你。」

  巴德爾面露遲疑:「可我的同伴們……」

  「巴德爾你錯了。」祂們糾正他,語氣帶上幾分不贊同與輕蔑:「神族是不同的,異族永遠都無法和我們站在同一高度,更別說成為同伴,他們充其量就是幾隻蟲子,你對他們重視只會拉低你自己。」

  巴德爾擺出曾被林灼看穿的虛偽模樣,蹙眉道:「請不要這樣評價他們。」

  「好吧好吧,看在你還太年幼的份上,我們可以容忍你對自身認知的不足,不過你沒法帶上他們,他們連殘餘的神族威壓都無法適應,神族的隱居地只會比這更加讓他們感到難受。」

  巴德爾面露猶豫,最終還是點頭:「好吧,你告訴我怎麼去你們那。」

  那聲音染上了抑制不住的歡快:「很簡單,起身往前,就在你左手邊有一條路,往那走。」

  巴德爾聽從指揮,離開了林灼他們所在的洞窟。

  也就在巴德爾離開後,靠在石壁上的林灼睜開了眼睛。

  她是很睏,可惜這點睏意還無法抵禦她身上的痛楚。

  林灼起身,手中凝出一根光線,她把光線一頭繫在朱蒂的手腕上,自己牽著另一頭,朝巴德爾離開的方向走去。

  林灼不遠不近地墜在巴德爾身後,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巴德爾來到一個巨大的洞窟,和之前經過的洞窟不同,這裡的洞窟頂端有一道像是被誰劈開的缺口,淡淡的月光從缺口落下,落進地面上那道足有十米寬的地裂縫中。

  巴德爾在地裂縫前停住了腳步,那個聲音叫他往下跳,可他卻又一次表現出了遲疑。

  那聲音:「你該聽我們的,為了你自己。」

  巴德爾面露疑惑:「什麼意思?」

  聲音:「你還沒覺醒神格不是嗎?神族生來就有神格,只是需要歷經磨練才能覺醒,我們知道怎麼做,我們可以幫你。」

  巴德爾:「覺醒那個有什麼用嗎?」

  聲音:「當然有用,每個種族都有各自的天賦,神族的天賦就是統治,覺醒神格,你就能統治這片大陸。」

  巴德爾搖頭:「神族不都隱居了嗎?我覺得那樣很好,況且我也沒有要統治大陸的野心。」

  那聲音卡頓了一下,著急道:「也不一定是統治這片土地,還有別的。」

  巴德爾:「別的?」

  「對,別的,比如……」

  巴德爾刻意提道:「操縱外面的空間裂縫?」

  彷彿有誰在琴鍵上按下了一組不和諧音,急轉直下的氣氛讓奇怪的聲音驀然消失。

  洞窟中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度。

  過了片刻,祂們的聲音重新出現,話語染上奇怪的笑意:「對,沒錯,我們控制了那些裂縫,你發現了是嗎,可這是為了讓你來到這裡,幫你覺醒神格。畢竟我們是同族,我們理應對你照顧有加——」

  那聲音如同惡魔的耳語一般,不停地誘惑著巴德爾:「來吧,你可以的,再靠近一點,為了你自己……」

  林灼就藏在通往巨大洞窟的一條石道裡,眼看著巴德爾朝地裂縫邁出了一條腿,她正準備出去,忽然一聲利刃穿透肉體的悶響傳來,林灼猛地一震,隨後慢慢低頭,輕顫的血色豎瞳看到了從她背後刺入,紮穿她心臟後又從胸口刺出的長劍。

  一具略顯破舊的人偶悄無聲息出現在林灼身後,人偶的一隻手摀住了林灼不停往外湧出鮮血的嘴,另一隻手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宛若跟友人玩捉迷藏的小朋友一般,發出一聲輕輕的:

  「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9:41 AM

第三十三章

  銀髮的天族一腳邁向望不見底的深淵。

  深淵之下,神族們愉悅地期待著最後一位神裔的到來,細碎的聲響中壓抑著興奮地低語。

  過去兩百年,祂們不僅被囚禁於此,還被祂們父神所留下的力量不停地消磨,從一開始還能擁有完整的身軀和理智,與曾經或敵或友的同族商量如何從這裡出去,到現在失去軀體,只能以霧氣的姿態在深淵裡苟活。

  如今的祂們失去了過往所擁有的冷靜和睿智,還有的甚至連話都沒法說完整,只會根據情緒顛三倒四地重複同一個詞彙。

  如果巴德爾再早來一百年,那時的祂們或許還不會一門心思要把這位僅存在外的神裔弄下來陪祂們,而是會想辦法與巴德爾和阿比斯達成合作,讓他把祂們弄出去。

  可惜巴德爾和阿比斯都來晚了,祂們現在只想讓他也嘗嘗被困於此的痛苦滋味。

  然而就在巴德爾將要落下之際,他又把自己的腳收了回去。

  「下面太黑了,我有些怕。」巴德爾說:「你們能把這條通道弄亮一點嗎?」

  硬生生被掐斷愉悅的神族們紛紛陷入了沉默,過去好一會兒才重複了巴德爾的話:「弄亮?」

  巴德爾點頭:「這對你們來說應該不難吧?」

  「……不難,但沒有必要巴德爾。」祂們繼續哄騙道:「神族的後裔不該連這點懼怕都無法克服。」

  「好吧。」被說服的巴德爾又一次邁向深淵,可這次他又把腳收了回來:「下面似乎很深,你們會接住我的對嗎?」

  「當然,你可是來做客的,我們當然會接住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話語中的耐心肉眼可見地在減少。

  巴德爾彷彿聽不出來一般,露出一抹溫和的笑,說:「我相信你們。」

  可第三次,他還是沒有往下跳,活像個不停挑戰他人耐心,只會給人添麻煩的傻子,繼續拋出第三個問題:「覺醒神格是不是需要花很長時間,我要是就這麼消失,我的同伴們肯定會擔心我,能不能讓我先回去跟他們說一聲?」

  「……沒必要這麼麻煩。」能聽出祂們的忍耐快要到極限了,為了把這位幸運的神裔弄來,祂們付出了太多。

  祂們告訴巴德爾祂們能操控荒蕪之地的空間裂縫,事實上空間裂縫根本不歸他們管,祂們平時也不會主動去干涉空間裂縫出現的位置,因為那會消耗祂們本就殘存不多的神力,所以從來都是裂縫送來什麼祂們就玩什麼。

  讓空間裂縫出現在高空中已經是祂們能做到的極限,為此還有兩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同族已經徹底消散。

  所以祂們無論如何,都要讓巴德爾和阿比斯從上面下來。

  祂們說:「你先下來,我們會替你轉達,把你的去向告訴他們。」

  「真的?」巴德爾一臉懷疑:「可你們剛剛還說他們只是蟲子。」

  「看在你的面子上,誰讓你是我們的弟弟呢。」那聲音越說越快,急切的情緒讓話語中開始透露出本不該透露的資訊:「所以放心吧,我們會把他們送回去的。雖然我們一般會把來到這的螻蟻都留下,畢竟這裡實在是太無聊了,我們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不過為了你,我們可以大發慈悲,把你的同伴們都送出去。」

  「好了,別磨蹭了,快來吧。」

  那聲音又一次向巴德爾發出邀請。

  這次巴德爾沒有再故意挑戰自己那些哥哥姐姐們的耐心,而是低頭看著眼前的地裂縫,慢慢地,往後退了兩步。

  神族們:「巴德爾?」

  巴德爾緩緩抬頭,任人擺佈的無知模樣蕩然無存,月光從上往下打,讓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透出幾分涼薄:「騙你們的。」

  他說:「我從來沒打算要跳下去。」

  「……騙,我們的?」本就怪異不和諧的聲音出現了刺耳的扭曲和奇怪的停頓。

  巴德爾:「你們巴不得將我拖下去,可無論我怎麼猶豫,你們都只能用話語引誘我。因為你們根本沒辦法從裡面出來,什麼隱居地,你們是就被囚禁了,除了操控空間裂縫弄一些生物進來消遣,你們什麼都做不到,還想把我也弄進去。」

  巴德爾環顧四週,金色的眼眸緩緩掃過空蕩冰冷的洞窟,這裡對比光明教教堂內的華美裝潢,差得不止一星半點:「很早以前我就感到困惑——都說是光明神犧牲自己帶走了魔神,那為什麼連其他神也一塊消失在了這片大陸上?精靈神是光明神的簇擁,侏儒神向來中立只提供武器買賣,光明神沒有理由把祂們和魔神一塊帶走。」

  巴德爾緩緩收回視線:「現在我知道了,那些傳說都是假的,你們只是被囚禁了。」

  至於囚禁祂們的存在……除了創世神也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巴德爾感覺非常無趣。

  這些失去自由和力量的神族不足為懼,他打算把林灼和其他人叫醒帶過來,通過這個洞窟頂上的缺口,他們就能直接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只是還沒轉身,耳邊就再一次傳來了祂們的聲音。

  那聲音持續扭曲著,但卻沒有了剛才的不耐煩,溫柔道:「你說得對,我們沒辦法出到外面,可外面有我們的信徒啊,傻孩子。」

  話落,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響從近在咫尺的背後傳來,巴德爾想也不想就將身體交給了阿比斯,阿比斯瞬間化作死氣,讓從背後伸向他的那隻手推了個空。

  「大意了。」來者發出遺憾的聲音。

  死氣拉開距離後落下,重新凝聚出人形,靛色的眼瞳冷冷地落在來者身上,發現來者是一具按照真人等比製造的球形關節人偶,人偶高大健壯,身上穿著王庭騎士的衣服,金邊白底的布料上繡著鳶尾花的圖案,腰間別著三把長劍與一柄樣式古樸又華麗的槍。

  側對著阿比斯的人偶轉過頭,露出的樣貌讓阿比斯非常意外,人偶的臉居然跟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長得一模一樣。

  然而這還不算完,身材高大健碩的人偶徹底轉身面對他後,他才發現人偶另一邊的手上還拎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巴德爾和阿比斯都熟悉的衣服,像麻袋一樣被費德里科環著腰抱在身側,一柄長劍沒入那人後背,從胸前穿透出來的劍尖隨著人偶的動作輕輕晃動,落下一滴又一滴鮮血。

  滴落的鮮血倒映在靛色的眼眸中,阿比斯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腦子嗡地一下就空了。

  「她對你很重要?」人偶注意到阿比斯的反應,抬了抬林灼的屍體,接著就把屍體丟向了深淵。

  愣在原地的阿比斯毫不猶豫化作死氣,衝到深淵上空捲住林灼,還沒等他把林灼捲回到一旁的地面上,人偶掏出腰間的槍,朝阿比斯射出一發聖光彈。

  從頭到尾不過短短瞬息,聖光彈炸開的瞬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洞窟,白色的羽毛飄然落下,巴德爾展開羽翼,抱著林灼的屍體快速往洞窟頂端的裂口飛去,卻在某個瞬間感應到了什麼,猛地剎車並轉身,後背重重地撞到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上,差點沒把他翅膀撞斷。

  「真是夠了!」巴德爾咬牙切齒,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了護住懷裡那具已經涼掉的屍體這樣傷害自己愛惜的翅膀。

  為了不讓阿比斯發瘋?只能是這個答案了。

  巴德爾把這賬算在阿比斯頭上,飛快調轉方向飛回到地裂縫旁的地上。

  也就在他飛開的瞬間,一柄黑色的匕首衝破未散的光芒紮進了他剛剛撞到的屏障。

  「她不該醒來的,好好在原地等著,還能多活一會兒。」神族們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了偽裝出的和藹,滿滿都是高傲:「好了,下來吧,我們的要求也不高,希望你能比前陣子那頭雷龍有意思,我親愛的巴德爾,還有,阿比斯。」

  因為神族開口說話,給了巴德爾重新選擇的機會,所以人偶沒有再立馬動手,讓巴德爾有了喘息的間隙。

  巴德爾落回地面,將林灼放在地上,同時對阿比斯說:「回神阿比斯,別忘了你能讓林灼以亡靈的身份重新活過來,現在當務之急是除掉眼前這具人偶,不然別說復活林灼,我們都得下去陪那群老瘋子。」

  「老瘋子?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神族對人偶命令道:「費德里科,讓他下來。」

  「謹遵神諭。」高大的人偶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這次巴德爾沒有再逃,手中也同樣出現了一柄長劍。

  能切換兩種形態的好處就是人偶根本預測不到他下一秒會是亡靈還是天族,可這樣的優勢僅在開頭奏效,那名為費德里科的人偶彷彿就是法聖費德里科本尊一般有著豐富的對戰經驗,很快就摸清了他們倆切換的節奏,在幾個絕妙的時機點將數根銀白色的金屬釘刺入巴德爾的身體,徹底鎖死了巴德爾的形態,並在巴德爾企圖拔出釘子時一把掐住了巴德爾的脖子。

  「你該慶幸我現在是人偶,不怎麼能用魔法,身體也不夠靈活,不然你拖不了這麼久。」費德里科的話語並非炫耀,而是事實。

  不然一個法聖,怎麼可能捨棄自己最擅長的魔法改用劍,還連搞定一個學生都要花這麼長時間。

  人偶將巴德爾舉到了地裂縫上空,渾身是傷的巴德爾不停地掙扎著,想要掰開人偶的手,卻只能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抓痕。

  金色的眼瞳帶著從未有過的憤恨看著眼前的人偶,滿心的不甘與阿比斯恨不得將其生吞的仇恨逐漸融合,在達成一致後化作陌生的本能,讓他從喉間擠出壓抑而又狠厲的一聲——

  【跪下。】

  神族的語言,同時混合了阿比斯和巴德爾兩個人的聲音。

  人偶像是被某種力量摁著下壓,任由他如何拒絕都抵抗不住,最後一條腿的膝蓋重重砸在地面,膝蓋處的球形關節被砸出一圈泛著黃色光芒的魔法陣,魔法陣上出現蛛網一般的裂紋。

  ……

  不被打鬥所殃及的角落,林灼的屍體靜靜放置在地面,月光似是憐憫她的悲慘,落進地裂縫時也分了些許溫柔的光在她身上。

  她側躺著,雙眼緊閉,身軀微微蜷縮,若非那柄長劍還插在她背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安詳。

  月光下無處遁形的塵埃輕輕飄舞在她身旁,突然,塵埃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瞬,那顆被捅穿的心臟旁邊,另一顆心臟吸收完滿腔的鮮血,撲通一聲,響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09:50 AM

第三十四章

  「實驗體3303,移植獸族心臟後的第三天,心率每分鐘260次,是實驗體3297的十分之一。」

  「看來兩個心臟共存的思路是對的。」

  「先轉觀察室,確定跟龍骨不發生排斥反應,就進行下一步。」

  「可主任的意思是暫緩下一步實驗,他擔心魔族的血液會對獸族的心臟造成影響,或許換成別的會更好。」

  「別的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在這裡多嘴,遞交申請呼叫足夠多的魔族血液,等心臟穩定就進行實驗。」

  亂七八糟的聲音圍繞著林灼,林灼靜靜地聽著,放空自己的大腦,控制自己的情緒,避免又一次引發無核痛。

  刺眼的燈光落在她那雙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翠綠色眼瞳上,雖然有些不適,卻也不會感到痛苦。

  ……奇怪。

  林灼疑惑:為什麼她會覺得被光照射眼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林灼想了想,終於想起來,因為自己在後來又被換上了一雙血族的眼睛,血族畏光,刺眼的光亮會讓她的眼球感受到疼痛。

  她再也無法面對光亮,甚至有些記不清,讓自己的眼睛沐浴在陽光下是種什麼滋味。

  念頭剛起,四週的場景發生了變化,林灼被關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裡頭除了一張床,還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懸在高處。

  太陽光透過那扇窗戶照射進來,林灼穿著一身帶有「3303」編碼的實驗體衣服坐在冰冷的地上,剔透的綠色眼睛眷戀地望著那道溫暖的陽光。

  林灼大概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裡,也記得這一切發生在她入學魔武第一學院後的第五年。

  那一年,林灼所在的孤兒院為了減輕壓力,將部分年紀大的孩子轉送去另一所新建的孤兒院,其中就包括即將成年的林灼。

  遭受矇騙的孤兒院院長和孩子們都不知道,那所新的孤兒院其實是一個非法的研究所,卑鄙的研究所工作人員用花言巧語從各個孤兒院騙取年齡適合的孩子,將他們作為試驗體進行一次又一次的非法研究和人體試驗。

  可笑的是,當時的林灼已經知道了父母不愛自己的原因。

  她還以為自己的命運只是在一開始不如人意,放棄所謂的血緣和對父母不切實際地期待後,她的人生就會慢慢好起來。

  結果並沒有。

  她變成了怪物。

  要說有什麼值得高興,那就是她在變成怪物的同時也變得非常強大。

  雖然曾經的她也很優秀,年紀小小就敢在學校假期偷修女的傭兵徽章滿大陸亂跑,但再怎麼樣,還是不能跟後來相提並論。

  因為後來的她,剛成年就到達了別人這輩子都可能到達不了的準法聖和準劍聖等級,翻遍西沃大陸的歷史都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年輕且魔武兼備的人才,也難怪帝國軍將領認定她就該成為一件人形兵器。

  至於那座埋藏了不知道多少生命的研究所,林灼在換完眼睛後不久,就將其徹底毀滅。

  事情鬧得非常大,執法官趕到時就只看到了研究所內滿地滿牆的鮮血內臟和研究員殘破不堪的屍體,還有坐在研究所門口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沉沉睡去的林灼。

  結局是林灼被帝國監管了將近一年才重獲自由,並被辭去孤兒院工作的莉莉絲所收養。

  莉莉絲很愧疚,愧疚自己明明在林灼轉去別的孤兒院後還和林灼保持了書信聯絡,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異常,也沒能及時把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林灼從地獄裡拯救出來。

  她想要彌補這個錯誤,於是她收養林灼,還用自己的積蓄為她們準備了一個家。

  然而成為母女後,她們的生活並沒有馬上恢復正常。

  這天樓上傳來了窗戶玻璃破碎的聲音,在樓下烘烤麵包的莉莉絲扔下手套往樓上跑,沒有敲門就打開了林灼的房間門。

  輕柔的風從破碎的窗戶那吹進來,揚起薄薄的窗簾。

  暫時無法回學校繼續學業的林灼就坐在窗戶邊,沉悶的夕陽為她鍍上一層疲倦的暖光,碎裂的玻璃落在她腳邊和大腿的裙襬上,她一隻手握著玻璃碎片,一隻手拉開衣領,莉莉絲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將玻璃碎片的一頭紮進了胸口的皮膚。

  「林灼!!」莉莉絲大驚失色,跑到林灼面前,慌亂而又小心地奪走了林灼手裡的玻璃碎片。

  「你在幹什麼?」莉莉絲把玻璃碎片扔開,含著淚為林灼治療淌血的傷口。

  林灼隔著灰色的鏡片看向莉莉絲,唇角緩緩勾起一抹不明顯的淺笑,安慰說:「我沒事莉莉絲。」

  「我就是覺得太吵了。」

  兩顆心臟,太吵了。

  ……

  巴德爾此前從未學過神族的語言,阿比斯也沒有。

  「跪下」一詞脫口而出的瞬間,他們感覺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在他們的身體裡悄然甦醒。

  不需要任何人來解釋,他們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那就是諸神們口中所提到的「神格」。

  ——他們覺醒了神格。

  難以言喻的噁心感自巴德爾心頭湧起,阿比斯好些,雖然不喜歡這份突如其來的力量,但只要能存活下來救回林灼,他可以忍。

  他們打從心底裡排斥這份和神族有關的力量,這點從巴德爾確定深淵底下的神族是被囚禁而非隱居,且無法對外界進行太多干涉後轉身就走,問都不問神格覺醒的事情就能看出來。

  可惜他們現在能依賴的,也就只有這份令他們討厭的力量。

  更糟糕的是,這份力量還不一定夠用,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神力太過微弱,又或者是因為人偶信仰深淵裡那些東西,所以他在一定程度上能抵抗巴德爾和阿比斯的命令。

  巴德爾沒有放棄,無法掙脫人偶的他在人偶跪下後抬腳就朝人偶的頭部踹了過去,可惜那一腳被人偶單手攔下,人偶握著他的小腿用力,輕鬆捏斷了他的骨頭。

  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在空氣中響起,巴德爾死死咬牙沒讓自己痛呼出聲,唯有滑下鬢角的冷汗與劇烈起伏的胸膛昭示著他有多疼。

  就這樣他還盤算著積攢力氣,再一次使用神族的言靈。

  人偶重新站起身,他始終掐著巴德爾的脖子,把他掛在地裂縫上空卻沒有立刻鬆手,大概是知道就算鬆手巴德爾也能飛起來而不是掉下去,因此人偶準備將巴德爾用力砸進深淵。

  人偶將巴德爾高高舉起,就在他們倆都各自完成蓄力的瞬間,那柄曾經刺穿林灼身體的長劍從人偶身後刺入,貫穿了人偶心口那塊至關重要的齒輪後,又從人偶的胸前狠狠刺出。

  受限於持劍人的身高,那柄長劍是從下至上刺入的,上挑的劍尖最後懸停在巴德爾眼前,金色的眼眸因驚訝而微微睜大,那一劍帶起的氣流裹挾著殘存的劍氣,削掉了他額前一縷銀髮。

  銀髮悄然擦著巴德爾的鼻尖,飄落在人偶掐著巴德爾脖子的手上。

  人偶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愣怔和迷茫,下一瞬,長劍的劍刃在人偶的胸腔裡擰了半圈,刀刃向上劈開了人偶的脖子和腦袋。

  人偶的腦子裡有個玻璃容器,裡面裝滿了暗紅色的血液,經由一條條透明的管子流向人偶全身。

  容器破碎後,人偶就這麼鬆開了巴德爾的脖子,整個人緩緩倒下,露出在他身後以牙還牙,捎帶手加倍奉還的林灼。

  此刻的林灼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神態冰冷而不耐煩,臉頰上還有從脖子那蔓延上來的紅色獸紋。

  那是每逢大月月圓之夜,獸族因血脈覺醒而陷入狂亂時才會出現的獸紋。

  半精靈半血族的林灼,臉上出現獸紋?

  巴德爾飛回到地面,愣愣地看著林灼回不了神。

  殊不知阿比斯比他還要驚訝,精靈尖耳,血族豎瞳,龍族鱗片,還有……獸族獸紋?

  ……

  聖都,魔武第一學院。

  還睡在校醫務室二樓的塞繆爾突然睜開了眼睛,下床後不小心帶翻櫃子上的水杯,連滾帶爬衝進了衛生間。

  他反手鎖上衛生間的門,扭頭就朝洗手池裡哇地吐出大口暗紅色的血。

  之後他又陸陸續續吐了好幾次,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校醫務室老師聽到動靜過來看他,擔心地問:「塞繆爾?你還好嗎?」

  塞繆爾狠狠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恢復往日在人前的溫和,聲音也滿是無奈和窘迫:「沒事,我就是……突然想吐,可能是吃壞東西了,抱歉我摔壞了杯子。」

  校醫務室老師顯然已經習慣了塞繆爾喝口水都會塞牙的倒霉運氣,說:「杯子我來收拾就好,再給你拿點藥?」

  塞繆爾:「麻煩你了,藥拿來放那就行,我可能還要在廁所裡多待一陣。」

  校醫務室老師離開後,塞繆爾又吐了兩口血。

  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沿,心裡咒罵著調整自己的呼吸。

  好不容易緩過來,塞繆爾抬眼看向面前的鏡子,回憶剛才發生在荒蕪之地的事情。

  大意了,他想,他應該在刺穿林灼的心臟後把林灼的腦袋削下來的,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長劍刺入林灼後心時,他感受到了異樣的觸感,後來也確實隔著衣服摸到了林灼後背的龍鱗,他那柄長劍幾乎是擦著龍鱗的邊緣刺進了林灼的身體。

  可他明明記得林灼是半精靈半血族,混血不可能表現出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徵,意外的發現讓他沒有及時處理好林灼的屍體,只能先拎著屍體去將巴德爾和阿比斯送下深淵。

  結果就是林灼活了過來,毀掉了那個代表他的人偶……

  被塞繆爾盯著的鏡子上啪地一下出現了裂痕,讓倒映在鏡子上面的塞繆爾變得扭曲而怨毒。

  如此年輕,卻又如此怪異且強大。

  ——這是多麼的,讓人嫉妒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10:19 AM

第三十五章

  獸族的心臟和其他種族不同,林灼經過不斷地嘗試,終於把發起瘋來能達到每分鐘一千六百多次的心跳調整到每分鍾不到十次,後來甚至能做到一天不到十次。

  只要不遇上大月的月圓之夜,林灼胸腔裡那顆獸族心臟基本就等同於不存在。

  直到人偶把她原本的那顆心臟刺穿,她被迫用上了平時不怎麼用的獸族心臟。

  將人偶「送」給自己的那一劍還回去時,林灼的心跳再一次達到頂峰,撲通撲通的聲音帶動血液流速喚醒她身上的獸紋,同時也在一點點消磨她為數不多的理智。

  ——太吵了。

  偏偏這個時候,空氣中又響起那道讓人聽著很不舒服的聲音,因為前一刻,深淵之下的竊竊私語因林灼展現出了三種種族特徵,而將原本的目標巴德爾徹底拋到腦後。祂們雜亂無序地議論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中不停出現幾個重複的關鍵詞:「父神定下的規則」、「破壞」,還有「希望」。

  最終祂們得出結論,林灼違背了父神定下的規則,如此特殊的存在,說不定能幫助祂們掙脫父神留下的牢籠。

  於是祂們向林灼發出了邀請:「你叫林灼?」

  「毫無疑問你擁有一具美麗的軀體,你知道我是誰對嗎?我跟巴德爾的對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我們是神族,或許你願意成為我們的信徒,我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祂們絲毫不在意林灼毀掉了作為祂們信徒的人偶,為什麼要在意,費德里科自己無能,難道還要祂們去為他討回公道嗎?

  當然不,神的旨意就是公道。

  不等林灼做出答覆,回過神的巴德爾立馬道:「祂們騙你的,祂們就是一群被囚禁的墮神,連離開這裡都做不到,更何況實現你的心願。」

  那聲音開始挑撥離間:「我勸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也有他的私心。」

  林灼的回答是:「吵死了。」

  準備開口的巴德爾一下就閉上了嘴。

  林灼的聲音和平時不大一樣,嗓音略微沙啞,帶著明顯的不耐煩:「神實現不了我的心願,只有我自己可以。」

  神族們即便被囚禁百餘年也沒有忘了祂們在這片大陸上曾是怎樣高不可攀的存在,所以祂們怎麼都沒想到林灼面對傳說中的神族,居然會是這個回答,祂們斷言:「你會後悔的。」

  林灼:「我後悔的事情夠多了,不差這一件。」

  此後神族就安靜了下來,沒有信徒,出不了深淵的祂們根本拿林灼沒辦法,至於言靈,那也需要動用神力,而且有覺醒了神格的巴德爾在,用了言靈也未必能成,不如寄希望於改名換姓留在聖都的塞繆爾,所以不著急。

  祂們一定會讓林灼成為第二個費德里科。

  ……

  用於治療的光元素讓巴德爾被折斷的腿恢復了正常,金色的眼瞳在阿比斯的催促下遲疑地望向矗立在原地,一隻手還執著長劍,另一隻手摀住額頭的林灼,問她:「胸口的傷,需要幫忙嗎?」

  林灼胸口的傷還在,但即便是拔出了長劍也沒有血從傷口裡流出來。

  林灼放下手,扭頭看向巴德爾,她臉上的獸紋隨著心跳慢慢減速而逐漸變淡,可表情依舊冷若冰霜,聲音也格外不近人情:「過來。」

  她對巴德爾說。

  巴德爾踩著從人偶體內掉落的破碎零件和被血液染紅的地面走向林灼,他以為林灼的意思就是同意讓他給她治療,於是走近後他抬起了一隻手,手心凝聚起光元素,慢慢靠近林灼胸口的傷。

  他沒有給混血治療過,也不知道半血族的林灼能否接受光元素的治療,但看林灼沒有拒絕,他也就沒有停下。

  光元素融進傷口,一點點將林灼破損的心臟和皮肉恢復原樣。

  治療需要時間,巴德爾在這個過程中不止一次困惑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跟阿比斯一樣膽小,明明早前知道林灼的強大時他也不曾感到過畏懼,依舊該怎麼騙就怎麼騙。可眼下他卻完全無法用原來的心態去面對林灼。

  他不喜歡這樣。

  他試圖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回來,他被人偶從武力上碾壓時都沒怕過,憑什麼要在林灼面前展露畏懼與順從。

  高傲的本性一點點復甦,治療完畢,巴德爾正準備收回自己的手,卻被林灼一把抓住手腕。

  「唔!」巴德爾沒忍住發出吃痛的聲音。

  人偶為了鎖定他的形態,防止他切換成阿比斯化作死氣逃脫,在他身上打入了好幾根銀白色的釘子。

  他試著拔過,根本拔不掉,也就沒再理會。

  反正他和阿比斯對這具身體的使用時限是不會改的,那是父神給他們做出的設定,和混血只能展現兩種種族特徵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因為祂是創世神,所以祂能依照自己的喜好決定一切。

  此前教會也想過許多辦法,只為讓巴德爾徹底擁有身體的使用權,可都沒用,這些釘子肯定也不會例外,等時間到了就會被父神定下的規則融掉。

  其中兩根釘子就釘在巴德爾的雙手手腕上,林灼伸手一捏就捏到了釘子,釘尖隨著林灼的力道在肉裡刺得更深,巴德爾不痛就怪了。

  「鬆手。」巴德爾說。

  林灼微微鬆開力道,巴德爾想把自己的手腕從林灼手中抽回來,卻在手背擦過林灼的掌心時,又一次被用力握住。

  「阿比斯出不來,」巴德爾聽到林灼問:「是因為這些釘子?」

  巴德爾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你要做什麼?」

  林灼用另一隻拿著長劍的手去摳釘子,結果也是摳不出來,反而把巴德爾疼得夠嗆。

  「弄不出來就別弄!」巴德爾埋怨的話語剛落,林灼將長劍變成短匕首,猛地刺向巴德爾的手腕。

  一個小小的黃色魔法陣猛然從釘子上浮現,擋下了匕首的尖端。

  林灼沒有鬆手,一點點加重力道,很快魔法陣上就出現了裂紋,以匕首尖端的接觸點為中心,向四週蔓延,最終啪地一聲碎裂。

  這之後再去拔釘子,釘子就不再像長在肉裡那樣難拔,輕輕鬆鬆就取出來了。

  第一枚釘子被林灼隨手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問巴德爾:「還有嗎?」

  林灼的視線在巴德爾身上掃過,巴德爾在直覺的警告下,伸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此外還有四顆釘子,分別在巴德爾的兩邊鎖骨以及肋骨下方。

  那件飽受摧殘的校服被解開,林灼一手撫在巴德爾微涼的皮膚上,一手握著匕首,面無表情地砸碎一個又一個魔法陣,將釘子一顆顆拔出,然後抬頭看向巴德爾,露出一臉「你怎麼還在」的困惑表情。

  很快這個表情就散了。

  阿比斯重新出現在林灼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林灼。

  看到林灼的屍體時有多崩潰,此刻的他就有多高興,他感受著林灼的鮮活,什麼龍鱗,什麼獸紋,統統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林灼也伸手抱住阿比斯,雖然心跳慢慢降了下來,臉上的獸紋也已經消失不見,可兩顆心臟還是在一起跳動,無法馬上回到原來的狀態。林灼只能用這個擁抱,來緩解嘈雜心跳帶來的暴躁情緒。

  「我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朱蒂的聲音響起,她很小心地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和語氣,但在空曠寂靜的洞窟裡,還是顯得格外響亮。

  混血冒險團站在林灼被人偶捅刀子的那條石道口,看著解開了上衣和林灼抱在一塊的阿比斯,反應各異。

  朱蒂和半人魚都很不好意思,一個紅了臉,一個別開了眼。半龍族則是一臉平靜,潘甚至吹了聲口哨。

  他們醒來後就發現林灼和阿比斯不見了,還發現朱蒂手上繫著一條光線。

  他們順著光線找來,誰知光線半路就斷掉了,他們猜測可能是留下光線的林灼遇到了危險,切斷了魔力供給導致光線斷裂。他們也想快點趕過來,可沒有光線指引,他們在石道裡走岔了路,直到聽見打鬥的聲音才找到附近。

  後來打鬥的聲音停下,他們又不得不慢慢摸索,等來到這一切都已經結束,只剩下擁抱在一塊的林灼和阿比斯。

  為了緩解尷尬,朱蒂一副才剛發現洞窟頂端有裂口的樣子,語氣僵硬道:「哇!這裡有出口!我們可以從這裡出去嗎?」

  阿比斯早就被林灼練厚了臉皮,他很平靜地把校服紐扣重新扣上,回說:「出不去。」

  上面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冒險團四人試了一下,果然不行。

  「好吧,看來還是得繼續找出路。」潘雙手叉腰,一臉遺憾。

  半人魚略一斟酌,還是決定問一下林灼和阿比斯:「地上這個人偶是怎麼回事?你們和它打起來了?」

  因為人偶的頭被劈成了兩半,碎得不成樣子,他們都沒發現人偶和雙法聖之一的費德里科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只認出人偶的衣服是王庭騎士團的制服,因為法聖費德里科就是王庭騎士,聖都有一座他的銅像,銅像上的衣服就是如此,沒有人會認錯。

  阿比斯看出林灼心情不好,就替她開口,說:「這個人偶想把我扔進那條地裂縫,林灼救了我。」

  「嗯……那這個人偶會不會就是來到這裡的人都無法活著出去的原因?」朱蒂猜測。

  半人魚:「那現在它死了,只要再找到出去的路,或許我們就可以嘗試統計一下裂縫通往第五層的機率。」

  冒險者,果然都是一群在作死大道上狂奔的生物。

  阿比斯蹙眉:「不止是它,這裡還有別的東西,我勸你們以後還是別再來了。」

  「嘿,別這樣。」聽阿比斯關心他們的安危,潘立馬確定眼前這個亡靈就是不愛說話,性格甩林灼三百條街:「它能被打敗就說明這裡的東西並非無法戰勝。」

  阿比斯不想再解釋,也不想他們和深淵底下的神族扯上關係,於是他張口,對著眼前四個混血說——

  【不許再來這裡。】

  「你說什麼?」

  朱蒂四人聽不懂神語,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言靈的影響,只是在離開這裡後,他們再也提不起到這來探險的念頭,他們沒想過這是神裔對他們的命令,還以為自己是被其他神秘又危險的地方吸引了注意力,顧不上這裡。

  阿比斯:「我大概知道怎麼能離開這裡。」

  朱蒂:「真的?」

  阿比斯心念一動,朱蒂四人身後驀然出現一條空間裂縫,二話不說就把他們四個吸了進去。

  神族能操控荒蕪之地的空間裂縫,覺醒了神格的阿比斯當然也可以,甚至把出口定在了荒蕪之地第一層的邊緣,就是操作起來有點吃力。

  「走吧,我們也離開這裡。」阿比斯拉著林灼走近裂縫的吸力範圍,然而他沒能如願,裂縫在他靠近的瞬間就消失了。

  空蕩的洞窟,就只剩下林灼和阿比斯。

  林灼:「怎麼回事?」

  阿比斯撫上胸口,蹙眉道:「好像是因為有了神格,沒法穿過空間裂縫。」

  荒蕪之地是創世神給神族打造的牢籠,其他種族在這最多就是用不了掃帚和傳送陣,神族連空間裂縫都進不了。

  所以他們還得繼續留在這尋找出路?

  早知道就不那麼快把冒險團弄走了。

  阿比斯想著,神族幸災樂禍的聲音又一次出現——

  「你走不掉的。」

  「沒有神能踏出荒蕪之地。」

  「你還是被困在了這裡。」

  「真好,我們喜歡這個結局。」

  神族歡快愉悅的聲音迴蕩在洞窟裡,林灼蹙眉,稍稍平息的煩躁又開始在內心升騰。

  就在這時,巴德爾提出了一個猜想:「反過來講,要是沒了神格,或許就能出去。」

  巴德爾用的是「或許」這個詞。

  因為他也不確定放棄或毀掉神格後是否真的能離開這裡,萬一不行,他和阿比斯將在失去神格的同時,失去自由。

  阿比斯跟巴德爾向來不對付,但在這件事上,他們難得達成了一致。

  這一刻,他們的心態很難說是為自由賭上了神格,還是以自由為藉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拋棄神格。

  一塊圓球形狀的多面體寶石自阿比斯胸口浮現,那塊寶石的顏色很奇怪,因為隨著角度變換,不同的切割面上會呈現黑與白兩種截然相反的色澤,兩種顏色如光與影般彼此依存,界限分明。

  寶石與阿比斯之間連著一條細線,當阿比斯握住寶石,忍著疼往外撕扯時,細線開始不斷增多,每當斷掉一根,就會另外再連上幾根,期間阿比斯的狀態也開始不穩定,時不時就會切換成巴德爾,可帶來的痛苦卻絲毫沒有減少,疼到後來他們甚至無法再用力,只能向林灼求助。

  「幫幫我,林灼。」阿比斯對林灼說。

  期間神族的聲音沒有再出現,祂們因為阿比斯和巴德爾的決定陷入了奇怪的混亂,導致他們各說各的,根本無法統一聲音。

  林灼也沒跟阿比斯掰扯什麼風險,就算丟棄神格後他們還是無法離開又怎樣,阿比斯已經做出決定,而且她現在也沒有耐心去替別人進行思考與權衡。

  想做什麼,去做就對了。

  溫度略微有些高的掌心握住了那塊被無數絲線牽扯的寶石,林灼用力的瞬間,阿比斯和巴德爾發出了痛苦的聲音,兩人形態不停切換,就跟出故障的機械一樣。

  任誰看了都會心疼他們所遭的罪,唯獨林灼不太能共情他們,因為林灼一直都活在痛裡,雖然每次都會被痛苦影響情緒,卻很難再因此升起類似憐憫或心疼那樣柔軟的感覺,更多的是暴躁,還有想要宣洩的急切。

  所以她並沒有像個合格的戀人一樣出聲安慰阿比斯,直到阿比斯——或者說巴德爾,因為疼得失去了理智,下意識用手抓住了她的手,想讓她停下,她才開口:「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斷裂的絲線也來越多,痛苦也開始成倍上升,汗水打濕了他們的頭髮和衣服,他們唇色慘白,不知道是咬到了舌頭還是口腔內壁,唇角滲出血來,就連瞳孔也開始渙散。

  之後他們連站立都無法維持,跪坐在了地上。

  林灼跟著坐下,手上的力道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林灼……」阿比斯痛苦地喚著林灼的名字,最後一個音因為形態切換,轉成了巴德爾的聲線。

  林灼總算問他:「要停下嗎?」

  阿比斯和巴德爾眼裡都浮現了迷茫,然後他們都搖了搖頭,艱難道:「不……」

  他們寧可賭一把,就算結局是同時失去神格和自由,也不要就這麼乖乖留下,像深淵底下的神族那樣被囚禁於此。

  林灼又說:「穩定一下形態。」

  雖然不知道林灼要做什麼,但他們還是照做了,因為腦子疼得一片空白,他們倆都沒有多想,最後穩定在林灼面前的形態是巴德爾。

  林灼毫不遮掩自己的偏好:「我是說穩定成阿比斯。」

  慘遭嫌棄的巴德爾:「……」

  銀髮天族被黑髮的亡靈所替代,林灼一手繼續撕扯神格,一手按倒亡靈,將亡靈的痛呼都吞進了口中。

  阿比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痛苦中用力地索取著林灼的氣息。

  這個辦法確實不錯,唯一的缺點是現在的阿比斯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好幾次牙齒都咬破了林灼的嘴唇,嘗到血腥味後除了愧疚和懊惱,還有怎麼都抑制不住的渴望,舔舐起傷口來也說不好是道歉,還是想弄開傷口品嚐更多血的味道。

  被林灼掐斷一次脖子才有所收斂。

  寶石連接身體的絲線越來越少,痛苦卻還在不斷增加,有那麼一瞬間,無法維持形態的阿比斯切換成了巴德爾。

  天族痛苦中帶著錯愕的表情殘留在林灼的視網膜上,讓林灼和切回來的阿比斯都停頓了一下。就在林灼想要拉開距離時,阿比斯追上來,吃醋似的,吻得更凶了,結果是脖子又被林灼掐斷了一次。

  最後一根絲線斷裂,被活生生挖走神格的阿比斯彷彿沒了半條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林灼還跨坐在阿比斯的腰上,她舉起神格,迎著從頭頂裂縫落下的清晨第一縷陽光,欣賞這顆漂亮的寶石,內心的煩躁因為剛剛完成的破壞性舉動稍稍得到了緩解。

  一旁的地裂縫內徹底沒有了聲音,每到白天祂們都會陷入沉睡。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強撐著抬起手,攏住林灼的手背,輕輕地捏了一下,然後才從林灼手中拿過那顆寶石,借由殘存的神力,打開了一條空間裂縫。

  裂縫開得很近,林灼一下就被吸了進去,阿比斯緊隨其後,沒有再被空間裂縫排斥,可見這場豪賭是他們贏了。

  裂縫緩緩合上,阿比斯拿著神格的手最後通過裂縫。

  被剝離的神格無法通過裂縫,它被看不見的力量阻擋著,順著阿比斯的指尖落下。

  空間裂縫徹底消失,漂亮的寶石就這麼被他的主人丟棄在裂縫另一頭,在清晨的陽光中化作齏粉,消散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7 10:29 AM

第三十六章

  「我們剛剛是集體做了一場夢嗎?」

  被裂縫吐出來的朱蒂等人看著周圍熟悉的景色,表情要多懵逼有多懵逼。

  他們確認了一下位置,發現自己不僅離開了迷宮似的洞窟石道,還直接回到了第一層,往外走上兩個小時就能走出荒蕪之地,要讓半龍族載他們,還能更快。

  離開洞窟石道,空氣中施加的壓力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們從未感覺世界如此輕鬆美好,只是遺留下來的問題太多,讓他們顧不上細細體會個中差距,圍坐成一圈開始了討論。

  「我記得那個感覺,我敢打包票把我們送出來的就是空間裂縫。」潘說。

  半人魚:「問題在於那道空間裂縫是怎麼來的。」

  潘:「這還用想嗎,一定是阿比斯幹的,他前腳剛說完他有辦法,後腳我們就出來了,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要我說最開始那些裂縫就是衝著他來的,在我們迷路的時候,他和林灼肯定遭遇了什麼,讓他獲得了控制空間裂縫的能力。肯定是這樣!」

  朱蒂:「雖然沒有依據,但聽著像那麼回事。」

  一直話很少的半龍族:「他們人呢?」

  對了,林灼和阿比斯人呢?

  潘繼續發揮他的想像力:「可能是剛掌握的力量還不太熟練,所以只有我們出來了?」

  無論潘猜的對不對,眾人都決定留在原地等一等。

  如果能等來林灼和阿比斯,那就證明他們倆中確實有一個人掌握了控制空間裂縫的方法。

  他們就這麼等到了天亮,終於一道黑色的裂縫在他們之前出來的地方出現,林灼與阿比斯都被從裂縫裡面扔了出來。

  「我說什麼來著。」坐在篝火旁烤肉的潘笑得很是得意。

  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林灼絲毫沒有因為共同的經歷而變得客氣禮貌,她扶著昏睡過去的阿比斯,再一次借用了他們的半龍族。

  「要不先吃個早餐再出發吧?」還沒把肉烤熟的潘提議。

  林灼聞言看向他,把他看得寒毛直立:「呃……好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麼餓。」

  百年前的荒蕪之地還沒有因為是混血冒險團的葬身之地而名聲大噪,荒蕪之地外的村莊小鎮也不如百年後熱鬧,別說旅館,連個正經集市都要趕車走上一天,到一個稍微大一點的鎮子上才有。

  半龍族載著林灼阿比斯以及他的同伴們出了荒蕪之地,又載著他們去了最近的一家旅館歇腳。

  旅館環境不怎麼樣,房間裡除了床,只有一套桌椅,窗簾厚重陳舊,木質地板踩一腳就會發出吱吱聲。隔音還不好,林灼扔了個隔音咒,才杜絕掉潘在隔壁房間發出的打鼾聲和旅店老闆在樓下對自己笨手笨腳的員工發出的咒罵。

  阿比斯醒來時,林灼已經洗過澡換好衣服,坐在床邊的地上畫一次性傳送陣。

  用繪陣材料製成的粉筆在凹凸不平的板地上穩而熟練地進行著繪畫,先是基礎框架,然後是兩層的公式星組,最後是填充符文。

  書寫符文時,筆頭在地面敲出篤篤的細響,睡在床上的阿比斯睜開眼,視線從天花板上挪開,循著耳邊的動靜看向床尾,就見林灼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背對著自己在地上搗騰。

  他靜靜地看著,還有些還回不過神。

  直到林灼頭也不回地問他:「醒了?」

  他才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充滿倦怠和懶散的「嗯」。

  林灼回頭,發現阿比斯側躺著,整個亡靈看起來特別沒精神。

  狀態糟糕的亡靈問她:「你好些了嗎?」

  和阿比斯一起醒來,同樣因為被活生生剝掉神格而精神不濟的巴德爾:「這句話難道不該讓她來問你嗎?」

  無論怎麼看,都是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阿比斯更需要關心和慰問才對。

  林灼和阿比斯一樣沒有自覺,回說:「好多了。」

  獸族心臟在林灼的控制下越來越慢,現在每分鐘只會跳十下左右,過幾天應該能徹底恢復安靜。

  林灼的心情也逐漸平復,加上他們原本要花一天的時間,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能從荒蕪之地出來,不曾想遇上神族,因禍得福短短一晚就走出了荒蕪之地,所以林灼眼下的狀態還算不錯。

  「那就好。」阿比斯看了眼地上的傳送陣,從床上坐起來:「要走了嗎,等等我穿一下衣服,很快。」

  「不著急,」林灼放下粉筆起身走到床邊,低頭跟阿比斯交換了一個淺淺的吻,沒有沾上粉筆灰的那隻手輕撫過阿比斯的後腦勺:「穿好衣服後先去找朱蒂他們。」

  阿比斯這才想起,除了林灼,還有一夥人知道了他和巴德爾的秘密,雖然他們還不知道「巴德爾」這個名字屬於光明教的聖子,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需要做好相應的準備。

  阿比斯洗了個澡換上衣服,先後找到冒險團四人,同他們定下了保密的契約。

  阿比斯和巴德爾本以為這四個人裡面總有一個會以此作為要挾,和他要點好處。

  意外的是他們四個都很乾脆地和阿比斯定下了契約。

  至於理由……

  「不就是保守秘密嗎,這有什麼好為什麼的。」

  誰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況阿比斯的秘密沒有傷害任何人,不想讓秘密洩露,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阿比斯:「……」

  和巴德爾待久了,差點忘了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巴德爾:「你怎麼不說林灼。」

  阿比斯:「她是最好的那個。」

  巴德爾:「……嘖。」

  阿比斯回到房間,林灼正好在寫最後一串符文。

  突然,林灼沒把握好力道,摁斷了手中的粉筆,最後一串符文憑空多了一畫。

  阿比斯看林灼表情不對,問:「怎麼了?」

  林灼用手擦掉那串錯誤的符文,重新書寫,一邊寫一邊說,

  「克洛里斯‧布萊特違背了我與他之間的契約。」

  克洛里斯‧布萊特……弗雷的父親?

  ……

  最近的毒瘴森林分外熱鬧,就連毒瘴森林深處那座城堡,也迎來了新的客人。

  「真難得你會來我這。」卡洛琳的父親——魔王阿斯莫德親自接待了精靈公爵克洛里斯。

  一精靈一魔族,無論是種族還是髮色眸色都截然不同,可面對面坐在一塊,卻給人一種莫名的相似感。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來。」克洛里斯說。

  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阿斯莫德盯了一會兒,很是缺德地笑了起來:「真的假的克洛里斯,你受傷了?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傷得了你,誰?教會的?」

  克洛里斯一句話表達了他對教會的不屑:「這個笑話不好笑。」

  「那是誰?」阿斯莫德也不問克洛里斯來找他幹嘛,直覺告訴他克洛里斯來找他的原因一定和傷了他的人有關。

  「一個來歷不明的半精靈,她……」克洛里斯停頓了一下:「她和聽風長得很像。」

  阿斯莫德口無遮攔:「和你妻子長得像?難道是你妻子的私生女?」

  克洛里斯:「聽風說不是。」

  阿斯莫德:「她說你就信?」

  克洛里斯冷冷地看著阿斯莫德,阿斯莫德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當我沒說。」

  這個動作露出了阿斯莫德手腕上的粉藍色手鏈,這是卡洛琳親手給他編的,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他很喜歡,從昨天戴上後就沒取下來過。

  看到女兒送的手鏈,阿斯莫德想到什麼,問:「那個半精靈,不會是魔武第一學院的老師吧?」

  克洛里斯:「你見過?」

  「昨天有個半精靈老師替古爾薇格校長把卡洛琳送了回來,原來她真的像你妻子,我還以為是我看不慣東籍人的臉,才會覺得她和你妻子長得像。」

  克洛里斯:「她叫林灼,聽風治療用的雷龍龍骨就是她送來的。」

  阿斯莫德:「嗯?」

  克洛里斯:「她還和我定下契約,要求我對弗雷隱瞞已經找到龍骨這件事,並在我讓弗雷不要參加這次校外活動的時候,讓弗雷偷聽到了這裡有龍骨的消息,引誘弗雷偷偷跑來這裡。」

  阿斯莫德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弗雷參加校外活動?」

  克洛里斯:「教會盯上他了。」

  阿斯莫德:「這裡有我你怕什麼?」

  克洛里斯:「我信不過你。」

  阿斯莫德把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厚實且雕滿了玫瑰的扶手直接給拍斷了:「你絕對是這世上最糟糕的哥哥。」

  之後又添上一句:「所以你確定她不是你妻子的女兒?不然她幹嘛在救了你妻子之後,又對你兒子不利?」

  克洛里斯非常無情地忽視了阿斯莫德的話,繼續道:「我違反約定把一切都和弗雷說了,接下來我準備找到那個半精靈,我得知道她做這一切的目的,可契約反噬的程度讓我發現,她似乎比我想像的還要了不得。」

  阿斯莫德好奇:「多了不得?」

  克洛里斯:「至少是準法聖。」

  阿斯莫德:「……我有點拿不準是該感嘆這年頭準法聖越來越廉價常見了,還是該感嘆你居然還能好好坐在這和我說話。」

  克洛里斯依舊是一臉漠然地看著他。

  阿斯莫德:「明白了,你要我幫你拿走她的記憶。」

  克洛里斯:「不需要真的奪走她的記憶,只要查清她的來歷和她的目的,確定她對弗雷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能好好談嗎?」魔族內部支系很多,不同支系有各自不同的能力,阿斯莫德可以強奪別人的記憶,但在奪取記憶時,他會被迫讀取那些記憶的內容,所以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用這個能力。

  克洛里斯:「你去談?」

  「想都別想,你不如殺了我乾脆些。」魔族行事向來粗暴俐落,他們天生叛逆,最不擅長磨磨蹭蹭一句話埋三個坑的交流方式。

  克洛里斯倒是擅長,但他不喜歡,不是因為什麼品格和風骨,就是不喜歡,如古爾薇格評價的那樣,他的作風比起精靈更像魔族,有時候甚至比魔族還要無情,也就只有作為他軟肋的家人,才能分走他全部的在意和柔軟,不然也做不到把議院當成自家後花園,還跟教會分庭抗禮。

  阿斯莫德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好吧,看在當初是你幫我女兒入學的份上。」

  ……

  森林裡,因為突然出現的神秘傳送陣和埋葬在傳送陣下的龍骨,以及下落不明的林灼、巴德爾還有阿比斯,卡洛琳和克里斯不得不一大早離開城堡,趕回旅館,免得惹人起疑。

  來接他們的,是因為古爾薇格實在騰不開手,於是被迫知道了卡洛琳是魔族的米勒。

  米勒向來嚴肅,倆小孩跟著她,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真的發現了一具龍骨?」克里斯一臉崩潰地向卡洛琳確認,不明白他們龍族到底是造了什麼瘟,這麼慘。

  卡洛琳:「嗯,菲尼克斯偷偷告訴我的,本來以為就只有一個頭骨,誰知道越挖越多,挖到下面居然是一整具龍的骸骨。」

  克里斯臉色慘白。

  卡洛琳想起之前無核龍對克里斯造成的影響,嘗試安慰:「他們還在龍骨裡發現了一顆龍核,至少龍核還在,你……」

  話沒說完,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你們在說什麼龍核?」

  克里斯和卡洛琳聞聲回頭,還沒見著人就先根據對聲音的判斷,喊出了聲——

  「林灼老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9:23 AM

第三十七章

  米勒也跟兩個學生一起回了頭,發現從昨天起就下落不明的林灼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棵大樹旁,樹後還走出來一個學生,正是點名統計後確認和林灼一塊不見蹤影的阿比斯。

  「你去哪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米勒越過兩個學生快步走到林灼面前,確認林灼只帶了阿比斯一個,又問:「巴德爾沒有和你一起嗎?」

  林灼裝傻:「巴德爾?他怎麼會和我在一起,我不小心踩到森林裡的一個傳送陣,阿比斯為了救我和我一塊被傳送走了,校長呢?」

  「校長在德菲克特,」米勒壓低了聲音,說:「巴德爾和你們一樣不見了,我猜我們教師團隊裡肯定有光明教的人,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麼這邊剛出事,光明教那邊就來了人,校長現在在城主的宅邸裡應付他們,我們所有人都焦頭爛額。」

  「那是挺麻煩,對了……」林灼對教會的到來興致缺缺,她看向仰頭望著自己的卡洛琳和克里斯,問:「你們剛剛在說什麼龍核?」

  卡洛琳其實對挖出龍骨龍核的事情不怎麼瞭解,最後是米勒一邊帶著他們走出森林搭乘毒角獸回德菲克特,一邊告訴林灼:「你不是把傳送陣破壞了嗎,我們發現被破壞的傳送陣下面埋藏著一整具龍骨,龍骨裡還有一顆龍核。」

  林灼:「雷龍龍骨?」

  米勒:「沒錯,你怎麼知道的?」

  林灼垂下眼:「猜的。」

  如果她沒記錯,弗雷應該只在森林裡頭找到一塊雷龍龍骨才對,而不是一整具雷龍的骨頭,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人奪走,但她這會兒顧不上這些了,她就想知道:「那顆龍核現在在哪?」

  米勒:「校長把它收起來了,準備等龍骨全部清理出來,就一同送回學校。」

  龍核在校長那。

  林灼:「帶我去一趟城主宅邸吧,關於這次傳送,我發現了一些事情想要跟校長商量。」

  米勒自然不會反對,她先是把卡洛琳和克里斯送回低年級住的旅館,本打算把阿比斯也留那的,可當她用一本巴掌大的活頁小冊子聯繫校長,說她已經找到林灼和阿比斯後,校長讓她把阿比斯也一塊帶上。

  小冊子是最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通訊工具,上面的紙張兩兩對應,一張上面寫了東西會在另一張上面顯示,過一會兒字跡就會消失,給別人一張就相當於交換了聯絡方式。

  百年後有比這更加方便且廉價的通訊工具,所以林灼沒有小冊子,米勒在她剛入職那會兒想要給她一張紙也被她以「一張紙不好保存」為由婉拒了。

  「你當初就該收下它,不然也不至於聯繫不上我們。」米勒把小冊子收回口袋。

  林灼搖頭:「我和阿比斯去的那地方用不了這個。」

  確實用不了,比這更強效的手段也用不了,要是用得了,巴德爾早就通過教會給他準備的通訊工具聯繫上教會了,哪裡能讓教會著急到現在。

  林灼和阿比斯抵達城主宅邸時,古爾薇格校長還在和教會的人扯皮。

  裝潢典雅,曠闊明亮的房間裡,光明教的教皇內侍威利與古爾薇格相對而坐,好幾位精通傳送陣的專家和教師聚集在他們身後,圍著桌子上復原的傳送陣進行研究,想要確定這個傳送陣到底通往何處,繪製者又是否留下了暴露自己資訊的線索。

  專家教師那邊在研究,威利和古爾薇格這邊在喝茶。

  林灼第一次踏入學校打傷弗雷時,古爾薇格曾使用回溯魔法來確認林灼出手的全過程。

  這個魔法並非所有人都能使用,且一旦破壞現場殘留的魔法元素,就是法聖來了都不可能再次回溯整個現場。

  古爾薇格確定失蹤的人都有誰後,趕在教會來之前就把現場給回溯了,她謹慎地支走了所有人,並在回溯完成後將現場的魔法元素徹底攪亂,所以傳送陣被轟炸前後具體發生了什麼只有她知道。

  但她只願意提供傳送陣被林灼毀掉之前的記憶影像,不願提供更多的線索。

  比如林灼到底是跟巴德爾,還是和阿比斯一塊踏入傳送陣。

  這對教會而言很重要,他們必須確保林灼沒有發現聖子殿下的秘密,不然只能選擇滅口。

  教皇內侍威利希望古爾薇格能把她的記憶多分享一些出來,但是古爾薇格拒絕這麼做,因為她也怕林灼知道巴德爾和阿比斯的秘密,那會讓林灼招來教會對她的追殺。

  「你這樣令我很為難。」上了年紀的威利嗓音年邁,給人感覺特別像個慈祥和藹的老爺爺。

  古爾薇格:「我只是找不到分享更多記憶的理由,你知道的,我們侏儒族總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我們羞於被任何人看到我們腦子裡那些未完成的創意。」

  與古爾薇格打過許多年交道的威利:「很顯然你變得比以前更會說話了。」

  古爾薇格也這麼覺得,自從見識過林灼的口才,加上水妖先生的指點,她撒起謊來都比以前更有技術含量了。

  她繼續道:「你要有什麼顧慮,完全可以去問巴德爾本人。」

  威利:「善良的聖子殿下並非不會撒謊。」

  威利認為巴德爾很可能為了保護林灼,隱瞞一些事實。

  至於阿比斯,威利不信任他。

  談話間,米勒帶著林灼和阿比斯來到了城主宅邸。

  古爾薇格讓米勒在聚滿了專家和教師的房間裡等她,帶著林灼、阿比斯,還有威利去了另一個房間。

  「你好,林灼女士。」威利的視線先是在阿比斯身上轉了一圈,確定人沒事,切換形態後不會連累巴德爾,接著又把視線挪到了林灼身上。

  「你好。」林灼裝出一副迷茫的模樣,還往古爾薇格身邊湊了一下,像是不太明白,光明教的人為什麼會想和她談話。

  威利:「你不用緊張,我就是想問問你是否見過我們的聖子殿下,他和你們一樣突然消失,現在你們回來了,可他卻還是不見蹤影,我很擔心。」

  林灼看了眼古爾薇格,又看了眼威利,就是不看阿比斯,說:「來這路上米勒也同我說了這事兒,可我真的不知道巴德爾去哪了,我能確定我不小心踩進傳送陣的時候周圍只有阿比斯,沒有其他人。」

  古爾薇格暗自鬆了口氣,這麼說就對了,林灼現在一定已經知道阿比斯和巴德爾是同一個人,但只要她和林灼都不拿出自己的記憶,就不會有人知道林灼是跟巴德爾一起進的傳送陣。

  威利雖然年邁,可他那雙眼睛卻依舊犀利,他定定地看著林灼,也不知道信沒信林灼的話。

  之後古爾薇格讓林灼出去等她,單獨留下阿比斯。

  林灼又演了一把:「為什麼要把阿比斯留下?」

  她看向威利,說:「他雖然是亡靈,但他從未做錯過什麼,就算是教會,也沒理由對一個學生出手吧。」

  古爾薇格對林灼的演技感到不可思議,她都要懷疑林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威利也是到這才放下對林灼的疑心,重新拾起那副溫和老人的模樣,說:「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問他,不會傷害他的。」

  林灼沒有這麼輕易相信威利的話,她看向古爾薇格,古爾薇格硬著頭皮陪她演下去:「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林灼這才離開。

  將門關上後,林灼並沒有回去找米勒,而是像根木頭一樣直愣愣戳在門口。

  ——她感受到了。

  龍核就在古爾薇格身上,跟古爾薇格坐在一塊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

  如果沒猜錯,森林裡發現的那具龍骨,很有可能就是研究所植入她身體裡的那一具,所以屬於那具龍骨的龍核,能安撫她因為龍骨帶來的無核痛。

  林灼就這麼守在門口,等著古爾薇格從裡面出來,跟她索要那顆龍核。

  她靜靜地等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要不是怕出什麼意外導致脆弱的龍核被毀壞,她甚至想就這麼衝進去,逼古爾薇格交出龍核。

  不行,冷靜。

  越是看見希望的曙光,就越是要穩住,不能把事情搞砸。

  她這麼想著,突然聽到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聽就知道是屬於伊露麗的聲音:「弗雷你冷靜點!」

  然後是弗雷:「我很冷靜!我就是路過來問問,我保證我不惹事。」

  自稱冷靜的弗雷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冷靜。

  他會在這也是精靈公爵的安排,畢竟有古爾薇格在這,而且他還給弗雷帶了足夠多的侍從,住在都是學生的旅館也不方便

  緊跟著弗雷的古連很是無奈,偏偏這個時候他們還看到了走廊上的林灼。

  「找到了,我運氣真好不是嗎。」弗雷一臉憤怒地走向林灼,他就是聽說林灼來了,特意來找她的。

  今早他的父親克洛里斯從聖都趕來,父子倆大吵了一架,弗雷不明白自己找到龍骨,爸爸為什麼不是高興而是憤怒,他甚至懷疑爸爸是不是對媽媽變了心,又或者把對權勢的在乎放到了媽媽之上,一心想要以此扳倒教會而不顧媽媽的性命。

  父子倆吵上了頭,差點打起來,古連和伊露麗拉都拉不住,最後是克洛里斯違背了和林灼的契約,說出了真相,才堪堪挽回這段差點破裂的父子情。

  而克洛里斯也為此付出代價,遭到契約反噬的他吐了一地的血,站都站不住,血裡甚至還有肉碎一樣的東西。

  弗雷嚇壞了,一番手忙腳亂後父子倆終於能好好坐下說話,弗雷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也知道了契約的來歷,他一下就想到,自己之所以非要來毒瘴森林,正是因為他偷聽到了林灼的話。

  這一切都和林灼有關,如果說克洛里斯只是懷疑,那麼在弗雷這,林灼就是故意想要害他,最後還導致他父親被契約反噬重傷的真兇。

  「可她也拿出了龍骨和教會毒害你媽媽的證據,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那麼快下結論比較好。」伊露麗比弗雷要客觀許多,雖然克洛里斯吐血的一幕也嚇到了她,但她從中感受到的驚懼肯定比不過從小被父母寵著長大的弗雷。

  弗雷聽進去了,不然他恐怕會在看到林灼的第一時間,不管不顧對林灼發動惡咒。

  可惜他聽進去的實在有限,就算沒有動手,他面對林灼的態度依然算不上好。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說完弗雷自己都氣笑了:「見了鬼了,我好像總是追在你身後跟你索要答案。」

  隔壁房間裡的米勒聽到動靜,開門出來,看到弗雷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惡狠狠地盯著林灼。

  正要詢問緣由,弗雷打斷她,向林灼發出了一連串沒頭沒尾,甚至措辭也有些混亂的質問——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衝著我來的?」

  「你拿出龍骨救我媽媽是為了取得信任,交出那些對教會不利的證據是為了讓教會拿我來威脅我爸,還故意讓我知道森林有龍骨,一切就為了故意引誘我來這裡讓教會殺了我對嗎?」

  林灼面對質問,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弗雷:「什麼?」

  林灼:「我就是想看你痛苦而已。」

  弗雷越發聽不懂林灼在說話什麼。

  恰好林灼眼下心情不錯,就大發慈悲地給瞭解釋:「我想讓你找到龍骨,然後再失去龍骨,看你面對絕望時痛苦的模樣,可惜這一切進行的並不順利。」

  林灼非常坦然地表達了自己的遺憾。

  古連和伊露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知道內情,也知道如果林灼得逞,弗雷將會遭受多大的打擊和痛苦,因此越發不敢相信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

  弗雷更是怒極:「你怎麼敢!」

  對林灼有陰影的伊露麗拉住弗雷,再一次勸他冷靜,不要衝動。

  弗雷在這一瞬間成長了許多,因為他終於意識到,如果自己不那麼愚蠢自信,林灼根本就不可能把他騙到這個地步,他的父親也不會因為那個見鬼的契約受這麼重的傷。

  一直都活得順風順水的大少爺第一次學會了克制,只可惜他克制得還不是很熟練。

  他沒有貿然對林灼動手,但他對林灼說:「貝利爾,你父母給你取名字的時候,可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從始至終都一頭霧水的米勒一聽,衝著弗雷歇斯底里地大叫:「弗雷‧布萊特!!」

  而作為被羞辱的林灼本人卻是揚起了一抹放肆的笑,回了句:「誰說不是呢。」

  說完,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直接把弗雷摜到了牆上。

  「弗雷!!」

  「林灼!!」

  混亂的叫喊聲中,一直被林灼好好收斂的魔力威壓被控制著在這條走廊上釋放,撲向弗雷的伊露麗直接就被壓得跪在了地上,其他人亦是動彈不得,他們驚疑不定地望向林灼,身體在恐怖的威壓震懾下,輕輕地顫抖著。

  林灼從手鏈裡抽出那柄從荒蕪之地帶回來的長劍,劍尖擦過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弗雷。

  所有人都想讓她停下,可無論是誰,此刻都沒有與林灼抗衡的本事。

  弗雷還被死死摁在牆上,林灼抬起長劍,想著弗雷不能死,弗雷死了自己也沒了,那斷個手腳什麼的應該可以。

  反正及時治療就能活下來,就是出血量大,會有些疼而已。

  她可真是越來越善良了,林灼感慨著落下了長劍。

  施加在她身上的教師誓言化作金色的鎖鏈捆住了她準備行兇的手腕,林灼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扛著鎖鏈的阻力,一劍削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9:34 AM

第三十八章

  緊緊拉扯著林灼手腕的鎖鏈被硬生生崩開一道口子,若是林灼這一劍能完全落下,鎖鏈將徹底斷裂,林灼也會遭受到誓約的反噬。

  可就在長劍劍刃即將要碰到弗雷的肩膀時,鏘地一聲,長劍被另一柄劍給攔下了。

  兩柄劍撞擊盪開的威壓讓還在這條走廊上的人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距離最近的弗雷受到影響最大,他的腦子空白了幾秒,回過神發現除了耳鳴的嗡聲,其他什麼都聽不到,口中也滿是血腥味。

  他愣愣地看向另一柄劍的主人,雖然視線裡出現了重影,但他還是認出對方是他的爸爸克洛里斯。

  他張嘴想要說什麼,結果林灼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他腿一軟倒下,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跪坐在地的伊露麗一隻手捂著難受的胸口,一隻手撐在地面往弗雷所在的方向傾了傾身,想要確認弗雷的安危,帶著弗雷遠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可惜她的實力無法與她的想法所匹配,別說帶弗雷離開,她連弗雷的名字都無法喚出聲。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黑袍的高大男人越過她,黑色的皮鞋踩著她指尖前的地面繞到克洛里斯身後,當著還在對峙的精靈公爵以及林灼的面把弗雷從地上拎了起來,扛在肩上帶走。

  回頭路過她時順手把她也拎走了。

  伊露麗有些懵,不知道這個被精靈公爵帶來的男人是誰,而且她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有濃鬱的黑暗元素,這讓她很不安。

  幸好一旁的古連硬撐著跟了上來,且沒有對男人表現出絲毫的敵意,她這才放下心。

  黑袍男人就是阿斯莫德,他將伊露麗和弗雷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時,還在房間裡跟威利說話的古爾薇格終於感受到房間外的異常情況,推門而出。

  林灼離開房間後才出現的巴德爾也在古爾薇格去開門的同時,切換回了阿比斯。

  「你們在幹什麼?」古爾薇格對走廊上持劍僵持的兩人問道。

  米勒看到古爾薇格就像看到了救星,在她眼裡古爾薇格無所不能,一定可以讓克洛里斯和林灼都把劍放下,然後大家好好坐下,就剛才發生的事情進行一番討論,定出個誰對誰錯。

  結果米勒還是天真了。

  克洛里斯根本就不給在場任何人出聲回答古爾薇格的機會。

  他的兒子當著他的面差點被人砍了,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讓對方全鬚全尾地坐在他面前和他掰扯是非對錯。

  他手中那柄劍擦著林灼那柄長劍的劍刃,照著林灼的方向就揮了過去。

  脫離劍刃揮出的劍光以凶悍而霸道的攻勢穿透了林灼的身軀,並在穿過林灼之後,轟碎了林灼身後的走廊牆壁。

  轟然巨響宛若宅邸發出的悲鳴,飛舞而起的煙塵吞噬了林灼的身影。

  宅邸內的傭人們紛紛出逃,房間裡研究傳送陣的專家們則因為意外就發生在門外,連逃都逃不掉。

  米勒整個人都傻了,她看著精靈公爵抬手召來清風吹散煙塵,原本應該被砍到的林灼不見蹤影,只剩殘破的牆壁,露出外面大片的風景。

  米勒抖著唇看向古爾薇格,古爾薇格如她所願走向克洛里斯,並對克洛里斯發出了警告:「克洛里斯!!」

  「別過來。」克洛里斯踩著滿地的碎石走到被破壞的牆壁前,平靜道:「我沒砍到她,那是殘影。」

  殘影?

  那林灼去哪了?

  疑惑剛從心頭升起,克洛里斯猛地回身,抬劍擋下突如其來的一擊,方才不見蹤影的林灼倒映在他的眼睛裡,帶著笑持劍砍人的模樣要多瘋狂有多瘋狂。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若非克洛里斯反應快,怕是已經被人從頭到尾豎著削成了兩半。

  而且他這次攔劍感受到的力道和剛才完全不同,攔下攻擊後面前又有冰錐襲來,嫌建築內空間太小施展不開手腳的克洛里斯就這麼跳出了牆外。

  林灼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古爾薇格趕緊邁著她的小短腿湊到了殘破的牆壁前張望,就見那倆在移動到更加空曠的地方後打得更加凶了。

  因為速度太快幾乎沒人能捕捉到他們的身影,只有鏗鏘的劍刃撞擊聲和伴隨著撞擊聲一起出現的劍光火花,以及花園裡不停遭到破壞的樹木和石像,昭示著這倆打得有多凶殘多激烈。

  另一邊,阿斯莫德將弗雷和伊露麗帶到安全的地方交給古連照看,自己走到窗戶邊觀賞克洛里斯和人打架的場景,心想這趟還真是瞌睡送枕頭。

  他會跟克洛里斯過來,就是因為得到了林灼在城主宅邸的消息,本以為要在古爾薇格的眼皮子底下對林灼的記憶出手不容易,奪走再還回去就更難了,誰知道會正好撞見林灼要傷害弗雷的一幕。

  克洛里斯這麼護短,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林灼,這麼一來,他也就有了對林灼的記憶出手的機會,等看完林灼的記憶再還回去,就算完成了這趟任務。

  阿斯莫德姿態隨意地靠在窗邊的牆上,望著窗外的目光卻分外專注,等一個能出手搶奪林灼記憶的最佳時機。

  結果越看,他臉色越凝重,靠在牆上的背脊也跟著慢慢挺直。

  哪怕克洛里斯身受重傷,他也不覺得克洛里斯會奈何不了一個剛成年的準法聖。

  因為克洛里斯是武聖,雖然精靈應該更加擅長魔法和遠攻,但克洛里斯就是不走尋常路,像個假精靈一樣天生就更加擅長武鬥,擁有著連魔族都會羨慕的戰鬥本能和身體素質。

  這樣的他就算被契約反噬身受重傷,也不可能打不過一個準法聖,畢竟這倆等級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更何況林灼也選擇了近身戰。

  可是為什麼……

  「你知道她是準武聖,而且還是準法聖嗎?」樓上,和古爾薇格站在一起向外圍觀的威利提出了疑問。

  但看古爾薇格驚訝的表情就知道,魔武第一學院的校長對自己手下的教師團隊當真是一點數都沒有。

  他們倆的身旁,阿比斯的目光緊隨著林灼留下的殘影,眼裡滿是擔憂和不甘。

  他從未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到甚至無法在此刻為林灼提供任何幫助。

  在他的身體裡,巴德爾透過他的眼睛看著林灼與克洛里斯的對決,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知道如果現在使用身體的是他,他的心臟會跳得有多快。

  圍觀者的情緒絲毫影響不了林灼與克洛里斯對戰的局勢。

  如果林灼只是準武聖或者準法聖,就算面對受了重傷的武聖也不可能佔據上風,甚至有可能被克洛里斯虐到懷疑人生,巧的是,林灼不僅身體素質彪悍、劍術厲害,魔法也很強。

  眼看著克洛里斯逐漸摸準她的節奏,試圖將她摁住,林灼作弊一般用起了魔法。

  再沒有比林灼這樣魔武雙修更加狡猾的存在了。

  而且她那顆獸族心臟還沒徹底平息,這麼一打又有要加速的趨勢,讓她逐漸喪失理智,每一次進攻都帶著勢不可擋的凶狠。

  特別是當林灼手中的劍在一次交鋒中斷裂後,林灼和克洛里斯拉開了距離,克洛里斯驚異地發現林灼臉上居然出現了紅色的獸紋。

  圍觀的眾人也看到了,他們紛紛陷入震驚,畢竟在過往半輩子的人生裡,「混血只能呈現兩種種族特徵」對他們而言就像吃飯喝水一般理所當然。

  可是現在,有人顛覆了他們的常識。

  林灼被各種目光注視著,毫不在意地扔開了手中的斷劍。

  然後她朝著天空舉起了一隻手,啟唇,口吐龍語——

  【天災】

  空氣中所有的魔法元素都在林灼開口的剎那間陷入了凝滯。

  一向表現從容的威利意識到林灼要做什麼,衝克洛里斯大喊:「攔住她!!」

  本想打斷林灼的克洛里斯聽到教皇內侍的聲音,叛逆地停下了動作,完全不想按照教會那老頭子的吩咐做事。

  威利沒想到克洛里斯在緊要關頭還那麼的隨心所欲,差點沒被氣到心梗。

  然而克洛里斯並非是無腦的叛逆,他看了眼阿斯莫德所在的窗戶,確定阿斯莫德開始吟唱動用自己的能力。

  也是在林灼說出龍語的瞬間,那顆藏在古爾薇格身上的龍核亮了起來,並像擁有了生命一般,從古爾薇格的儲物空間裡逃出來,飛向林灼。

  林灼在短暫的停頓後,念出下半句——

  【雷暴轟鳴】

  晴朗的天空霎時間烏雲密佈,雲層中有紫色的閃電如扭曲的蛇一般時隱時現,並在下一秒往地上劈了十來道又粗又迅猛的電光柱。

  被視作目標的克洛里斯自然少不了被那些雷電特殊關照,一開始還只是一兩道對著他,剩下的隨便亂劈,把城主宅邸轟塌了大半,可到後來,那些雷電幾乎全往他身上招呼。

  他一邊躲雷電,一邊還要躲掏出匕首的林灼,為了方便阿斯莫德施展能力,他還不能逃太遠,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狼狽竄逃的滋味。

  突然,克洛里斯發現林灼停下了動作,他在躲避雷電的同時尋找林灼,看見林灼不知道為什麼站在一個地方不動,面前還漂浮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紫色龍核。

  克洛里斯又是一個瞬閃,在焦糊味中堪堪躲開從天上落下的雷電,再定睛時他看到龍核融進了林灼的胸口。

  林灼對弗雷出手時就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比如被教師誓約反噬,比如沒辦法順利拿到龍核……結果出乎她的意料,龍核自己來到了她的面前,還很自覺地要融進她的身體裡。

  可她沒想到,和龍核一起融入她身體裡的,還有屬於龍核原來的主人——那隻被神族玩弄至死的雷龍的悲慘記憶。

  可怕的哀鳴和恐懼吞沒了林灼,雖然身體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可精神卻遭受到了毀滅式的摧殘,讓林灼那本就糟糕的精神狀態雪上加霜。

  「不……」沉溺在雷龍記憶裡的林灼落下了眼淚,就在她幾乎快要崩潰的瞬間,她的腦子突然就空了,所有記憶連同那些糟糕的、不屬於她的記憶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災系魔法因為使用者的失憶被切斷了魔力供給。

  雷電停歇,烏雲散去。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只剩奪走林灼記憶的阿斯莫德,痛苦地一頭撞到牆上,生生撞塌了一面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9:42 AM

第三十九章

  激烈的對決戛然而止,慘遭蹂躪的城主宅邸有一大半都成了廢墟,精心打理過的花園也只剩下滿地的焦土。

  造成這一切的林灼愣愣地站著,自腳下土地升騰而起的高溫輕輕蕩起她的長髮與衣擺,猩紅色的豎瞳隔著在打鬥中被震出一道裂紋的灰色鏡片,迷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有手中那柄鋒利的匕首。

  她像一個剛來到世上的新生命,還未學會對外界的動靜產生反應,自顧自先觀察起了自己。

  彷彿在好奇:我是誰?

  殘存半座的城主宅邸內,及時趕在雷電落下前給附近生靈套上防護屏障的古爾薇格見狀,大概推測出林灼遭遇了什麼,確定一切都已經結束,趕緊招呼米勒和房間裡的專家以及教師們,組織人手到廢墟裡把她用防護屏障救下的人都挖出來。

  與此同時,旁邊一直關注著林灼的阿比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滿臉焦急地問威利:「她怎麼了?」

  同樣盯著林灼的威利回頭看了眼鬧哄哄的走廊,在自己和阿比斯周圍扔下幾個隔音咒,說:「這事和您沒關係,您不需要多問。」

  威利對阿比斯用的也是「您」,可無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遠不如面對巴德爾時恭敬體貼。

  阿比斯從來不在意這個,他已經習慣了教會高層對他的不喜,也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就是一道留在潔白牆面上的污漬,他們想盡了辦法要將他這道污漬從巴德爾那面潔白的牆上除掉。

  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忍受,也做好了一直忍受下去的準備,唯獨這一次,他態度強硬地表達了不滿,並勒令威利——

  【回答我。】

  阿比斯依舊能使用神語,但因為失去神格,神語中並不蘊含言靈的能力,無法讓人對他言聽計從,可他知道,威利一定會因為他用的是神語而回答他的問題。

  果然,威利因為時隔將近兩百年,再度聽到神語而表現出了無比詫異的表情:「您什麼時候……」

  阿比斯不悅的神態讓他收回了剩下半句詢問,他的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回答阿比斯的聲音也不再那麼的隨意:「亞爾夫海姆公爵應該是混淆了那個半精靈的認知,這才讓她忽然喪失了戰鬥能力。」

  混淆認知?

  阿比斯在書上看到過有關這類咒術的記載,這時古爾薇格已經飛快安排好人手去坍塌的那半邊廢墟進行救援,接著她拿出一把掃帚,飛下去攔截一步步走向林灼的克洛里斯。

  威利也對能同時表現出多種種族特徵的林灼充滿了興趣,他對阿比斯留下一句:「您在這稍等我一會兒。」接著就展開天族那潔白的翅膀,跟古爾薇格一塊飛下了樓。

  阿比斯看了看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狀態的林灼,又看了看不清楚立場的古爾薇格和明顯在打林灼注意的威利。

  最後視線落在克洛里斯身上,他和林灼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少傷口,不過他看起來比林灼要慘一些,因為躲避不及時,左手連同整條手臂都被落雷劈成了焦糊的黑色,輕輕一動扯到連接的皮膚,就能透過裂開的焦黑硬層看到底下被燙熟的粉肉。

  這樣的傷勢顯然給克洛里斯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他起先右手持劍走向林灼,很難說是不是要讓林灼為此付出代價。

  阿比斯看來看去,垂著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最後全身化作死氣飛速衝向林灼,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捲起林灼就跑。

  可惜他那點實力放在在場三個人面前完全不夠看,克洛里斯立馬就丟下了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古爾薇格以及借題發揮的威利,抬手朝著阿比斯離去的方向就是一劍。

  死氣立刻變回亡靈護在了林灼身前。

  然而一劍劈下,落在了一道堅硬厚實的光明聖盾上。

  厚重的光明之力猛地從聖盾表面散開,幸好阿比斯和林灼都被護在盾後,沒有被這陣攻擊性極強的光元素殃及。

  「稀奇,教皇內侍居然護起了黑暗生物。」克洛里斯垂下劍,向瞬移到亡靈面前,使出光明聖盾的威利嘲諷道。

  威利倒是淡定,還冠冕堂皇地回了句:「我只是覺得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並不知道那個亡靈就是光明教聖子的克洛里斯:「就算是鬧劇,也和你們光明教無關。」

  威利:「那您錯了,光明教有責任維護法律。而您僅僅因為一個老師要對您的兒子進行責罰,就對其大開殺戒,還肆意破壞城主宅邸,這顯然是不對的。」

  克洛里斯覺得可笑,向來喜歡凌駕於律法之上的光明教居然在他面前維護律法。

  「所以?」克洛里斯問。

  威利:「我會把這個教師帶走,避免您繼續為難她。」

  克洛里斯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說得真好聽,你分明就是想知道她臉上的獸紋是怎麼回事,想把她帶回教會大卸八塊研究徹底。」

  威利半點沒有被拆穿的心虛,他依舊擺著他那張飽經歲月的滄桑面孔,警告克洛里斯:「您最好停止對我的惡意揣測。」

  可到底是惡意揣測還是陳述事實,威利知道,克洛里斯知道,從小在光明教長大的阿比斯也知道。

  否則他不會如此急切想要帶林灼離開這裡。

  問題在於他似乎完全沒有能力在眼前這三個人手中把林灼帶走,因為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立於這片大陸戰力頂端的存在。阿比斯強忍絕望,試圖為陷入異常的林灼尋找到一線生機,就在這時,濃鬱的黑暗元素從背後洶湧而來,阿比斯來不及轉頭,就和林灼一塊被人撈了起來。

  ……

  阿斯莫德被聖盾散出的光明之力糊了一臉,雖然痛到他窒息,但也將他從糟糕的記憶中扒扯出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得到了喘息的間隙。

  「你沒事吧。」

  古連還在替弗雷治療,伊露麗在一旁擔心地守著,出於禮貌分了一點關心給不知道為什麼要拿頭撞牆的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聽到聲音,猛地轉頭看向伊露麗,原本是眼白的地方染上漆黑,搭配眼底毫不掩飾的憎惡,嚇得伊露麗僵在了原地。

  阿斯莫德咬著牙閉了閉眼,他知道這情緒不屬於他,可他實在忍不住,無比希望能將眼前的弗雷和伊露麗一起撕碎。

  光明之力帶來的痛楚慢慢散去,眼看著又要被拉扯回那兩段痛苦的記憶中,阿斯莫德決定做點什麼。

  下一瞬,阿斯莫德丟下伊露麗和弗雷,出現在林灼和阿比斯身後。

  威利轉身就要對突然出現的魔族發起攻擊,克洛里斯卻在這個時候出手,阻礙了他的行動。

  短短幾秒的耽擱,阿斯莫德已經撈起了林灼和阿比斯,黑色泛著紅光的傳送陣在他身後旋轉著展開,他帶著林灼和阿比斯一起,向後倒進傳送陣。

  擺脫克洛里斯的威利一記聖光轟向傳送陣,最終還是晚了一步,林灼和阿比斯一塊被突然出現的魔族帶走,空曠的焦土上只剩下他,還有低頭擦拭長劍的克洛里斯。

  以及天賦點全在鍛造上,和人打架也只會動用機械傀儡和各種器具,僅僅在魔力儲備方面夠到了準法聖門檻的古爾薇格。

  清風拂過,遠處還在進行救援的廢墟嘈雜喧鬧。

  唯一知道那魔族身份,且還知道那亡靈就是聖子的古爾薇格,第不知道多少次希望自己要真像外表那樣是個小孩就好了,此刻也就不用思考該怎麼調節精靈公爵和教皇內侍之間的矛盾,避免他們一個談不攏,召來聖庭騎士和軍隊,將倒霉又無辜的德菲克特變成硝煙紛飛的戰場。

  ……

  傳送陣另一頭是阿斯莫德城堡裡的一個房間。

  一起被帶走的阿比斯抱緊了林灼,一穿過傳送陣立馬化作死氣,捲著林灼從那陌生的魔族爪下逃離。

  眼看著他們就要從窗戶逃出去,阿斯莫德頂著逐漸陷入混亂的腦袋,抬手就把人摁住。

  被摁在地的瞬間,死氣又一次變回亡靈,將林灼護在身下。

  只是那股將他們摁住的力量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等阿比斯拼著暴露秘密換巴德爾出來用光明元素的天然優勢和魔族幹架,阿斯莫德就先一步跑了。

  跑之前還在房間裡設下了屏障,不讓他們離開。

  阿比斯也說不好自己是慶幸還是懊惱,能帶林灼從教會和克洛里斯手中逃掉是好事,可轉眼他們又被一個來歷不明的魔族給困住了。

  阿比斯翻身倒在林灼身旁,阿斯莫德剛剛那一下太狠,林灼被護著一點事沒有,他的肋骨和脊椎卻斷了,死氣湧入體內進行修復,臉上脖子上又一次露出森然的白骨。

  「林灼……」阿比斯用死氣修復好自己的脊椎,不等肋骨痊癒,就從地上撐著坐起來,想知道林灼怎麼樣了,有沒有從認知被混淆的狀態中脫離。

  一旁的林灼早就起身蹲在了阿比斯身旁,看阿比斯起身,她舉起那柄從一開始就在的匕首,想了想,用匕首的尖尖戳了戳阿比斯裸露在外的骨頭。

  林灼的奇怪行為讓阿比斯不解,他遲疑著,又喚了一聲:「……林灼?」

  林灼又戳了兩下,然後意識到什麼,用匕首尖尖指向自己,重複阿比斯的發音:「林灼?」

  她歪著腦袋,一臉稚氣懵懂。

  ……

  即便有古爾薇格從中調節,精靈公爵克洛里斯與教皇內侍威利之間的矛盾依舊沒能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

  轉眼到了傍晚,再度談崩的威利不讓克洛里斯離開,甚至還調來了就近的光明教成員與教團騎士,態度強硬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古爾薇格看情況越來越棘手,終於決定找個藉口離開德菲克特,獨自進入毒瘴森林,來到了阿斯莫德的城堡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9:53 AM

第四十章

  古爾薇格抵達城堡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山,隔絕了瘴氣的城堡被籠罩在銀白的月光下,不像白天那麼明媚童話,反而顯出幾分陰沉沉的恐怖和神秘,終於能讓人相信這裡是某位魔王的居所。

  古爾薇格在城堡門前等待了許久,厚重的城堡大門緩緩開啟,出現在古爾薇格面前的魔王僕役弗加洛並未把古爾薇格請進城堡,而是勞煩古爾薇格替他們的魔王給公爵克洛里斯帶一句話——

  「去找林灼的親生父親,找到他,再帶著你的感謝來見我。」

  古爾薇格一頭霧水:「林灼的父親?為什麼?」

  弗加洛禮貌微笑,表示他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古爾薇格:「能不能讓我和阿斯莫德當面談談?」

  弗加洛微笑依舊:「很抱歉,我恐怕不能這麼做。」

  弗加洛拒絕透露更多消息,沒有讓古爾薇格知道,他們家魔王從城裡回來後,整個人就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狀態,除了公主索菲婭,沒有任何人能靠近他,就連帶給克洛里斯的話,也是通過索菲婭傳遞出來的。

  「好吧,」古爾薇格頭疼地扶了扶額:「我也不想讓局面鬧得太難看,但你必須替我問問阿斯莫德,他是否拿走了林灼的記憶,如果是,那麼他一定知道帶走阿比斯意味著什麼,如果不想教會發瘋追查他,發現他和公爵大人是親兄弟,讓他這些年低調隱居也要隱瞞的秘密就此公之於眾,最好盡快把阿比斯交出來。」

  古爾薇格也不是什麼可以隨便糊弄的無名小卒,話說到這份上,弗加洛只好又回去一趟,並在半小時後帶回來一封由阿斯莫德口述,索菲婭親筆所寫的信。

  「這封信,勞煩您交給還在德菲克特的教皇內侍。」

  古爾薇格:「……」

  什麼時候魔族也能耐下心給光明教寫信了?信封裡頭不會藏著什麼死咒吧?

  古爾薇格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帶著信件回到德菲克特,並在德菲克特城外遇見了比克洛里斯晚到的公爵夫人的馬車。

  公爵夫人名叫柳聽風,是來自東方的人族。

  和西沃大陸不同,在神秘的東方,人妖共存,人族中有一部分被稱作修士,能通過修煉法術延長壽命。

  柳聽風就是修士,她因為意外來到西沃,與古爾薇格認識的時間比任何人都早,兩人關係匪淺,因此古爾薇格在和她一同前往城主宅邸的路上,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和阿斯莫德要她帶的話,都跟柳聽風說了。

  柳聽風確實有一張跟林灼極其相似的臉,但因為柳聽風穿不慣這裡的衣服,頭髮也總是梳成自己習慣的樣式,氣質又特別溫婉柔和,所以一看就能看出她與林灼不是同一個人。

  柳聽風沒想到自己不過晚來一個白天,居然錯過了這麼多事情,自己的丈夫和曾經救過自己性命的人打了起來,還拿走了人家的記憶。

  哪怕林灼僅僅只是一個傷害弗雷未遂的老師,克洛里斯與她打起來,柳聽風也會充滿疑慮,想要探究清楚各種緣由,更何況林灼對她有救命之恩,即便林灼從一開始就討要了報酬,柳聽風也不認為這份恩情可以就這麼一筆勾銷。

  只是要弄清一切,就得先擺脫教會。

  柳聽風突然問:「教會如此執著,是衝著那個叫林灼的孩子,還是衝著那個叫阿比斯的亡靈?」

  對柳聽風瞞下了阿比斯身份的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深吸一口氣,嘆:「好吧我承認,教會是衝著阿比斯去的,具體為什麼我不能告訴你,對不起。」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柳聽風笑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讓我選擇我肯定偏向我的家人,而你身為校長,自然也要盡到做校長的責任,保護自己的學生,這很正常。」

  馬車抵達城主宅邸,宅邸外被教團騎士團團包圍,柳聽風跟著古爾薇格穿過原本是花園的空地,雖然已經過去一個下午,但還是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焦糊味。

  相比被夷為平地的花園,宅邸主體就要幸運得多,畢竟在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可能連座建築都復原不了。

  柳聽風跟古爾薇格一塊去見威利和克洛里斯,剛踏進房門,柳聽風就被弗雷抱住了:「媽媽!」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康復是一回事,看到康復的媽媽站在自己面前是另一回事,弗雷難以抑制自己的喜悅,說話都帶上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柳聽風好笑地拍了拍弗雷的背,直到弗雷情緒穩定下來,鬆開柳聽風,一旁的伊露麗才終於有機會向柳聽風問好。

  接著才是克洛里斯,以及教皇內侍威利……

  「晚上好,公爵夫人。」

  柳聽風笑容依舊,只是那笑未及眼底:「晚上好。」

  古爾薇格及時打岔,拿出阿斯莫德的信,交給威利。

  威利不明所以,他打開信件,當著眾人的面看完後,臉色奇差無比。

  阿斯莫德在信上告訴威利,他已經知道了亡靈就是聖子的秘密,並想就此跟光明教進行一次交易。交易內容很簡單,讓阿比斯在他那待一個月,他保證在此期間不會有任何人通過他知道亡靈阿比斯就是聖子巴德爾,甚至能讓阿比斯他們與光明教保持聯繫,以保證阿比斯他們的安全,但這一個月內,光明教不能通過任何手段將阿比斯奪回,此後也不能對精靈公爵與他的關係進行任何調查。

  威利要是願意,就在最後一張紙上簽下名字並滴下他的鮮血,就此成立契約,如果信件拆封一小時之後契約未能達成,或者定下契約後光明教單方違約,整個西沃大陸都將知道光明教的聖子與亡靈是一體同生。

  這根本不是交易,這是威脅。

  那個魔族還只給他留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威利的視線掃過在場眾人,拿著信摔門而出。

  沒人知道信上寫了什麼讓威利臉色這麼難看,威利離開後,古爾薇格又把那句沒頭沒尾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話複述給了克洛里斯聽。

  「他認為只要我能找到林灼的父親,就一定會感謝他?」克洛里斯比古爾薇格還要困惑,不明白阿斯莫德到底在跟他打什麼啞謎。

  「找找吧,或許能知道點什麼。」柳聽風越發覺得林灼身上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秘密,解開這個秘密,或許一切都能找到答案。

  她向古爾薇格求助:「你那有什麼替人尋親的小道具嗎?」

  古爾薇格想了想,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一盒火柴,說:「這個或許可以,但還需要林灼的血,點燃後飛出的煙能顯示血液所有者的近親的姓名,希望林灼的父母是本國人,能擁有姓氏就更好了,不然就算通過戶籍來查,恐怕也是大海撈針。」

  至於林灼的血去哪找……柳聽風和古爾薇格一起轉向克洛里斯,柳聽風記得克洛里斯有打完架後用衣服擦劍的習慣,古爾薇格則是親眼看到克洛里斯用衣服擦去了劍上的血。

  面對柳聽風,公爵大人難得表現出幾分心虛,不太敢直視自己妻子的眼睛:「早就換掉扔了,弄髒的衣服我留著幹嘛。」

  他那一身衣服被林灼砍得破破爛爛,還被落雷燒掉了一條袖子。

  那些細小的傷治癒起來不難,一口生命樹的汁液下去,連條疤都沒留。唯獨被劈焦的左手,因為是天災系的魔法造成的傷,就算喝了一整瓶生命樹的汁液依舊無法痊癒,只能先戴著手套再用袖子遮一下,等回精靈之鄉用樹汁泡泡,看能不能好得快一點。

  柳聽風清楚自己丈夫在心虛什麼,她抬手戳了戳克洛里斯的左手手臂,直言:「我知道你受了多重的傷,別藏了,把衣服拿出來。」

  克洛里斯只能跟妻子坦白:「真的扔了,我知道你今晚會到。」

  所以提前讓古連把衣服拿去銷毀,還兩隻手都戴上了手套,試圖把自己受的傷都矇混過去。

  可惜運氣不好,妻子在來的路上正好遇見了古爾薇格,古爾薇格肯定把能說的都說了。

  沒有林灼的血,林灼本人又不在這,想要按照阿斯莫德說的尋找林灼的父親,未免太難了些。

  「其實沒必要聽他的。」克洛里斯說:「等從這裡脫身,直接去找他問也一樣。」

  克洛里斯瞭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以他的性格,就算打啞謎也不可能一直憋著不說答案。

  幾十分鐘後,威利從外面回來,原本強硬的態度忽然一散而空,對克洛里斯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客套話,然後就這麼帶著教會的人走了。

  古爾薇格感到不可思議,克洛里斯也蹙起了眉,越發覺得明天必須要去一趟毒瘴森林,問清楚情況。

  今天太晚了,克洛里斯和弗雷都受了傷,柳聽風又是剛剛痊癒後一路趕來,眾人便在城主宅邸留下過夜,只有古爾薇格回了學生落腳的旅館,和老師們商議明天返校的事宜。

  第二天一大早,古爾薇格在確定人都到齊後,目送一眾師生通過直達學校的傳送陣離開,隨後又馬不停蹄趕往城主宅邸。

  德菲克特的城主雖然沒有存在感,但畢竟是這裡的負責人,昨天一天遭遇那麼多意外,先是被精靈公爵拆了家,後又被教團騎士圍了家,小心臟被折騰夠嗆,整整一夜沒睡。

  今早聽說古爾薇格來了,他趕緊出門迎接,邀請古爾薇格和他一起用早餐。

  古爾薇格也是愧疚,沒想到自己組織一趟校外活動會給德菲克特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兩人共進早餐時,古爾薇格透過餐廳的落地窗看到了弗雷的未婚妻伊露麗。

  她一個人在還是焦土的花園空地上,像是在尋找什麼。

  用完早餐後,古爾薇格讓城主去忙,自己來到花園,走到伊露麗身後,問:「你在找什麼?需要幫忙嗎?」

  伊露麗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是古爾薇格,她挽了挽臉頰邊的頭髮,說:「早上好古爾薇格校長,我沒找什麼,我就是覺得……」

  伊露麗猶豫了一下:「我就是覺得,這裡可能留下了林灼的血。」

  她昨天晚上就想這麼說,但她怕最後找不到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所以一大早起床自己來看,如果能找到,就可以避免提出想法後希望落空,讓大家白忙一場。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林灼是對的,伊露麗就是一個渴望完美的人,她無法忍受自己提出的建議讓人失望,為此她必須提前來確認一下。

  古爾薇格看了看四週的焦土:「但這裡幾乎都被雷劈過,就算有林灼的血,也早就被劈沒了。」

  「或許有沒被劈過的。」伊露麗說:「雷電停止後,林灼在這裡站了很久,之後才讓人帶走,如果那時有血落在地上,說不定還能找到。」

  伊露麗說完也意識到自己太較真了,乾笑幾聲,說:「其實我也不確定,我就是覺得有可能,那就值得試一試。」

  古爾薇格很欣賞伊露麗的性格:「不輕言放棄是一項美好的品質,你不用為此感到不好意思。」

  伊露麗因古爾薇格的認可而感到高興,接著又聽古爾薇格話鋒一轉:「但是,你該稱呼林灼為老師,她還沒正式離職。」

  伊露麗面露難色,解釋說:「林灼對弗雷動手了,我很難再把她當成學校老師來看待。」

  古爾薇格:「可弗雷承認,是他先對林灼出言不遜。」

  伊露麗:「在那之前林灼也承認了她想要傷害弗雷,她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敵視我和弗雷,就好像我們曾得罪過她一樣。」

  古爾薇格不置可否:「你有沒有發現,這是一個循環。」

  伊露麗:「什麼?」

  古爾薇格:「他們在傷害對方之前,都曾遭受過對方的傷害,這世上很少有無緣無故的憎恨,或許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

  真的會有嗎?伊露麗不確定,畢竟弗雷的性格在那擺著,得罪誰都不奇怪。

  古爾薇格也不勉強伊露麗,她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掏出一個金屬盒,打開盒子,一隻金屬蝴蝶從裡面爬出來,緩緩展開鏤空的金屬翅膀,動了動細長的觸角,忽然展翅而起,飛向距離她們不遠的一塊土地上,盤旋幾圈後落下。

  「吸血蝶,它們對血腥味非常敏感,經常停落在人和動物的屍體上,被人視作不詳的蝴蝶,神明還在那會兒就被各種捕殺,早已絕跡,我從書上看到它們的記載,覺得很可惜,就自己做了一隻。」

  然而機械蝴蝶終究不是生物,它們不會死,但也不會進食,更不會重新繁衍族群,功能僅僅只能找到附近的血,用處不大。

  古爾薇格帶著伊露麗走到機械蝴蝶停落的地方,發現這裡有一小塊地方確實像落過血,呈血跡乾燥後的深褐色。

  古爾薇格拿出一把小鏟子和一個小瓶子,把那一塊土挖出來,裝進瓶子裡。

  她對伊露麗說:「吸血蝶只能找到最近的血,而不是找到唯一的血,公爵也在這受過傷,所以這些不一定屬於林灼。」

  伊露麗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她問古爾薇格:「那我們能先取一部分試一下嗎?」

  確認無誤最好,如果不是,她們還能用尋血蝶再找一次。

  古爾薇格喜歡伊露麗的謹慎,並由衷希望弗雷能從她身上學到這樣的品質,哪怕只有一半。

  古爾薇格就地掏出一張桌子,又拿出研缽,把被血凝結在一起的土塊搗碎,再挖一部分出來用紙張包好,最後拿出昨晚拿出來過的那盒火柴,將包裹著泥土的紙張點燃。

  這盒火柴劃出來的火焰是綠色的,點燃紙張後並未馬上出現反應,直到火焰接觸到紙張裡頭的泥土和血,才慢慢冒出白色的煙。

  白煙絲絲縷縷,就像一襲薄紗,緩緩升起,捲曲,逐漸形成兩行文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0:06 AM

第四十一章

  弗雷一大清早就被古連給叫醒了,他一邊埋怨古連不體諒傷患,一邊跟著古連前往餐廳吃早飯。

  可到了才發現,古連根本沒把他帶去餐廳,而是將他帶到了待客室,他的父母以及未婚妻,還有校長古爾薇格都在。

  他先是感到奇怪,後又發現伊露麗的表情不太對,像是遭遇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困惑和迷茫中,見到他後臉上的迷茫又加重了幾層,眼底浮現出水氣,還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像是在拒絕接受什麼一樣。

  「怎麼了?」弗雷一臉擔心地走到伊露麗身邊,想要牽住伊露麗的手,卻被伊露麗躲開。

  古連把弗雷帶到就退了出去,房門關上後,古爾薇格給這個房間施放了好幾個禁製與隔音咒,確保他們待會說的內容不會讓任何人知曉,才開口對聚集於此的弗雷等人說道:「我們在花園的泥土裡找到了林灼的血。」

  古爾薇格的表情很嚴肅,看向在場四人的眼神很復雜:「為了確保無誤,我和恩布拉提前用一部分沾血的泥土確認了林灼父母的身份。」

  「身份?不是名字嗎?」克洛里斯問。

  古爾薇格因為這個問題閉上了嘴。

  克洛里斯明白了:「我們認識她的父母,所以看到名字,就能確認身份。」

  古爾薇格點頭:「對。」

  「那就讓我們看看那兩個名字。」克洛里斯說:「我很好奇他們到底是誰,會讓你們都表現得這麼奇怪。」

  這個你們,指突然開始打啞謎的阿斯莫德,也指古爾薇格和伊露麗。

  古爾薇格沒再說什麼,她拿出瓶子裡剩下的帶血的泥土,用紙包好後點燃。

  綠色的焰火飛速將紙張吞噬,沾染上血泥的同時升起裊裊白煙。

  伊露麗緊緊盯著那縷煙,雖然早在花園裡她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可她絲毫沒有因此表現地比其他人更輕鬆,反而比之前更加緊張,不由得祈禱這次出來的結果和之前不一樣,好證明一切都只是誤會。

  然而白煙在升到一定高度後就開始彎曲遊走,慢慢組成兩行文字,顯示出的內容和伊露麗在花園看到的一模一樣——

  弗雷‧布萊特。

  伊露麗‧布萊特。

  偌大的待客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伊露麗死死盯著自己的名,直到白煙緩緩消散,她才無法忍受地閉上了眼睛,用兩隻手捂著,不讓混亂的情緒化作淚水湧出。

  這世上還有一對夫妻、或者還有一對愛侶名叫弗雷和伊露麗的可能性有多高?

  或許有,那麼姓氏布萊特,且其中一個還是精靈的呢?

  此前沒見過這兩行文字的弗雷以及他的父母則感受到了無比的詫異與震驚。

  弗雷回過神,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他驚惶地看向他的父母和古爾薇格,把自己覺得不可能的理由一一說明:「林灼和我差不多大,她怎麼可能會是我的女兒,而且她還是半精靈半血族,我和伊露麗明明是精靈和人族。最重要的是,我怎麼可能給我的孩子取名、取名叫……」

  原本可以輕易出口,甚至肆意羞辱的那個名字變得難以啟齒,最後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貝利爾。」

  「夠了!不要提這個名字!」伊露麗終於承受不住,捂著臉痛哭出聲。

  弗雷問的問題,伊露麗早在看到那兩個名字後就向古爾薇格問過,古爾薇格回答了伊露麗,此刻又回答了弗雷:「它顯示的名字是『伊露麗‧布萊特』而不是『伊露麗‧恩布拉』。這說明林灼的母親已經嫁給弗雷‧布萊特並且改換了姓氏。」

  「這應該是發生在未來的事情。」

  「林灼她,很可能來自未來。」

  ……

  與陽光明媚的德菲克特不同,毒瘴森林一大早就被陰雲籠罩。

  好不容易從林灼和雷龍的記憶裡緩過來的阿斯莫德來到阿比斯和林灼所在的房間門口,踹了兩下房門以示禮貌,然後才推門而入。

  房間裡,阿比斯坐在床邊,林灼則睡在床上,絲毫沒有因為不速之客的到來而甦醒,睡得格外安詳。

  昨天上午剛到這,阿比斯就確認了林灼的情況,發現林灼並不是被混淆認知,而是失去了記憶,別說自己的名字,就連常識都不懂。

  為此阿比斯打消了馬上離開的念頭,因為他不知道林灼什麼時候能恢復記憶,也沒辦法保證在離開這後可以一直和林灼在一起。

  他無法想像什麼都不懂的林灼一個人在外會遭遇什麼,所以他決定暫時留下,把能教的都先教給林灼,還掏光巴德爾的家底,把十幾瓶用於治療的光明教藥劑都用在林灼身上,治癒了林灼身上所有的傷。

  幸好林灼只是失憶而不是變傻,發現藥水能讓自己身上不痛,就乖乖配合阿比斯,找出了自己身上的傷口,而且無論阿比斯教什麼她都能很快理解,光是昨天一天,阿比斯就教會了她許多,並試著把目前的情況告訴她,讓她明白兩人現在的處境。

  這期間阿比斯還因為時限被迫切換成了巴德爾。

  失憶的林灼對阿比斯能變來變去這件事接受良好,還對著巴德爾叫了阿比斯的名字。

  巴德爾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或許他該像阿比斯擔心的那樣,趁林灼失憶,用自己最拿手也是最虛偽的一面騙取林灼的信任和真心,可面對失憶的林灼,巴德爾總覺得提不上勁,甚至有些希望林灼能快點恢復記憶。

  ——眼前的林灼,讓他感覺並不完整。

  巴德爾下意識忽略了一個問題:林灼完整不完整,和他有什麼關係?

  興致缺缺的巴德爾糾正了林灼,告訴她:「我不叫阿比斯,我叫巴德爾。」

  林灼:「哦,巴德爾。」

  巴德爾:「幹嘛?」

  林灼:「阿比斯呢?」

  巴德爾:「……」

  林灼明確地表達了對阿比斯的依賴和對巴德爾的不喜,因為巴德爾身上的光明元素太重了,刺得她眼睛疼。

  巴德爾拿起林灼掛在胸前的眼鏡,指腹撫過鏡片上的裂痕,將裂痕抹去,然後把眼鏡放到林灼的鼻樑上,說:「他沒教你戴眼鏡,我來教。」

  這就是巴德爾和阿比斯的區別。阿比斯過分遷就林灼,林灼覺得窗外陽光刺眼,阿比斯會選擇拉上窗簾,懶得偽裝的巴德爾則會直接讓林灼把眼鏡戴上。

  中午和傍晚都有人送來餐點,吃晚餐的巴德爾也不會像中午的阿比斯那樣,一邊教林灼怎麼用餐具,一邊替嫌麻煩的林灼把肉排切成塊,他自己吃自己的,完全無視林灼向自己投來的目光。

  「替她切一下又費不了你多少事。」阿比斯忍不住抱怨,雖然之前擔心巴德爾會騙林灼感情的也是他。

  巴德爾:「我又不是你。」

  而且誰也不知道林灼什麼時候能恢復記憶,萬一在他獻慇勤的時候林灼恢復了記憶,刻薄的半精靈肯定又會嫌他那副虛偽的嘴臉噁心。

  房間連接浴室,睡前巴德爾切換回阿比斯,阿比斯不忍心讓林灼髒兮兮地休息,忍著難為情教林灼換衣服洗澡,還替已經能熟練從手鏈裡拿東西的林灼疊了一下她那些隨便堆放的衣服。

  因為不放心,阿比斯讓林灼睡覺,自己在床邊守了一夜,聽到踹門聲時,他還給林灼扔了個隔音咒,同時悄悄把衣服下的皮肉換作死氣,潛藏在房間各個角落,以備不時之需。

  大步流星走進房間的阿斯莫德從桌邊拖了張椅子,放到阿比斯對面,然後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我叫阿斯莫德。」他開門見山道:「我的能力是奪取別人的記憶,林灼的記憶現在就在我這。」

  阿比斯沉下臉:「把記憶還給她!」

  「不著急。」阿斯莫德確實不擅長繞繞彎彎,有什麼目的也不會小心翼翼再三試探,而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擺在明面上。

  他告訴阿比斯:「我的能力有一點不太好,就是奪取記憶時會被迫看到那些記憶,所以我知道你和巴德爾是一體,也知道你們是神裔,更知道荒蕪之地第五層下面關了什麼——」

  阿比斯選擇留下時就已經做好了秘密被發現的準備,可他沒想到,阿斯莫德居然直接看了林灼的記憶,還知道了這麼多。

  他的臉色越來越冷,直到阿斯莫德提及被關押的神族,話鋒猛地一轉:「可我對那些不感興趣,你的秘密在林灼的記憶裡根本不值一提。」

  阿比斯蹙眉:「……什麼意思?」

  阿斯莫德:「林灼是弗雷‧布萊特和伊露麗‧恩布拉的女兒,她來自一百二十年後。」

  阿比斯徹底愣住,就連巴德爾也對阿斯莫德所說的話感到震驚。

  阿斯莫德沒有給阿比斯慢慢消化的時間,這有什麼好慢慢消化的,他一口氣全部接受這些記憶的時候,不也沒人來阻止那些記憶,讓他好受些。

  他繼續道:「那才是我真正感興趣的地方,神歷6604年,聖子巴德爾宣稱這片大陸之上再無神明,並且在此後一百年締造了領土幾乎佔據整個西沃大陸的帝國尤加特希拉,同時打壓議院與光明教,宣揚種族平等,讓黑暗生物也能自由自在生活在陽光底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人人喊打……」

  「一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未來,不是嗎。」

  阿斯莫德話落,本就陰雲密佈的窗外響起了一陣劇烈的雷鳴,大雨傾盆而下,砸向這片被瘴氣籠罩的森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0:25 AM

第四十二章

  「所以,我是從一百二十年後來的?」

  城堡外的大雨下個沒完,烏雲密佈,硬生生把本該明亮的上午渲染成了黑夜。

  吃過早餐的林灼坐在床邊,面前是曲起一條腿坐在地上,背對著她給光明教寫信報平安的巴德爾。

  林灼的手腕上綁著好幾根髮帶,一隻手拿著梳子,一隻手捧著巴德爾齊肩短的銀髮,手法粗暴地給人梳了個亂七八糟的沖天髻。

  因為巴德爾頭髮長度不夠,也因為林灼沒綁緊,一縷銀髮就這麼從頭頂落下,垂到巴德爾臉頰邊,掃著皮膚輕輕晃動。

  「阿斯莫德是這麼說的。」巴德爾將蘸水筆伸進墨水瓶,金屬筆尖沾滿墨後又在瓶口過了兩下,才重新落回到紙面上,書寫文字。

  他幾乎不用怎麼思考,就能寫出一封內容正好用詞恰當的書信。

  所以寫信的時候,他還在細細回憶阿斯莫德對他和阿比斯說的話,思量這其中有幾分可靠。

  阿斯莫德之所以會把林灼記憶裡的未來告訴他們,原因很簡單:這位早已習慣隱居的魔王看到了未來獵魔運動的慘狀,因此對自己的女兒與同族能生活在陽光下的未來有了執念,想要趁一切還未開始,提前登上巴德爾這艘船。

  且因為索菲婭的關係,魔王與如今的皇室仇恨不小,巴德爾推翻皇族自己稱帝,這個過程他無論如何都想參與一下。

  為了避免日後產生誤會,阿斯莫德還坦白了自己和精靈公爵的兄弟關係。

  阿斯莫德並沒有張口就獻上他全部的忠誠,因為他確信他與克洛里斯之間的兄弟情沒那麼容易被斬斷,同時他也願意為巴德爾效勞,提供巴德爾所需的幫助,讓這個國家走向他所期望的未來。

  至於未來帝權與議院之間的矛盾,說實話,阿斯莫德只在乎自己兄長的性命,並不在乎自己兄長手中能掌握多少權力,所以——

  「如何權衡我與我的兄長,關鍵在你,聖子殿下。」

  阿比斯切換成巴德爾,一臉溫和的天族用他那雙金色的眼眸望著面前的魔族,問他:「你知道了未來,大可以解決掉我,讓亞爾夫海姆公爵按照未來我的做法去除掉教會和皇室,為什麼不這麼做?」

  阿斯莫德聳聳肩:「克洛里斯做不到,我太瞭解他了,他不屑搶奪別人果樹上的果實,而且他表裡如一,只會愛他的家人,我可不想放著顯而易見的答案不選,把賭注壓在他身上。」

  雖然巴德爾連和自己的半身都無法友好相處,但至少他能裝出一副憐愛世人的模樣,而且在林灼的記憶中,他確實創造出了一個各種族都平等的未來。

  只有巴德爾和阿比斯知道,那只是巴德爾計畫中的前半段,後半段就是毀滅,讓這個國家在最繁榮昌盛的時候跌入地獄。但從阿斯莫德的描述來看,他似乎並未執行計畫的後半部分。

  又或者,阿斯莫德隱瞞了什麼……

  「嘶——」

  在信上寫好落款的巴德爾被林灼扯著頭髮往後仰了仰,怒道:「你能不能放過我的頭髮?」

  林灼不管他,自顧自給他綁了個左右不對稱的雙馬尾:「可是我好無聊,你信還沒寫完嗎?寫完就讓阿比斯出來。」

  遭到嫌棄的巴德爾:「他得過一會兒才能出來。」

  林灼不大高興:「為什麼?」

  巴德爾:「因為你父母和祖父母待會要來。」

  他們過來不知道要待多久,巴德爾得攢出足夠多的時間給阿比斯,免得因為超出時限切換形態,暴露身份。

  阿比斯把能說的都和林灼說了,所以林灼不僅知道自己來自一百二十年後,也知道弗雷和伊露麗是她的父母。

  聽說自己的父母要來,林灼並不感到高興,她鬆開巴德爾的頭髮,慢慢挪到床裡面,靠著牆,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對他們的抗拒:「看見他們,不會疼吧?」

  巴德爾:「……」

  阿斯莫德向巴德爾和阿比斯說明自己的目的後,就準備把記憶還給林灼。

  可當阿斯莫德把手放在剛睡醒的林灼額頭,準備將記憶還回去時,接收記憶的痛苦讓林灼想都沒想就把阿斯莫德震開,中斷了整個接收記憶的過程。

  洶湧的魔力不見半點克制,直接把一位魔王摜到牆上,把牆砸得稀巴爛。

  阿比斯下意識覺得是阿斯莫德的問題,質問他對林灼做了什麼。

  從倒塌的牆壁碎石塊中爬起來的阿斯莫德:「我就是把記憶還給她,是她自己的記憶太痛苦了,她接受不了,我有什麼辦法?」

  記憶痛苦?

  阿比斯看向林灼,沒能恢復記憶的林灼還是那副懵懂的模樣,不同的是眼睛變得濕潤,還扯著阿比斯的袖子喊疼。

  阿比斯抱著林灼,問阿斯莫德:「記憶痛苦是什麼意思?」

  阿斯莫德在短暫的沉默後,稍微跟阿比斯講了一下林灼的過去。

  阿比斯先是錯愕,隨後而起的憤怒讓他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猙獰。

  事實上,受到林灼那段記憶的影響,阿斯莫德也很難對弗雷他們維持友好,能忍著不做些什麼,全靠他與克洛里斯之間的兄弟情誼。

  只有失憶的林灼,平靜地聽完了阿斯莫德的講述,因為現在的她缺乏常識,無法理解「父母」意味著什麼,也沒有人給她灌輸過「父母很重要」的觀點,所以即便得知父母不愛她,她也不會感到難過。

  她只擔心父母的到來會不會像阿斯莫德要把記憶還給她一樣讓她疼。

  她怕疼。

  很怕很怕。

  巴德爾垂眸合上墨水瓶的蓋子,伴隨著瓶蓋磕碰瓶口的聲音,他回答林灼:「現在的你,看到他們應該不會疼。」

  但要是擁有記憶的林灼就不一定了。

  她看到弗雷和伊露麗,會疼嗎?

  巴德爾不知道。

  如果會,那憑什麼呢。

  對他說扔就扔,言語刻薄的林灼,能毫不猶豫拒絕神明的誘惑,說自己的心願只有自己能實現的林灼,這樣的她憑什麼要為了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而感到痛苦。

  巴德爾站起身,走到桌邊將墨水瓶和寫好的信放到桌上:「你該讓他們看看你的記憶,不用全部,就挑你最不喜歡的那幾段就夠了。」

  林灼不解:「為什麼?」

  巴德爾回身:「為了讓他們付出代價。」

  未來的弗雷和伊露麗究竟變成了什麼樣他不知道,但他能保證,現在的弗雷和伊露麗,一定會為自己未來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懊悔難過。

  巴德爾回到床邊坐下,對林灼說:「你看,因為他們,你甚至無法好好拿回自己的記憶,不該讓他們付出點代價嗎?」

  巴德爾在教林灼如何報復,阿比斯沒有阻止他。

  林灼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接收記憶時的疼痛,點頭同意了巴德爾的提議,然後拿腳踹了踹巴德爾的腰。

  「你剛在地上坐了,不要坐床上,不乾淨。」

  巴德爾:「……」

  他就多餘管她!

  ……

  傾盆大雨中,兩匹毒角獸拖著一輛馬車,載著車上五人前往毒瘴森林。

  雨水劈裡啪啦落在車窗上,克洛里斯與柳聽風相鄰而坐,對面是弗雷和伊露麗,校長古爾薇格就坐在他們倆中間。

  車內氣氛沉悶,一直沒人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馬車從森林上方飛過,來到森林深處,穿過隔絕瘴氣的屏障,最終停落在城堡前。

  弗加洛接待了他們,帶著他們來到了城堡二樓的待客廳。

  待客廳裡,阿斯莫德與他的妻子索菲婭等候多時,克洛里斯看只有他們,問:「林灼呢?」

  阿斯莫德哪壺不開提哪壺:「著什麼急,需要給你們提供個場地再打一架嗎?」

  克洛里斯難得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落了下風,被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斯莫德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克洛里斯的敵意,扶額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記憶還在我這,所以我有點受到影響。」

  這話還不如不說。

  古爾薇格:「你還沒把記憶還給她?」

  阿斯莫德正準備告訴他們林灼拒絕接收自己的記憶,待客廳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眾人看向門口。

  率先出現在門後的是阿比斯,亡靈靛色的眼睛在弗雷和伊露麗臉上掠過,隨後側身,露出了跟在他後頭的林灼。

  失憶後的林灼看起來特別無害,她走進待客廳,視線很直白地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柳聽風臉上。

  林灼走到柳聽風面前,好奇地看著她,問:「你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你就是伊露麗嗎?」

  柳聽風也是第一次遇見和自己長得這麼像的人,她微微一愣,搖頭說:「不,我叫柳聽風。」

  林灼沒聽過這個名字,回頭望向阿比斯。

  阿比斯倒是知道這個名字屬於公爵夫人,告訴林灼:「她是弗雷‧布萊特的母親。」

  之後阿比斯又給林灼介紹了其他人,從公爵克洛里斯,到弗雷,到伊露麗,最後是校長古爾薇格。

  按說這是布萊特自己家的事情,古爾薇格可以不來,但:「是我找到了林灼的血,也是我提供的道具證明,為了避免是我的失誤,能讓我再當面確認一下你們的血緣關係嗎?」

  古爾薇格的要求並不過分,甚至可以說是情理之中,畢竟阿斯莫德口說無憑,是古爾薇格提供的佐證讓他們發現林灼的身世,古爾薇格對此負有一定責任,她得徹底落實林灼的身份,避免以後再出什麼岔子。

  眾人也都沒什麼意見,於是古爾薇格拿出她很少用的魔杖,對著林灼念動咒語,那是一個用來確認親子關係的魔法,被施咒者胸口會延伸出一條代表血緣的紅色光線,連接她的父母或兒女。

  條件是被施咒者的血親必須在她十米之內,距離太遠魔法將無法起效。

  當林灼胸口延伸出的紅色光線不斷延長,沒入弗雷和伊露麗的胸口,克洛里斯終於忍不住:「很好,我居然跟我的孫女打了一架。」

  還是毫不留情的那種。

  阿比斯跟林灼說過發生了什麼,林灼問克洛里斯:「如果不算我失憶,我們倆誰贏了?」

  克洛里斯沒想到林灼會這麼問他,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不假思索道:「當然是你,毫無疑問,就算你失憶了也是你,因為我找了幫手,算作弊。」

  「唔,那還好。」失憶的林灼絕對是全場最放鬆的那一個,她完全體會不到其他人的心情有多複雜,還伸手拿了兩塊桌子上的餅乾,自己一塊,阿比斯一塊。

  直到——

  「為什麼沒把記憶還給她,是出什麼意外了嗎?」

  聽到古爾薇格這麼問,林灼一下就想到了早上接收記憶的痛。

  她扭頭問阿比斯:「我們可以走了嗎?」

  眾人齊齊看向林灼,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走。

  阿比斯:「再待一會兒,好嗎?」

  上午阿斯莫德離開前曾說過,他們這一支魔族都快把別人的記憶給玩出花了,在城堡的書房或倉庫裡,說不定有讓林灼在恢復記憶時不那麼難受的辦法,他想知道阿斯莫德找沒找到這個所謂的辦法。

  林灼不高興地垂下頭:「好吧。」

  另一邊,阿斯莫德告訴古爾薇格:「林灼的記憶中有許多痛苦的片段,那些片段存在感太強,林灼接收記憶時會率先感受到它們,所以她拒絕接收記憶,我打不過她,沒法逼她接收,所以她的記憶還在我這。」

  也就是說,林灼剛剛想走,是害怕再一次觸碰自己記憶中痛苦的那部分。

  其實態度強硬一點,讓克洛里斯和古爾薇格聯手,加上阿斯莫德,未必不能按住林灼,讓林灼硬生生把自己的記憶接收回去。

  可在場眾人都默契地忽視了這個簡單粗暴的做法,問阿斯莫德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減少林灼接收記憶時的痛苦。

  阿斯莫德拿出他在書房裡找到的一本筆記,上面寫著可以把記憶製成藥水直接喝下,記憶會在睡夢中恢復。

  這是個好法子,可將記憶製成藥水的過程很繁瑣,還需要很多材料,古爾薇格發現其中一樣竟然是已經滅絕的吸血蝶的翅膀,就知道他們肯定得找各種類似的材料進行對比,才能找出最適合的替代品。

  柳聽風一直都對西沃大陸的藥劑製作感興趣,研究多年下來,可以說是精通此道,她與阿斯莫德還有古爾薇格就筆記內容進行商討。

  財大氣粗人脈廣的精靈公爵則負責寫信派人蒐羅各類稀缺材料。

  無所事事的林灼被雨停後的彩虹吸引了注意力,拉著阿比斯往樓下花園跑,這次阿比斯沒有再讓她留下,順著她的心意和她一塊離開了待客廳。

  伊露麗看林灼離開,猶豫片刻後起身跟了上去。

  她跟著林灼下樓來到花園,躲在走廊上遠遠地看著,不敢靠近。

  自從知道林灼是自己的女兒後,伊露麗就一直在回憶自己與林灼相遇以來發生過的種種場景,無論是林灼對她使用血族的魅惑,把她逼到崩潰大哭,還是林灼當面直言的那句「不殺了你們,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林灼的態度無一不表明她對自己還有弗雷的恨。

  伊露麗自己就有過糟糕的童年,她很難不猜測在未來,自己和弗雷感情破裂,把氣都撒在了林灼身上,還把林灼可能有的遭遇都腦補了一遍,越想越難過,導致她剛才完全不敢出聲,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掉眼淚,嚇著林灼。

  她迷茫地看著林灼在花園裡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握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回頭發現竟然是弗雷,他也悄悄跟了下來。

  他們倆這一天都幾乎沒和對方說過話,伊露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眼下更是想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回來。

  弗雷的心情也不好受,雖然他從未想像過自己當父親的模樣,但他是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的,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家庭就是這幅模樣,自己的兒女也會如此,在愛裡長大,結果現實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給他的女兒取名「貝利爾」,他的女兒也很恨他。

  這讓他和伊露麗一樣感到不可思議和迷茫,但他的性格沒有讓他迷茫太久,他緊緊抓著伊露麗的手,拉著伊露麗往回走。

  「你要帶我去哪?」伊露麗用力掙扎,卻怎麼都抽不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弗雷腳步不停,對伊露麗說:「我也想過,為什麼我們會給林灼取那樣的名字?林灼到底遭遇了什麼?」

  弗雷說著,因為內容正中伊露麗想法,伊露麗慢慢地停止了掙扎。

  弗雷帶著她回到待客廳外的走廊上,轉身堅定地看著她:「與其胡思亂想,不如我們一起去找阿斯莫德問個清楚。」

  伊露麗愣愣地看著他,呢喃道:「我們一起?」

  弗雷:「一起。」

  無論有什麼,我們一起面對。

  ……

  待客廳內,克洛里斯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林灼和阿比斯,問阿斯莫德:「你為什麼讓他們倆在一塊?」

  思路跟不上柳聽風,藉口喝茶回到妻子身邊想要歇一歇的阿斯莫德:「誰?」

  克洛里斯:「林灼和阿比斯。」

  阿斯莫德不打算透露自己把阿比斯拐來的真實目的,隨口道:「阿比斯對林灼很好,而且他們倆是情人關係,留下照顧林灼正好。」

  阿斯莫德用詞精準,是情人,不是戀人。

  他們從未和對方表過白,也沒有確立過戀人關係。

  正和柳聽風說著話的古爾薇格猛地扭頭,表情微妙地看著阿斯莫德:「失憶之前就是?」

  阿斯莫德:「失憶之前就是。」

  身為老師的林灼和作為學生的阿比斯,他們是彼此的情人。

  恐怕只有阿斯莫德覺得這沒什麼。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對此發表任何意見,索菲婭只覺得自己丈夫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克洛里斯和柳聽風則還記著自己兒子給孫女起名貝利爾,並疑似虐待孫女那檔子破事,根本沒有立場批判林灼這種沒有師德的行為。至於古爾薇格,當初就是她提議讓林灼代課,是她引狼入室在先,要說責任,她也該承擔一部分。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最後大家都默契地略過了這一點,扯開話題談起了別的。

  只有索菲婭揪著自己丈夫的耳朵,悄聲譴責他口無遮攔。

  道德感是非觀都很薄弱的阿斯莫德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哪了,但還是在妻子面前積極認錯。

  正說著,阿斯莫德看見待客廳門半開著,弗雷站在門外,拚命向他招手。

  阿斯莫德放下茶杯,找了個藉口到待客廳外。

  弗雷怕被父母聽見,拉著阿斯莫德下樓,沒發現他叔在背後看他的眼神有多冰冷。

  等到了一樓樓梯口,弗雷才回頭對阿斯莫德說:「你有林灼的記憶,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林灼到底經歷了什麼?還有我和伊露麗,我們倆為什麼會給林灼取那樣的名字。」

  阿斯莫德很不爽,剛剛還隨意暴露林灼隱私的他雙臂環胸,拒絕道:「她的記憶,我為什麼告訴你?」

  伊露麗也是在阿斯莫德拒絕後才想到這件事應該先徵求記憶的主人——林灼的意見,她羞愧地漲紅了臉,小聲跟弗雷說:「算了吧,還是等林灼恢復記憶,我們再去問她。」

  弗雷:「你覺得她會告訴我們嗎?」

  伊露麗:「……」

  可能性確實不大。

  應該沒有誰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的傷疤刨給加害者看。

  阿斯莫德看出了伊露麗的猶豫,就在他以為伊露麗會和弗雷一起求他的時候,伊露麗艱難地做出了抉擇:「就算她不會告訴我們,我們也不能用這樣的方式去探究她的過去。」

  伊露麗跟阿斯莫德道歉,拉走了弗雷。

  阿斯莫德看著伊露麗離開的背影,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他發現現在的伊露麗,和林灼記憶中的伊露麗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未來的伊露麗對林灼的痛苦根本無動於衷,但如果是現在的伊露麗,看到林灼那些記憶,知道自己在未來對林灼做過些什麼,還會表現得那麼無所謂嗎?

  阿斯莫德突然又想把林灼的記憶給他們看了。

  要不要這麼做呢?阿斯莫德想,人都走遠了,算了。

  阿斯莫德準備回樓上,餘光突然瞄見一旁有人,扭過頭一看,才發現林灼就這麼站在走廊的柱子後面,靜靜地看著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0:43 AM

第四十三章

  雨剛停不久,空氣涼絲絲的,連帶著陽光也不像平時那麼強烈。

  林灼背光站在柱子後面,灰色鏡片的眼鏡微微下滑,赤色的豎瞳透過眼鏡上樑,靜靜地盯著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左右看了看,發現阿比斯在遠處的一棵樹上,雖然視線望著這邊,人卻沒有跟過來,大概是想給林灼一點私人空間。

  阿斯莫德第一次跟林灼單獨相處,他主動問道:「有事?」

  林灼也不鋪墊,直接問:「我為什麼會從一百二十年後來到這裡?」

  好問題。

  阿斯莫德:「因為你想救一個人。」

  林灼:「救到了嗎?」

  阿斯莫德聳聳肩:「暫時還沒有。」

  「哦。」林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準備回去找阿比斯,突然阿斯莫德叫住她。

  「我還沒跟你道過謝。」

  林灼回頭,一臉困惑:「為什麼要道謝?」

  阿斯莫德:「因為你救了我的哥哥,還讓我知道了一些有關未來的事情,這樣我就能規避一些錯誤的選擇。」

  林灼搖頭,根據阿比斯告訴她的事實,糾正阿斯莫德:「不是我讓你知道,是你搶走了我的記憶。」

  阿斯莫德沒有把克洛里斯供出來,直截了當地對林灼說了聲:「我很抱歉。」

  「哦。」一切從頭學起的林灼就連情緒也不怎麼豐富。

  阿斯莫德看了,總覺得這不符合一個魔王道歉和道謝該有的排場,又說:「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和感謝,你可以隨意向我提一個要求,只要不會傷害到我的妻女。」

  隨意提一個要求?

  林灼想了想,視線投向弗雷和伊露麗離去的方向,問:「他們剛剛是不是說要看我的記憶?」

  阿斯莫德:「替你守住記憶不讓他們看?」

  林灼想起接收記憶時那種難受的感覺,搖頭說:「可以讓他們看。」

  阿斯莫德抬了抬眉:「懂了,但這其實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就不算在你頭上了,等你恢復記憶,有什麼想要,再來找我吧。」

  林灼倒是無所謂。

  她轉身離開,回去找阿比斯。

  阿斯莫德則展開了自己後背的蝠翼,不過瞬息就追上了弗雷和伊露麗,一手拎一個,把他們弄到了之前跟阿比斯提過的倉庫。

  阿斯莫德直接將人扔到地上,把他們摔夠嗆。

  「你幹什麼!」弗雷從地上起來,大聲質問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搬來一張椅子坐下,一隻手往後擱在椅子靠背上,翹著二郎腿衝他們抬抬下巴,說:「把你們背後那塊布扯開。」

  「啊?」弗雷攙扶著伊露麗起身,聞言回頭看了眼,發現背後確實有塊布,像是罩在什麼東西上面防塵用的。

  弗雷扯下那塊布,揚起的灰塵撲了他和伊露麗一臉,還是伊露麗及時用了魔法,增加周圍空氣的濕度,才讓那些灰塵都沉降下去。

  弗雷咳個不停,她問阿斯莫德:「你讓我們看一面鏡子做什麼?」

  被布蓋著的鏡子很大很大,目測有個四五米高,邊框厚重,做成華麗古樸的浮雕樣式。

  阿斯莫德站起身走到鏡子旁,抬手往鏡框邊一摁,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鏡面上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阿斯莫德本人並不喜歡他那與生俱來的能力,因為搶奪記憶時會被迫讀取記憶,過度搶奪別人的記憶容易精神錯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因此阿斯莫德那一支魔族裡頭有好幾個都死於精神錯亂後的自殺。

  可即便如此,他們中還是有人熱衷於這份能力,並研究一切和記憶相關的東西。

  眼前這面鏡子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這面鏡子能直接顯示記憶,讓弗雷和伊露麗站在鏡子前看就行了。

  但顯然阿斯莫德不會滿足於此,他故意遮蔽了鏡面,告訴弗雷和伊露麗:「進入這面鏡子,你們就能看到林灼到底經歷了什麼。」

  弗雷喜出望外:「真的?」

  伊露麗依舊有些猶豫:「可是……」

  弗雷知道伊露麗的顧慮,也知道論口才自己很可能說不過伊露麗,於是他拉著伊露麗,直接跳進了鏡子,根本就不給伊露麗阻止他的機會。

  空白的鏡面在他們二人進入後泛起波紋,很快又歸於平靜。

  阿斯莫德鬆開手,走到一旁又拖來另一把椅子,對倉庫門口出現的克洛里斯說:「放心,就是讓他們看看林灼的經歷,就一小段。」

  至於看過後,會不會為了找出自己苛待林灼的理由而繼續看下去,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阿斯莫德邀請克洛里斯跟自己一起等弗雷和伊露麗出來,還同他閒聊道:「說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好奇林灼的經歷。」

  克洛里斯走到阿斯莫德對面的椅子前,坐下:「不是不好奇。」

  「那為什麼……」阿斯莫德微微一頓:「你猜到了?」

  克洛里斯側頭看向那面空白的鏡子,金色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從肩頭滑落,輕盈柔軟的質地和漂亮的光澤堪比來自東方大陸的絲綢。

  「想也知道,」他說:「我怎麼可能任由弗雷給他的女兒取名貝利爾,除非我已經死了。」

  阿斯莫德也沒賣關子:「對,死於殉情,在林灼的記憶裡,你的妻子並沒有得到雷龍龍骨。不過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因為妻子的離世,選擇拋棄弗雷。」

  阿斯莫德用了「拋棄」這個詞。

  確實是拋棄,不然弗雷也不會剛畢業就背負起全族的命運。

  克洛里斯坦白:「我也沒想到。」

  柳聽風因光明教暗算臥床不起那段時間,克洛里斯不是沒有想過柳聽風會就這麼離他而去。

  他以為自己能撐住,顯然這只是他以為,想像出來的別離之痛永遠無法和現實體會相比較,不曾真正經歷過柳聽風離世的他也永遠都不可能明白林灼記憶裡的自己在失去柳聽風後有多麼的悲痛。

  但這並不妨礙他苛責自己,並且心疼那之後的弗雷和林灼。

  他不確定弗雷突然失去雙親會有多無措,但他知道教會和議院的矛盾有多深,如果把這一切全部交給弗雷,絕對是個災難。

  而且他要是還在,弗雷就是混賬上天,他也不會允許弗雷給林灼取名貝利爾,更不會放任弗雷和伊露麗虐待他的孫女

  想到林灼,克洛里斯忍不住嘆息。

  剛才在待客廳,阿斯莫德走後不久索菲婭也有事離開了一下,古爾薇格趁那個機會告訴他和柳聽風——林灼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未來,改變點發生在小六月十五日,就是他拿林灼提供的雷龍龍骨,救回柳聽風那一天。

  林林總總加起來,他對這個孩子,虧欠得似乎有點多。

  ……

  鏡子裡,伊露麗沖弗雷暴怒:「你為什麼總是這樣!!」

  弗雷舉起雙手:「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伊露麗咬牙切齒:「我瘋了才會信你!」

  他們此刻站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面前是一座建築的入口,周圍很清淨,沒什麼人路過。

  耳邊遙遙傳來的車馬聲和腳下的觸感都讓他們感覺很真實,彷彿不是在誰的記憶裡,而是在一個真實的世界。

  因為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出去,他們打量起了四週,發現面前的建築是一所孤兒院,這讓他們很困惑——

  為什麼會是孤兒院,如果要看林灼的童年,他們不該出現在精靈之鄉的公爵城堡裡嗎?

  難道,林灼在裡面?

  「來都來了,不如我們……」弗雷往孤兒院裡頭示意。

  伊露麗攥緊自己的裙襬,思索再三,還是踏上了孤兒院門口的台階。

  他們原本還擔心進去後遇到人該怎麼解釋,結果發現沒有人能看到他們,他們也觸碰不到除了地面以外的其他物體。

  孤兒院進去兩側就是樓梯和走廊,正對面是中庭,再往前還有個禮拜堂。

  他們找了一圈沒找到林灼,正準備上樓,忽然聽見有一群小孩在唱——

  「貝利爾貝利爾,無價值的貝利爾,怠惰的貝利爾,魔王貝利爾……」

  聲音是從後院傳來的,弗雷和伊露麗對視一眼,拔腿就往後院跑去,弗雷也就罷了,伊露麗大概是第一次表現得這麼不貴族。

  他們來到後院,正好和那群嬉鬧著唱著歌的小孩擦身而過。

  後院是一大片草坪,有樹木鞦韆,還有蹺蹺板一類的兒童娛樂設施。

  除去剛剛跑走的那群小孩,還有許多孩子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唯獨一個黑色頭髮的小女孩一個人坐在樹下,顯得格外孤獨。

  小女孩背對著弗雷和伊露麗,但他們還是一下就確定了那是林灼,並在靠近後悄悄地放慢了腳步,看到了林灼小時候的模樣。

  半精靈的壽命和普通人類不同,眼前的林灼外貌跟五六歲的人族小孩差不多,有一頭和伊露麗一樣的黑色長髮,還有一雙和弗雷相似的綠色眼睛。

  她腿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書,懷裡抱著一個打了補丁的舊玩偶,像是沒有聽到那首歌謠一般,聚精會神地看著書上的文字。

  伊露麗沒想到真能在孤兒院找到林灼,弗雷也不解,他猜測道:「我們是不是把林灼弄丟了?」

  還有林灼的眼睛,他們本以為伊露麗在未來被轉化成了血族,所以才生下帶血族豎瞳的林灼,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弗雷話剛說完,他們注意到小小隻的林灼一手抱緊懷裡的玩偶,一手翻動書頁,自言自語似的,對懷裡的玩偶說:

  「我忍住了,我沒有動手教訓他們,我這麼乖,爸爸媽媽一定會來看我的,你說對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1:46 AM

第四十四章

  小林灼這段對玩偶的自言自語,其實也可以理解為從小走丟的孩子渴望被父母找回。

  畢竟孩子這麼小,可能還不理解孤兒院這個地方意味著什麼,好奇追問自己父母在哪的時候被孤兒院的修女哄騙說「只要你乖,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找你,接你回家」一點也不奇怪。

  但林灼說的是「爸爸媽媽一定會來看我的」。

  聽起來就好像有誰和她說過爸爸媽媽肯定不會接她回家,而她也以為自己不住在家裡是正常現象,所以她只希望爸爸媽媽能多來看看她。

  用詞上的微妙差別讓伊露麗有些在意,弗雷卻更加篤定是自己和伊露麗把孩子弄丟了,孩子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被人欺負,渴望父母卻始終看不到父母來找她,所以才會對父母產生恨意。

  甚至有可能連「貝利爾」這個名字也是別人給林灼取的。

  在西沃大陸,名字是很重要的一個標識,它被刻進一個人的靈魂裡,幾乎不存在改變的可能,所以弗雷猜測,林灼可能是在剛出生還沒取名的時候就被人抱走了,抱走她的人用心險惡,所以才給林灼取名「貝利爾」。

  一定是這樣。

  弗雷給伊露麗分享自己的猜測時,一個修女來到後院,徑直朝林灼走了過來。

  「下午好啊。」那個修女在林灼面前蹲下,伊露麗一眼就認出,修女是她的同班同學莉莉絲,同時想起劍術課上林灼對莉莉絲的親和態度,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林灼認識未來的莉莉絲,並在孤兒院受到過莉莉絲的照顧,所以才會對她那麼好。

  不過現在的小林灼像是剛認識莉莉絲不久,她抬頭看了一眼莉莉絲,然後又低下頭,並沒有表現得非常熱情,甚至不肯開口和莉莉絲打一聲招呼。

  莉莉絲早已習慣了林灼的孤僻,她絲毫不介意,還很耐心地跟林灼搭話,問林灼她懷裡的玩偶叫什麼名字,可以介紹給她認識嗎,試圖以此和林灼拉近距離。

  至於原因,自然是因為林灼和她一樣有一個不那麼好的名字,莉莉絲深知因為名字遭受歧視有多無奈多可憐,所以她一進孤兒院就注意到了林灼,主動和她打招呼,主動找她聊天說話,即便很多小孩背地裡依舊唱著那首魔王貝利爾的歌謠,她也還是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制止他們這種行為。

  她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總是沉默的林灼終於在這個下午,開口回應了她。

  「它沒有名字,」小林灼低著頭,視線依舊落在書上,稚嫩的聲音平靜地講述著足以讓人心碎的話語:「沒有名字比較好。」

  沒有名字,就不會被人編歌嘲笑。

  伊露麗自不必說,弗雷難得也有種心被揪住的不適感。

  現實裡的林灼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實力更是甩他五六個精靈之鄉,因此即便知道林灼是他女兒,他也只是震驚、不敢置信,還有迷茫,很難真的把林灼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

  直到面對小林灼,看著這個年幼的、有著一雙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綠色眼睛的孩子,他突然體會到一個父親本能地想要保護自己孩子的衝動,他越發想弄清楚到底是誰,是誰抱走他的女兒,還給她取這樣的名字。

  然而之後莉莉絲與林灼的對話讓弗雷此前所有的猜測都被推翻。

  莉莉絲問林灼:「你想不想再多擁有一個名字?」

  林灼抬頭看向莉莉絲,不是很理解地重複了莉莉絲的話:「多擁有一個名字?」

  莉莉絲不確定林灼能不能聽懂,她儘可能簡單地解釋說:「你的祖母來自東方,那的姓名體系和我們這不一樣,我是說……包容的尤加特拉希允許雙籍混血擁有兩個名字,所以,你還可以再給自己取一個新名字,以後我們就只用那個新名字。」

  弗雷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有些沒反應過來眼下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莉莉絲知道林灼的祖母是來自東方?

  這個祖母……是指他的母親柳聽風嗎?

  如果是,那不就意味著莉莉絲其實知道林灼是誰的女兒?

  伊露麗也想到了這點,她恨不得向莉莉絲把一切都問清楚,可惜莉莉絲看不到她,無法解答她的疑惑。

  他們只能跟著這段記憶的節奏,繼續看下去。

  東方大陸不僅姓名體系和西沃不同,就連語言文字也完全不一樣,對此並不擅長的莉莉絲原本打算通過傭兵公會,向東籍人徵集姓名,但被林灼拒絕了,理由是她想自己給自己取名字。

  莉莉絲知道不該任由一個小孩自己做主,但她又能理解林灼對別人給自己取名的排斥,因此她答應林灼,但她會對林灼想到的名字進行把關,直到確定這個名字沒有歧義,她才會帶著她去市政大廳,領取登記表格。

  很有主見的小林灼立馬開始研究起了東方的文字。

  這段記憶是不連貫的,偶爾場景轉換,所以伊露麗和弗雷花了很短的時間就看完了小林灼在孤兒院的日常,知道小林灼早上起來會跟著一群小孩子一塊刷牙洗臉,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孩子們都成群結隊在一起玩耍,只有她永遠都是一個人,邁著小短腿跑去孤兒院的圖書室,翻閱晦澀難懂的東籍字典和東西通用語對照詞典,給自己取新名字。

  最後,「林灼」這兩個字被小林灼一筆一劃歪歪斜斜寫到紙上,「林」取自「森林」這個東籍詞彙,那是精靈們都熱愛的環境,「灼」是明亮,是炙熱。

  莉莉絲問了好幾個東籍人,確定這個名字可以使用後,她特意換掉修女服,帶著林灼去了市政大廳。

  然後更加不可思議的場景在弗雷和伊露麗面前發生了。

  市政大廳的負責人出來接待了她們,負責人似乎把莉莉絲當成了負責照顧小林灼的僕從,對小林灼和莉莉絲恭敬異常,不僅稱呼小林灼為閣下,把她們請進了單人接待的小房間,還親自拿來了一張空白的表格。

  涉及姓名,需要本人填寫,小林灼寫完後負責人有些困惑,提醒她「林」字應該填寫在姓氏那一欄,以及林灼的祖母姓柳,問他們是不是弄錯了姓氏。

  莉莉絲猝不及防,不小心流露出了幾分心虛,負責人見狀不免感到狐疑。

  「雙籍混血可以擁有兩個名字」是新政策,手續繁多,沒個四五趟根本跑不下來,林灼能一來就填表格,走最便利的程序,全因她的父親弗雷‧布萊特是亞爾夫海姆公爵。

  負責人正要提議她們好好確認確認,莉莉絲已經穩住了心神,她硬擺出高傲的姿態,一通胡扯:「你說的這兩個問題不就是它們彼此的答案嗎?因為沒有用『柳』這個姓氏,所以才空出了姓氏那一欄,我想你應該能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對吧?」

  負責人其實不太明白,但為了不得罪公爵家的人,他還是表現出一副「原來如此,我當然明白」的樣子,把表格交了上去。

  離開的時候,負責人拜託小林灼替他向尊敬的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問好,還扯了一通關係,說他們曾在一所學校上學什麼的。

  離開市政大廳,坐上回孤兒院的馬車,莉莉絲硬撐起來的那口氣一下子就洩了,差點沒暈過去。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姓氏那一欄依舊空著,但小林灼有了新名字,可以不用再被人叫「貝利爾」。

  莉莉絲很高興,一向表現沉默的小林灼也露出了笑容,她主動握住莉莉絲的手指,懸空垂下的小腿不自覺地晃著,終於表現出幾分小孩子該有的活潑。

  和高興的他們不同,弗雷和伊露麗都傻了,剛剛發生的種種一切都在告訴他們——林灼沒有被弄丟。

  知道林灼是他們女兒的也不止莉莉絲一個,市政大廳的工作人員也知道,因為林灼的戶籍檔案上明確寫著他們就是她的雙親。

  那為什麼林灼不和未來的他們生活在一起?

  他們懷抱著不解和不安,跟著小林灼回到了孤兒院。

  之後的日子裡,改了新名字的小林灼依舊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們跟著林灼,漸漸熟悉這所孤兒院,偶爾還會分不清現實和記憶的差距,看到林灼睡覺時被調皮的孩子偷偷掀掉被子,弗雷抬手就往那小屁孩腦門上招呼,伊露麗也想把被子給熟睡的小林灼蓋好,可兩人的手都摸了個空。

  ——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

  小林灼因此感冒生病,幸運的是喝下藥就好了,沒受太多的罪。

  這件事本該就這麼結束,可偏偏,小林灼在病癒後翻到一本童話書,書上的主人公是一隻小鴨子,故事內容很簡單,結局就是小鴨子生病,爭吵的鴨爸爸和鴨媽媽一起照顧小鴨子,兩鴨重歸於好。

  伊露麗看到這個故事,心裡升起不安的預感。

  很快這個預感就應驗了,小林灼再一次跑到她給自己取新名字的圖書室,在那個放有東籍字典的小角落裡,拖出來一本厚厚的,堆滿了灰塵的破舊書籍。

  林灼在她年幼時便展露出了她對魔咒方面的天賦,哪怕是一本無意間發現的,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基礎毒咒大全》,她都能在一個下午就掌握其中一個能讓人重病在床的咒語。

  「不!不不不不!林灼!住手!住手!!」伊露麗險些沒把自己的嗓子叫破,伸出的雙手穿過林灼小小的身軀,他們還是什麼都阻止不了,眼睜睜看著林灼對自己用毒咒,看著她倒下,看著她發著高燒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好久才被找來的莉莉絲慌忙抱走治療。

  幸好林灼年紀小,魔力還不深厚,所以魔咒的效果很快就被孤兒院常備的藥物清除乾淨,並未留下不可逆轉的損傷,但那畢竟是毒咒,小林灼被抽乾了所有的魔力,一連好幾天都無法下床。

  伊露麗心疼得要死,整個人都快哭傻了,不停質問弗雷為什麼未來的自己和他會把小林灼丟在這,為什麼不來看小林灼。

  弗雷哪裡知道答案,只能抱著伊露麗不停地安慰,希望在這段回憶結束前,他們能找到答案,再不濟讓他們看一眼未來的自己也好,看看未來的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鬼樣子,怎麼能忍心把小林灼扔在孤兒院。

  弗雷的心願姑且算是得到了滿足。

  ——莉莉絲在看到那本毒咒大全和那本小鴨子童話書後猜到了小林灼的意圖,出於心疼,即便知道不可能,她還是聯繫了林灼的父母,並誇大其詞說林灼快不行了,想騙他們至少來看一看林灼。

  躺在床上的林灼聽到和她睡一間屋子的孩子們議論外面來了一輛漂亮的大馬車,還說從車上下來了一位非常漂亮尊貴的夫人,他們議論那位夫人的儀態和首飾,嘰嘰喳喳地整理衣著頭髮,祈禱自己能被貴族夫人看中收養。

  林灼心想會不會是她的媽媽來看她了,就偷偷從床上下來,穿著睡衣溜出房間往樓下跑。

  「把外套穿上啊!」伊露麗操碎了心,追著林灼下了樓。

  林灼手腳還是軟的,小小的身子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但好歹是安全抵達了一樓。

  她朝一樓修女們的辦公室走去,可裡面只有兩個修女在聊天,並沒有看到莉莉絲或者未來的伊露麗。

  小林灼沒有放棄,她又找了一圈,終於在禮拜堂側邊的一間空教室裡看到了莉莉絲,還有那個她在報紙上看過無數次,做夢都想見到的人。

  她嚇得趕緊躲到一邊,不敢被看見。

  伊露麗和弗雷就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他們站在門口,看到了背對著門口的那個身影。

  弗雷篤定那就是未來的伊露麗,背脊筆挺姿態優雅,身上的衣著頭髮首飾,無一不昂貴考究,頭上還戴著一頂帽子,微微側頭時,能看到她漂亮的下頜線與豔麗的紅唇。

  伊露麗則有點不敢相信,總覺得未來的自己看起來特別冰冷,和她曾經想像過的樣子全然不同。

  但無論如何,終於見到了不是嗎。

  「你最好讓我知道你有什麼苦衷。」伊露麗對著未來的自己的背影,頗有些咬牙切齒。

  小林灼還躲在門邊,她糾結是要回房間躺好,讓自己看起來嚴重一點,還是就在門口等著,省了媽媽上樓找她的功夫和時間。

  小林灼緊張極了,還年幼的她對父母這個詞的含義全部來自書本和別人的口述,以及偶爾孤兒院組織出行,路上能遇到的別人的家庭。

  他們都說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書裡的父母遇到再大的矛盾,只要有孩子在,就能讓他們心軟。

  所以她無比的期待,希望自己也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拉著父母的手出門遊玩,被他們擁抱,被他們喜愛。

  「可是你來了啊!」空教室內,莉莉絲突然拔高了音量,質問面前的伊露麗,話語中透著一絲哀求:「你既然願意來,不就證明你還是關心她,愛著她的嗎?!」

  小林灼從沒見莉莉絲這麼激動過,她好奇地跑到窗戶下面,踮起腳往窗戶上扒拉,想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然後就聽見她的媽媽對莉莉絲說——

  「你錯了,我只是聽你說她快不行了,過來給她收屍的。」

  誒?

  林灼仰起的小臉就這麼愣住。

  還站在門口的伊露麗腦子一下就空了,耳邊一陣嗡鳴,她聽不到莉莉絲憤怒的咆哮,但她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她掏出了魔杖,魔杖頂端鑲嵌著今年生日時弗雷送給她的綜合晶石,她將晶石對準那個優雅得體的背影,口中念出了曾被魔咒課老師三申五令,絕不可輕易使用的死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2:04 PM

第四十五章

  弗雷和伊露麗被鏡子彈出來時,克洛里斯正在詢問阿斯莫德,問他給教皇內侍送的信裡面到底都寫了什麼,為什麼對方看完信就心甘情願地撤了。

  關於這點,阿斯莫德早就跟巴德爾商量過要怎麼解釋,眼下自然張口就來:「我在森林裡撿到了迷路的聖子殿下,拿他跟光明教做了筆交易,你不用太擔心,更不用插手,我自己能行。」

  話剛說完,弗雷和伊露麗就被鏡子給吐了出來。

  鏡子內外時間流速不同,弗雷他們在鏡子裡看了好多天的回憶,實際鏡子外才過了一個小時。

  但很顯然他們這一個小時過得並不好,特別是伊露麗,從鏡子裡出來的她手中還握著魔杖,魔杖頂端的晶石直接裂成了兩半。

  阿斯莫德和克洛里斯一塊站起身,雙手插兜,語調悠閒:「忘了提醒你們,別試圖在回憶裡攻擊誰,那樣會傷到鏡子,還會遭到鏡子的反擊。」

  弗雷扶起伊露麗,聽見伊露麗還沒冷靜下來,搖著頭呢喃道:「不……這不是真的,我怎麼、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她,我怎麼可以說那樣的話……」

  弗雷攬著她的肩,兩人破天荒地反轉了立場,輪到弗雷安撫起了伊露麗,讓伊露麗冷靜,不要著急。

  「這其中肯定有原因,我們……」

  「有什麼原因她都不該那樣對林灼!!」伊露麗近乎失態地衝弗雷叫了起來,明明凶得是她,可眼淚忍不住溢滿眼眶的也是她。

  叫完她也意識到自己不該對弗雷發火,於是又深呼吸,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努力克制地對弗雷說了聲:「對不起。」

  被嚇到的弗雷很快就適應了,他聳聳肩,無所謂道:「這有什麼的,你都忍我這麼多回了,也該輪得到我忍忍你了。」

  伊露麗用手背錘了錘隱隱抽痛的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向阿斯莫德提出了繼續的請求。

  她要繼續看下去,她要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林灼這麼殘忍。

  她必須要知道原因!

  然而阿斯莫德卻並未讓她如意:「你們傷到了鏡子,總該給鏡子一個自癒的時間。」

  克洛里斯也覺得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對他們說:「今天先到此為止,回去休息吧。」

  說著,他看向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當然,我的妻子早就給你們準備好了房間,如果你們還能睡得著的話。」

  弗雷有些不爽阿斯莫德陰陽怪氣的態度,伊露麗啞著嗓子提醒他:「林灼的記憶還在他那,他對我們的態度,應該都是受到了林灼那份記憶的影響。」

  之前阿斯莫德嘲諷克洛里斯的時候就解釋過這點。

  弗雷一聽,果然逼自己把那點不爽給壓了回去。

  弗雷和伊露麗一塊離開倉庫。

  走出倉庫後,弗雷回頭看了眼倉庫裡那面鏡子,眼底滿是不解——

  未來的伊露麗對林灼的態度如此糟糕,那麼他呢?

  他在哪?未來的他知道未來的伊露麗是這樣對待林灼的嗎?

  如果知道,他為什麼不阻止?

  ……

  坐在樹上的林灼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冷嗎?」阿比斯摸了摸林灼的手,發現林灼的體溫還是一如既往地高於尋常溫度。

  林灼搖了搖頭:「不冷,就是鼻子癢。」

  「剛剛教到哪了?」林灼問阿比斯。

  阿比斯:「隔音咒。」

  林灼想起來了,掰著手指道:「隔音咒分對外隔音和對內隔音,還有全隔音,對外是不讓別人聽到你的聲音,對內是讓你聽不到別人的聲音,但這需要較高的精準度,最普遍的全隔音咒是你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別人也聽不到你的。」

  林灼一邊重複阿比斯教過的知識點,一邊把三種形式的隔音咒都用了一遍。

  林灼雖然失憶,但實力還在,很輕易就能學會別人花上幾年才能學會的內容。

  愉快的教學持續了很久,阿比斯望著好學的林灼,慢慢地陷入了沉默。

  林灼:「怎麼了?」

  阿比斯:「我在想等你恢復記憶,會不會氣我隨隨便便就從別人那得知了你的過往。」

  林灼:「我會嗎?」

  阿比斯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擔心你會。」

  「那就道歉吧,然後再答應我一個要求,這不就行了。」林灼照搬了阿斯莫德剛剛的做法。

  巴德爾敏銳道:「誰教她的?」

  阿比斯問林灼:「誰教你的?」

  林灼:「阿斯莫德。」

  巴德爾「嘖」了一聲,「我就知道。」

  阿比斯則摸摸林灼的頭,告訴她:「不是所有錯誤,都能用一個道歉和一個要求來彌補,讓他道歉彌補,至於原不原諒,你得自己做決定。」

  林灼還不太能理解,但她記住了。

  阿比斯又說:「不算彌補,你隨時都能和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聽起來很誘人,問題在於林灼目前的認知還是太少了,根本想不出什麼要求,只能問阿比斯:「我失憶前喜歡做什麼?你帶我去做我喜歡做的事情吧。」

  阿比斯想了想,覺得可能是……

  「研究?」

  林灼好奇:「研究什麼?」

  「一個魔法陣。」阿比斯回憶:「你曾經為了研究它而廢寢忘食。」

  可現在的林灼什麼都不記得了,阿比斯對那個魔法陣也沒什麼瞭解,沒法教林灼,只能作罷。

  「還有別的嗎?」林灼問。

  阿比斯:「喝酒也算吧,就是你手鏈裡用玻璃瓶子裝的那些。」

  林灼聞言,從手鏈裡掏出一瓶,讓阿比斯替她打開。

  阿比斯把手伸到酒瓶瓶口,輕輕一個響指,瓶塞就啵地一聲出來了。

  林灼直接對著瓶子喝了一口,阿比斯沒有攔她,因為阿比斯認出這是一瓶果酒,度數不高,口味偏甜,完全可以拿來當果汁喝。

  林灼也確實挺喜歡這個口味的,她抱著酒瓶子,問阿比斯:「還有別的嗎?」

  阿比斯繼續回憶,突然聽見巴德爾涼涼道:「喜歡把一隻亡靈往床上騙。」

  阿比斯愣住,他看著眼前什麼都不懂的林灼,想起兩人曾經那些激烈又亂七八糟的歡愛場景,驀地漲紅了臉。

  林灼:「巴德爾又吵你了?」

  天族取代亡靈出現在林灼面前,慢吞吞的語調聽起來格外遭人嫌:「我不過是提醒他你喜歡做什麼,我不能出來難道連句話都不能說了嗎?」

  林灼毫不留情地抬手把他往樹下推:「知道自己不能出來就別出來,快換回去!」

  巴德爾抓住她的手腕:「我偏不換,你還能……」拿我怎樣。

  現在的林灼是不能拿巴德爾怎樣,但阿比斯可以,他強硬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決定多教林灼幾個攻擊類的魔法,看巴德爾不爽就轟他,雖然他和巴德爾是一體,但他是亡靈。

  亡靈不死,閉上眼就能切斷巴德爾受傷時的痛。

  林灼很喜歡學魔法,但她還是想知道:「沒別的了嗎?」

  她失憶前喜歡做的事情。

  阿比斯:「當然有,是我對你瞭解還不夠。」

  林灼:「巴德爾剛才說他提醒你了,他的提醒也沒用嗎?」

  用……當然是有用的,失憶前的林灼從不會為自己的渴求和慾望感到羞恥,和阿比斯做也是因為她喜歡,覺得那樣快樂。

  所以那確實算得上是林灼失憶前喜歡做的事情,之一。

  但阿比斯總不能把失憶的林灼往床上拉,別說做了,他甚至都沒辦法把答案告訴她,總覺得那樣像是在犯罪。

  林灼好奇:「為什麼。」

  「就是……你現在什麼都不懂,我不能……」阿比斯支支吾吾半天沒解釋出個一二三來。

  林灼沒有太為難阿比斯,但她滿臉的遺憾讓阿比斯於心不忍,猶豫片刻後,阿比斯還是稍微做出了一點嘗試——

  他親了一下林灼的額頭。

  那是帶著珍惜與愛重的一吻,蘊含的感情沉甸甸的,滿得彷彿要溢出來,但卻不會讓人感覺到壓力,反而簡簡單單,柔得像一陣風,吹得枝葉嘩嘩作響,也吹得林灼心裡發癢。

  ……

  伊露麗的情緒始終沒有平復,為了避免嚇到林灼,晚餐大家並沒有在一起吃。

  臨睡覺前,林灼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發現床邊坐著看書的阿比斯變成了巴德爾,不高興地問:「為什麼是你?」

  巴德爾也很不自在,但他偽裝得很好,沒讓林灼看出來:「為了繼續給阿比斯攢白天使用身體的時間。」

  林灼走到床邊,下逐客令:「那你去別的地方睡。」

  巴德爾心裡頭那點不自在瞬間煙消雲散,甚至還起了些許惱怒,合上書起身就走:「不用你說我也沒打算留下。」

  他準備去找阿斯莫德要個空房間,路上如果遇到熟人,就把他和阿斯莫德對過的那套謊話拿出來,說他是被阿斯莫德撿回來的,現在是阿斯莫德手裡的人質。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出林灼的房間,剛把門關上,就遇到了阿斯莫德和克洛里斯,還有柳聽風。

  巴德爾:「……」

  他為什麼在城堡好解釋,他為什麼從林灼的房間裡出來可不好解釋。

  過來找林灼的克洛里斯和柳聽風也很意外,他們一同望向阿斯莫德,阿斯莫德則朝巴德爾挑了挑眉,奇怪他為什麼要用這個形態離開林灼的房間。

  幸好巴德爾對撒謊一道非常精通,他飛快譜出新劇本,放大方才的怒火,全無往日對外的和善親切,沖阿斯莫德道:「另外給我找個房間。」

  阿斯莫德:「……隔壁就是空的。」之前被林灼砸出來的牆已經修復,還重新收拾了一下,完全可以住人。

  巴德爾隨即掠過他們,朝隔壁房間走去。

  就在他準備開門進去的時候,克洛里斯叫住了他:「等一下。」

  巴德爾繼續他的本色演出,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瞥向克洛里斯,無禮又傲慢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公爵大人找我有事?」

  克洛里斯之前接觸過巴德爾,他記得巴德爾性格溫和,斯文禮貌,所以越發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能先問:「你為什麼會從林灼的房間裡出來?」

  巴德爾聞言冷笑,一副怒火更添三分的模樣:「阿比斯能進林灼的房間,為什麼我不可以?」

  說完自顧自進了隔壁的空房間,用力甩上了房間門。

  克洛里斯疑惑得不行,試圖讓阿斯莫德給他一個答案。

  好在阿斯莫德不笨,順利接住了巴德爾的劇本,他說:「大概是發現林灼不止他一個,感覺自己被人玩弄,所以惱羞成怒了吧。」

  克洛里斯:「……」

  資訊量有點大,公爵夫婦品了品才反應過來——

  「他和阿比斯都是林灼的……」

  阿斯莫德:「林灼又沒結婚,有那麼一兩個情人,不是很正常嗎。」

  柳聽風算是開了眼了。

  至於克洛里斯,他還記得林灼失憶前是學校的老師,也記得阿比斯和巴德爾都是學校裡的學生,更記得巴德爾是光明教的聖子,於是他默默替自家孫女打起了掩護,叮囑阿斯莫德:「別讓古爾薇格和光明教知道這件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2:43 PM

第四十六章

  巴德爾甩門上鎖,轉身的同時切換回阿比斯。

  阿比斯沒有停留,他徑直走向窗戶,開窗後化作死氣,借外面的夜色遮掩,離開房間回到了林灼那。

  林灼正準備睡覺,但阿比斯不在她總覺得缺點什麼,在床上這摸摸那看看,就是不肯躺下。

  死氣剛從窗戶飛入房間她就發現了,她一下高興起來,沖那團飛到床邊的死氣喊道:「阿比斯,你……」

  林灼話沒說完,由死氣凝聚成的阿比斯抬手摀住了她的嘴。

  阿比斯的體溫比林灼要低很多,皮膚接觸起來涼涼的,很舒服。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阿比斯湊到林灼耳邊,小小聲道:「躺下裝睡,好嗎?」

  近在咫尺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不大一樣,林灼不知道為什麼後脖頸會感到一陣酥麻,她點了點頭,聽話地躺到床上任由阿比斯給她蓋好了被子。

  敲門聲又響了一次,阿比斯走去開門,半路還把外套脫掉,搭在了椅背上,儘量避免和巴德爾裝束相同。

  阿比斯打開門,公爵夫婦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妙,也就完全不懂什麼叫心虛的阿斯莫德表現如常,問他:「林灼呢?」

  阿比斯:「她睡了,你們找她有什麼事嗎?」

  阿斯莫德看向公爵夫婦。

  克洛里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既然睡了,那就明天再說吧。」

  柳聽風也是這個意思,總不好把已經睡著的人硬生生從床上拖起來。

  不過在離開前,克洛里斯又多問了一句:「我們剛剛看到巴德爾從這個房間裡出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阿比斯看了眼阿斯莫德,雖然不確定這個魔族有沒有領會巴德爾的意思,但他還是按照巴德爾的劇本演了下去,不過稍稍做了點改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而已,公爵大人不必理會他。」

  阿比斯不希望別人以為林灼同時招惹了兩個男人,欺騙他們的感情,所以故意把巴德爾的行為說成了自作多情。

  然而他這反應在公爵夫婦眼裡不像澄清,更像是爭風吃醋打壓情敵。

  送走阿斯莫德與公爵夫婦,阿比斯關門上鎖,特地在門後站了一會兒,確定外面的人已經離開,緩緩舒出一口氣。

  ——剛剛真是太險了。

  「發生什麼事了?」林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阿比斯這才發現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床來到了他的身後,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阿比斯低頭看了眼,發現林灼沒穿鞋,就像抱小孩一樣把林灼抱了起來,邊帶她回床上,邊告訴她:「巴德爾剛剛出房間的時候被他們撞見了。」

  林灼坐在阿比斯結實用力的手臂上,這個姿勢,阿比斯的頭正好在她懷裡,她輕輕撥弄阿比斯頭頂的捲髮,問:「被發現了嗎?」

  阿比斯把林灼放回到床上,自己也在床邊坐下,再一次替林灼把被子蓋好:「沒有,他想辦法糊弄過去了。」

  林灼:「什麼辦法?」

  阿比斯:「他讓別人誤以為他和你的關係跟我和你一樣,這樣他從你房間離開,就會顯得很正常。」

  阿比斯的回答理所當然地引出了林灼的下一個問題:「我和你的關係……是什麼關係?」

  阿比斯沉默了幾秒:「我希望是戀人,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知道林灼一定不清楚「戀人」的含義,阿比斯還告訴她:「戀人就是指兩個相互喜歡的人。」

  林灼懂了,並毫不羞澀地詢問阿比斯:「你喜歡我嗎?」

  阿比斯望著林灼,明知道失憶的林灼可能不會理解,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向林灼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喜歡,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林灼理所當然道:「我也喜歡你,那我們就是戀人。」

  阿比斯並未給予肯定的回答,因為他很清楚,林灼此刻對他的喜歡是他作弊得來的,因為林灼失憶了,而他從一開始就在她身邊,照顧她關心她,所以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她喜歡他。

  他要是在這個時候認下這重身份,那就太卑鄙了。

  林灼沒有發現阿比斯的沉默,她讓阿比斯留下陪她,等她睡著再離開。

  阿比斯答應了,他坐在床邊,等到林灼熟睡後才用走到窗戶邊,化作死氣回隔壁房間。

  第二天早上,公爵夫婦來找林灼之前,從古爾薇格那得知了一個消息——那具從傳送陣底下挖出來送回學校的龍骨,在昨天晚上被人偷走了。

  「神奇的是,那顆被放在我這,忘了一塊送回去的龍核也不見了。」古爾薇格收到龍骨被盜的消息後才想起龍核,結果她把儲物空間翻了個遍,都沒看到龍核的影子。

  克洛里斯:「……」

  他親眼看著龍核融進林灼身體,當然知道龍核的消失跟龍骨被盜沒有半點關係。

  事實上,他昨天晚上和妻子一起去找林灼,就是因為他從阿斯莫德那問到了林灼跟龍核的關係,從而得知林灼經歷過人體試驗,並且長年遭受無核痛的折磨,所以想要給吸收了龍核的林灼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

  這件事他本來是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既然古爾薇格已經發現龍核的失蹤,加上她也是個準法聖,有她幫忙給林灼做身體檢查,說不定效果更好。

  於是克洛里斯就把林灼情況告訴給了古爾薇格聽。

  吃著早餐的古爾薇格差點沒把自己給噎死,並在匆忙結束早餐後,跟著公爵夫婦一塊去了林灼那。

  他們到時,林灼也剛吃完早餐,正準備拉著阿比斯下樓散步,結果還沒出門就遇上了趕來的古爾薇格,考慮林灼是個女孩子,公爵克洛里斯和阿比斯一起被留在房間外的走廊上等待,只有柳聽風和古爾薇格一塊進了林灼的房間。

  「你不用緊張。」柳聽風語氣溫和地安撫林灼,沒有一上來就扔檢測魔咒,或者扒林灼的衣服,而是細心地跟她說明情況,等林灼同意,才讓古爾薇格動手給林灼檢查,自己則拉上窗簾,替林灼褪去了她後背的衣服,露出了她背上那一排順著背脊生長的紫色龍鱗。

  走廊上,阿比斯和克洛里斯都沒有心思跟對方客套搭話,他們各自沉默著,直到走廊一頭傳來奔跑的腳步聲,是弗雷和伊露麗。

  他們並不知道林灼怎麼了,只是在求阿斯莫德繼續讓他們使用鏡子的時候得知林灼在接受身體檢查,就急忙趕了過來。

  「林灼怎麼了?為什麼要給她檢查身體,她身體不舒服嗎?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她?」伊露麗著急地問,甚至顧不上對克洛里斯用敬語。

  伊露麗始終忘不了小林灼為了見她對自己使用惡咒的一幕,更忘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小林灼倒在地上卻無能為力的絕望,無論如何都想要確認林灼的情況。

  克洛里斯面對憔悴的伊露麗,說:「你進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和弗雷一塊在這等吧,或者回去休息,你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

  伊露麗搖頭:「我沒事,我可以在這裡等。」

  克洛里斯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多嘴說一句:「無論你多麼愧疚,多麼想要補償林灼,你都得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只有那份愧疚的心情,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伊露麗點頭:「我記住了,謝謝您的提醒。」

  但她還是沒有離開,堅持在走廊等待裡面的人出來。

  弗雷和她一塊,並頻頻向阿比斯投去疑惑與排斥的目光。

  昨天看到阿比斯的時候,他還處在迷茫中,所以腦子沒轉過來,現在好點了,就很不理解為什麼阿比斯會在這。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當著克洛里斯的面,向阿比斯問出了這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比斯本來就很討厭總是找他麻煩的弗雷,知道弗雷是林灼的父親,對林灼做過什麼後,那種討厭進化成了極度的厭惡,因此他半點面子都沒給克洛里斯留,態度惡劣地反問弗雷:「我在哪,和你有關係嗎?」

  弗雷當真是改變了許多,要放在以前,就算不和阿比斯動起手,他也會變得暴跳如雷,用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語,讓阿比斯滾。

  但現在,他只是冷下臉,用詞也沒以前那麼不知分寸:「林灼的事情也和你沒關係,離開這裡,否則……」

  「弗雷。」克洛里斯頭疼地打斷了弗雷對阿比斯的威脅,提醒道:「他曾在我向林灼揮劍時毫不猶豫擋在林灼面前,林灼信任他,把他趕走,當心林灼恨你。」

  弗雷咬牙,很不甘心就這麼留下阿比斯,但還是在克洛里斯和伊露麗的阻攔下停止了對阿比斯的驅趕。

  阿比斯才不管弗雷的態度,他現在就擔心一件事——發現林灼經歷過人體實驗,擁有多種種族特徵的公爵夫婦會不會對林灼起什麼不好的念頭。

  說來也是他和巴德爾的疏忽,竟然忘了讓阿斯莫德隱瞞這件事。

  阿比斯和巴德爾從小在光明教長大,看盡了骯髒污穢,知道有的人為了獲取別人身上的力量,能沒有底線到什麼地步。

  哪怕公爵夫婦是林灼的祖父母,阿比斯和巴德爾也無法相信他們一定會對林灼好,而不是在知道林灼的特殊後,對林灼起別的心思。

  巴德爾叮囑阿比斯:「就算他們因此打林灼的主意,你也不要輕舉妄動,他們無論要做什麼都不急在這一時,只要阿斯莫德與我們還是同盟,最低限度肯定能讓林灼恢復記憶,只要林灼恢復記憶,誰都奈何不了她。」

  阿比斯在心裡問巴德爾:「萬一他們不肯把記憶還給林灼了呢?只靠阿斯莫德這個同盟有用嗎?」

  失憶的林灼就像一張白紙,任何人都能在紙上書寫,比恢復記憶的林灼更好控制。

  巴德爾:「古爾薇格還是可以相信的,伊露麗也可以利用,拿捏伊露麗,基本就等於拿下了弗雷,你大可放心,我比你更想讓林灼恢復記憶。」

  事關林灼,哪怕阿比斯和巴德爾不對付,也不得不將巴德爾的話都聽進去。

  幸運的是,公爵夫婦不是光明教那些人渣,他們真的只是檢查了林灼的身體,確定林灼在吸收龍核後沒有任何不適應,也沒有再因為情緒不佳而產生過疼痛。

  林灼那顆獸族心臟也一直保持安靜,沒有給林灼帶來多少困擾,但下個月就不一定了,下個月是大月,大月月圓之夜,獸族會陷入狂亂,無論是力量、速度,還是攻擊性,都會是平時的好幾倍甚至數十倍。

  獸族狂亂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心臟,無論那時候林灼恢沒恢復記憶,他們都得提前準備一個地方,讓林灼平安度過狂亂夜。

  另外,古爾薇格還在林灼的龍鱗上挫了一點粉末下來,說是有件事想要確認一下。

  阿比斯再三確認那些鱗片粉末是從林灼背後挫下來的,而不是用拔下來的龍鱗挫成的,並且林灼沒有感受到疼,才徹底放下心。

  古爾薇格:「……」

  拔龍鱗?想什麼呢,別說她沒這麼殘忍,就算有,就算她能用她的作品趁林灼失憶沒有防備壓制林灼,身邊一個來自東方大陸,能把各種無害的樂器都當成武器使用的修士看著,門外還有一個武聖杵著,她就是瘋了才敢拔他們孫女的龍鱗。

  檢查結束後,林灼拉著阿比斯繼續去散步,伊露麗還是不敢貿然接觸林灼,便轉去追問古爾薇格以及公爵夫婦林灼的身體情況,想知道林灼身上的龍鱗和獸族的心臟是怎麼一回事,弗雷依舊和她一起。

  昨天林灼只是在花園裡玩,今天就拉著阿比斯穿過瘴氣屏障,跑進了樹林裡,用樹林裡遇到的凶獸來練習阿比斯教她的那些魔法。

  阿比斯一路跟著,沒有出手打擾林灼重新熟悉那些魔法,只是某個空隙,問了巴德爾一句:「你說你比我更想讓林灼恢復記憶,什麼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12:57 PM

第四十七章

  失憶的林灼對自己的實力一點數都沒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咒語,別人釋放出來最多牽制一下凶獸,由她釋放出來,不僅能把凶獸直接轟碎成渣,就連周圍的樹木都遭了殃。

  精靈熱愛植物是天性,這樣的天性驅使林灼去學習怎麼控制分寸,很快林灼便明白了如何精準攻擊目標,儘量不破壞周圍的環境,也減少了多餘的魔力消耗。

  因此從樹林裡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小,站在城堡二樓落地窗前的克洛里斯也終於收回自己的目光,看起了古連從聖都給他帶來的信件。

  他看得非常心不在焉。

  他是突然收到弗雷偷跑來參加校外活動的消息,連夜從聖都趕來的,因此手頭的事務沒來得及全部交代下去,導致他從來到這起,就沒有停止過和外界的聯繫,一些緊急的公文和信件全靠手下的精靈不停往返,親自送到他面前。

  克洛里斯收起信件,吩咐了古連幾句,古連便領命離開。

  古連離開後,柳聽風從房間外面進來,一直跟在她後面追問林灼情況的弗雷和伊露麗不見了蹤影。

  「他們呢?」克洛里斯問。

  柳聽風走到他身邊,和剛才的他一樣透過窗戶眺望遠方,試圖通過森林裡傳來的動靜,確定林灼的位置:「我讓他們先去休息,等養好了精神我才會告訴他們林灼為什麼會有龍鱗和獸族的心臟。」

  伊露麗現在的精神狀態,根本不適合知道林灼經歷過人體試驗這件事。

  克洛里斯:「你確定他們能靜下心來好好休息?」

  伊露麗從鏡子裡出來後就沒有平靜過,更別提睡覺,弗雷一直陪著她,也是徹夜未眠。

  柳聽風:「我給了他們一瓶安眠藥劑。」

  這種情況下,任何規勸,都比不過功效強勁的藥劑管用。

  然而借助藥劑好好休息的伊露麗和弗雷並沒有在下午的時候來找柳聽風。

  克洛里斯猜到什麼,和柳聽風一同前往倉庫,果然在那看到了使用中的鏡子,以及鏡子前坐著的阿斯莫德。

  「下午好。」阿斯莫德和他們打了聲招呼。

  「你的鏡子已經完成自癒了嗎?」克洛里斯問。

  阿斯莫德笑了笑:「還沒有,但要想阻止他們提前知道林灼的過往,只能用這個辦法。」

  阿斯莫德不希望弗雷和伊露麗提前知道林灼的經歷,他擔心那樣會降低他們看到林灼記憶時的痛苦。

  克洛里斯走到空白的鏡子面前站定,問出一句:「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嗎?」

  只要林灼的記憶沒還回去,阿斯莫德就會受到記憶的影響,對弗雷和伊露麗充滿惡意。

  「是,也不是。」阿斯莫德說:「林灼很樂意看到她的父母痛苦,不然她也不會費盡心機讓弗雷來毒瘴森林,但她從沒想過要讓弗雷和伊露麗看她的記憶,倒不是因為尊嚴或隱私——她才不在意這些,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其實已經瘋了,她不像我們魔族生來就沒有道德沒有底線,而是在曾經擁有過那些後,又被徹底摧毀,所以正常人所在意的東西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

  「她之所以沒想過讓她的父母看她的記憶,僅僅是因為她很早就接受了父母不愛她的事實,她很清楚、並且堅信自己的悲慘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影響,更不可能激起他們一絲一毫的愧疚,更別說讓他們因此感到痛苦。」

  「我不過是在瞭解了這些之後,做出了一些她樂意看到的舉動。」

  「身為她的祖父,滿足一下她這小小的心願吧。」

  「況且這對弗雷也不全是壞事,他也該有所成長了,被未來的自己打醒,總比哪天讓現實打醒來的體面不是嗎?」

  克洛里斯從小就知道阿斯莫德滿口屁話,卻沒想過自己也有被他說服的那一天。

  他回頭望向柳聽風,垂著眼簾的柳聽風注意到丈夫的視線,抬眸回望,從中看出了徵求意見的意思,她稍加思量,最後只得露出一抹苦笑:「禍福無門,唯人所召。」

  這一切都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每一個人,每一個舉動和決定所造成的「因」,遠到他們夫妻對弗雷的放縱寵溺,近到克洛里斯與阿斯莫德聯手搶奪林灼的記憶,統統都在這份因果之中。

  發展到如今,與其迴避,不如面對。

  ……

  第二次進入林灼的記憶,這次出現在弗雷和伊露麗面前的林灼並非小小的幼童,而是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少女。

  孤兒院還是那個孤兒院,但孤兒院裡的孩子卻換了不少。

  因為所有種族中,人族數量佔比最大,孤兒院的孩子裡也是人族居多,半精靈的壽命與人族不同,幼年期的體態生長也較為緩慢,林灼長到這個年紀,孤兒院裡的人族孩子已經換了好幾茬,因此新來的孩子裡幾乎沒人知道林灼的另一個名字叫貝利爾。

  擺脫名字的影響,又是孤兒院裡的「老人」,林灼在孤兒院的日子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

  總有那麼幾個小跟班覺得她不愛說話的樣子很酷,喜歡追著她跑,還自顧自替她出頭,幫她教訓那些背後說她壞話的人,雖然這樣會給林灼惹來麻煩,卻也讓林灼的生活變得更加豐富多彩,連帶著性格也開朗了不少。

  等到入學的年紀,林灼順利考上了魔武第一學院。

  莉莉絲開心地不行,她不願意讓林灼去買二手的校服來穿,就拿自己的工資去買了布料,用奶奶留下的縫紉機給林灼做了一身新的。

  送林灼去學校那天,莉莉絲又一次換下了自己的修女服。

  伊露麗注意到這個細節,和第一次不同,這次她領會到了莉莉絲的苦心,明白莉莉絲這麼做是不想讓人發現林灼在孤兒院長大,免得林灼被人看不起。

  伊露麗也因此提起了一顆心,特別害怕林灼明明是公爵之女卻在孤兒院長大的事情被人捅破。

  要真有這麼一天,她無法想像林灼會面對怎樣的嘲笑與議論。

  未來的生母與養母所共同擔憂的事情,放在林灼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沒有刻意隱瞞,在開學第一天不少同學因為她是公爵之女跑來和她打招呼,理所當然稱呼她為「林灼‧布萊特」時,她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是林灼。」

  「什麼?」帶頭來打招呼的女孩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問:「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林灼搖頭,臉上的笑容坦然而溫和,跟在孤兒院裡的表現有些不同,讓伊露麗和弗雷都感到眼熟,像是在哪見過:「不,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姓氏。」

  伊露麗和弗雷都替林灼捏了把汗,但在場的低年級學生們根本想像不到林灼的處境,替林灼各種找補——

  「因為是東籍名字吧。」

  「那就難怪了,東方的姓名體系和我們這邊是不太一樣。」

  女孩子們圍著林灼嘰嘰喳喳,自說自話把這事兒圓了過去。

  沒有人願意相信林灼身為公爵獨女,會無緣無故得不到自己父親的姓氏。

  甚至還會有老師主動跟林灼說起她的父母,把她父母學生時代幹過的趣事一一分享給她聽,偶爾說到特別出格的事蹟,他們會理所當然地對林灼說:「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向他們求證,我想這會成為一個不錯的晚餐話題。」

  哪怕林灼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和父母關係不好,老師們也會覺得那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還自以為是地開解林灼,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所有人都認為她過得很幸福。」伊露麗看著林灼聽老師說話的背影,哽咽道:「包括曾經的我們。」

  ——曾經在塔樓的儲物間裡,自信無論未來的孩子性格像誰,都會愛她的他們。

  弗雷抓緊了伊露麗的手,卻感覺不到半點來自伊露麗的力道。

  弗雷慌了,昨晚伊露麗睡不著,他們在一塊討論過可能會造成林灼被他們送去孤兒院的原因,其中他們認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他們感情破裂,誰也不想再看到對方的孩子,所以選擇把林灼送走。

  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但他們都幾乎默認了這就是真相。

  弗雷在林灼的記憶裡向伊露麗據理力爭,說只要他們感情不破裂,未來一定能夠改變。

  可伊露麗對這段感情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她甚至不想再去探究自己和弗雷的感情到底是怎麼破裂的,就想知道自己該怎樣才能生下林灼,讓林灼擁有和這段記憶完全不一樣的童年,以及自己這樣做,會對現在的林灼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她的思維因為悲痛的情緒而變得混亂,她隱隱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怎麼也抓不住那一絲令人難受的違和感。

  周圍的場景在他們交談的同時發生變化,時間來到林灼入學的第三年,從宿舍裡出來的林灼遇到了專門跑來找她的同學,那同學對她說——

  「你猜我看到了什麼?你父母來學校了,我剛在校長室門口撞見他們。」

  林灼:「……是嗎?」

  那位同學沒有發現林灼笑容微斂,興奮地對她說:「說實在的,他們可比報紙上的照片好看多了,你不去和他們打聲招呼嗎?」

  林灼笑著搖了搖頭:「不了,我待會兒還要上課。」

  「好吧。」那位同學略顯遺憾,倒是和林灼一塊去上課的另一位同學,十分好奇地追問:「他們來學校做什麼?」

  「他們來給一個叫亞伯的小男孩辦理入學。」

  「亞伯又是誰?林灼的弟弟?」

  「不可能,那男孩長得不像公爵也不像公爵夫人,還是天族,怎麼可能是林灼的弟弟。」

  弗雷在一旁聽著,他沒有去在意那個叫亞伯的男孩,而是奇怪,他和伊露麗的感情不是破裂了嗎,為什麼還會一起來學校,給一個天族男孩辦理入學?

  伊露麗則在他們的對話中,發現了違和感的來源——

  她和弗雷都默認他們是因為感情破裂才拋棄林灼,看林灼的記憶時,弗雷的重點都放在了林灼身上,沒有注意到在周圍人的隻言片語中,他們夫妻之間的婚姻並沒有出現什麼令人惋惜的變化。

  而她則是注意到了,卻以為那是貴族夫妻對外的偽裝,哪怕感情破裂也不願被人看笑話,因此直到現在她才反應過來:以弗雷的性格,當真會為了維持貴族的體面,偽裝到這個地步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1:21 PM

第四十八章

  如果未來的弗雷變成了一個合格的、虛偽的貴族,即便與妻子相看兩厭也能做到在外人面前恩愛如初,那為什麼不乾脆裝到底,把林灼也留在身邊?

  伊露麗終於想到了這點。

  她發現自己犯了和弗雷一樣的錯誤——僅憑自己現在的認知,過早給一件事情下判斷。

  她正要同弗雷商量自己的發現,弗雷已經轉身,朝記憶中校長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弗雷想要親眼看看,自己與伊露麗的關係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伊露麗追上他,告訴他沒用的,這裡是林灼的記憶,林灼沒有看到的場景,記憶裡肯定不會呈現。

  果然,他們走著走著發現周圍的人都不見了,學校倒是還在,遠處也能聽見學生趕去上課的吵鬧聲,這就和他們第一次進入鏡子時在孤兒院外看到的場景一樣,能聽見聲音,能看到周圍的環境,但卻看不見人。

  因為林灼的記憶不包括這部分,所以關於這部分只有環境框架,沒有內容呈現。

  伊露麗把弗雷拉回去,邊走邊告訴他自己的發現。

  「所以我們還在一起?」弗雷問。

  越來越多的疑問堆積在一塊,讓伊露麗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她反問弗雷:「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知道答案?」

  弗雷:「……對不起。」

  伊露麗閉了閉眼,她寧可弗雷和她大吵一架,將心中所有的憤懣與難受都發洩出來,可面對別人性格衝動不講道理的弗雷總是特別容易對她服軟,讓她想吵都吵不起來。

  他們回到林灼身邊。

  林灼和往常一樣上課聽講,下課就去泡圖書館。

  路過那座通往圖書館的聯絡橋時,林灼停下了腳步,而非常想要確認未來夫妻關係是否破裂的弗雷跟伊露麗也借由她的視線,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和彼此。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未來的弗雷。

  未來的弗雷看起來要比現在成熟許多,耀眼的金髮雖然沒有留得像他父親那麼長,但也到了肩膀以下的位置,用一根黑色的緞帶隨意捆在頸後。

  別人要是這麼對待自己的頭髮,絕對會顯得邋遢且不修邊幅,偏偏那個人是弗雷‧布萊特,是連衣服上一顆小小的扣子都要私人訂製手工打造的亞爾夫海姆公爵,隨性的細節在他身上到處都是,但這絲毫無損他的氣度,反而突出了他不受拘束的性格與張狂。

  這種成熟的張狂與他從小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貴氣相融合,莫名透出一股子學生時代所沒有的、多情的人渣味。

  但事實上,亞爾夫海姆公爵是有名的痴情種,所愛僅他妻子一人。

  他察覺到了林灼的視線,側頭望向聯絡橋,淡漠冰冷的綠色眼瞳在林灼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他的妻子注意到了他的停留,正要和他一樣回頭,卻被他抬起的手撫住了臉頰。

  他微笑著說了句什麼,他的妻子也笑了起來,兩人牽著那個名叫亞伯的孩子,一起離開了學校。

  跟在林灼身邊的弗雷和伊露麗看到這一幕,越發迷茫不解——

  所以他們夫妻感情和睦,卻獨獨拋棄了他們的孩子?

  不等他們細思,路過聯絡橋的一位老師叫住了林灼,還問她:「你怎麼在這?」

  林灼遲疑道:「我……不能在這嗎?」

  老師笑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父母來了,你還不知道嗎?你該去見見他們。」

  林灼:「我知道,他們剛離開。」

  老師驚訝:「離開了?那他們應該來見過你了吧。」

  林灼搖頭:「沒有,我想他們可能並不希望看到我。」

  老師還以為林灼在跟父母賭氣,不贊同道:「別這麼說,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

  林灼已經習慣別人總是用「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這句話來安慰她,因為從她入學以來,無論是遇到意外導致她受傷進校醫務室,還是學校的家長開放日,來的都是莉莉絲。

  所有人都默認林灼的父母很忙,沒有時間,並熱衷於教林灼體諒她的父母。

  後來再沒人這麼對她說過,因為那個叫亞伯的孩子入學了,那個孩子體弱多病,很多課程都無法參與,經常需要家長來學校提供證明,辦理相關的手續。每次來的都是公爵或公爵夫人,可當處理完那些事務,接待他們的老師詢問他們要不要借這個機會去看看林灼,卻總是會遭到他們的拒絕。

  老師們終於意識到林灼強調過不止一次的「關係不好」,和他們想像中的「關係不好」,不是一回事兒。

  弗雷和伊露麗因此開始關注那個叫亞伯的男孩,不明白未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拋下親生女兒不管,對他那麼好。

  然後他們通過林灼的記憶,確認亞伯是塞繆爾的孩子,塞繆爾已經去世,所以未來的他們收養了亞伯。

  弗雷和伊露麗一開始還能冷靜客觀地看待亞伯,畢竟那是塞繆爾的遺孤,塞繆爾和他們關係不錯,比起師生更像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在朋友去世後照顧他的孩子,這沒什麼不對。

  可隨著記憶的推進,他們意識到亞伯取代了林灼,從小在精靈公爵的城堡長大,擁有著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

  他們一下就冷靜客觀不起來了。

  哪怕寵愛著亞伯的是未來的他們,也無法阻止反感與厭惡在他們心底慢慢滋生,連帶著對無辜的塞繆爾也產生了微妙的排斥情緒。

  這還不算完,林灼與她父母關係微妙的秘密並沒有止步於教師層。

  亞伯入學那年正好錯過了家長開放日,第二年的家長開放日上,幾乎全校都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公爵和公爵夫人僅僅作為亞伯的家長出席了學校的開放日,林灼的家長,依舊是那個叫莉莉絲的女人。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林灼的父母不是沒有時間,只是不愛她。

  這段記憶裡的林灼表現如常,弗雷和伊露麗卻感到窒息,他們甚至有些恨未來的自己,為什麼不顧林灼的心情,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要讓她這麼難堪。

  不過還好林灼性格溫和善良,無論是對老師還是對同學,總是格外地包容體貼,所以即便被人發現她的父母不愛她,也沒有誰會因此疏遠或排擠她,都是安慰居多。

  就連明面上不喜歡她的同學,也沒再像以前那樣跑她面前譏諷她,反而背著她去找亞伯的麻煩。

  林灼學生時代的人格魅力可見一斑。

  林灼是在一次課間,意外撞見以往討厭自己的同學替自己出頭,把亞伯堵在牆角欺負。出聲制止後,那個同學還是一副看林灼不爽的模樣,罵她對搶走自己父母的人還這麼爛好心,簡直沒救了。

  那個同學罵完林灼就走,留下縮在牆角裡哭泣的亞伯,和抱著書籍猶豫要不要就這麼離開的林灼。

  最後林灼不僅沒有就這麼離開,還發現亞伯額頭溫度高得不正常,把亞伯送去了校醫務室。

  校醫務室老師對林灼進行了一番詢問,林灼沒有提及那個替她出頭的同學,只說自己路過,看到亞伯在哭,身體情況也不太好,就把他送來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在這等一下?」校醫務室老師問她。

  眾所周知,亞伯在學校有半點風吹草動,公爵和公爵夫人都會第一時間趕來。

  林灼留在校醫務室等待,一定會遇到他們。

  林灼對父母的冷待並非完全無動於衷,她想了想,還是點頭留在了校醫務室。

  等待期間,林灼難得表現出了幾分緊張,伊露麗和弗雷在一旁,比她更加緊張。

  此前的記憶中,林灼並沒有直面過她的父母,這是第一次。

  弗雷和伊露麗對未來的自己失望透頂,卻又忍不住懷揣希望,希望他們看在林灼是他們親生女兒的份上,良心發現,對林灼好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

  可看到一同出現在二樓樓梯口,朝著林灼氣勢洶洶走來的未來的自己,弗雷和伊露麗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

  「不,不要這樣對她……」伊露麗捂著臉,發出了絕望的聲音。

  弗雷則切切實實體會到了伊露麗想對未來的自己使用死咒的心情,弗雷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告誡自己不要衝動,把這段記憶看完,或許情況沒有他預想的那麼糟糕。

  結果情況比他想得還要糟。

  未來的他們像對待仇人一樣看著病房外等候的林灼,質問她:「你對亞伯做了什麼?」

  林灼微微一愣,過了幾秒才搖頭,為自己申辯:「我什麼都沒有做。」

  校醫務室的老師正好從病房裡出來,她聽到了公爵夫婦對林灼的質問,替林灼說了句話:「幸好林灼及時把亞伯送來這裡,或許你們應該感謝她,而不是……懷疑她。」

  就連不相干的老師都會為林灼叫屈,可他們卻堅持自己的態度。

  林灼終於忍無可忍,她叫住他們,想要當面問清楚:「你們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校醫務室老師意識到自己不該留在這,趕緊找個藉口退回病房。

  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身後,他們和林灼一起看著未來的自己,等待著一個答案。

  未來的伊露麗蹙著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林灼,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忍著作嘔的衝動,發自內心道:「為什麼?因為你的存在讓我覺得噁心。」

  熟悉的話語讓弗雷和伊露麗夢迴學校,在校長室外的走廊上,弗雷問林灼為什麼要針對他和伊露麗的時候,林灼就是這麼回答他們的。

  林灼還說——

  「不殺了你,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你還想奢求什麼?」

  未來的弗雷對滿臉錯愕的林灼丟下這句話,隨後攬著自己妻子的肩膀,進了亞伯所在的病房。

  空蕩的走廊剩下林灼孤零零一個,眼前的場景定格,阿斯莫德這次準備的記憶,就到這裡。

  弗雷和伊露麗終於明白,原來這句傷他們很深的話,是他們先對林灼說的。

  一股強大的力量拖著他們往外拽,伊露麗渾身脫力,任由那股力量將她拖了出去,弗雷卻不想就這麼離開,他掙脫開那股力道,不停地向林灼那抹孤獨的身影靠近。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靠近能做什麼,但他就是不想走,不想就這麼丟下林灼一個人。

  弗雷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猙獰可怖,全然沒有半點貴族大少爺的影子,只剩濃鬱到化不開的厭惡與憎恨——

  未來的他是腦子被老鼠啃了嗎?說的都是些什麼屁話?

  奢求?一個孩子希望父母能愛自己,這算什麼奢求?

  明明他自己就是在父母的愛裡長大的,他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懂這點才對嗎!?

  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愛護,還活著做什麼,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不停反抗那股力量的弗雷感受到了內臟被壓迫的痛苦,有血腥味從喉間湧出,但他沒管,他死死地咬著牙,固執地朝離他越來越遠的林灼走去,直到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將他從鏡子裡拽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8 07:26 PM

第四十九章

  阿斯莫德把弗雷扔到鏡子前的地上,壓迫全身的力量驟然消失,弗雷終於鬆開牙關,吐了一地的血。

  一旁還沉浸在林灼記憶中的伊露麗被嚇回了神,她慌忙把手伸向弗雷,於此同時克洛里斯也提起了弗雷的領子,強迫弗雷抬起頭,往他滿是鮮血的嘴裡灌了一小瓶生命樹的樹汁——克洛里斯那隻被林灼劈焦的手還沒痊癒,本來是打算回精靈之鄉泡樹汁,看能不能好得快一點,結果發現林灼是自己的孫女,一時走不開,只能讓手下的精靈送了許多生命樹的樹汁來。

  會發光的金色樹汁灌入口腔,弗雷被擠壓破碎的內臟很快就得到了修復。

  克洛里斯拎著那枚空瓶子蹲在一時還無法起身的弗雷面前,問他:「為什麼不肯出來?」

  弗雷恍惚的視線慢慢聚焦,他望著自己父親充滿責備與擔憂的臉,呢喃道:「爸爸。」

  克洛里斯下意識緩和了表情,告訴他:「我在這。」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父親該有的姿態啊。

  弗雷慢慢低下頭,殘留的疼痛讓他的嗓音顯得格外沙啞——

  「對不起。」

  ……

  林灼在樹林裡玩了一上午,中午拖回來兩隻凶獸,交給索菲婭。

  凶獸肉質鮮美,份量又多,索菲婭詢問過林灼的意思,便把凶獸交給廚房處理,準備晚上在花園裡烤肉吃。

  璀璨夜空下,明亮且具備驅蟲功效的燈球掛得到處都是,滋滋冒油的肉塊間隔著清脆爽口的蔬菜,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林灼兩口一串,還放下了古爾薇格給她倒的果汁,喝起了阿斯莫德從地窖裡搬出來的酒。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林灼的酒量依舊好得驚人,阿比斯看林灼實在喜歡喝酒,又怎麼都喝不醉,便沒有阻止她喝。

  阿斯莫德也吃得開心,怕肉不夠,還親自進林子裡又拖了兩隻凶獸回來扔給廚房。

  剛運動完的阿斯莫德渾身都蒸騰著熱氣,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看克洛里斯可憐只能吃素,就給克洛里斯也倒了一杯。

  克洛里斯望著杯中輕輕搖晃的酒液,問阿斯莫德:「很高興?」

  「不如說是痛快。」阿斯莫德毫不掩飾自己對弗雷的幸災樂禍:「我原以為林灼的記憶最多能讓他們倆在精神上受點苦,沒想到還能讓弗雷自己把自己弄傷。」

  克洛里斯提醒他:「別以為你是受林灼的記憶影響,我就不會揍你。」

  「你當然不會。」阿斯莫德篤定:「你還想從我這知道鏡子裡發生了什麼,把我揍趴下了,誰告訴你?」

  克洛里斯冷冷地望著阿斯莫德,可惜阿斯莫德向林灼借了膽,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怕。

  索菲婭在一旁無聲嘆氣,真心祈禱丈夫把記憶還給林灼後不要因為後悔自己說過的話而抱著她一整天不肯撒手。

  克洛里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喉辛辣,是他最不喜歡的滋味,於是又把酒杯放下了。

  跟不愛喝酒的人喝酒實在沒意思,阿斯莫德還想去跟林灼拚一拚酒量,就沒再賣關子,和上次一樣,把弗雷他們這次看的記憶簡單說了一下。

  克洛里斯沒有問未來的弗雷和伊露麗為什麼這麼討厭林灼,而是問:「下次你會讓他們看什麼?」

  阿斯莫德:「放心,下次的記憶就輕鬆多了,畢竟林灼的生活也不全是圍著他們倆轉的。要不是裡頭有他們厭惡林灼的原因,我還真不想讓他們看這段記憶。」

  克洛里斯:「他們厭惡林灼的原因,也會讓他們痛苦嗎?」

  對於這個問題,阿斯莫德確實有些拿不準:「應該會吧,要是不痛苦,他們為什麼這麼恨林灼?」

  看克洛里斯沒有其他要問的了,阿斯莫德拎起兩個酒瓶子朝林灼走去,準備跟他侄孫女喝個痛快,索菲婭怕阿斯莫德沒分寸,就一塊跟了去。

  魔王夫婦離開後,柳聽風一手將自己的果汁推到克洛里斯面前,一手拿起克洛里斯的酒杯,喝水似的一口喝掉全部,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透明的酒液落入酒杯,柳聽風聽見克洛里斯問她:「未來的他們會因此而恨林灼,現在的他們就一定會嗎?」

  柳聽風放下酒瓶:「不好說。」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未來的弗雷經歷過喪父喪母,獨自一人扛起了全族的榮耀,他的經歷和觀念,還有看重的人事物,跟現在的弗雷完全不一樣。

  至少林灼那些讓弗雷痛苦的記憶,放在未來的弗雷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看的是林灼的記憶,不是未來的他們的記憶。無論原因是什麼,都是通過別人轉述得知,感觸會輕很多。」

  就好像她跟克洛里斯通過阿斯莫德口述得知林灼的過去,即便心疼,也遠比不上弗雷和伊露麗親眼去看來的更加難過。

  但他們沒打算提醒阿斯莫德,因為弗雷和伊露麗都需要這個答案。

  城堡的房間裡,吐血太多的弗雷坐在窗沿上,他這個房間看不到熱鬧的花園,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森林,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每當夜風吹過,隨風搖晃的枝葉就像翻湧的海浪,能吞噬一切誤入的生靈。

  安靜的氛圍讓他的情緒穩定了許多,可他總忍不住想起學生時代的林灼,還有校長室外用相同話語回答他疑惑的林灼。

  他甚至覺得林灼那兩句話未必是模仿未來的他,很可能發自內心——對現在的林灼而言,不殺他們,確實算仁慈。

  可他就是想不通,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變成那副令人噁心的模樣?

  尖銳的思緒讓弗雷逐漸忽視了外界的環境,因此敲門聲響了三遍他才聽見。

  他從窗沿上下來,走到門前,開門,看到伊露麗就站在走廊上,將一瓶安眠藥劑遞給他,對他說:「我知道你現在最不想見的一定是我,我也對鏡子裡的自己感到厭煩,但我猜你應該需要這個。」

  伊露麗的聲音很平靜,甚至用了一語雙關。

  「鏡子裡的自己」指林灼記憶裡的自己,也指現在照個鏡子都覺得鏡子裡的人面目可憎的自己。

  伊露麗努力裝得風輕雲淡,這樣如果弗雷需要,她也可以像昨晚的弗雷一樣,給自己愛的人一點依靠。

  弗雷望著她無法掩飾黯淡的眼眸,沒有接過安眠藥劑,而是抬起雙手,輕輕地將她抱進懷裡:「你錯了。」

  弗雷說:「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

  花園的烤肉派對一直到深夜才結束,林灼以她可怕的酒量戰勝了魔王阿斯莫德。

  畢竟別人喝酒都是圖個痛快,她喝酒是為了鎮痛,每次都要把自己灌個爛醉,要是個人族,她早就把自己喝廢了。

  回到房間後,阿比斯繼續留在林灼的房間,準備等林灼睡著,再回隔壁。

  但因為林灼吃太多烤肉,吃撐了,在床上躺半天都沒能睡著。

  阿比斯翻了一下巴德爾的庫存,沒發現能用的藥劑,就去找古爾薇格,從古爾薇格那拿了一瓶消食的藥水,回到房間打算讓林灼喝下。

  可林灼實在是太撐了,又有些醉,任由阿比斯怎麼哄都不肯張口,免得再給自己的肚子增加負擔。

  阿比斯沒辦法,眼睜睜看林灼一隻手在被子下不停給自己揉肚子,揉著揉著停下,像是要睡著了,結果因為難受睡不著,又繼續揉。

  循環幾次後,阿比斯問:「我替你揉揉?」

  林灼睜開眼,沖阿比斯點了點頭。

  阿比斯怕自己皮膚溫度太低,召了個火球來烤了烤掌心,然後才把手伸進被子,貼在林灼的肚子上打轉。

  怕風吹進被子,阿比斯還在林灼身側躺下,揉了一會兒,林灼蹙起的眉頭終於放鬆下來,聲音含糊地問阿比斯:「你和巴德爾吵架了嗎?」

  阿比斯的手頓了頓:「很明顯?」

  林灼:「嗯。」

  阿比斯垂下眼眸,感受著掌下的溫度與柔軟,解釋:「沒有吵架,只是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回答不上來而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8:15 AM

第五十章

  阿比斯耐心地替林灼揉肚子,直到確定林灼睡著,他慢慢停下動作,把手從被子裡拿出來。

  今夜略有些冷,他動作輕柔地替林灼整理好被子,化作死氣從窗戶出去時,末尾的死氣還順手把窗戶往回帶了帶,免得風大把林灼吹感冒。

  回到隔壁房間,巴德爾接手身體,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雖然阿比斯沒有靠近過烤肉架,也沒沾上什麼味道,但他總覺得不舒服,非得換掉衣服洗個澡才行。

  等從浴室裡出來,他隨手一個咒語烘乾頭髮,坐到桌前給威利寫信,編造這一天的經歷讓那位把他當成眼珠子的教皇內侍放心。

  金屬筆尖劃過紙張,對瞞騙威利得心應手的巴德爾分了下神,突然道:「我以為你就是隨口一問。」

  ——你說你比我更想讓林灼恢復記憶,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聽起來實在尋常,巴德爾的解釋聽起來也很合理。

  可惜此刻同他對話的不是那些被他矇蔽,對他的本性一無所知的同學或光明教教徒,而是他的半身阿比斯。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阿比斯更加瞭解巴德爾,因為他們一同降生在這個世界,從未有過一刻分離,就連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必須與對方共享。

  所以阿比斯的回答亦是一針見血:「我確實是隨口一問,但我沒想到你會為此沉默整整一天。」

  巴德爾:「你不也總是沉默。」

  阿比斯:「那是因為我沒有必須要嘲諷你的習慣。」

  巴德爾落筆的力度重了幾分:「我看你快要養成這個習慣了。」

  阿比斯:「你是想扯開話題嗎?」

  巴德爾頓筆,接著抬筆蘸墨:「那就回到這個話題——」

  金屬筆尖在墨水瓶口碰了一下:「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看出來了,對你而言無論林灼變成什麼樣都無法消減你對她的愛意,那麼林灼失去記憶對你來講反而是一件好事,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她會離開你了。」

  阿比斯:「可我不會這麼對她,你也別裝瘋賣傻偏移重點,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巴德爾書寫的速度越來越快,金色的眼眸落在信紙上,確定寫出的是對威利的安撫而不是對另一個自己的詛咒:「別為難我阿比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對你的想法瞭若指掌,你得學會溝通和表達,而不是堅信別人能聽懂你的話中話。」

  莫名的火藥味在兩人之間升騰。

  短暫的靜默後,阿比斯對巴德爾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除了喜歡嘲諷我還有另一個習慣。」

  巴德爾再一次蘸墨,這次落筆的速度比方才要慢了一點:「什麼?」

  阿比斯:「你習慣騙人,有時候連自己都騙。」

  巴德爾漫不經心道:「是嗎?」

  阿比斯卻不打算放過他,並拋棄了一切試探,直接問他:「巴德爾,你是不是喜歡林灼?」

  尖銳的筆尖最終還是在寫落款時劃破了紙張,巴德爾停頓幾秒,隨後一臉漠然地把廢掉的紙張揉成團,扔到地上,又重新拿了一張紙來寫信。

  分毫不差地開頭重新落於紙面,巴德爾知道自己還能繼續狡辯下去,因為他清楚這個結論中間還缺少許多論據,「喜歡林灼」和「想要讓林灼恢復記憶」之間不存在必然關係,也沒有誰能想到他會著迷於林灼對自己的無情,他還能跟阿比斯再辯上幾個回合。

  但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冷冷道:「假裝沒發現不好嗎?還是你喜歡給自己找情敵?這是你的新愛好?」

  阿比斯:「我只是不想你為了證明自己對林灼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做出傷害林灼的舉動,如果是你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真感人。」巴德爾感嘆:「和你比起來,我的喜歡顯得可真自私。」

  但從巴德爾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可見他也沒打算要改。

  阿比斯的目的僅僅是強迫巴德爾面對事實,避免他為了欺騙自己而傷害林灼,達成目的後便不再囉嗦,恢復了往日裡的沉默。

  徒留巴德爾,寫完信後把筆往桌上一扔,尖銳的筆尖就這麼戳進桌面,直挺挺在桌上立了一晚。

  第二天,阿比斯去找林灼吃早餐,兩人還是一塊在林灼的房間裡用餐,送來的餐盤上放著一張寫了字的卡片,是阿斯莫德約阿比斯中午見面。用完早餐後阿比斯正準備告訴林灼自己中午要離開一下,忽然發現林灼表情不太對,就問:「是哪不舒服嗎?」

  林灼皺著臉,說:「後背癢。」

  阿比斯想是不是昨晚在花園裡待太晚,招來蟲子把林灼後背給咬了,猶豫片刻後還是決定讓林灼把後背露出來給他看看。

  毒瘴森林裡的蟲子都帶有毒性,要真是蟲子咬的,早點處理會比較好。

  林灼解開衣服露出後背,只見她的後背上除了龍鱗什麼都沒有,皮膚白皙光滑,根本找不到被蟲子叮咬的痕跡。

  阿比斯:「哪癢?」

  林灼反手往後搆,碰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紫色的龍鱗。

  堅硬的龍鱗層層疊疊,每一片都像玉石一般冰涼,但比起他第一次教林灼洗澡,又有些微的不同,看起來似乎……沒有原來那麼剔透了。

  阿比斯伸手覆上龍鱗,觸感也不像最初那麼光滑。

  阿比斯明白了。

  「怪我。」他說,因為教林灼洗澡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他忘了龍鱗的清潔會比皮膚要更加耗費時間和力氣。

  還有龍鱗之間交疊的地方,都得細細刷乾淨才不會藏污納垢。

  阿比斯愧疚極了,他感覺自己沒有照顧好失憶的林灼,又不敢隨意用魔法對待林灼後背那些漂亮的鱗片,就找來小刷子,把林灼拉進浴室,將她背後的鱗片仔仔細細刷洗了一遍。

  洗完還不能馬上把衣服穿上,因為鱗片之間的位置如果不用魔法很難擦乾,最好是先晾一晾。

  阿比斯搬了一張躺椅到窗戶邊,用魔法稍微改變了一下躺椅的形狀,方便林灼趴著曬背。

  外面太陽正盛,只有輕輕的風送來幾絲令人舒爽的涼意。

  阿比斯坐在躺椅邊上,琢磨怎麼替林灼把礙事的長髮盤起來。

  等他終於弄好林灼的頭髮,林灼已經在舒適的環境中閉上了眼睛。

  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細膩的皮膚和紫色的龍鱗上,極具精靈特色的皮膚白得像是要發光,鱗片表面的反光也隨著光照角度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色澤。

  玉片一般的龍鱗以林灼修長的後頸作為起點,順著脊柱一路往下,分佈的面積也逐漸往兩側擴大,到了腰際又慢慢縮小,最後沒入衣物,藏於輕薄的布料之下——為了方便曬背,林灼換了條露背的深色禮裙。

  百年後的服裝遠比現在要大膽許多,背後那幾條約束開口的金色細鏈被阿比斯解開,所以露出的面積比原來更大,林灼又愛亂動,導致開口往兩側滑落,隱約露出隔著衣服布料被擠壓在枕頭上的柔軟……

  阿比斯別開臉,卻沒能忍住下意識地吞嚥。

  他好久沒碰過林灼了,連親吻都沒有。

  阿比斯知道自己應該克制,卻還是無法抵禦誘惑,慢慢把視線挪回去,落到林灼的臉上。

  閉著眼的林灼看起來和失憶前沒什麼兩樣,阿比斯幾乎能想像她被自己吻醒後會如何激烈地回應他,把他拉上躺椅,由著自己的性子對他為所欲為。

  阿比斯難以遏制腦海中的聯想,他低下頭,緩緩靠近林灼,就在即將觸碰到林灼的唇時,林灼睜開了眼睛,眼底的懵懂擊碎了阿比斯心底難以啟齒的慾念。

  阿比斯刷地一下直起身,側頭扶額,幾乎要被自己內心的罪惡感淹沒。

  幸好失憶的林灼還不懂男女歡愛,也沒發現阿比斯剛才的距離有什麼問題,還跟阿比斯埋怨:「還沒好嗎?我好無聊啊。」

  阿比斯放下手,清了清嗓子,問:「我去給你找幾本書來看?」

  林灼歪了歪頭:「可我不認識上面的字。」

  阿比斯:「……」

  光顧著讓林灼重新學魔法保護自己,居然忘了教林灼識字。

  幸好林灼識字的速度也非常快,等晾乾龍鱗換掉裙子,阿比斯又帶她去了城堡的圖書室,找了一些比較基礎的書籍給她看。

  林灼對書籍的喜愛分毫不改,除了吃午飯就沒從圖書室離開過。

  正好阿比斯要去找阿斯莫德,就把林灼一個人留在了圖書室。

  阿斯莫德跟光明教要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可不是為林灼要來的,他打算帶阿比斯和巴德爾去瞭解那些被排斥的黑暗生物,若是能提前將亡靈、魔族還有遊走在灰色地帶的血族勢力收服,他們日後的行事能順利很多。

  不過考慮到林灼,計畫不得不延後些時日,這次也只是想商量一下有關未來的細節安排。

  阿比斯離開後不久,林灼看完了他給自己找的基礎書籍。

  林灼準備自己再去找幾本來看,可圖書室太大了,前後好幾排書架,兩層挑高,就連牆上也全是書,書籍種類繁多,她根本不知道從哪找起。

  就在這時,古爾薇格來到了圖書室。

  古爾薇格和柳聽風一起研究那本筆記,希望能早點把林灼的記憶製成藥水,給林灼服下。

  過來圖書室,也是為了找需要的資料。

  阿斯莫德把圖書室的藏書目錄都給她了,找起書來很方便。

  巧遇林灼的她發現了林灼的苦惱,確定林灼看過哪些基礎書籍後,她根據圖書室藏書給林灼列了一張書單,還用魔法將書單前半部分的書召喚出來,整齊羅列在桌上。

  「謝謝。」林灼蹲下,跟個子矮小的古爾薇格道了聲謝。

  古爾薇格望著眼前一臉純稚的林灼,突然嘆了口氣,說:「不用和我客氣。」

  古爾薇格之前挫了點林灼背上的鱗片,後來她拿去確認了,林灼給她的雷龍龍骨和鱗片粉末都出自同一隻龍。

  也就是說,林灼給的,是她自己的骨頭。

  知道這點再去回想林灼跟她說過的那個有關龍骨的笑話,古爾薇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裡也格外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又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一枚表面有錘子浮雕的徽章,遞給林灼:「有些話,我想說給恢復記憶後的你聽——」

  看林灼一臉好奇,古爾薇格就繼續說了下去:「我並不贊同你用穿越時間回到過去這個辦法改變未來,也希望你目前並未深陷於此,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發現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穿越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也可以用這個徽章來找我,無論哪個我,只要看到這個徽章,一定會為你提供幫助。」

  知道現在的林灼聽不懂,她還添了一句:「聽不懂沒關係,記住就好了。」

  林灼感到困擾:「可以說得簡單點嗎?我怕我記不住。」

  古爾薇格還真沒想過林灼會記不住這個問題。

  偏偏她又無法苛責失去記憶後宛如孩童的林灼,只能妥協:「好吧,那麼我說的簡單點:在你想要毀掉一切之前來找我,不要衝動,我會盡我所能為你提供幫助。」

  這下林灼記住了。

  失憶前和失憶後的林灼差別太大,古爾薇格實在不放心,就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掏了一堆東西出來塞給她,讓她拿去防身,免得她還沒恢復記憶又遭遇什麼意外。

  林灼收下那些東西,目送古爾薇格離開圖書室,又側頭看了眼桌上多出來的書籍,懵懂天真的表情逐漸收斂,最後什麼都不剩。

  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恢復記憶的林灼。

  之後她又看向桌上的花瓶,透過扭曲的倒映,改變了自己的眼神與神態,恢復了那張懵懂無知的面孔,心想——

  這張表情,真好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8:43 AM

第五十一章

  「我能接觸到的大概就這麼多。」阿斯莫德將一份名單擺在巴德爾面前,把他所瞭解的各方勢力,以及那些勢力的首領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什麼樣的脾氣,一一講解給巴德爾聽。

  最後總結一句:「你可以用我的名義去接觸他們,但具體能不能成,我就沒法保證了。」

  巴德爾仔細查看那份名單,其中有不少魔族都是在教會掛了名的,他根據自己從教會那裡獲取的資訊,再結合阿斯莫德提供的情報,在心裡為這些勢力一一打上標記,順帶回上一句:「能不能成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之後巴德爾又問了他幾個問題,都同這些黑暗生物勢力有關,阿斯莫德雖然低調,一直都在毒瘴森林隱居,但他對外的消息獲取從未斷過,很輕鬆就解答了巴德爾的提問,並根據提問內容,發現眼前這位聖子殿下似乎早就動過這方面的念頭,每一個問題都一針見血,透著不符合其學生身份的見地與眼界。

  越是這樣,阿斯莫德越是放心。

  他可不想下錯注,把未來的希望放在一個還需要時間成長的蠢貨身上。

  商量得差不多了,巴德爾一看時間,下午兩點半,想到什麼,問:「弗雷跟伊露麗今天沒進鏡子嗎?」

  阿斯莫德靠在桌邊,站沒站相:「克洛里斯今早天沒亮就收到消息,說米德加爾特一富商早年曾花天價拍下了吸血蝶的標本,雖然不確定能不能拿來當材料使用,但他還是決定去一趟,走之前特地警告過我,說在他回來之前,不許弗雷和伊露麗進林灼的記憶。」

  難怪。

  「還有一件事……」阿斯莫德看向窗外的樹林:「古爾薇格校長跟我說,她學校的老師將森林裡那個傳送陣的副本帶回去研究,被一個瘋狂崇拜法聖費德里科的同事指出這個傳送陣的繪製手法和習慣明顯參照了費德里科,後來他們去費德里科紀念館,比對了一下符文的書寫習慣,基本能確定這個傳送陣就是費德里科畫的。」

  阿斯莫德看過林灼的記憶,當然也知道他們通過傳送陣去了荒蕪之地,並且遇到了一個和法聖費德里科一模一樣的人偶。

  但古爾薇格不知道——林灼他們向所有人隱瞞了在荒蕪之地第五層的遭遇——加上傳送陣出現在毒瘴森林,消息一旦傳開,必將引來許多狂熱的追隨者,深入樹林尋找費德里科的蹤跡,運氣不好還可能被他們找到城堡,給阿斯莫德帶來麻煩。

  為防萬一,古爾薇格就把這事兒提前同他說了,還建議他換個地方住。

  阿斯莫德根本不想為了一個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傳送陣的人大費周折舉家搬遷,可他畢竟是拐走了皇室公主的魔王,要想繼續維持低調平靜的生活,只能選擇妥協。

  阿斯莫德不爽極了。

  巴德爾卻說:「也可以不用這麼麻煩。」

  阿斯莫德:「你有辦法?」

  巴德爾漫不經心道:「讓公爵對報社施壓,再放出幾個假消息來回愚弄大眾,多試幾次,自然不會再有人相信類似的報導。」

  阿斯莫德吹了聲口哨,顯然對這個辦法非常滿意。

  魔族那宛如深淵一般的底線讓他理所當然地忽視了巴德爾對「愚弄大眾」這一行為所表現出的漠然態度。

  提到傳送陣和那位失蹤的法聖費德里科,巴德爾又問:「教會那邊派人實地勘查過,說傳送陣繪製最早不超過一年,毒瘴森林是你的地盤,能查到那片區域過去一年進出過哪些人嗎?」

  如果能查到,就有機會找出費德里科失蹤這段期間所使用的假身份。

  阿斯莫德:「怎麼可能查的到。」

  除了瘴氣屏障內的城堡,整個毒瘴森林最安全的就是那片區域,進出的冒險者和旅人就沒少過,過去一兩個月的還能查一下,過去一年範圍內的,想都別想。

  巴德爾非常遺憾——他有理由相信將龍骨從學校偷走的人同荒蕪之地的神族有關。

  費德里科極有可能還活著,又或者,神族在外面還有其他信徒。

  這種感覺就像明明知道房間裡有蟲子,卻怎麼也找不出來一樣,讓巴德爾渾身不舒服。

  「最近一兩個月的也行,到時候跟學校那邊排查龍骨盜竊案的嫌疑人名單對一下,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之後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巴德爾起身離開,回圖書室找林灼。

  半路上,巴德爾習慣性嘲諷阿比斯:「你居然沒有因為放心不下林灼一個人,而在我辦正事的時候催促我快點回去,需要我誇讚你終於長大了嗎?」

  阿比斯沉默著,懶得告訴巴德爾,他之所以不催促,也是為了林灼。

  那一日在德菲克特城的城主宅邸,他深刻體會到了無能帶來的痛苦,如果林灼不是克洛里斯的孫女,如果克洛里斯根本就不在乎血緣親情,那麼一切的發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平和融洽。

  現在的他根本保護不了林灼——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所以他決定,儘可能在奪取權力和提升實力這兩個方面配合巴德爾,他想要擁有保護林灼的本事,而不是除了「喜歡」,別的什麼都做不到。

  巴德爾回到圖書室,圖書室內依舊安靜,只在桌上多了許多原本沒有的書籍,不過林灼並未在桌前待著,而是坐到了窗戶下面。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落下,正好擦過她的頭頂,落在距離她腳尖半米遠的位置。

  巴德爾沒有馬上把身體還給阿比斯,他遠遠地望著躲在陰影之中看書的林灼,心裡想的卻是失憶前的林灼。

  ——那個說他虛偽,完全不信任他,必要時刻會毫不留情拋棄他的林灼。

  巴德爾始終覺得,這世上不會有比林灼更加絕情的半精靈。

  可也是林灼,在前往毒瘴森林的路上,她騎著掃帚從馬車外飛過,黑髮在身後飄揚,姿態瀟灑得像一縷抓不住的風。

  在荒蕪之地,囚禁眾神的深淵旁,她替他們拔除神格,不問緣由不講利弊,冷漠而又堅定地實現了他們的心願。

  還有在德菲克特城的城主宅邸,她與克洛里斯廝殺,凶悍的姿態與令人震驚的實力首次在他面前真正展現,他無法用任何文字來形容那一刻的林灼有多令他心動。

  可惜他下意識否認了心動的感覺,還因為不滿林灼失憶後所表現出來的天真,錯過了趁林灼什麼都不懂,騙取林灼信任和感情的最佳時機。

  巴德爾開始認真思考要如何補救,至於這麼做是否卑鄙,他才不在乎。

  巴德爾一步步走到林灼身邊,和林灼一樣靠著牆坐下,拿出在學校裡騙人的親切態度,問林灼:「在看什麼?」

  林灼在巴德爾走向自己時就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專注到了眼前的書本上。察覺到巴德爾不同往日的態度和語氣,她又一次看向巴德爾,沉默片刻後喚出一聲:「巴德爾。」

  巴德爾:「嗯?」

  林灼一臉認真地問他:「你生病了嗎?」

  巴德爾:「……為什麼這麼問?」

  林灼舉起書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小聲嘀咕:「你平時不這樣的。」

  巴德爾大方承認:「我原來對你的態度是很差,現在我認識到了錯誤,想要做出一些改變,不好嗎?」

  林灼搖頭:「不好。」

  巴德爾:「為什麼?」

  林灼:「因為你原來的樣子更好。」

  別說巴德爾,就連阿比斯也很意外。

  因為是人都會喜歡那個雖然虛偽,但善良包容的天族,怎麼可能會有人覺得真實的巴德爾更好。

  巴德爾緩緩收起他那無往不利的溫和笑顏,失去了笑容的修飾,巴德爾給人的感覺一下就變了,變得既高傲又冷漠,掩藏不住的鋒利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到危險,此刻他還帶著點不解,凝視林灼:「你確定,這樣的我更好?」

  林灼點頭:「嗯,特別是你用這幅模樣生氣的時候,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巴德爾活生生被林灼給氣笑了,可心跳卻不自覺地快了起來:「你的惡劣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林灼絲毫沒有要反省的意思,還將巴德爾的評價當成誇獎收下,說了聲:「謝謝。」

  巴德爾咬著牙教她:「惡劣是貶義詞。」

  林灼睜著她那雙懵懂的眼睛,硬是把怎麼看怎麼冰冷的豎瞳襯出了無辜的意味:「聽不懂。」

  巴德爾眯起眼:「看來你在阿比斯面前那副乖巧無知的模樣也是裝的。」

  林灼直接無視他這句話,催促他快點讓阿比斯出來。

  巴德爾「嘖」了一聲,本不想如林灼所願,但阿比斯已經動手搶走了身體的使用權。

  黑髮亡靈一出現,林灼就撲到了他懷裡:「阿比斯。」

  阿比斯倒是不介意林灼的偽裝,反而有些安心——比起林灼被騙,他寧可是林灼騙人。

  「等很久了嗎?」阿比斯問。

  林灼搖了搖頭,告訴他看書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所以她並沒有因為一個人而感覺時間漫長。

  阿比斯能理解,因為在遇到林灼之前,他也總是一個人,只有書籍和知識,能替他消磨孤獨的時光。

  林灼望進阿比斯溫柔的眼底,突然喚道:「阿比斯。」

  阿比斯:「我在。」

  林灼:「我可以吻你嗎?」

  阿比斯愣住:「什麼?」

  林灼舉起手中的書:「書上說戀人可以接吻,還說接吻很舒服,我想試試。」

  阿比斯終於注意到林灼手裡的書,準確地說,那是一本筆記,黑色硬皮封面看起來很尋常,甚至有點嚴肅。

  阿比斯帶著疑惑看向書裡的內容,才發現這是一本戀愛筆記,寫筆記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斯莫德。

  這是魔王阿斯莫德當初追求公主索菲婭的戀愛筆記。

  魔族向來沒節操,什麼都敢寫,光描寫接吻就能用上百八十個詞彙,句句細膩動情,看得人面紅耳赤。

  就連巴德爾都感到離譜:阿斯莫德家的長輩都是往圖書室扔各種有關自身能力的研究筆記,他倒好,扔了本未成年人不宜觀看的戀愛手冊。

  阿比斯隨便瞄一眼內容就啪地合上了筆記,艱澀地問林灼:「這本筆記,你是從哪找來的?」

  林灼指向桌上那堆書:「書裡夾的。」

  大概古爾薇格也沒想到,會有人隨手在書裡夾這樣的筆記。

  林灼還在等阿比斯表態,期待的小眼神不像在索吻,更像是在等待她心愛的小蛋糕上桌。

  阿比斯的視線落在林灼的唇上,理智告訴他應該再想想,林灼現在的情況和以往不一樣,可回憶中與林灼接吻的美妙滋味填滿了他的大腦,輕輕鬆鬆擠垮理智,讓他根本無法拒絕林灼。

  於是林灼調整姿勢坐到了他腿上,按照筆記裡寫的在他唇上觸碰,最開始只是輕輕地碾吮舔啃,感受初次親密接觸帶來的興奮與酥麻,然後撬開阿比斯本就不那麼嚴實的牙關,深入探索、糾纏,在逐漸升騰的溫度中細細品味筆記中所描述的快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8:57 AM

第五十二章

  本該靜謐祥和充滿學術氛圍的圖書室內,曖昧的親吻聲連綿不絕,就像落進乾草堆的星火,起先還只是小小的火苗,火勢往外蔓延的速度也不快,看起來甚至有幾分不起眼的無害。

  慢慢抵達某個臨界點後,可能是喉間溢出的一聲輕哼,也可能是不經意間往對方懷中施加了些許力道,炙熱的空氣發生爆燃,大火瞬間洶湧席捲,張牙舞爪著要將一切都燒成灰燼。

  瀕臨失控之際,巴德爾的聲音突然響起,像一池涼涼的冰,提醒他們:「有人來了。」

  阿比斯率先恢復理智,他努力在喘息的間隙告訴林灼有人來了,他們該停下了。

  可他那不夠堅決的態度與林灼小獸似的糾纏沒能很好地停下這一切,腳步聲出現在門口時,林灼還坐在他的腿上,兩人姿態親密地躲在窗戶下的陰影裡,幾乎一眼就能被看見。

  阿比斯只好用上視覺混淆咒和隔音咒,祈禱來的不是古爾薇格,不然他這點小伎倆根本瞞不過準法聖的雙眼。

  來人踏進圖書室,確認身份的瞬間,阿比斯鬆了口氣——

  不是古爾薇格,是弗雷和伊露麗。

  他們不像是來看書的,踏進圖書室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四下張望。

  像是在找什麼人。

  「我去裡面看看。」弗雷小小聲對伊露麗說,說完朝書架走去,伊露麗則走到那張擺放書籍的桌子前,觀察起了桌上的書。

  片刻後,弗雷繞了一圈從書架那邊回來,沖伊露麗搖頭,說:「她不在這。」

  因為克洛里斯的離開,阿斯莫德不讓他們進林灼的記憶,他們就想趁這個機會,嘗試去接觸一下失憶的林灼。

  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有彼此在,就算緊張,他們也還是鼓起了勇氣。

  可惜他們光有勇氣沒有運氣,早上林灼沒出房間,他們以為林灼還沒睡醒,就沒去打擾,等聽說林灼起了,他們再去,林灼已經離開了房間。

  他們不知道林灼的去向,就想找城堡主人阿斯莫德和索菲婭問問。

  可是索菲婭一大早就離開城堡去了德菲克特城,至於阿斯莫德,他好像在招待什麼客人,根本沒時間搭理他們。

  伊露麗記得林灼前兩天不是在花園就是在森林裡玩,於是他們倆又先後去了花園和屏障外的樹林。

  他們在樹林裡找了很久,最後因為瘴氣導致皮膚潰爛,不得不回到城堡,找柳聽風給他們治療。

  柳聽風面對受傷的兒子,倒也沒多心疼,畢竟不是什麼無可挽回的傷勢,用藥水塗抹一下很快就能好,況且兒子已經長大了,比起心疼,她更希望兒子能吃一塹長一智,別什麼準備都不做就跑有毒的瘴氣裡找人,這不傻嗎。

  伊露麗和弗雷也覺得自己傻,大半天折騰下來,林灼沒找到,還弄得一身傷。

  最後是和柳聽風一起研究筆記的古爾薇格告訴他們,他們才知道林灼在圖書室,等傷勢一好,他們就立馬趕了過來。

  然而圖書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桌上的書籍證明林灼確實來過這。

  伊露麗發現桌上有本《基礎元素概括》是攤開的,書本裡頭似乎曾夾放過另一本書,因此書頁不太平整。

  微風透過窗戶吹進室內,不平整的書頁被風吹起,卻沒能翻頁,因為有人在書頁之間卡了一枚銅幣,充當書籤。

  伊露麗:「她應該只是暫時離開,我們在這等她吧。」

  弗雷沒有異議。

  他們擔心太過刻意的接近會讓林灼害怕,就想裝作偶遇,伊露麗還去找了幾本書,裝出一副他們和林灼一樣只是來看書的假象。

  殊不知他們要找的女孩,此刻就在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窗戶下面,她剛和喜歡的人接了個吻,呼吸都還沒理順。

  巴德爾心情不好,說話也難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情——我以為這種情節只會在沒什麼營養的小黃書裡出現。」

  「他們算哪門子父母。」阿比斯一邊在心裡回他,一邊思量該怎麼帶著林灼離開。

  跳窗是個不錯的選擇。

  阿比斯低聲跟林灼解釋,告訴她兩人眼下的模樣不適合被弗雷跟伊露麗撞見,最好先偷偷離開。

  林灼在阿斯莫德的筆記裡也瞭解到過類似的情況,因為阿斯莫德是魔族,索菲婭是皇室公主,所以他與索菲婭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往,只能偷偷摸摸地接觸,想盡辦法躲開所有人的視線,隱秘而又刺激。

  林灼理解地點了點頭,剛剛那一吻讓她眼角濕潤泛紅,阿比斯沒忍住又在她眼角下親了一口,然後讓她先起來,他們一起從窗戶出去。

  在混淆咒和隔音咒的掩護下,林灼沒有驚動弗雷和伊露麗,順利翻窗到了外頭。

  接著是阿比斯,他剛跳上窗檯,林灼的視線越過他,看到弗雷因為坐不住,走到了她原來看書的位置,還拿起了她發現阿斯莫德的筆記後,順手夾在書頁間的那枚銅幣。

  「那是我的。」林灼有些不太高興。

  阿比斯回頭看了眼,發現只是一枚銅幣,剛想安撫林灼,說等離開後他再從門口繞進來,替她把書和銅幣都帶回房間去。

  然而安撫的話語還未出口,拿起銅幣的弗雷當著他們和伊露麗的面,消失在了原地。

  伊露麗猝不及防,硬是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阿比斯則在弗雷消失後意識到那枚銅幣恐怕不普通,扭頭問林灼:「是我給你的那枚銅幣嗎?」

  林灼曾跟阿比斯要過一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作為紀念,還將銅幣的錨點設立在了德菲克特城。

  失憶後的林灼根本不記得那枚銅幣是阿比斯給她的,她就知道銅幣上刻有她看不懂的魔法陣,令她印象深刻,所以當她需要什麼東西充當書籤時,她自然而然就拿出了這枚銅幣。

  弄清楚情況的阿比斯不太想管弗雷的死活,可是——

  他回頭看向伊露麗。

  伊露麗著急地喊著弗雷的名字,始終得不到回應後,她轉身離開圖書室,應該是找柳聽風和古爾薇格求助去了。

  古爾薇格要是用回溯魔法重現場景,就會看到他和林灼躲在窗戶下面接吻的一幕……

  為了避免尷尬,阿比斯先帶林灼去洗了把臉,和她說明情況後又帶著她繞回圖書室門口,正好撞見趕來的柳聽風和古爾薇格。

  阿比斯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詢問情況,並把林灼那枚銅幣上有傳送陣,傳送陣另一頭在德菲克特城的消息告訴給她們聽。

  另一邊,弗雷將那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放進口袋,從學校曾經租用過的旅館裡出來,懊悔自己不該手欠,更不該因為好奇銅幣上的魔法陣有何作用,就往銅幣裡注入魔力。

  這下好了,他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我為什麼總是這樣?

  這是伊露麗經常問他的話,過去的他只會把這句話當成耳旁風,不知道什麼叫反省,現在他終於學會了反省,學會了用這句話來問自己,卻又開始苦惱自己為什麼不能在一開始就阻止事情的發生。

  好在只是被傳送到德菲克特城,情況不算太糟,還能挽回。

  弗雷從小就不是走丟後能在原地等待父母來找他的乖小孩,他只會鬧出足夠大的動靜,讓父母知道他在哪。

  現在的弗雷依舊不可能在原地等待,但他也不會再魯莽衝動,惹是生非。

  他出發前往城主宅邸,準備讓德菲克特城的城主替他聯繫古爾薇格或者他的父母,而不是自己想辦法冒險回毒瘴森林,給居住在森林裡的阿斯莫德帶去可能存在的危險。

  他還清楚自己不能太招搖,離開旅館前特意換了件低調的外套,並戴上帽子遮住自己金色的短髮。

  他一路前往城主宅邸,直到經過一家櫥窗裝飾非常漂亮的飾品店,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櫥窗倒映他的模樣,是從未有過的低調內斂,和曾經肆意張揚的他判若兩人,但他停下腳步不是因為櫥窗玻璃上的他有多陌生,而是他看到櫥窗裡擺放著一枚胸針,胸針上鑲嵌的寶石略有些眼熟,很像是產自人魚之淵的真偽之石。

  真偽之石可以判斷一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伊露麗最好的朋友阿達拉就是人魚,弗雷曾用阿達拉的真偽之石向伊露麗證明了自己是真心喜歡她,也用那塊真偽之石確認林灼並非他母親的女兒。

  可笑的是,當時的他就連同母異父的妹妹都能接受,而未來的他卻拋棄了自己和伊露麗的女兒。

  弗雷盯著那枚胸針看了許久,最後調轉步伐,走進了店裡。

  阿達拉曾說過,除非必要,不然她並不建議過多使用真偽之石。

  「太計較真假,容易沒朋友。」這是阿達拉的原話。

  所以日常生活裡,阿達拉很少把真偽之石拿出來用。

  弗雷不確定阿達拉的觀點是否正確,他只是覺得,失憶的林灼需要這個,能保證她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不受欺騙。

  弗雷承認,他還是信不過阿比斯,他就是對阿比斯抱有偏見。

  弗雷從飾品店老闆手中接過這枚胸針,飾品店老闆不識貨,還跟弗雷誇耀這枚胸針會變顏色。

  弗雷用指腹摩挲寶石表面,輕輕說出一句:「說說價格,太貴就算了。」

  這是謊話,無論多貴都不影響他購買這枚胸針,身為公爵之子,他還不至於連這點小金庫都沒有,重點在於這塊寶石是不是真偽之石。

  透明的寶石在他說完話後泛起血色。

  老闆忙說:「你看你看,這就變了。」

  弗雷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重複問道:「價格。」

  老闆搓了搓雙手,試探性地報出了一個數字。

  弗雷:「聽起來還行。」

  這是真話,普通會變色的石頭肯定不值這個價格,但要真偽之石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弗雷對這個價格還算滿意。

  透明的寶石變換顏色,這次是代表真話的白色。

  弗雷買下了這枚胸針,但他對寶石底下的胸針托不太滿意,就沒讓老闆用禮盒跟絲帶包裝起來,準備回去城堡把寶石撬下來做成別的,比如手鐲。

  他記得林灼總是戴著一條手鏈,希望新做的手鐲她也能喜歡。

  弗雷從店裡出來,繼續朝城主宅邸走去。

  沒走幾步,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警惕回頭,卻在看清那人的瞬間,訝異地喚出了對方的名字:「塞繆爾?」

  單薄瘦弱的男人穿著嚴嚴實實的黑色外套,頭上還戴著兜帽,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氣喘吁吁道:「可算追上你了,我剛回旅館就聽見他們說樓上突然冒出來個金髮的精靈,我就猜到是你。」

  弗雷愣愣地看著他,即便清楚未來的事情和他無關,他早就死了,卻依舊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面對他。

  塞繆爾察覺到弗雷的異樣,問:「怎麼了?」

  弗雷不想讓塞繆爾知道林灼的事情,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就是有些意外,你怎麼在這?」

  弗雷手裡還握著那枚胸針,他心虛地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胸針上鑲嵌的寶石變成了代表謊言的紅色。

  塞繆爾面上浮現無奈的笑容:「我也想在學校裡好好待著,可所有人都回了學校,就你和伊露麗不見蹤影,我實在有些擔心,正好校長給我批的傷假還沒用完,我就過來看看。」

  塞繆爾還是這麼地掏心掏肺,早年弗雷不是沒懷疑過塞繆爾對他好是因為他的身份想要討好他,可無論弗雷多麼冷淡,塞繆爾總是能耐心地對待他,多年如一日,石頭都能給捂熱了,更何況是弗雷。

  「是嗎。」弗雷想趕在寶石變色之前把胸針放進口袋,偏偏這時一個拿著風車的小孩從他身邊跑過去,撞掉了他手裡的胸針。

  他嚇了一跳,趕緊俯身撿起胸針,卻發現胸針還是紅色的。

  塞繆爾在撒謊?弗雷蹙眉。

  塞繆爾也看到了胸針,但他以為上頭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紅寶石,因此沒太在意,還滿懷關切地問臉色不對的弗雷:「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弗雷抬頭看向塞繆爾,想了想,開口說:「我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

  他昨晚用了伊露麗拿來的安眠藥劑,一夜無夢。

  塞繆爾鬆了口氣:「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帶來的行李箱裡有安眠藥劑,或者……比起藥劑,你更需要一個傾聽者?」

  弗雷這次沒低頭,他用餘光看向身邊的櫥窗玻璃,看到了自己在上面的身影,和自己手中那抹刺眼的紅色。

  ——他們兩人對話到現在,居然誰都沒有說一句真話。

  仔細想想確實,學校離這可不近,他爸和光明教的老頭能隔一天就到,那是因為他爸是公爵,那老頭是教皇內侍,寫信讓沿途城鎮為他們暫時關閉防護屏障,簡直不要太簡單。

  就連他的媽媽也因為是公爵夫人,只花兩天就從精靈之鄉抵達德菲克特城。

  實際走通用傳送陣,需要至少五天。

  塞繆爾呢,他說他是因為弗雷沒和其他學生一起回去,感到擔心才過來的,可從活動結束學生返校到現在,好像才過了……三天?

  弗雷猛地握緊手中的胸針,確信塞繆爾在騙他。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發現塞繆爾對他的關心都是謊言,他不僅會感到震驚,同時還會感到難過,最後化難過為憤怒,開始不斷找塞繆爾的麻煩,讓他為自己的虛偽付出代價。

  可現在,想到記憶裡塞繆爾的兒子生活在他們身邊,奪走了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而塞繆爾所謂的關心和在意都是謊言,他心裡那股不滿與怨恨就像一瓶毒藥澆在他的心臟上,讓他難以掩飾自己看著塞繆爾的目光。

  不……

  弗雷用力閉上眼睛,用痛苦的表情掩飾自己的異常,同時不斷告訴自己得冷靜,不能再衝動了,如果塞繆爾的關心都是假的,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他還特地從學校跑來這裡,總得有個原因吧。

  弗雷從未如此克制過自己,這種滋味難受極了,難怪他以前從不喜歡這樣做。

  塞繆爾也早就認定弗雷是被寵壞的大少爺,喜怒形於色,根本不懂偽裝和忍耐,所以絲毫沒有懷疑弗雷,還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問弗雷:「你騙我對嗎,你這根本就不像是沒睡好,你是不是受傷了?伊露麗呢?還有林灼,我聽說她和你們在一塊?」

  塞繆爾藉機問到了自己來這的真正原因——林灼,荒蕪之地的神族要求他接近林灼。

  弗雷聽塞繆爾問到林灼,心裡有根弦猛地跳了兩下。

  他睜開眼,反過來問塞繆爾:「你問林灼幹嘛?」

  塞繆爾被弗雷難以掩飾怨毒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接著看似無措,實則理由充足地回答弗雷:「她在學校總是為難你,我擔心是她傷了你。」

  弗雷又一次看向櫥窗裡的自己,手中的胸針依舊是紅色的。

  這次塞繆爾捕捉到了他的視線,但他毫不知情,還想要繼續試探塞繆爾,結果視線一收回來,就對上了塞繆爾那張收起了偽裝,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冰冷面容。

  下一秒,塞繆爾掐住弗雷的脖子就把弗雷摜到了店舖旁邊的小巷子裡。

  弗雷的帽子落在了街邊,弗雷本人重重撞在牆上,發出痛苦的聲音。

  可他依舊死死抓著手裡的胸針,直到塞繆爾掰斷他的手指,將那枚胸針從他手裡奪走。

  「真偽之石。」

  光線昏暗且氣味難聞的小巷子裡,塞繆爾舉著那枚胸針,慣用的柔軟語氣蕩然無存。

  他拉長了語調,話音中多出幾分平時沒有的深不可測與高高在上的傲慢:「讓我想想該怎麼對你,看在你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

  塞繆爾話沒說完,巷子外面傳來了一道女聲:「弗雷!!」

  正是一大早就入城,上午購物逛街,下午去參加城內貴婦茶話會的索菲婭。

  索菲婭在馬車上看到弗雷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下一秒弗雷就不見了蹤影。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叫停馬車,帶著弗加洛走到路邊,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就是弗雷,之所以突然不見蹤影,是有人在一瞬間把弗雷帶進了小巷子裡。

  弗加洛在索菲婭開口的同時就閃身到了塞繆爾身後,併攏的五指像一柄長劍,狠狠朝塞繆爾後心刺去,可塞繆爾比他更快,一下就帶著弗雷飛到了上空。

  「你運氣是真不錯。」塞繆爾掐著弗雷的脖子,正感嘆著,他聽到翅膀煽動的聲音,抬頭才發現他四週圍了五個展開黑色羽翼的魔族。

  阿斯莫德把索菲婭當寶貝看待,自然不會讓她只帶一個弗加洛出門。

  這可是單兵戰力最強的魔族啊。

  塞繆爾沉下臉,如果是原來的他,怎麼可能因為眼前這區區幾個魔族感到棘手。

  如果是原來的他,如果是原來的他……塞繆爾心情糟糕地念了句什麼,魔族們被定住了幾秒,也就是這幾秒,塞繆爾抓住弗雷的頭髮,強迫奄奄一息的弗雷看著自己的眼睛,給他下了一個催眠,讓他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

  等魔族們恢復行動能力,塞繆爾已經憑空消失,只剩弗雷從高空墜落,被鳥形魔族尼菲克斯接住。

  魔族們根本看不出塞繆爾是從哪裡逃走的,自然也就沒有去追,並趕在被人發現之前,隱藏起了自己的翅膀。尼菲克斯也在落地後收起翅膀,確定看不出魔族特徵,才抱著昏迷的弗雷走出巷子。

  ……

  一路戴著兜帽遮掩面容的塞繆爾趕回旅館,一個大範圍催眠下去,再沒人記得他曾來過這裡。

  塞繆爾能保證在自己這具身體崩潰死亡之前,不會有任何人解開他的催眠,他還是塞繆爾,魔武第一學院的魔咒課老師,弗雷的知心好友,他的計畫還能進行下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這具身體死後,弗雷想起今天的一切,就會發現塞繆爾的真面目。

  原本他還想安排那具名叫亞伯的新身體成為塞繆爾的兒子,現在怕是得另做打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12 AM

第五十三章

  就像塞繆爾評價的那樣,弗雷運氣不錯。

  不僅在遭遇危險之際撞見熟人,這個熟人還是人族與天族的混血索菲婭。

  眾所周知,天族擅長治癒。

  所以當城堡那邊聯繫上同樣在德菲克特城的索菲婭時,弗雷已經從昏迷中醒來,那個穿著黑色外套頭戴兜帽的男人沒有傷及弗雷的性命,但他讓弗雷忘了從飾品店出來以後的記憶,還搶走了弗雷從飾品店購買來的真偽之石。

  「所以,我被人打劫了?」回到城堡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的弗雷對自己的遭遇進行了猜測。

  另一邊,索菲婭安撫似的摸了摸阿斯莫德的腦袋,順帶推翻弗雷的猜測:「可你好像認識那個人。」

  在馬車上對弗雷進行治療時,索菲婭讓僕從到附近的店舖裡問過,沒多少人注意到街上發生的事情,只有飾品店的老闆,因為弗雷光顧過他的店舖,還從他這裡高價購買了胸針,所以他有特別留意,親眼看到弗雷走出店舖後很快就遇到了那個帶兜帽的黑衣男人。

  兩人顯然是認識的,弗雷還和他說了會兒話。

  就是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麼,對方會突然暴起將弗雷掐進巷子裡。

  柳聽風和古爾薇格連夜去了趟德菲克特城,打算用回溯魔法弄清事情的經過,為了避免被人看見當時出手搭救弗雷的魔族,她們還聯繫了德菲克特城的城主,想請他先封鎖街道。

  城主非常配合,可就在他派執法官清空街道和住宅,對附近進行封鎖時,那條街上發生了原因不明的元素爆炸。

  整條街的建築都受到了牽連,空氣中的魔法元素被爆炸徹底攪亂,根本無法再回溯現場。

  好在街上的人都被提前清走,因此沒有造成居民傷亡。

  古爾薇格站在已成廢墟的飾品店門口,看著玻璃破碎被燒得焦黑的櫥窗,她懷疑這場爆炸不是巧合:「有沒有可能是襲擊弗雷的那個人幹的,他看到我們疏散人群封鎖街道,猜到我們要做什麼,就用了這樣的辦法來掩蓋自己的身份。」

  柳聽風:「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跟蹤了我們,可我們卻沒發現?」

  要真這樣,那人得是什麼水平?

  ……

  弗雷的失憶跟林灼的失憶不同。

  林灼是記憶被奪走,弗雷是遭到催眠。

  前者是記憶沒了,腦子一片空白,後者是記憶還在,但被封存於腦海,能依稀感覺到那段記憶的存在,卻怎麼也想不起具體的畫面。

  弗雷很難受,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可一看見來向自己討要銅幣的林灼,他就將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拋到了腦後。

  他把銅幣歸還給林灼,並跟她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隨便亂碰你的東西。」

  雖然在索菲婭的描述中,他為這次手欠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被掐個半死從半空扔下不說,手指還被人給掰斷了。

  但因為想不起當時的情況,醒來後索菲婭又已經替他治療好了脖子和手指,所以他也沒臉在林灼面前表示自己已經嘗到了苦果,甚至有些遺憾這趟沒能把真偽之石帶回來送給林灼,好歹算個賠禮。

  一旁的伊露麗早在弗雷不見後就跟林灼說過話,得知弗雷被傳送去德菲克特城,伊露麗明明很擔心,卻還是安慰林灼,說這一切與她無關,還說弗雷一定會平安回來。

  他們對林灼的態度都很小心翼翼,跟阿斯莫德描述中的她的父母完全不一樣。

  林灼拿回自己的銅幣,指腹按在凹陷的傳送陣紋路上,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像對待阿斯莫德那樣,普普通通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弗雷和伊露麗還有很多話想跟林灼說,可面對失憶的林灼,他們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林灼沒他們那麼糾結,拿回銅幣就想走人——她書還沒看完呢。

  林灼拉著阿比斯離開,伊露麗和弗雷連忙叫住她:「林灼!」

  林灼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回頭望向他們。

  弗雷:「我、我想說,我們明天能來找你嗎?」

  伊露麗在他身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你不是在重學基礎嗎?我也可以教你。所以能不能……」

  他們忐忑而又緊張地看著林灼。

  林灼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而是反過來問他們:「你們已經知道未來的你們為什麼會討厭我了嗎?」

  不,他們還不知道。

  林灼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接著道:「那就等知道了再說吧,別一廂情願地對我好,等發現我不值得,又開始像未來的你們那樣恨我。」

  經過這幾天的瞭解,林灼已經明白失憶前的自己有多厭惡他們,林灼雖然沒有記憶,無法共情失憶前的自己,但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接受他們的特殊對待,更不想和他們過多糾纏。

  於是林灼想出了這樣的藉口。

  如果他們知道了原因還是想對她好,而那時的她還是沒有恢復記憶,她就再找別的理由。

  林灼發現這對她來講並不難,就像偽裝懵懂一樣,信手拈來。

  弗雷和伊露麗都是有主見的人,他們聽了林灼的話,沒有馬上放棄,但也沒有再去騷擾林灼,而是好好進行了一番思考,弗雷和伊露麗都覺得自己不會變成林灼記憶裡的模樣。

  可弗雷已經對自己產生了質疑,這種質疑並不針對某件事或某個決定,而是他無法再理直氣壯地讚同自己所想的一切,他現在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有可能是錯的,都有可能和以前一樣,給自己和別人帶來麻煩,這讓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伊露麗,她堅定無論原因是什麼,她都不會、也不該像未來的自己那樣厭惡林灼。

  但林灼的話語讓她意識到林灼並不信任他們。

  與其說空話逼迫林灼相信,導致林灼反感,不如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最後他們都打消了刻意去找林灼的念頭,並被留在德菲克特城幫助重建街道的古爾薇格佈置了一大堆作業。

  不得不說古爾薇格這招幹得漂亮,弗雷和伊露麗被天降的作業淹沒,一下子就顧不上傷感糾結,更沒心思出爾反爾去找林灼。

  不過也是從那天起,弗雷經常做噩夢。

  夢中他總是會看到那枚被搶走的胸針,鑲嵌在胸針上的真偽之石散發著詭異而不詳的紅色。

  他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而且每次他都會伸手握住胸針,寶石冰涼的觸感落入掌心,畫面開始不斷閃爍,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帶著兜帽的男人,可他怎麼都看不清男人的臉,只能看到一雙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陰鷙的眼睛,直到最後他捂著胸針的手指被掰斷,他在劇痛中驚醒,完好的手指陣陣發麻,彷彿又被人掰斷了一回。

  五天後的夜裡,又一次被噩夢驚醒的弗雷正要認命喝下放在床櫃上的安眠藥劑,忽然看見窗外有光閃過,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戶邊,看見一輛馬車在空中拐彎,朝城堡另一邊駛去。

  馬車上掛著兩盞燈,弗雷藉著燈光看清了馬車上那人的臉,隨手抓上件外套就跑出了房間。

  他步履匆匆跑到樓下,正好撞見他的爸爸克洛里斯提著一個小手提箱從城堡外面進來。

  風塵僕僕的精靈公爵發現了弗雷,還沒開口,弗雷就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克洛里斯拍拍他的背:「這麼晚還沒睡?」

  弗雷沒好意思說自己做噩夢,隨口回了句「睡不著」然後問他:「吸血蝶的標本帶回來了嗎?」

  克洛里斯打開自己帶回來的手提箱,手提箱裡裝著一個玻璃相框,相框內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

  蝴蝶的翅膀上有血管一樣的紋路,紋路泛著紅色的螢光,看起來神秘又詭美。

  吸血蝶只有在吸血的時候才會變成這樣,不吸血時那些血管一樣的紋路不會發光,是暗淡的青綠色。

  為了把標本維持在最好看的狀態,製作標本的人用了很多藥劑和魔法,因此誰也無法保證吸血蝶的標本能跟活的吸血蝶一樣,成為製造藥水的材料。

  柳聽風和古爾薇格這個時間還在研究筆記,克洛里斯帶著標本和弗雷去見她們。

  一進房間,他先是好好地抱了抱幾天不見的妻子,接著把標本拿出來,三人湊一塊,圍著標本討論了將近一個多小時。

  弗雷在一旁安靜地待著,努力跟上他們討論的思路。

  然而越想跟上,他就越是跟不上,喜悅慢慢淡去,油然而生一股「我果然很廢物」的自厭情緒。

  沮喪的弗雷沒發現,他的父親看了他一眼,又跟他的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

  待討論告一段落,克洛里斯提出要送弗雷回臥室,不顧弗雷的反對,硬把弗雷拎出了房間。

  弗雷很生氣,他再三跟克洛里斯強調,說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熬一次夜根本算不了什麼,就算非要回去睡覺,他也能自己回去,不需要克洛里斯專門送他。

  克洛里斯聽而不聞,卻也沒真把弗雷帶回臥室,而是把弗雷帶上了城堡最高處的瞭望台。

  弗雷吹著夜風,看著頭頂那片空曠到令人心生畏懼的星空,問克洛里斯:「你把我帶這做什麼?」

  克洛里斯往後靠在瞭望台的圍欄上,反問弗雷:「要我給你一面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嗎?」

  弗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我怎麼了?」

  克洛里斯:「這話該我問你。」

  弗雷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糟糕?」

  克洛里斯:「非常糟糕。」

  弗雷深呼吸,長長嘆出一口氣:「我就知道,難怪這幾天媽媽總會把我叫去陪她一塊用餐。」

  「我讓她擔心了。」弗雷低下頭。

  克洛里斯:「我也很擔心。」

  弗雷的頭又低了幾分:「對不起。」

  「這聲道歉可以往後放放。」克洛里斯說:「你應該清楚,我沒你媽媽那麼好耐心,也做不到每天抽時間陪你,等你對我敞開心扉,我只會不那麼委婉體貼地問你——到底怎麼了?」

  弗雷迎著風走到克洛里斯身邊,往欄杆上一趴,像隻受挫的鼴鼠,想了半天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高處的風吹亂他那頭本就不怎麼打理的金色短髮,他說:「我最近一直在做噩夢,但那還好,我相信我能克服恐懼,說不定還能想起點什麼。」

  「我只是……不明白怎樣做才是對的,我原來一直覺得無所謂,比起磨磨唧唧地思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會更加痛快,反正結果差不到哪去。」

  弗雷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分析過自己,開頭還有些詞不達意,慢慢地措辭就流暢了起來:「可最近我才發現,結果之所以會好,不是因為我總能做出對的選擇,而是因為有你們在替我收拾爛攤子。」

  「林灼的記憶裡,你們不在了——我一開始甚至沒發現這點,還以為你只是把爵位扔給我,和媽媽度假去了,後來伊露麗告訴我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蠢,而沒有你們,我把未來過得一團糟,最重要的是我傷害了林灼,我的……女兒。」

  克洛里斯:「那你準備怎麼辦?」

  克洛里斯的提問讓弗雷沉默了許久。

  許久後,他回答克洛里斯:「我想成為你們的依靠,而不是只能依靠你們。」

  克洛里斯臉上露出了笑容,抬手在弗雷頭上一頓揉搓:「長大了。」

  弗雷在克洛里斯手下掙扎:「我本來就已經成年了。」

  克洛里斯:「我指的不是年齡。」

  克洛里斯很感慨,原本該由父母雙亡帶給他的成長,如今變成了林灼的記憶對他的影響。

  不過他還是希望弗雷能對自己自信一點,於是他告訴弗雷,按照原本的命運,柳聽風會因為沒有雷龍龍骨而死,他也將隨柳聽風而去。

  弗雷不停地眨著眼睛,試圖抑制住眼睛裡的淚水,卻沒法阻止聲音染上沙啞:「所以林灼救了媽媽,也救了你。」

  「對,但我想說的不止這個。」克洛里斯告訴弗雷:「你在被我拋棄後,擔下了本該屬於我的責任,你也替我收拾了一回爛攤子,這很難,但是你做到了,所以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差。」

  弗雷終於還是忍不住側過身,背對他爸,抬手把丟人的眼淚給擦了。

  等情緒穩定,弗雷轉回身,對他的父親說:「我還是覺得他做得不好,他沒有保護好林灼,就像你們保護我那樣。所以我不會像他,我只會比他好一百倍一萬倍。」

  他,林灼記憶裡的那個的弗雷。

  克洛里斯笑笑:「我拭目以待。」

  ……

  父子夜談後的第二天早上,阿比斯來到林灼的房間,發現林灼還沒睡醒,趴在床上,腦袋下面墊了本名叫《時空猜想》的書,顯然是又不聽話,趁他回到隔壁房間後偷偷在床上看了大半宿。

  同樣一夜未眠的古爾薇格踩在凳子上,把柳聽風花了一夜從吸血蝶翅膀上提取出來的紅色萃取液滴進溶劑,紅色的萃取液落進溶劑的瞬間化作青綠色,意味著即便製成標本,這隻吸血蝶依舊具備製作藥水所需的特性。

  這一來藥水的製作就只剩下最後幾步,如果沒有意外,最遲後天就能拿出第一份成品。

  樓下花園裡,天氣晴朗,明媚陽光下的城堡猶如童話一般,索菲婭坐在遮陽傘下,伴著鳥語花香,看自己女兒從學校寄來的信件,為女兒的童言童語勾起唇角。

  遠處的倉庫內,弗雷牽起伊露麗的手,在克洛里斯與阿斯莫德的注視下,一起進入林灼的記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30 AM

第五十四章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潮水一般迎面撲來,徹底打蒙了剛進入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

  環顧四週,他們發現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某個決鬥場的觀眾席,目之所及到處都是人,他們這半邊的觀眾都穿著同色系的衣服,臉上還畫著不知道誰的姓名縮寫,揮舞著手中的小旗子用力朝決鬥場中央嘶吼咆哮,就連微涼的空氣也因這可怕的狂熱氣氛染上了燥意,燒得人熱血沸騰。

  決鬥場上空沒有頂棚,大白天的就有慶祝的煙花炸響,還有七彩的噴霧和飛舞落下的彩紙與色彩斑斕的飄帶。

  巨大的飛船從決鬥場上空的噴霧中緩緩駛過,飛船下方的廣告屏上出現了幾個獸族少女露著耳朵和尾巴唱跳的影像以及巨大的字幕,寫著幾個女孩演出的時間和地點。

  弗雷和伊露麗仰著頭,表情要多呆有多呆。

  之前他們只去過孤兒院和學校,此外就是林灼改名的市政大廳。

  這仨地方限制太多,即便出現了百年前沒有的物件或裝置,他們最多感慨一句時代更迭,從沒像現在這樣,被百年後的繁華驚得說不出話。

  他們無法確定這裡是哪,只能先找這段記憶的主人林灼。

  這很難,因為人太多了,他們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在觀眾席上找到她。

  她沒有穿孤兒院統一的制服,也沒穿學校的校服,而是一身舊舊的白色襯衣加淺棕色背帶短褲,頭上還戴著一頂報童帽,將頭髮都藏在裡面,看起來像一個清秀爽利的男孩子。

  她懷裡抱著一桶爆米花,周圍人都在興奮吶喊,就她背靠著椅子一顆接一顆地啃爆米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眼下的林灼看起來還未成年,弗雷和伊露麗不明白她怎麼會在這,直到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找來,越過人群對林灼說了幾句話,林灼才起身,跟西裝男一塊離開觀眾席。

  弗雷和伊露麗連忙跟上,等他們走到沒什麼人的員工通道,歡呼聲隔絕在門外,他們的耳朵終於得救,也終於聽到了林灼和西裝男的對話內容——

  「大概就是這樣,只要您能接下這份工作,我的主人願意通過傭兵公會再一次僱傭您,不過這次是長期護衛,平日裡只需要負責漢娜大小姐的安全即可,酬勞是之前的五倍。」

  林灼還抱著那桶爆米花,問西裝男:「假期怎麼算?」

  「沒有假期,需要您一直在漢娜大小姐身邊,且至少待夠一年,這一年裡您無權主動離開,除非漢娜大小姐對您感到不滿意,由我們這邊將您辭退。」

  高昂的佣金,簡單的工作內容,以此為基礎新增些許要求這並不過分。

  如果林灼真是傭兵公會裡的一員,恐怕很難拒絕這份工作,可惜她不是,她那枚傭兵公會的徽章是從孤兒院某位修女那偷偷拿來的,而她本人不僅未成年,還是學校裡的學生,不過趁著假期,冒名頂替跑來賺點外快罷了。

  所以短期的僱傭可以,長期不行,她還得回去上課。

  林灼拒絕了這份工作邀請,理由是她還沒玩夠,不想那麼快找長期工作。

  西裝男也記得林灼向公會提交的意向表上註明了只接短期任務,但為了給他的主人一個滿意的交代,他又勸了林灼半天,直到林灼面露不耐,他才踩著林灼的忍耐底線停下。

  並表示:「我很遺憾,如果日後有這方面的意願,希望您能率先來找我們。」

  林灼:「當然。」

  西裝男:「那就不打擾了,祝您在狂歡之城玩得愉快。」

  林灼收下了這份祝福,也沒回觀眾席,而是抱著還沒吃完的爆米花,離開了決鬥場。

  弗雷和伊露麗帶著滿心的疑問,跟著林灼穿過熱鬧的街道,來到了一家小旅館。

  旅館一樓是餐廳,裡頭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一個漂亮的魔族女人看到林灼,朝她打了聲招呼:「嘿!林灼!去哪玩了?」

  林灼向那魔族走去:「剛從決鬥場回來。」

  和魔族一塊的人魚小姐雖然不認識林灼,但並不妨礙她眼睛一亮,追問道:「決鬥場?是去看魔女卡洛琳的學生和天族尤麗佳的對決了嗎?」

  林灼:「嗯。」

  人魚小姐:「真的假的!你居然能搶到這一局的門票,太幸運了吧!」

  同桌的男性獸族:「這有什麼的,又不是沒有轉播,不照樣能看到對決。」

  人魚小姐:「你懂個屁!現場看和轉播怎麼能一樣!」

  被懟的獸族嘖了一聲,問魔族:「所以這小不點誰啊,成年了嗎?」

  魔族似笑非笑道:「她叫林灼,精靈和侏儒的混血——她自己是這麼說的。」

  都是人精,一聽就明白林灼多半是未成年,個子還沒長開,只能撒謊說自己是侏儒混血,騙一騙僱主。

  不過他們都是出來混飯吃的,自有一股義氣在,除非有仇,不然不會去砸同行的飯碗。

  至於傭兵公會……公會徽章在黑市流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沒到打嚴期,又不妨礙他們抽取部分佣金,他們就不會管太多。

  魔族跟林灼很熟,他邀請林灼和他們一塊,林灼也沒拒絕。

  弗雷和伊露麗在一旁看著,發現林灼的表現跟在同學面前有些不同,少了幾分溫柔和藹,多了幾分隨心所欲,三兩下就跟剛認識的人魚小姐以及獸族混成了朋友,還和他們打起了牌。

  通過他們和林灼的對話,弗雷跟伊露麗勉強弄清了眼下的情況——

  林灼沒有輟學,這會兒正值假期,林灼通過一單護送任務,和魔族以及商隊一起把一位富商家的大小姐從帝都送到了狂歡之城。

  之前他們跟隨林灼的記憶上過幾堂百年後的地理課,知道他們的國家「阿斯加德」被更名為「尤加特希拉」。

  尤加特希拉長年對外擴充領土,因此就連由獸族統治的國家——瑪爾施也成了尤加特希拉的國土之一,瑪爾施的著名旅遊景點狂歡之城,自然就從「國外」變成了「國內」。

  沒有了國界限制,林灼要想借助傭兵公會來到這裡並不難。

  因為路上表現不錯,又是女孩子,富商就起了長期僱傭林灼來保護他女兒的念頭,可惜被林灼拒絕了。

  「五倍的酬金,是我我就去了。」獸族為林灼感到不值。

  人魚小姐偷瞄了一眼獸族的牌,隨口道:「可惜人只要小林灼,你一個臭烘烘的獸族男,就算倒貼人都不要你。」

  「嘿!不帶人身攻擊的!」獸族向人魚小姐發起抗議。

  人魚小姐打出一張牌:「我只是陳述事實。」

  獸族和人魚在那吵吵鬧鬧,魔族也不勸和,小聲問林灼:「要開學了?」

  林灼一邊算牌,一邊吃爆米花:「還有半個月。」

  「去掉回程的時間,你還剩下五天,機會難得,要去賭場開開眼嗎?」魔族從林灼那抓了一把爆米花。

  林灼:「進不去。」

  她可是未成年,傭兵公會的任務只能讓她混進狂歡之城,其他地方她還是得用自己的身份證明。

  「那有什麼的,我帶你進去不就行了。」魔族發現林灼帶來的爆米花還挺好吃,想再多抓一把,結果被林灼躲開了,魔族嘟囔:「別這麼小氣。」

  林灼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但凡這桌上有一個蘋果,這一桶給你都沒問題。」

  魔族看了眼桌角的下酒菜,除了肉還是肉,油水豐潤,不像林灼那桶用玉米、椰子油和焦糖做出來的爆米花,雖然香甜,卻沒有吃肉的充盈感。

  魔族的不滿立馬轉換成了同情:「都混血了,卻還是精靈胃,真慘。」

  弗雷愣住:這個時候的林灼,還不能吃肉?

  林灼卻不覺得自己慘,因為是精靈體質,肉在她眼裡根本沒有吸引力,就是出門在外不太方便,畢竟全大陸也就精靈一個種族只能吃素,而精靈大多出身不凡,像小旅館這樣的地方,當然不會專門為精靈開闢素食菜單,最多提供水果和果汁,但會比到外面水果攤上買要貴一些,所以除了冤大頭,基本不會有人在這點水果。

  四人在小旅館吃吃喝喝打打牌,林灼拿出平時計算魔法陣星組排列的算術能力,打到最後獸族和人魚小姐都找藉口跑了,魔族也表示:「你這手進了賭場看看就好,千萬別玩上癮,當心走不掉。」

  林灼點頭,記下魔族的忠告。

  夜幕籠罩下的狂歡之城比白天更加熱鬧。

  魔族領著林灼進了城內最大的賭場,還在入口那給林灼挑了個可可愛愛的兔子面具。

  「侏儒族?什麼時候換口味了?」魔族交友眾多,進去後沒多久就遇到個打扮考究戴著單眼鏡片的人族青年,對方沒想到魔族敢把未成年帶進來,下意識認為林灼是侏儒族,外貌看著嬌小,實際已經成年。

  魔族攬著林灼的肩膀:「別亂說,這是我妹妹。」

  「妹妹?」誤會了林灼性別的青年立刻就收起了那副不陰不陽的腔調,熱切地跟林灼打了聲招呼。

  之後魔族帶著青年去玩了兩把,這期間倆人眉來眼去勾出火花,就把林灼一個人扔下跑了。

  伊露麗氣得不行,正確來講,從林灼要進賭場開始她的心情就沒好過,萬分不情願讓還沒成年的林灼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看到魔族丟下林灼自己去快活,伊露麗只盼著林灼能快點厭倦這裡,儘早回旅館休息。

  可惜林灼並未如她所願馬上離開,而是在賭場裡逛了起來。

  魔族真就是帶她來長見識的,因此一個籌碼都沒給林灼,林灼也沒自己去換,而是站在一邊認真研究各式各樣的玩法,觀察賭桌上的老手如何通過技巧與演技,碾壓那些純憑運氣就想一夜暴富的賭徒。

  等她把賭場裡的各種玩法都觀察了個遍,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男人態度恭敬地領著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黑髮男人向她走來,最後與她擦肩而過。

  林灼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黑髮男人身上,男人個子很高,短髮微捲,臉上戴的面具也不像是賭場入口統一提供的款式,更像是專門制定的,完全遮住了男人的左眼,而露出的右眼,是像鬼火一樣的靛色。

  高挑的鼻樑,淡漠的薄唇,冰冷疏離的神態與氣場……

  林灼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黑髮男人高挑的背影,直到他被帶上二樓,林灼才慢慢收回自己的視線。

  記憶裡的林灼不知道黑髮男人是誰,甚至沒幾年就忘了在賭場的驚鴻一瞥,可觀看林灼記憶的弗雷卻好像認出來了那人的身份——

  「阿比斯?」

  弗雷不太確定,因為面具遮住了黑髮男人的上半張臉,而且他給人的感覺也和現在的阿比斯不太一樣,更加成熟且具有壓迫感,這種壓迫感並非刻意的震懾,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讓人難以輕視,因此即便是隔著記憶,弗雷和伊露麗還是在男人出現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收回視線的林灼繼續往出口走去,沒人知道她想起了魔族和她一塊做任務守夜時,曾在篝火邊問過她,有沒有在學校早戀。

  她說沒有,沒時間,她想學的東西太多了,偶爾看到有小情侶在鏡湖邊散步,她都會疑惑他們到底哪來的時間這麼悠閒,簡直不可思議,要能把時間分她一點就好了。

  魔族:「……有沒有可能,你才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那個?」

  林灼:「?」

  魔族:「算了,不談戀愛也好,特別是校園裡的戀愛,虛無縹緲,天真又幼稚。」

  林灼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總覺得「你喜歡什麼類型」這個問題比「你畢業以後想幹什麼」還要令人感到為難。

  不過現在魔族要是問她喜歡什麼類型,她大概知道怎麼回答了。

  林灼正要從門口出去,倆剛戴上面具的獸族就衝進來,把出神的林灼撞倒在了地上。

  「噢,對不起!你還好麼?」

  那倆獸族不僅身高體型相似,就連聲音也一模一樣,說起話來異口同聲,簡直像一個人。

  他們一左一右在林灼面前彎下腰,一起向林灼伸出自己的手。

  林灼抬頭,確定這倆是一對雙胞胎。

  又一次遇到熟人的弗雷則喊出了這對雙胞胎的名字:「卡斯特?波魯克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39 AM

第五十五章

  記憶裡的林灼還不知道眼前這對雙胞胎是她父親的摯友,她拒絕了雙胞胎的幫助,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

  「好吧。」被拒絕的雙胞胎半點不覺得尷尬,他們收回手,默契地朝不同的方向掃了一圈,接著一同伸手摁住想要離開的林灼,問她:「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亡靈?」

  被一左一右摁住肩膀的林灼:「……亡靈?」

  「對。」他們對著林灼一通比劃:「大概這麼高,穿著風衣,看起來很不好惹。」

  「如果你見過,一定會有印象,哦還有,他只露出一隻眼睛,就像我們偉大的巴德爾大帝一樣,所以……」

  「你有看到他嗎?」雙胞胎你一言我一語,最後又一次異口同聲,詢問林灼。

  林灼抬手,指向他們身後:「二樓。」

  「謝謝!」雙胞胎非常誠摯地對林灼表達了感謝,馬不停蹄地朝遠處的樓梯走去。

  林灼沒太在意他們,轉身離開了賭場。

  可就在她將面具還給賭場的工作人員時,本該追隨目標上二樓的雙胞胎被人像麻袋一樣扔了出來。

  這樣的場景經常在賭場門口發生,多的是賭徒輸光了錢就想鬧事,路人都見怪不怪,甚至懶得停下腳步浪費自己的時間來圍觀看熱鬧。

  林灼也沒有停下,但她好心地解開了雙胞胎身上的束縛咒,讓雙胞胎不至於在街邊躺一夜。

  因為她知道雙胞胎不是玩不起的賭徒,他們只是進去找人,而那個人多半跟賭場老闆有點關係,所以他們才會被趕出來。

  弗雷摀住自己的眼睛,為自己那倆兄弟感到丟臉。

  雙胞胎的臉皮就比百年前的弗雷厚多了,他們無視周圍的目光,罵罵咧咧從地上起來——

  「他還是這麼討人厭,一點沒變。」

  「誰說不是呢,我懷疑他早就發現我們了,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把時間花在他身上?」

  「不是你說他出現在這裡很可疑的嗎?」

  「好吧我想起來了,難道你覺得他出現在這裡很正常?」

  「當然不。」

  亡靈法師阿比斯的名頭在最近幾十年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破解了諸神時代遺留下的十三座七星魔法塔,不僅慷慨地將魔法塔內留存的資料與古籍全部捐給國家圖書館,並在學術方面有著令人驚嘆的卓越貢獻。

  然而他拒絕了國家給他頒發的勛章和榮耀,更不曾留下任何影像資料,學校裡也沒有他的照片,所以走在街上能認出他的人並不多,也就只有他曾經的同學和老師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模樣。

  雙胞胎就不同了,他們不僅記得阿比斯的樣貌,還記得阿比斯的性格,打死他們都不信阿比斯會來狂歡之城尋歡作樂。

  他來這,肯定有什麼目的。

  兄弟倆幫對方拍了拍身上的灰,對視一眼後決定——

  放棄探查。

  他們倆本就是來狂歡之城玩的,遇到阿比斯純屬意外,只因為那該死的好奇心,所以才會跟過來看看阿比斯到這做什麼。

  眼下吃了教訓,他們又不像弗雷那樣性格倔強,當然是知難而退。

  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下的雙胞胎乾脆俐落地把阿比斯拋到腦後,隨即追上走遠的林灼:「嘿,剛才謝謝你!」

  林灼腳步不停,問:「還有事嗎?」

  雙胞胎沒回答上來,他們看到林灼摘下面具後的臉,一塊愣住了。

  林灼疑惑地挑了挑眉,他們才回過神,表現得有點遲疑。

  哥哥卡斯特:「你……你的眼睛很像我們的一個朋友。」

  弟弟波魯克斯:「你這張臉我也好像在哪見過。」

  卡斯特很有自知之明:「得了吧,東方人的面孔在我們眼裡都長一個樣。」

  看到這,伊露麗感到奇怪:「他們沒見過公爵夫人?」

  弗雷顯得有些無力:「見過,但他們對東方人的面孔有些臉盲。」

  因此感到熟悉又不太確定,只能說林灼的眼睛像他。

  雙胞胎隱瞞貴族姓氏,向林灼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並問林灼:「你叫什麼。」

  不止一次從學校老師口中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林灼沉默了幾秒,回答說:「我叫林灼。」

  雙胞胎鬆了口氣:還好不叫貝利爾。

  雙胞胎的性格非常獸族,僅僅因為林灼幫過他們,他們就想跟林灼交朋友,而林灼也因為他們可能是自己父親的朋友,默許了他們的接近。

  「你要去哪?」雙胞胎問林灼。

  林灼:「我餓了,去買點水果。」

  可大晚上的,水果攤子早就收了,林灼正猶豫要不要回旅館,又擔心旅館的水果又貴又不新鮮。

  「這有什麼難的。」瞭解到林灼的苦惱,雙胞胎帶林灼去了一座正在舉辦舞會的宅邸,無聊的有錢人最喜歡舉辦舞會,雙胞胎拿出貴族的派頭,即便連張請帖也沒有,還是成功帶著林灼混了進去。

  「新鮮的水果。」卡斯特把一隻紅通通的蘋果放在林灼手中。

  「還不用花錢。」波魯克斯則替林灼端來一杯果汁。

  林灼:「……」

  弗雷:「……挺好。」

  「好什麼!」伊露麗氣得跺腳:「他們的膽子比在學校還大,林灼會被他們帶壞的!!」

  然而無論伊露麗有多擔心,都無法阻止雙胞胎教林灼如何偽裝成他們的妹妹,糊弄晚會上的貴族與富豪。

  期間也有人懷疑過他們,因為林灼的打扮實在太男孩子氣了,與舞會上的貴族小小姐們格格不入。

  卡斯特:「別這麼落伍,還有人不知道這是帝都最流行的款式嗎?」

  波魯克斯:「想想幾十年前,女士們不也流行起了褲裝?時尚是個圈,週而復始,我早就看透了。」

  因為雙胞胎的態度過於老練篤定,且言談間透露出對帝都上流社會的熟悉,所以來參加舞會的人們紛紛帶上濾鏡,越看越覺得林灼那一身少年打扮有意思,就連帶點陳舊的襯衣,在他們看來也像是故意做舊,好突顯古樸的韻味。

  過分好學的林灼:……學到了。

  林灼吃東西的時候,雙胞胎還去邀請女士跳舞,熱情大膽的舞姿讓他們成為了舞會的焦點,直到林灼說自己吃飽了,他們才帶著林灼開溜。

  卡斯特在舞會上喝了點酒,情緒也被舞曲調動,樂得不行,還回頭沖林灼說:「太有意思了,這種把戲真是百玩不厭,對吧弗雷?」

  林灼和觀看記憶的弗雷都驚了一下,至於卡斯特,他在看清林灼後才意識到自己誤把林灼當成了學生時代形影不離的好友,連忙跟林灼道了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睛太像他了,就是我之前說過的那個朋友。」卡斯特回憶起從前,忽然變得有些低落。

  波魯克斯能理解哥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和弗雷一塊了,自從畢業以後,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他們家始終選擇站在精靈公爵這邊,也給弗雷提供了不少幫助,可兩個不需要承擔家業的貴族少爺,跟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布萊特家族的公爵大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公爵大人不可能拋下家族責任與榮耀,和他們一樣周遊大陸,到處冒險——哪怕他們曾經約好了,畢業後要到處旅遊玩個痛快。

  卡斯特的口誤讓林灼徹底確定,眼前的獸族雙胞胎,就是她父親從小便認識的摯友。

  如果是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麼。

  林灼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父母厭惡自己的原因,可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要懷抱著這樣的目的接近雙胞胎。

  彼時的林灼尚有底線,她的猶豫讓她沒能留下雙胞胎的聯繫方式,直到第二天早上,林灼起床下樓找吃的,樓梯走到一半就聽見了卡斯特和波魯克斯的聲音。

  林灼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果然在一樓餐廳看到了正在和老闆閒聊的雙胞胎。

  他們也看到了她,還扔給她一顆蘋果:「早!給你帶了點早餐。」

  旅店老闆埋怨雙胞胎外帶食物,雙胞胎嘻嘻哈哈,用強悍的社交能力讓老闆原諒了他們的行為。

  紅通通的蘋果上面還帶著清洗過的水珠,林灼沉默幾秒,然後張嘴,大口咬下。

  ——人都送上門來了,她也不好再拒絕。

  之後幾天雙胞胎一直帶著林灼,還認識了跟林灼關係不錯的魔族,並通過魔族得知林灼還未成年。

  林灼表面穩得不行,心裡慌得一批,幸好雙胞胎沒有識破她的身份,還很欣賞她的膽量與行動力。

  要知道他們學生時代幹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違反校規,和林灼比起來簡直就像過家家一樣,根本不值一提。

  後來雙胞胎在狂歡之城闖了禍,也是林灼用她的機敏救了他們。

  短短幾天,雙胞胎對林灼的好感就跟不要錢似的蹭蹭往上漲。

  林灼留在狂歡之城的最後一天,雙胞胎滿足林灼的心願,把她帶進了酒館。

  伊露麗看到這,額頭的青筋都快爆了,幸好雙胞胎知道分寸,沒讓林灼喝酒,而是給林灼點了杯果汁。

  於是在打個牌都能打出火藥味,充斥著野蠻與粗俗的酒館裡,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半精靈小姑娘端坐在吧檯前,手裡端著滿滿一大杯果汁,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獸族雙子,一個在和漂亮的女性調情,一個在和人划拳拼酒。

  畫面一度很神奇。

  弗雷努力讓伊露麗平息怒火,還說雙胞胎要是知道林灼是他們的女兒,肯定不敢這麼做。

  伊露麗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冷靜了下來,倒不是因為弗雷說的有道理,而是:「他們肯定敢——前提是我們沒有拋棄林灼。」

  如果他們沒有拋棄林灼,林灼一定從小就認識雙胞胎,並被無法無天的雙胞胎帶著學會如何挑戰規則,各種闖禍,讓弗雷像他的爸爸克洛里斯一樣,追在自己的孩子後頭收拾爛攤子。

  沒被拋棄的林灼說不定會成為比弗雷還要讓人頭疼的小孩,可惜,沒有如果。

  弗雷和伊露麗一起陷入了沉默。

  他們看著雙胞胎喝醉,以為林灼的酒館之旅會就此結束,卻沒想到,喝醉的雙胞胎在林灼面前提起了弗雷,以及塞繆爾。

  有關弗雷的內容無非就是遺憾,遺憾變故來得太快,讓曾經那個魯莽又桀驁的少年被迫成長,到最後只剩他們兄弟倆還在原地踏步,感覺就像是被丟下了一般。

  至於塞繆爾,他們說的可就多了。

  心善,倒霉,為了救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早早離世……

  「那孩子現在過得也不好,我真不懂這有什麼意義。」

  調酒師借工作便利來聽八卦,聽到這他實在忍不住,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解:「既然是用一條性命換回來的孩子,不更應該珍惜愛護嗎?」

  醉醺醺的卡斯特:「你不懂,那個孩子從一開始就不被期待,如果不是她的母親堅持要生下她……」

  林灼打斷他,追問:「他們為什麼不想要那個孩子?因為那個孩子是混血嗎?」

  壽命超過百年的種族都知道,百年前的西沃大陸,充斥著對黑暗生物和混血的偏見。

  林灼出生那會兒,這股偏見還未被徹底壓下去,所以林灼想過,父母討厭自己,會不會跟自己是混血有關。

  要知道精靈分「樹生」和「胎生」,精靈與異族通過胎生誕下的孩子,必然是混血,但要是將父母雙方的鮮血滴入生命樹上綻放的花中,那麼從生命樹的果實中誕生的孩子必將是精靈。

  克洛里斯和弗雷都是樹生,因此就算父母種族不同,他們倆依舊是純種的精靈。

  「當然不是,混血又怎樣,弗雷才不會在乎這個。」

  林灼:「那為什麼?」

  波魯克斯趴在桌上睡著了,徒留腦子不太清醒又特別能叨叨的卡斯特,他沒有察覺到林灼的急切,還一本正經地朝林灼揮了揮手:「不、這我可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我要是說出去,弗雷會殺了我的。」

  林灼就這樣被攔在了真相的大門外。

  等開學回到學校,她又通過學校的老師瞭解到塞繆爾不僅是個大好人,還總在弗雷最需要的時候給弗雷提供建議和鼓勵。

  可以說在克洛里斯去世後,塞繆爾就相當於弗雷的第二個父親,給予弗雷精神上的支援,一路陪著弗雷走出逆境。

  「就算這樣,塞繆爾的死也不該怪罪到林灼頭上。」弗雷堅持林灼是無辜的。

  伊露麗也覺得因此遷怒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過於離譜了。

  「況且……他憑什麼和我爸爸相提並論。」弗雷知道這麼說有些過分,他沒有經歷過失去父母的傷痛,也沒有體會過未來的自己所遭受的磨難,不該就這樣否認塞繆爾對自己的真心付出。

  可聽到別人把塞繆爾形容成他的第二個父親,他心裡格外彆扭,甚至有股說不出的憤怒。

  他不知道這股憤怒來自他被封印的記憶,還以為是因為他對未來的自己缺乏共情,加上塞繆爾的孩子奪走了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所以他才會對曾經關係不錯的塞繆爾變得如此反感。

  就在弗雷和伊露麗以為這段記憶的後半程會集中在學校時,場景切換,又來到了林灼的假期。

  林灼跟雙胞胎交換了聯繫方式,每到假期,雙胞胎都會主動來找林灼,他們還跑去傭兵公會遞交入會申請,拿到了傭兵公會的徽章,和林灼繫結出任務。

  有了獸族雙胞胎的加入,林灼能挑選的任務種類比之前要多許多。

  危險係數也大大增加。

  幾年裡,他們一起去過地底熔岩城,去過荒蕪之地,去過龍島,去過永夜城,去過五星魔法塔,去過塞壬灣,去過毒瘴森林……

  他們曾被困在熔岩城最深處,絕望之際笑鬧著在對方的衣服上寫遺書,也曾在荒蕪之地失去方向,被元素爆炸炸傷昏迷的波魯克斯靠在走不動路的林灼身上,卡斯特則舉起衣服為他們倆遮擋風沙,等待夜晚降臨,好靠星辰識別方位。

  他們還撞上過龍島激進派暗殺保守派,外來的他們險些被當成替罪羔羊,幸好他們找到了證據,不僅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還獲得了龍族保守派送給他們的補償和謝禮。

  永夜城之旅則讓林灼進一步見識到了魔族的無底線和無節操,還有血族一流的魅惑本領,可惜見識不多,因為雙胞胎及時摀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沒讓她看到或聽到舞台上公然出現的性愛表演。

  還有個血族大人物看上了林灼,想要對林灼進行初擁,讓林灼成為他的後裔。

  雙胞胎本想猜拳,讓輸掉的那個留下,假扮成林灼為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可林灼不願意讓他們冒險,最後林灼同血族打賭,驚險地贏了賭約,三人平安離開了永夜城。

  血族因此對林灼越發欣賞,還放話,只要林灼願意,隨時可以來永夜城找他,成為他的孩子。

  此外無論是五星魔法塔,還是塞壬灣,林灼和雙胞胎都有過驚險的遭遇。

  唯獨在毒瘴森林,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就連過去經常來毒瘴森林的嚮導也感到驚奇,說自己從未見過這麼和藹的毒瘴森林。

  雖然有過許多九死一生的經歷,但不能否認,這些記憶對林灼而言非常美好且值得珍惜。

  弗雷也很高興,因為雙胞胎,林灼開朗了許多。

  伊露麗則察覺到了異常:林灼和他們的關係這麼好,為什麼林灼回到過去後卻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就在林灼以為這樣的生活能一直下去時,雙胞胎突然不再跟林灼一起外出任務。

  他們找各種各樣的藉口,拒絕林灼,躲著林灼。

  弗雷和伊露麗心底升起不妙的預感,終於在林灼一個人跑人魚之淵做傭兵任務時,預感應驗了。

  林灼在女伯爵阿達拉的花園亭子裡看到了謊稱沒時間和她一塊的雙胞胎,雙胞胎吃下了能在海裡正常呼吸的藥,頸側因此長了鰓,神態看起來蔫蔫的。

  阿達拉問他們有什麼事,他們磨蹭半天才道明來意,說他們遇到了弗雷和伊露麗的女兒——貝利爾。

  阿達拉:「你們怎麼會遇到她?」

  卡斯特:「說來話長。」

  波魯克斯:「總之就是,我們在和她成為朋友後才發現她就是貝利爾。」

  阿達拉:「所以?」

  卡斯特很崩潰:「所以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失去弗雷。」

  波魯克斯和他哥一樣崩潰:「聽聽這有多荒唐,我們為什麼非要做這樣的選擇,他們明明是父女。」

  阿達拉嘗試幫助他們:「你們可以兩邊都瞞著。」

  卡斯特:「這就是問題所在——」

  波魯克斯:「弗雷知道了,還讓我們離她遠點。」

  一時間,三人都沒再出聲。

  糟糕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比四週的海水更加讓人窒息。

  過了許久,阿達拉問他們:「所以你們的決定是?」

  卡斯特垂下眼:「我們最近一直躲著她。」

  波魯克斯也很難受:「她還年輕,未來的日子很長,還會遇到……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弗雷……」

  卡斯特跟波魯克斯異口同聲道:「他現在能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我們了。」

  藏在花壇後面的林灼閉上了眼睛。

  她可以轉身離開,給彼此都留一個體面,但是她沒有,她從花壇後面走了出來。

  亭子裡的卡斯特和波魯克斯嚇壞了,他們想要解釋,卻又發現這其中沒有誤會。

  他們選擇了從小一塊長大的弗雷,而不是林灼,雖然他們想的是慢慢疏遠,這比當面絕交來的要溫和些,但林灼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你們可以直接告訴我。」林灼說。

  雙胞胎無言以對,只剩一句:「對不起。」

  林灼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卻沒忍住紅了眼眶。

  雙胞胎心疼得不行,想要哄她,卻見她取下了脖子上的一枚吊墜。

  當年他們從熔岩城最深處出來後,侏儒送了三個一模一樣的吊墜給他們,作為賠禮。

  侏儒送的吊墜,那必然不是普通的飾品,而是三個通訊兼錄影工具,方便他們聯絡對方,還能記錄一路上的風景。

  也是這三枚吊墜,伴隨著他們走過了許多地方,經歷了許多的冒險。

  雙胞胎猜到林灼要做什麼,搖頭說「不」。

  林灼沒有聽他們的,她將吊墜朝他們拋了過去。

  吊墜因為海水阻力拋得不遠,很快就往地面沉了下去,雙胞胎下意識去接吊墜,可在他們靠近之前,林灼啟唇念了一個咒語,吊墜當著他們的面被炸得四分五裂。

  炸飛的吊墜碎片劃傷了卡斯特的手和波魯克斯的臉頰,淡淡的紅色在海水中氤氳散開,可林灼卻看也不看一眼,就這麼轉身走了。

  「對不起。」身後傳來卡斯特跟波魯克斯又一次道歉的聲音。

  他們的友誼,開始於「對不起」,也結束於「對不起」。

  林灼有任務在身,沒能馬上離開,就在她完成任務準備走的時候,阿達拉派人把她叫到了待客廳,對她說:「我不確定這麼做對不對,但我想你應該有權利知道你的父母為什麼不喜歡你。」

  林灼抬眼看她:「你願意告訴我?」

  阿達拉的語氣一如既往,平靜得像一灘死水:「或許你在知道一切後,可以徹底擯棄他們對你的影響,開始……新的人生。」

  林灼對阿達拉的看法不置可否,她現在就想知道為什麼。

  阿達拉組織了一下措辭,決定從一開始說起:「伊露麗在懷上你之前,曾遭遇過一次綁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51 AM

第五十六章

  放置鏡子的倉庫內,柳聽風找到克洛里斯,將吸血蝶標本可以用的消息告訴給他聽。

  克洛里斯擁抱自己的妻子:「太好了。」

  柳聽風也很高興,克洛里斯這些天來回奔波的辛苦沒有白費,林灼也即將恢復記憶。

  要說這次的事件中,有什麼讓她印象深刻,大概就是在某天晚上,她曾經問過克洛里斯,為什麼願意幫助林灼恢復記憶。

  林灼的過往並不美好,古爾薇格願意幫林灼恢復記憶,那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願意相信人性。

  阿斯莫德願意拿出有關歸還記憶的研究筆記,是因為他本身就不想要林灼這段記憶。

  那麼克洛里斯呢?

  柳聽風自幼便與父母分開,踏上仙途,因為是變異的雷靈根,她所拜入的仙門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

  大門派人多,她遇到的、聽到的是非也多。

  像林灼這樣的情況,但凡遇上個圖省事兒的長輩,失憶也就失憶了。

  或者說失憶才好,讓本該有怨仇且實力強大極難掌控的小輩失去記憶從頭培養,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換成西沃大陸其他貴族,大概也會選擇讓林灼永遠失去記憶,將林灼培養成真正的「自家人」,再冠冕堂皇地說一句:她的過去太痛苦了,讓她忘掉那些痛苦才是對她好。

  但克洛里斯沒有這麼做,她很好奇為什麼。

  克洛里斯:「我不怕她恨我和弗雷,更不會像個懦夫一樣逃避責任和麻煩。」

  這個回答當真是狂妄極了。

  「況且……」克洛里斯還說:「如果我只是想要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女,根本不必執著於她,所以她只需要恢復原樣,做她自己就好。」

  柳聽風喜歡這個回答,更喜歡給出這個回答的克洛里斯。

  將消息送到後,柳聽風就準備回去繼續下一步,克洛里斯怕她累著,勸她先回去休息一下。

  柳聽風:「修士沒那麼容易累。」

  而且古爾薇格已經撐不住去休息了,專門為研製藥水而騰出來的研究室裡沒有人看著,她不放心。

  克洛里斯看向阿斯莫德,阿斯莫德一秒領會他哥的意思,向柳聽風表示:「我可以多派幾個人去守著,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有了城堡主人的承諾,柳聽風也不好再質疑什麼,被克洛里斯拉著回臥室休息。

  公爵夫婦剛一離開倉庫,阿斯莫德轉身走到鏡子前。

  按照柳聽風的說法,藥水最遲後天就能出第一份成品。

  「最遲後天」,而不是「至少要到後天」。

  萬一明天藥水就完成了呢,那弗雷和伊露麗豈不是沒法再一次進入林灼的記憶了。

  那怎麼行。

  重頭戲還沒上,怎麼能就這麼結束。

  阿斯莫德抬手,掌心按上鏡框,將一段沒有經過整理的記憶,塞進了鏡子裡。

  鏡子裡的世界因為阿斯莫德這一舉動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身處其中的弗雷和伊露麗都沒有發現,因為此刻他們正聚精會神,等待阿達拉給出那個他們一直都想要的答案。

  人魚之淵在海底深處,沒有自然的光照條件,只能依靠日光石來照明。

  柔和的日光石照耀在阿達拉的藍色魚尾上,映照出夢幻漸變的紫色反光。

  和學生時代穿著校服長著雙腿,頂著大太陽走幾步就會累的柔弱模樣不同,身處海底的阿達拉看起來格外健壯有力,兩米多長的魚尾讓她顯得非常高大,布料稀少的著裝露出了她結實緊致的皮肉,以及豐滿漂亮的身材。

  坐在她對面的林灼吃下了和雙胞胎一樣的藥,頸側長出了三道像是抓痕一樣的鰓,讓她能在海底正常呼吸。

  阿達拉告訴林灼:「綁架伊露麗的人,是她的繼母。」

  為了方便林灼理解,阿達拉還將伊露麗同她繼母的糟糕關係跟林灼解釋說明了一下。

  阿達拉:「……那年伊露麗的父親突然病逝,恩布拉家除了伊露麗,還有繼母所出的小兒子。」

  「你要知道,從尤加特希拉立國起,就廢除了長子繼承製,改立長嗣繼承法,不分性別男女平等,以長嗣優先。伊露麗是長女,所以哪怕她已經是公爵夫人,依舊妨礙不了她再繼承一個爵位。」

  這是法律規定,就算伊露麗不計前嫌願意把頭銜讓給同父異母的弟弟,法律也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更何況伊露麗與繼母積怨已久,不刻意報復已經是仁至義盡,怎麼可能冒著觸犯法律的風險,將爵位拱手相讓。

  繼母當年苛待伊露麗的時候,也沒想到女性沒有繼承權的長子繼承製會被廢除,現在後悔也晚了,她不想在伊露麗繼承爵位後被趕出家門,於是昏了頭,讓人綁架了伊露麗。

  「恩布拉夫人的目的很簡單,讓伊露麗死於這場綁架,假裝這一切與她無關,好讓她的兒子順理成章地繼承爵位。」阿達拉斜倚著沙發扶手,用珍珠髮飾點綴的藍色長髮飄散在海水中,偶爾有小魚游過,在她長長的髮絲間穿梭。

  「她專門找來了綁架犯,還騙他們說伊露麗是她兒子的情婦,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繼續沉迷一個平民女孩,又怕兒子知道真相會和她這個做母親的反目,所以請綁架犯下手乾淨點——綁架犯信了。」

  倒不是綁架犯有多蠢,而是因為伊露麗和弗雷結締了契約,共享了壽命,所以伊露麗明明是人族,可看起來卻很年輕,任誰也不會想到三十幾歲的恩布拉家次子會是她的弟弟。

  恩布拉夫人找了一個絕妙的藉口,說自己在丈夫的葬禮結束後發現了幾樣東西,可能是伊露麗親生母親的遺物,把伊露麗騙到家中,又用藥物迷暈了她,讓綁架犯將她帶走。

  恩布拉夫人還安排人假扮伊露麗乘上公爵家的馬車,只要馬車離開恩布拉家,就算半路冒牌貨被識破身份,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親眼看著伊露麗登上馬車,就能徹底擺脫責任。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到綁架犯並未按照她的要求殺死伊露麗,而是想要一魚兩吃,把他以為的「平民女」伊露麗賣掉,再換一筆錢。

  綁架犯有門路,就把伊露麗送去了地下拍賣會。

  來參加地下拍賣會的都是些戴著面具偽裝身份的貴族,他們可不會認為台上被灌下藥劑,衣著暴露低俗的女人會是高貴的公爵夫人,但就憑那張臉,足夠勾起他們那令人作嘔的性慾和踐踏上位者的摧毀欲。

  來賓們瘋了似的爭相競價,地下拍賣會的主辦方也被驚動,這才知曉這件平平無奇的「商品」居然有如此來頭。

  主辦方可不想得罪亞爾夫海姆公爵,哪怕那個女人只是樣貌相似,他們也承擔不起侮辱公爵夫人的罪名。

  可最後競拍成功的買家他們也得罪不起,任由他們如何阻攔賠禮,對方還是帶人衝進後台,搶走了因為藥物作用而神志不清的伊露麗。

  「那天的事情對伊露麗而言就像是一場噩夢。」阿達拉光是提起這件事,語氣都會冷上幾分:「幸好弗雷及時找回了她,沒有讓她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但是……」

  心理上的創傷,讓伊露麗幾乎崩潰。

  伊露麗向來高傲,她對完美的偏執讓她比任何人都無法接受自己在地下拍賣場被迫展現出的醜態,她甚至想過去死。

  阿達拉身旁,聆聽這段過往的伊露麗臉色慘白,身軀顫抖,弗雷抱著她摀住她的耳朵,甚至想要帶伊露麗離開這裡,就為了讓她不要再繼續聽下去。

  可伊露麗硬是留下了。

  她止不住地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有生理淚水因為乾嘔而流個不停。

  但她還是選擇繼續聽下去。

  在阿達拉的描述中,參與那次地下拍賣會的貴族無一倖免,連帶著他們的姓氏一起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中,地下拍賣會的主辦方和綁架犯,以及伊露麗的繼母和弟弟,墳頭草也都比林灼還要高了。

  至於弗雷,他想盡辦法,不惜和他的爸爸一樣,讓亞爾夫海姆公爵的名譽受損,被世人評價他血腥殘忍,也要將這次事件全部抹乾淨,好讓伊露麗不再為這場遭遇痛苦下去。

  直到他們發現,伊露麗懷孕了。

  弗雷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因為他趕到時,伊露麗並未遭受侵犯,但她被灌下了太多違禁藥物,弗雷為了能讓她好受些,滿足了她無意識地求歡。

  伊露麗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她知道這個孩子有多無辜,可她一想到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一想到在有這個孩子之前自己遭遇了什麼,她就無法說服自己去愛這個孩子。

  既然無法給這個孩子母愛,那麼乾脆就不要生下來,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

  可是……

  「弗雷想要這個孩子。」阿達拉說:「不難理解,畢竟這是擁有他與伊露麗血脈的孩子,比起伊露麗,他對這個孩子的接受度自然要高許多,所以伊露麗最後還是生下了你……」

  「等等,」林灼開口打斷阿達拉:「你說,是弗雷希望伊露麗生下我?可卡斯特說是伊露麗堅持要生下我,所以弗雷才同意的。」

  「什麼?不。」阿達拉很肯定:「是弗雷想要讓你出生,他只是顧忌伊露麗的心情才會支援伊露麗的決定,不過他在私下裡對塞繆爾說過真心話,塞繆爾又在伊露麗面前說漏了嘴,所以伊露麗才會在最後改變主意。」

  阿達拉告訴林灼:「弗雷當時採取的手段太過凶殘,還不肯讓任何人知道原因,所以他不僅遭受到輿論的攻擊,就連教會也借題發揮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伊露麗知道他已經為自己付出夠多了,不想讓他失望,也不想讓他有壓力,所以弗雷和卡斯特他們並不知道伊露麗改變主意的真正原因。」

  林灼明白了。

  「你剛出生還沒有取名字那會兒,伊露麗曾努力讓自己喜歡你。」阿達拉陷入了回憶,當時為了照顧伊露麗,她一直住在精靈公爵的城堡,所以她很清楚之後發生了什麼:「可越努力情況越糟,她又想起了在地下拍賣會上的遭遇,精神也越來越差,到後期甚至開始產生幻覺,懷疑弗雷那晚根本沒趕上,有別人在弗雷之前就侵犯了她,弗雷是為了她好,才故意瞞著她。」

  「誰勸都沒用,她一個字都不信,哪怕你確實是弗雷的女兒,也證明不了那晚沒有其他人碰過她。」

  所以每次伊露麗看到林灼,就會感到無法抑制的噁心。

  所以弗雷會主動避免,儘量不讓伊露麗看到林灼。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厭惡林灼的只有伊露麗,偏偏這只是一個開始,因為後來塞繆爾也死了。

  「有殺手混進城堡,在你的奶瓶裡下了毒藥,你危在旦夕,是塞繆爾捨命救了你。」阿達拉問:「需要我告訴你塞繆爾對弗雷和伊露麗而言有多重要嗎?」

  林灼沉默著,搖了搖頭。

  阿達拉:「看來你從卡斯特他們那裡瞭解了不少。」

  林灼聽出阿達拉的言下之意,回道:「是他們先接近我的,因為我這雙眼睛,雖然我接受他們的接近確實是為了弄清楚我的父母為什麼不愛我,但我後來改變主意了,比起早已發生的事情,我更想珍惜他們,而不是利用他們……可他們沒有珍惜我。」

  阿達拉:「……抱歉。」

  林灼不願再去想雙胞胎,她問:「所以,這就是全部的原因?」

  「還有一點,關於這點卡斯特他們並不知情,只有我和伊露麗,還有弗雷知道。」阿達拉問林灼:「你聽說過『預言之書』嗎?」

  林灼當然聽過,她背書一樣道:「諸神時代的產物,在書上寫下你想要知道的未來,書本會給你答案,但要珍惜預言之書的每一頁,因為用過的紙張將無法再次使用。」

  帝都博物館的展廳裡就有用過的預言之書的紙張,孤兒院每年都會組織孩子們外出遊玩,資金不足的時候就會去那,林灼跟著去過十幾次,裡面的展品介紹都快會背了。

  阿達拉:「他們在收拾塞繆爾的遺物時,發現了一頁從預言之書上撕下的紙張,上面提到了你。」

  林灼愣住。

  阿達拉:「上面詳細記載了你的父母和你的出生日期,並表示你將在父母的痛苦中誕生,給所有愛你的人帶去災厄。」

  「塞繆爾在說你會帶來不幸的預言下面留了一句話,他說『荒謬,一個人的未來怎麼能僅靠幾句預言來判定』。也是那會兒我們才恍然大悟,難怪塞繆爾曾有段時間一直勸弗雷和伊露麗要一個孩子,可能就是希望通過改變孩子的出生日期來破壞預言,從而改變這個孩子的未來,但他失敗了,敗得非常徹底,還搭上了性命。」

  阿達拉忍不住感嘆:「塞繆爾是個好人,很多人都欠他人情,甚至就連你也不例外。伊露麗本不想要你,是塞繆爾讓她改變了主意,可惜塞繆爾最後因你而死,不然一切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塞繆爾沒死,說不定未來真的能改變。

  可現實是塞繆爾死了,他的死,恰恰佐證了預言。

  「弗雷給你取了那個討人厭的名字,還把你送去孤兒院,不會有人喜歡你,也不會有人因愛你而遭遇不幸。」

  林灼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有點想笑,卻怎麼也牽不起嘴角:「需要我代替孤兒院和他們說聲謝謝嗎?」

  阿達拉垂下眼,沒再說話,得到答案的林灼也在片刻後起身,離開了人魚之淵。

  此時距離學校假期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但林灼沒有像以前一樣繼續在外面逗留,她回到孤兒院,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跟隨她切換視角的伊露麗心情複雜,弗雷則是無比的愧疚。

  弗雷不像伊露麗那樣心思細膩,而且現在的他對塞繆爾充滿了排斥,所以他根本無法理解未來的自己,不明白未來的自己為什麼要因為塞繆爾的死如此痛恨林灼,且明明是他想讓林灼出生,哪怕林灼的存在會對伊露麗造成二次傷害,他也完全可以把林灼安排到別處養育,而不是丟棄在孤兒院。

  他一個勁兒地咒罵未來的自己膽小懦弱不負責任,甚至不敢為了自己的女兒嘗試改變未來。

  至於伊露麗,現在的她還不曾為父母雙亡的弗雷違背家族,也沒有體會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只有阿達拉和塞繆爾支援她的日子,所以她會為塞繆爾的死感到遺憾和難過,甚至還有感激,卻很難把塞繆爾的死遷怒到當時還是嬰兒的林灼頭上。

  她僅對阿達拉口述的那段遭遇感到非常不適,也終於能理解未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異樣的表現,她沒有輕飄飄地否定掉另一個自己所經歷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可她終究不曾真正經歷過未來的自己所遭遇的噩夢,所以就算理解,她也還是沒辦法因此厭惡無辜的林灼。

  如果讓林灼記憶裡的伊露麗和弗雷來評價學生時代的自己,大概會認為他們倆是沒有遭受過現實的毒打,才會把事情看得如此輕鬆。

  弗雷和伊露麗繼續觀看林灼的記憶。

  遭遇友人拋棄並知曉真相的林灼心情非常低落,她拒絕與任何人交談,哪怕是莉莉絲也敲不開她的房間門。

  開學後她的異樣就更明顯了,她不再善待任何人,變得孤僻沉默,哪怕曾經要好的同學想要讓她高興起來,她也置之不理。

  林灼的自我厭惡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她想:我要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該多好。

  她為此研究起了時間魔法,她想回到過去,扼殺自己的出生。

  強大的執念讓她克服了觀測魔法陣帶來的不適,但她最終還是沒能將魔法陣畫完。

  她和她的母親不同,她不是全元素高度親和,她的元素傾向比較偏精靈,對光、風、水、木、土的親和度相對較高,對火、暗、雷,三種元素的親和度相對較低,所以當魔法陣的星組推算到第三層,火系、暗系、雷系的符文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嘗試通過傭兵任務,弄到了一大塊火晶石,把火晶石磨成火晶板,這樣就能幫助她觀測到火系符文。

  剩下就是暗晶石和雷晶石,也就在她尋找這兩種晶石的時候,學校裡的同學和莉莉絲日復一日費盡心機,終於讓自厭的林灼放棄了自己的計畫。

  他們對林灼的在乎,讓林灼重新拾起了對生活的嚮往,也讓林灼將研究時間魔法的筆記和父母一同放下。

  繼續活著吧,林灼想,不再期待父母給予的親情,好好地活著,開始新的人生。

  看林灼走出自閉,伊露麗和弗雷都鬆了口氣。

  他們也希望林灼的未來能越來越好,不受未來的自己和那個狗屁預言的影響。

  而林灼之後的生活也確實順利了起來,還在畢業前一年就搞定了自己的畢業課題,更有數不清的機構——甚至有皇室研究會——向她投來橄欖枝,希望能爭取到她的青睞。

  林灼的未來,一片光明。

  也是這一年,有另一所孤兒院想要接收像林灼這樣即將成年的大孩子,為其他孤兒院減輕壓力。

  林灼毫不意外地被送走了,但她並不為自己和莉莉絲的分離感到難過,她們約好就算分開也要常聯繫,而且林灼很快就要成年,成年後她能離開孤兒院自己生活,到時候要不要在孤兒院附近租房子,方便跟莉莉絲見面,還不是她自己說了算。

  短暫的離別而已,沒什麼的。

  林灼和其他大孩子一起離開那天,孤兒院外頭的馬路兩邊開滿了漂亮的藍花楹。

  花瓣被風吹落,鋪成一地夢幻的藍紫色。

  觀看記憶的伊露麗和弗雷陪著莉莉絲一塊,看著馬車在不斷飄落的花瓣中緩緩離開,直到馬車拐彎不見,莉莉絲的身影因為林灼的記憶沒有觀測到後續,緩緩消失。

  孤兒院門口的街道再次變得空無一人,只剩遠處傳來的背景聲。

  後來連背景聲也消失了,飄落的花瓣定格,預示著這段記憶的結束。

  弗雷和伊露麗明白他們即將要離開鏡子,如同旅程暫告一段落那般,他們開始放鬆精神,並不約而同地回憶起阿達拉對林灼說的那些話。

  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等到那股會將他們拉出鏡子的力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0:58 AM

第五十七章

  弗雷和伊露麗站在定格的記憶裡,沒有像上次一樣,在記憶結束後被看不見的力量驅逐出鏡子。

  ——難道是因為弗雷上次抗拒那股力量,對鏡子造成了影響?

  正當伊露麗這樣猜測時,定格的記憶突然動了起來。

  四週的場景開始切換,但切換的方式不像之前那樣迅速,目之所及的一切緩緩裂開,如同陳舊老化的牆紙一般紛紛掉落,而在這之後出現的,是另一條陌生且過分偏僻的街道,與一座看起來格外戒備森嚴的建築。

  他們耳邊再度聽到了空氣流動的聲音與噠噠的馬蹄聲。

  馬車車輪在堅硬的石板路上停下,車門開啟,林灼與幾個大孩子們一同從車上下來。

  弗雷和伊露麗看向林灼,發現她還穿著片刻前離開孤兒院時穿的棗紅色制服,手裡提著和其他人統一的行李箱。

  隨後他們又順著林灼和其他幾個孩子的視線,把目光投向矗立在他們面前的大門。

  厚重嶄新的大門上貼著沒來得及撕掉的防劃薄膜,大門上方用通用語寫著這所新孤兒院的名字——

  霍普孤兒院。

  記憶沒有結束?

  伊露麗和弗雷對視一眼,他們都察覺出了怪異,心底更是浮現陣陣的不安,可記憶沒有結束,他們無法離開,只能繼續看下去。

  就在這時遠處又來了一輛馬車,馬車上下來幾個同樣穿著制服,看起來快要成年的大孩子。

  他們的制服和林灼不同,顯然是來自另一所孤兒院。

  他們中有一個獸族少女格外喜歡林灼的精靈尖耳,一下車就跑來要跟林灼做朋友,還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貓耳朵給林灼捏,作為交換她想捏捏林灼的尖耳朵。

  林灼冷酷無情地拒絕了她。

  「為什麼啊——」獸族少女的嗓音嬌嬌軟軟,聽的人心都化了。

  林灼卻絲毫不為所動:「會癢。」

  不僅會癢,還會感到酥麻,對絕大部分精靈而言,耳朵屬於他們的敏感帶,只有關係特別親近的人,才會被允許觸碰。

  獸族少女沒有放棄,哪怕霍普孤兒院的大門開啟,從裡頭出來接他們的孤兒院工作人員招呼他們進去,也沒能讓獸族少女停下她嘰嘰喳喳的聲音。

  獸族少女纏著滿臉無奈的林灼,兩人一起踏上台階,朝門內走去。

  弗雷和伊露麗跟著她們,剛邁出一步,獸族少女聒噪的聲音被驟然掐斷,魚貫而入的孩子們和工作人員都不見了蹤影,落在大門台階上的溫暖陽光也被陰沉沉的灰暗所取代,周圍一下變得非常安靜,只剩從霍普孤兒院大門裡頭吹出來的冷風,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以及……穿著濕掉的暗褐色衣服,坐在孤兒院門口台階上,抱著膝蓋將頭埋進臂彎的林灼。

  林灼渾身濕透,原本的長髮被剪到齊肩,髮梢濕噠噠地貼著後頸。她的衣著十分奇怪,因為被打濕看不清原樣,但能確定只有一層,打濕後黏著皮膚,勾勒出她明顯瘦了許多的肩背。

  滴答一聲,是紅色的液體,從林灼衣服上滴落,砸在淺色的台階上,綻放出一朵色澤深沉的血花。

  「怎……」怎麼回事?

  弗雷沒來得及將疑問吐出口,畫面一下又切了回來。

  坐在台階上滿身都是血的林灼不見蹤影,溫暖的陽光再度落下,遠處傳來獸族少女對林灼糾纏不休的聲音,她們和其他孩子跟著工作人員往裡走,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背後緩緩合攏,最後哐地一聲,徹底將閉合。

  場景切換,來到了林灼她們的新宿舍,宿舍兩人一間,桌椅床鋪都是嶄新的,獸族少女努力向孤兒院工作人員爭取,終於獲得了和林灼一間的許可。

  林灼雖然不耐煩,但一想到自己住校,留在這的時間並不多,也就沒太在意。

  「嗯?」進入房間,獸族少女聳了聳鼻子:「我怎麼好像聞到了……」

  「你叫瑞拉是嗎?」站在房間門口的孤兒院工作人員打斷獸族少女的聲音。

  獸族少女轉頭向該工作人員露出一抹燦爛的笑臉:「是的,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工作人員面對瑞拉的笑顏,微微一愣,隨即也揚起一抹笑,告訴瑞拉自己的名字,並把兩疊紙張遞給她和林灼:「你們得填一下這些。」

  林灼翻看紙張,發現其中有關於上一家孤兒院的調查問卷,還有基本資訊的填寫、學歷以及有關就讀學校的資料填寫等等。

  林灼一張張填完,填到最後一張時,隔壁桌的瑞拉還在咬筆頭,問林灼知不知道某某學校的地址,她把自己學校的詳細地址給忘了。

  並不在某某學校就讀的林灼:「……」

  瑞拉只能去問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留下林灼一個人在房間裡填寫最後一張表格。

  最後是一張向學校請假的申請表,孤兒院申明他們會在每一個孩子剛來的時候為他們進行體檢,避免他們在上一家孤兒院遭受虐待卻不敢說,同時也避免他們當中有人攜帶傳染性疾病,殃及其他孩子。

  這很合理,甚至可以說是體貼。

  林灼仔細把體檢內容都看了一遍,不禁感慨這家霍普孤兒院真有錢,他們都這麼大方了,她請假兩天不去學校倒也不算損失。

  林灼落筆,在申請表空白處進行填寫,並在最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灼有個壞習慣,就是寫完一句,習慣在句末敲一個點。

  這個習慣放在其他情況下可能沒什麼,甚至說不上是「壞」習慣,但對時常要繪製魔法陣符文的人來說就很致命了。

  一個多餘點,足以毀掉一整行符文。

  林灼的符文老師和魔法陣老師也不止一次要求她改掉這個破習慣,但林灼怎麼也改不了,只能在繪製符文時稍加注意。

  普通寫字就不用管這麼多,林灼寫完自己的名字,並在自己的名字後面,用力地敲了一個點。

  篤地一聲下去,場景又一次切換,他們來到了霍普孤兒院的食堂,初來乍到的孩子們新鮮感十足地吃著以前沒吃過的菜式,瑞拉跟林灼商量待會吃完飯要不要去孤兒院外面逛逛,看附近有沒有集市商店什麼的。

  林灼拒絕了她,因為林灼更想去這裡的圖書室看看。

  用餐結束後,林灼果真去了圖書室,她站在圖書室前台的書籍目錄前翻閱,視線在一行行書名上掃過,翻到第十五頁時,說要外出購物的瑞拉神情蔫蔫地來找她,手裡還拿著早上沒有填寫完的表格。

  她告訴林灼,說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不允許她出去,因為她還沒把這些填完。

  林灼頭也不抬,翻到書籍目錄第十六頁:「那把表格填完不就行了。」

  「可我填不完啊。」這些表格裡頭不僅有簡單的填空,還要寫自己對上一個孤兒院的評價,得寫整整一頁,瑞拉不像林灼是個學霸,別說一頁,就是讓她寫兩行她都嫌難。

  林灼:「那就別出去了。」

  「不行!」瑞拉嬌聲嬌氣,還跺了兩下腳,「我有東西忘記帶了,沒那個我晚上睡不著,必須得去買。」

  林灼終於扭頭看她:「什麼東西?」

  瑞拉比劃:「這麼大的野餐籃,我睡覺一定要變回原型睡籃子裡,不然我會失眠的!」

  林灼:「……」

  林灼又復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瑞拉不停懇求林灼幫她出去買,還變回小貓的模樣,往林灼腳邊蹭,試圖用撒嬌讓林灼答應幫她。

  林灼終究還是沒能抵抗小貓咪的哀求,離開圖書室,朝孤兒院門口走去。

  奇怪的是,即便已經按照要求填好了表格,她還是沒能獲得允許離開孤兒院。

  林灼不解:「為什麼?」

  孤兒院給出的解釋是:「至少要等體檢結束以後,你們才能申請進出。」

  林灼:「我只是想出去買點東西,生活必需品,也不行嗎?」

  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你可以把你需要的東西寫好交給我,我會替你出去採購。」

  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林灼:「……好吧。」

  林灼當場寫好紙條,不到半個小時,瑞拉果然收到了一個大小合適的野餐籃,還有林灼另外新增上的生活用品。

  然而孤兒院的配合併未打消林灼心中的疑慮,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野慣了,才會對突然嚴厲起來的看管感到不適應。

  待到夜晚,這種不適應變得越發嚴重。

  因為她們在晚餐後收到了兩顆藥丸,一人一顆,按照孤兒院工作人員的說法,這是方便她們面對明天體檢的藥物。

  瑞拉毫不懷疑地吃下了藥丸,林灼拿著藥沒動,工作人員便站在門口不走,還說:「我知道你們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叛逆,但拜託了,別讓大人難做,好嗎?」

  對方表現得太誠懇,林灼猶豫再三,還是把藥吃進了嘴裡。

  畢竟這總不能是毒藥,原來的孤兒院會對新孤兒院進行回訪,莉莉絲也等著她的回信,還有學校那邊,她只請了兩天的假,兩天後要是不能返校,學校的老師肯定會來找她。

  林灼思來想去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看工作人員不放心自己,還吞了口瑞拉遞來的溫水,證明自己確實把藥吃了下去。

  等工作人員離開後,林灼轉身擦去嘴上的水漬,順便把藏在舌頭下的藥丸吐出來夾在指縫間,又裝模作樣地碰了碰別的東西,最後才藉著擦拭桌子的動作,把夾著藥丸的手連同抹布一起放在水龍頭底下,用水把藥丸沖進下水道。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她還真不習慣隨隨便便吃別人給的藥。

  至於明天的體檢,再說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1:12 AM

第五十八章

  因為是林灼的記憶,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的角度,看到了林灼假裝吃藥的全過程。

  也看到了林灼夜裡沒怎麼睡好,被走廊外的腳步聲吵醒的一幕。

  場景切換到第二天,體檢開始,林灼光血就被人抽走了一管,之後還有魔力檢測等幾十個項目,難怪要花兩天時間。

  小貓瑞拉比昨天還要黏林灼,理由是瑞拉身為獸族,五感太過敏銳,和人同寢室經常會睡不好,她都習慣了,可昨晚她睡得特別香。

  她由此得出結論,林灼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室友。

  被腳步聲吵醒的林灼:「……你昨晚什麼都沒聽到?」

  瑞拉搖頭:「沒有哦。」

  觀看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都察覺到了異樣,更別說林灼。

  之後林灼又去問了和她從同一所孤兒院來的人,無一例外全都休息得非常好,其中有一個從小就立志要成為冒險家的少年還說自己本想趁夜溜出宿舍,在新環境裡探探險,夜遊的衣服都準備好了,結果愣是睡了過去。

  林灼想了想,難道那顆藥丸是助眠用的,免得他們剛過來環境陌生睡不好,對第二天的體檢造成影響?

  當晚林灼再一次收到藥丸,她和昨天一樣假裝吃了藥,在床上躺到半夜,等門外的腳步聲過去後,她悄悄從床上坐起身,走到隔壁床邊,掀開瑞拉睡覺的野餐籃,架著小貓的兩隻前爪,把熟睡的小貓抱了出來。

  小貓的身體被拉得老長,卻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果然那藥就是用來助眠的。

  不過助眠到這個程度,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簡直像是昏死過去一樣。

  林灼抱著瑞拉走到窗戶邊,思考要不要出房間去看看,或者乾脆點跑孤兒院外面去,她不喜歡在這裡,具體為什麼她也說不太上來,反正就是想要離開。

  正考慮著,一輛又一輛以元素晶石為能源驅動的貨車駛入孤兒院,在空地上停下。

  林灼好奇往下看,目光從隨意,逐漸變成驚詫。

  貨車後車廂上傳的居然不是貨物,而是一個又一個的人,他們看起來和林灼差不多年紀,身上穿著白色的連體衣,手上腳上都帶著鐐銬,下車後排成一排,跟隨孤兒院工作人員的指示,依次進入宿舍樓。

  在元素晶石能源得到廣泛運用的如今,馬車之所以還是普遍的代步工具,全因元素晶石類的能源會在使用時擴散一定的輻射,容易對人體——特別是還沒成年的幼崽造成負面影響。

  從貨車上下來的那些孩子,一個個腳步踉蹌,看起來隨時都要昏厥過去,就知道乘坐貨車對他們而言有多難受。

  可他們誰都不敢停下,白天溫柔和藹的工作人員也板起了臉,看那些孩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又一件的貨物,冷漠又殘酷。

  敏銳的工作人員似乎察覺到了林灼的視線,扭頭看向林灼所在的窗口,卻見窗口那什麼都沒有,工作人員定定地看了十幾秒,確定沒有異常,才緩緩收回視線。

  下意識用了視覺混淆咒的林灼則在對方移開視線後,慢慢從窗邊退開。

  她把瑞拉放回野餐籃,再一次走到窗戶邊暗中觀察,直到貨車駛離,所有人都進了宿舍樓,她剛要打開窗戶,驀然察覺窗戶外面貼著一層非常薄弱且不易被發現的屏障,要是真把窗戶打開,就會觸碰到那層屏障。

  至於觸碰到屏障會發生什麼,林灼不知道,也不打算現在就冒險一試。

  她收回開窗的手,想了想又走到門邊,確定走廊外面沒人,也沒有煩人的屏障,就悄悄開門,往樓梯口走去。

  林灼的宿舍在三樓,她往下走到二樓緩步台,聽到一樓不時傳來各種動靜與說話聲,耐心等了老半天,等到那些聲音消失,一樓的燈也被熄滅,她又繼續往下走。

  一層原本就沒有住人,現在也還是空著的,被送來的那群孩子沒上二樓,那他們去哪了?

  難道是地下?

  林灼低下頭,沿著牆壁在走廊來回尋找,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找不到。

  這時其中一個本該空著的房間裡突然傳出說話的聲音,林灼趕緊躲起來,光靠聽確定說話的幾個人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他們從一個空房間裡出來,一邊埋怨夜間工作不夠睡,一邊走出宿舍樓,從外面把門鎖上。

  林灼等他們人都走了,輕手輕腳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來到他們突然出現的那個空房間。

  空房間裡同樣擺著床鋪桌椅和衣櫃,林灼四處摸索,總算在衣櫃底下發現了一個暗門,暗門打開往下就是一條狹窄的樓梯。

  林灼關好衣櫃門往下走,走到頭被一扇需要密語開啟的門攔住了去路。

  林灼研究了一下,沒找到另外能進去的辦法,用開鎖咒也不行,倒是在門邊的牆壁上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口。

  通風口太小了,她肯定爬進不去,無奈只能原路返回,回臥室睡覺。

  觀看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又緊張又擔心,直到林灼安全回到房間,他們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所孤兒院也太嚇人了。

  第二天體檢繼續,林灼開始刻意觀察孤兒院內的結構和陳設,還打著熟悉新環境的名義,帶著瑞拉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在孤兒院內亂竄。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本來她跟學校請假也就請了兩天,今天之後她會離開孤兒院,等離開這,她就匿名舉報,把密道入口說清楚,執法官們總能搜出點什麼來。

  可到了傍晚,他們突然接到通知,說體檢報告出來了,他們中有人感染了礦石症。

  這種病症與晶石輻射有關,會傳染,讓感染者一點點石化,如今那個感染礦石症的孩子已經被送走,他們則需要隔離觀察,直到確定沒有被傳染,才能離開孤兒院。

  而那個被查出礦石症的孩子,正是和林灼來自同一所孤兒院,立志要成為冒險者,所以喜歡在新環境探險的少年。

  少年的衣服和用品統統被拿到空地上焚燒。

  林灼站在窗戶邊,看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把少年的被子枕頭扔進火中。

  精靈是天生的神射手,目力驚人,所以林灼和觀看記憶的弗雷都發現了從枕頭被子裡掉出來的一個小小的東西。

  看顏色和大小,應該是孤兒院發的藥丸。

  ——少年和她一樣,沒有吃昨晚的藥。

  晚上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又一次送來了藥丸,這次顏色不同,說是預防感染礦石症的藥物,林灼照舊沒吃,並觀察吃了藥的瑞拉,確定這藥還是助眠藥,就是換了顏色,成分沒變。

  第二天少年的室友以及跟少年玩得好的那幾個也不見了,說是感染了礦石症,被帶去外面治療。

  隨著人員減少,孤兒院內的氣氛變得不太好,加上地處偏僻,通訊工具都無法使用,只能寫信聯絡外面,孩子們紛紛後悔不該轉來這,就連瑞拉也沒精打采地趴在窗戶邊,希望能早日離開,哪怕被畢業課題困擾,也總好過被關在這裡。

  為了穩定孩子們的情緒,孤兒院承諾會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瑞拉不客氣地要了好幾個逗貓棒和毛線球,還要了一袋貓薄荷,林灼則要了一袋糖豆和幾本書。

  晚上工作人員又來送藥,林灼用糖豆換掉了瑞拉的藥丸。

  半夜裡,沒有吃助眠藥物的瑞拉很輕易就被林灼喚醒了。

  瑞拉不滿地向林灼抗議,喵喵叫個不停。

  林灼把瑞拉抱到腿上,一邊順毛,一邊等她罵完,問她:「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喵?」瑞拉疑惑地叫了一聲,想起林灼聽不懂,她從林灼腿上下來,變回人形:「什麼忙啊,不能明天再說嗎?我好睏。」

  說完還用手撐著床面,伸了個懶腰。

  林灼把這幾天發現的事情跟瑞拉說,想帶瑞拉進入地下室的密道,從通風口爬進去,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瑞拉被林灼的描述說怕了,問:「能不去嗎?」

  林灼:「不去也行,我們直接逃吧。」

  「逃?」瑞拉睜大了眼睛:「逃去哪啊?」

  林灼指向窗戶:「孤兒院外面。」

  瑞拉看著窗外暗沉沉的夜,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算了,我還是爬通風管吧,肯定是你想多了,待會兒看完我們就回來睡覺,說好了哦。」

  林灼摸了摸瑞拉的腦袋,答應她:「嗯,如果地下室裡面什麼都沒有,我們就回來睡覺。」

  林灼穿好鞋子,抱著變回原型的瑞拉下樓,來到那間衣櫃裡有暗門的空房間。

  進入暗門後,瑞拉的睏意逐漸散去,她也開始好奇,門後究竟藏著什麼?

  林灼一個咒語卸下通風口的格柵,踮起腳把瑞拉小貓託了上去。小貓蹬了一下林灼的掌心,輕輕鬆鬆躍進通風管。

  「喵~」小貓回頭沖林灼叫了一聲。

  林灼聽不懂,但能想像到瑞拉會說什麼,回道:「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的。」

  小貓又在通風口猶豫了幾秒,慢慢吞吞朝通風管道裡爬去。

  林灼遵守諾言沒有離開,她一邊留意門後的動靜,一邊留意樓梯上的衣櫃暗門,等了大約幾分鐘,通風管道內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貓叫聲。

  林灼一個激靈,抬頭望向通風口,貓叫聲還在繼續,但沒有其他動靜,林灼由此確定裡面應該沒有孤兒院的工作人員,趕緊喊道:「瑞拉!瑞拉出來!快出來!!」

  接著通風管道傳來了重重的聲音,瑞拉小貓連滾帶爬從管道裡躥了出來,林灼接住她就往樓梯上跑,還不忘用一個咒語把通風管道的格柵裝回去,出衣櫃時更是反手把衣櫃門也合好了。

  林灼剛跑上二樓,就聽見一樓大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她放輕了腳步,一刻不停地帶著瑞拉回到房間,關好門脫掉鞋子就往床上躺,企圖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

  瑞拉還在她懷裡,不知道究竟看見了什麼,小貓拼了命地往林灼衣服裡鑽,甚至不小心用爪子抓傷了林灼鎖骨的皮膚。

  林灼蓋好被子,抱著懷裡的小貓,輕聲道:「瑞拉,瑞拉你冷靜,冷靜下來,待會肯定會有人上來看我們是不是睡著了,你得安靜,不然會被發現的。」

  林灼重複說了兩三遍,瑞拉終於聽講去,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果然有腳步聲從外面經過,重重的腳步聲讓瑞拉身體僵硬,林灼把她的腦袋弄出領口,在她掙扎之前用手掌摀住了她的眼睛,用氣音對她說:「相信我。」

  瑞拉喘了兩口,沒再動彈。

  不同於之前腳步聲只是經過,這次他們打開了每個房間的門,確定所有孩子都吃了藥,好好在床上躺著。

  輪到林灼的房間,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打開野餐籃,發現瑞拉不在裡面,把其他房間的同事都叫了來。

  「是那個叫瑞拉的獸族女孩?我去通知保安隊那邊。」他們對助眠藥很有信心,說話時半點沒有降低音量。

  通知保安隊的人離開後,其他人還留在房間裡,一邊確定小貓真的不在房間,一邊大聲抱怨:「一隻小貓,這可比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孩難找多了。」

  「至少我們確定了是誰。」

  「所以就不能快點把他們都送進地下室嗎,磨磨蹭蹭的,麻煩死了。」

  「沒辦法,有的學校不認可我們交過去的長期請假條,還有人的人際關係也沒摸透,要想用幻術混過其他孤兒院的回訪,不弄清這些可不行。」

  「是是是,」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表達出了足夠的輕蔑,改換成另一個人的口吻複述:「『再真實的幻術也需要現實支撐』——我可真是煩透了那具人偶故作高深的模樣。」

  「別這樣,反正會在回訪之前把他們統統送進地下室,這幾天忍一忍就過去了。」

  「等等,瑞拉不在這兒嗎?」終於有人發現林灼懷裡抱著一隻貓。

  「好吧,工作還沒結束,去其他房間看看吧。」

  等到人都走光,房間門被關上,小貓想動,讓林灼緊緊箍住。

  過了幾秒,房間門又一次打開,走廊上的燈光照進房間裡,正好落在林灼的床腳。

  確定林灼和瑞拉是真的睡著了,門才又一次關上。

  這次不用林灼提醒,瑞拉一動不動。

  工作人員把整棟宿舍樓來來回回檢查了個遍,最後徹底離開,走廊外重新歸於寂靜。

  林灼摸了摸懷裡的小貓,小貓還是不敢動,林灼也不催她。

  過了將近半個小時,小貓從林灼的衣服裡出來,變回人形,抱著林灼哭個不停。

  瑞拉死死地壓著自己的哭聲,哭到最後把情緒都發洩得差不多了,她才告訴林灼自己在地下室裡看到了什麼。

  「被切開的人。」瑞拉嘶啞的聲音不住地顫抖:「還有裝在罐子裡的手、手腳,內臟,眼球……」

  林灼抱著她,輕拍她的後背。

  瑞拉在林灼的安撫下,繼續道:「還有、還有怪物,他們身上縫、縫了好多東西……」

  想到那些怪物的模樣,瑞拉牙齒打顫,渾身抖個不停:「林灼,我們逃出去,我們逃出去吧,他們剛剛說了,會在回訪前把我們都送進地下室,我、我不想變成、不想變成怪物。」

  雖然瑞拉出於心理障礙無法詳細描述那些怪物的模樣,但通過她所說的肢體器官,以及對怪物用到了「縫」這個詞,還說自己不想變成怪物,林灼一下就想到了這些年臭名昭著的種族人體實驗。

  沒有混血能同時擁有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徵——所以有這麼一群存在,想要創造出擁有多種種族特徵的混血,美其名曰改變世界,讓他們的後代擁有更多的選擇和更加強大的軀體。

  林灼從前只是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待宰的小白鼠。

  弗雷和伊露麗不像林灼,生活在百年前且還是學生的他們沒接觸過有關人體試驗的傳聞,就連類似題材的文學作品都還沒問世,瑞拉又語焉不詳,所以他們並未猜出瑞拉看到的那些意味著什麼,僅僅以為這所孤兒院就是一群變態建立起來虐殺未成年的地方,所說的「怪物」,則是指死後被拼接縫起的屍體。

  未來的林灼還活著,所以這次大概也會像林灼之前跟雙胞胎一起出傭兵任務一樣,有驚無險……吧。

  弗雷和伊露麗看了眼對方,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林灼哄睡了瑞拉,儘管瑞拉時不時會被噩夢驚醒,也總好過熬一通宵,被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看出不妥來的要好。

  早上起床後林灼又用光系魔法替瑞拉的眼睛消腫,確定看不出端倪後又對瑞拉說了許多,避免她在工作人員面前露出馬腳。

  瑞拉仔仔細細聽林灼叮囑,努力按照林灼說的去做,可在聽到敲門聲,知道是孤兒院的人來送早餐時,她還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林灼無奈,就讓她躲進野餐籃裡,自己去開門。

  孤兒院藉口礦石症,讓他們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日三餐也是在房間裡吃。以往工作人員來送餐,瑞拉總是會和他們打招呼,跟他們聊天,今天發現瑞拉不在,工作人員就問了一嘴。

  林灼嘆著氣不耐煩道:「玩捉迷藏呢,不陪她玩她就賴我頭上不下來,她真該慶幸她是一隻貓,不然我早把她轟出去了。」

  工作人員信了林灼的解釋,留下早餐給他們,推著餐車繼續給下一個房間送餐。

  林灼注意到餐車去往的下一個房間不是隔壁,而是隔壁的隔壁,說明隔壁已經沒人了,他們可能被帶去了地下室。

  林灼找不出孤兒院挑人的規律,也不能保證她們明天還能留在宿舍,所以必須儘早逃離這裡。

  林灼把門關上,回到床邊將野餐籃打開,對瑞拉說:「來吃早餐。」

  瑞拉從野餐籃裡跳出來,變回人形,為難地看著孤兒院送來的早餐:「他們給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林灼拿起一顆藍莓吃進嘴裡:「應該沒問題,你總得吃飽肚子,不然哪有力氣逃跑。」

  瑞拉被林灼說服,吃起了早餐。

  她一邊吃,一邊感慨:「如果我能像你這麼大膽就好了,我只會哭。」

  林灼沒告訴瑞拉,其實她也在害怕,只是習慣了隱藏恐懼,自己處理問題,所以能表現的這麼從容。

  實際上她並不比瑞拉淡定,她甚至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將熔岩城侏儒送給她的吊墜毀掉。

  來這之前她就聽說過這裡通訊訊號不好,因為馬上就會回學校,所以她並未太在意這點,現在看來應該是用屏障或者干擾儀器故意遮蔽了訊號。

  侏儒送的吊墜能完全無視人為導致的訊號遮蔽,如果吊墜還在,她就能聯繫雙胞胎了……

  林灼握住水杯的手微微用力:不行不行,不能這麼想,不可以去後悔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要總想著依賴別人,就算沒有他們,我也一定可以逃出這裡,一定可以。

  早飯後,林灼在紙上畫了孤兒院的平面地圖和來時記下的路,開始策劃和瑞拉一起逃跑。

  瑞拉花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來記路線,到了晚上,已經能面對孤兒院工作人員的瑞拉按照林灼的吩咐,吃下了早就被林灼掉包的藥丸。

  逃脫時間定在後半夜,早有準備的林灼嘗試將窗口外的屏障無效化,成功後帶著瑞拉從三樓窗戶跳下。

  聚集而來的風將她們穩穩托住,放至地面,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人,林灼拉著瑞拉按照之前定好的方向跑。

  那是體檢第二天林灼便找到的好地方,就在食堂後面,翻牆出去就是一片小樹林,方便她們擺脫追捕。

  林灼猜到逃離這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猜到整座孤兒院外牆附近一定會有屏障阻攔她們離開。

  林灼甚至都拿出了被她私藏在儲物空間裡,雖然是一次性但威力極猛的攻擊性武器,想著總能把屏障轟開。

  可她萬萬沒想到屏障這麼牢固,即便她使用的武器動靜太大招來了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也不過是在屏障上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出口。林灼又對著那個缺口甩了好幾個攻擊性魔咒,結果缺口紋絲不動。

  眼看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就要來了,林灼讓瑞拉變回原型,先從這個缺口出去。

  瑞拉:「那你呢?!」

  林灼:「別管我,你先走!」

  瑞拉瘋狂搖頭,帶著哭腔哀求林灼:「不!不要讓我丟下你!求你了!!我一個人不行的!你得和我一起!!」

  林灼這次沒有順著她,且因為語速飛快而顯得態度極為強硬:「不丟下我我們都跑不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了我,你從這裡出去,找執法官過來,這樣我們都能得救!聽話!!別因為你一個人而害我們全都死在這裡!!」

  瑞拉被林灼吼蒙了,最後她哭著變回小貓,被林灼托起,從那個拳頭大小的出口鑽了出去。

  林灼想要給瑞拉提供更多的逃跑時間,於是她沒有停留,在孤兒院的人出現時,故意當著他們的面逃進了食堂。

  孤兒院的人果然都來追她,她與他們在食堂裡進行了一番亂鬥。

  林灼下手毫不留情,硬生生殺了兩個,毀掉半個食堂才被抓住。

  這時距離瑞拉離開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孤兒院的人也已經確定不止她一個參與了這次的逃跑行動,另一個是獸族,還是一隻小貓,完全能通過屏障上被轟出來的缺口逃出去。

  一個從未見過,身材瘦長髮色斑駁的男人出現在林灼面前,林灼聽見其他人稱呼他為「主任」。

  主任先是吩咐一部分人進樹林搜尋,一部分人回宿舍查房,然後才把目光落到被死死壓制的林灼身上,說:「把她的體檢報告給我。」

  立刻有人遞上了林灼的體檢報告,主任翻閱幾頁,自言自語一般道:「體質檢測與魔力儲備遠超合格線……」

  主任的語速略有些慢,帶著獨特的韻味和腔調,顯然是貴族出身:「正好,省了額外用藥物調整的時間。」

  他轉身離開,丟下一句:「讓她試試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從三分鐘開始,持續七天,每天加一分鐘,每次增加百分之十,七天後要還能保持理智,就給她替換龍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1:23 AM

第五十九章

  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

  無核痛這個詞彙,在百年前不過剛剛出現,相關的資料只在學者之間傳閱,還不曾列入必修的教科書內。

  因此在百年前許多人的普遍觀念中,無核龍就是不懂思考沒有理智的動物,並不知道無核龍為什麼會失去理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後來教會惡意損毀龍核的醜事被揭發,無核龍為什麼會失去理智的原因也得到了廣泛的傳播,損毀龍核與殺人一樣被定為死罪,許多地方更是建立了無核龍關愛協會和反歧視協會。

  無核龍為何會失去理智,也成為了必修教科書上的一部分,和其他不能殺人放火的安全知識放在了一起。

  帝國研究所更是以此創立項目,研究開發能讓無核龍不再承受痛苦,逐漸恢復理智的藥物以及治療手段。

  可惜直到林灼穿越之前,項目還只是推進到通過藥物治療,讓無核龍減輕部分痛苦的程度,要想完全消除無核痛,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需要走。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光到藥物研發,就花了整整百年的時光。

  百年前的克洛里斯是通過阿斯莫德才知道「無核痛」這個詞,他沒有告訴弗雷和伊露麗,但弗雷和伊露麗知道,因為伊露麗即將畢業,她的畢業課題就和龍族有關。

  她在查閱龍族時出於好奇,曾和自己的指導老師討論過有關無核龍這一塊的資料,而不好好搞自己的畢業課題,沒事就來和伊露麗膩在一起的弗雷也因此對無核龍以及無核痛有過基本的瞭解。

  可那都是書面的資料,都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無核痛會讓龍族失去理智」。

  具體究竟有多痛,他們沒有親身體會過,就連無核龍,他們也只在那次無核龍攻擊學校時見過一次。

  因此聽見那個被稱作「主任」的人吩咐手下讓林灼體會無核痛時,他們甚至沒反應過來,直到林灼被拖走,他們終於意識到——林灼不會有生命危險,不代表她不會遭遇痛苦的折磨。

  要命的窒息感讓兩人都慌了,可他們僅僅只能作為林灼記憶裡的看客,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發生。

  他們眼睜睜看著林灼被帶進地下室,那扇通往地獄的大門開啟,露出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牆壁上的燈依次點亮,兩邊好幾扇門都關著,盡頭除了拐角,還有往下的樓梯。

  瑞拉大概就是在兩邊的房間裡,通過通風管看到了她所說的那些裝在罐子裡的肢體器官還有怪物。

  林灼被死死摁著往樓下走,她路過負二層,一切都和負一層一樣,除了緊閉的房門別的什麼都沒有,寂靜昏暗,透露著無聲的恐怖。

  林灼身上還帶著剛剛亂鬥時留下的傷,她喘著粗氣,仔細觀察周圍,試圖自救。

  雖然……林灼動了動手腕,牢牢困住她的手銬不僅箝制了她的行動,還斷絕了她體內的魔力流動,她現在連使用魔咒都做不到,是個完完全全的廢物。

  工作人員繼續帶著她從負二層通往負三層,經過緩步台時,她的身體感受到了明顯的阻力,而當她穿過阻力,寂靜瞬間被打破,她聽到了略帶疲憊和沙啞的哭喊,還有謾罵與吼叫。

  負三層不再是一個又一個房門緊閉的房間,而是關押了許多孩子的牢房。

  早前據說因為礦石症被帶走的少年也在這,他來得最早,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像剛來的那幾個孩子一樣白費力氣,試圖喊人來放他們出去,但在看到林灼後,他還是一下就爬了起來,湊到圍欄邊沖林灼喊:「你怎麼也被抓進來了!!」

  話語中滿是絕望,因為在他看來,聰明優秀到可以考進魔武第一學院的林灼是他唯一的希望,別人可能逃不出去,林灼說不定可以。

  但現在林灼也進來了,他不知道還能指望誰來救他們。

  林灼被繼續押往負四層。

  負四層依舊吵鬧,甚至在負三層時林灼就聽到了負四層的動靜,但負四層關押的不再是還未成年的孩子,而是各個種族的成年人,他們肢體殘缺,有的甚至沒有理智,只會無意義地大吼大叫,或者往欄杆上撞。

  後來林灼才知道,負一層和負二層最裡面的幾個房間是手術室和觀察室,其他房間則拿來放待用的實驗材料和實驗進行中的實驗體,以及所有的實驗資料,這樣一旦出現意外,能最快速度將負一負二層進行轉移。

  負三層是還未投入使用的實驗體,負四層是活體材料庫。

  至於負五層,那裡關了一條無法動彈的無核龍。

  無核龍身上扣滿了金屬圓環,圓環上密密麻麻全是符文和魔法陣,與無核龍隔了一層屏障的對面,是一張固定椅。

  曾經住在林灼隔壁的女孩已經昏迷在了椅子上,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血族男人在旁邊記錄這一輪的實驗資料,另外兩個像是助手一樣的人將女孩身上的金屬圓環取下,並把昏迷的女孩關進一邊的小房間裡,方便下一次實驗。

  看到林灼,白袍男人翻了一下胡桃木寫字板上夾著的紙張,疑惑:「剛剛那不是最後一個了嗎?」

  押送林灼的工作人員不顧林灼掙扎,把她固定到椅子上,再把金屬圓環一一給她戴上:「主任的意思,讓她從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開始,首天三分鐘,之後每天增加一分鐘,持續七天,每天增加百分之十。」

  白袍男人一聽就聽出了不對勁:「不都是從百分之十開始的?上來就百分之三十,什麼意思?」

  工作人員給林灼扣好金屬環,告訴白袍男人,林灼殺了兩個他們的同事,還協助一個獸族女孩逃了出去。

  白袍男人明白了,主任是不滿林灼帶來的麻煩,進行檢測的同時,對林灼施以懲戒。

  白袍男人還看了林灼的體檢報告,大概能理解主任這麼做的用意——基礎資料這麼好的實驗體,成功率必然也很高,不早點在心理上馴服,日後容易出大麻煩。

  白袍男人接下這項加班任務,走到椅子邊,調整固定椅下的元素晶石。

  確認一切無誤,白袍男人對上林灼凶惡的眼神,堪稱好脾氣地對林灼笑笑,硬是給他那雙詭異的血族豎瞳襯出幾分陽光俊朗的感覺來:「你好,我叫愛德華,希望未來七天,你都能好好記住我的名字。」

  說完,他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退到牆邊,按下了牆上的按鈕。

  固定椅下的地面亮起三塊元素晶石,晶石的光芒順著早已刻畫好的魔法陣紋路蔓開,等整個魔法陣亮起,伊露麗認出那是一個轉移傷痛的魔法陣。

  魔法陣完整呈現後,光芒順著一條凹槽蔓延進無核龍所在的屏障後面,無核龍趴著的地面上也有個類似的魔法陣,只要光芒完全注入就能啟動——他們準備利用這兩個魔法陣,將無核龍承受的無核痛,轉移到林灼身上。

  伊露麗渾身都涼了,她終於想起了林灼身上的龍鱗和獸族的心臟,也終於明白主任口中的「替換龍骨」和瑞拉所說的「怪物」意味著什麼,那是她概念裡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驟然發生,還是發生在她未來的女兒身上,她整個人都要瘋了。

  她猛地撲向林灼,結果自然是穿過林灼和固定椅,跌倒在地。

  「不!不!!不要這樣對她!!救救她!誰來救救她!!救救她啊!!!」

  可她環顧四週,卻只看到實施這一切的愛德華和孤兒院工作人員,她痛哭著,目光在龍族身下慢慢被光芒充盈的魔法陣和樓梯之間來回張望,慌亂地期待著林灼能像過去每一次進行傭兵任務遭遇九死一生那樣,在最後關頭獲得希望,逃出生天。

  可是沒有,希望沒有出現,也沒有人來救她的女兒。

  魔法陣逐漸完整,弗雷頭一次顧不上伊露麗,憤怒和絕望幾乎讓他咬碎了牙,他看著遠處的愛德華,充血的耳鳴讓明知道攻擊沒用的他險些像曾經的伊露麗那樣念出了死咒,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該念出這句死咒,最好讓鏡子的反擊將他殺死,而不是讓他面對林灼被人折磨的一幕。

  可他很清楚,鏡子的反擊只會讓他受傷,殺不死他,出去喝一瓶生命樹的樹汁,很快又能恢復健康,一切都只是虛妄的心裡安慰,甚至還會打斷記憶。

  血腥味在弗雷口中瀰漫,當林灼的慘叫聲出現的瞬間,弗雷的腦子一下就空了,剛學會的忍耐拋棄了他,他也忘掉了一切,忘記了自己是在林灼的記憶裡,忘記了自己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這一刻他只想殺死愛德華,然後再去殺死那個下令的主任,把孤兒院裡所有的工作人員統統殺光!

  可他剛啟唇,被他視作第一個目標的愛德華突然像一面鏡子,碎了。

  準確地說,是周圍的一切都碎了,就連林灼的慘叫,也一同被掐斷。

  那些破碎的場景進一步碎裂,碎到最後化作粉末,消失在黑暗的空間裡。

  弗雷還沒回過神,伊露麗也沒來得及停止哭泣,只有林灼的記憶,彷彿斷片一般,剩下一片黑暗。

  阿斯莫德沒有整理這段記憶,他和林灼一樣不喜歡這段記憶,他本想拖一天再來整理,可因為事發突然,他把這段記憶塞進了鏡子裡,這就導致弗雷和伊露麗看到這部分後,記憶突然變得混亂了起來。

  黑暗中開始出現聲音,有主任的,也有愛德華的,還有孤兒院的工作人員。

  這些聲音很混亂嘈雜,他們聽了一會兒才慢慢聽到能分辨的內容——

  「她又在自己和自己說話了……」

  「她其實瘋了吧,主任為什麼覺得她還保存有理智?」

  「百分之百的無核痛,半個小時……」

  「我後悔了,以她的承受能力,如果能弄來一條有核龍,她能走得更遠!」

  「我已經獲得了批准,有資格為她移植獸族心臟。」

  「她連無核痛都能熬過來,這些算什麼,不用注射麻醉,那會影響實驗結果,只要保證她在手術過程中不亂動就行。」

  「你的資料比過往任何一個實驗體都要好,別讓我失望,3303。」

  主任的聲音壓下其他聲音,喚出了林灼成為實驗體的編號,於此同時,黑暗中出現了畫面,那是負一層的房間,牆上的燭火是唯一的光源,讓弗雷和伊露麗能隱約看見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卻還戴著手銬的林灼。

  初見時姿態高傲的主任坐在林灼的床邊,親自替林灼把礙事的頭髮剪成齊肩的長度,而在林灼裸露的後背,從頸椎順著背脊往下,有一條長長的、難以用魔法癒合,只能用針線縫上的傷口,宛若一隻巨大的蜈蚣,醜陋地依附在她的皮膚上。

  弗雷和伊露麗一時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但很快他們就能理解了,因為畫面開始閃爍,每次閃爍,都會出現林灼趴在刺眼的燈光下,被人圍著進行龍骨替換的手術畫面。

  每次閃爍都很短暫,卻足以讓他們看清林灼是如何被刨開後背,如何挖出骨頭,如何植入龍骨……

  每一個短暫的畫面都是那樣的血腥殘忍,可這卻並非結束。

  因為換掉的僅僅只是脊柱和肋骨,之後還有四肢和頭顱,需要一節一節地換進去。

  林灼不是唯一被換龍骨的實驗體,另外還有一個和她相似的實驗體,龍骨替換已經到了只剩頭骨的地步,因為怕傷到腦子,所以最後的實驗一直在推遲。

  那個實驗體全身都是縫合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破舊的娃娃,林灼本也該遭受這樣的對待,可主任在替林灼剪掉頭髮後,發現林灼後頸的縫合處頂端,長出了……

  「龍鱗?」

  畫面又是一閃,無影燈下,林灼的後背血肉模糊,一旁的垃圾桶裡,是剛從林灼後背上拔下的龍鱗,一片又一片的龍鱗被丟進垃圾桶,四週傳來主任的聲音。

  「龍鱗能不斷再生,那骨頭呢?」

  「聽說公爵的母親是東方修士,東方修士和我們這邊不同,按靈根分能力,公爵的母親恰好就是雷靈根?」

  「直接用魔法把骨頭抽掉,再用治癒魔法超速再生,看看長出來的骨頭是不是龍骨。」

  「徹底替換了。」

  最後一片龍鱗被拔下,扔進垃圾桶。

  之後林灼的記憶切換越來越快,上一秒還在關押林灼的房間裡,房間裡出現了一扇高懸的小窗。

  主任一邊問林灼:「喜歡這裡嗎?我知道精靈都喜歡自然,可惜現在能給你的只有這樣一束陽光,希望這能讓你保持好心情,免得誘發無核痛。」

  一邊切掉林灼的手指,確認切下的手指是龍骨,之後長出的也是龍骨。

  下一秒林灼又回到了熟悉的無影燈下,主刀人變成了愛德華,這次他們刨開林灼的胸口,嘗試放進一顆心臟。

  「沒有變化,沒有因為有了獸族心臟就長出獸族的特徵,果然奇蹟不會發生第二次。」

  「至少兩個心臟共存的思路是對的。」

  「先轉觀察室,確定跟龍骨不發生排斥反應,就進行下一步。」

  「可主任的意思是暫緩下一步實驗,他擔心魔族的血液會對獸族的心臟造成影響,或許換成別的會更好。」

  「別的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在這裡多嘴,遞交申請呼叫足夠多的魔族血液,等心臟穩定就進行實驗。」

  接著畫面又又又一次切換,林灼回到了有小窗的房間,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這也是在不停切換的記憶中,第一次出現林灼獨處的畫面。

  林灼手上還戴著抑制魔力的手銬,她用手臂環著自己曲起的膝蓋,依稀聽見外面走廊上傳來愛德華助手和人對話的聲音——

  「魔族血液調過來好幾天了,愛德華教授什麼時候開始手術?」

  「主任還沒回來,估計還得等。」

  「教授不是不打算聽主任的意見嗎?」

  「裝的而已,他還是怕他,不信你瞧,主任回來前他肯定不敢給3303換血。」

  林灼額頭抵著牆,一副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眼底灰濛蒙的,如同一池死水。

  可畫面一轉,愛德華來給林灼做例行檢查的時候,自體驗過百分百無核痛起就沒再說過話的林灼,突然開口了。

  她用乾澀遲鈍的聲音問愛德華:「他什麼時候回來?」

  愛德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林灼口中的他,是主任。

  愛德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林灼兩邊的臉頰,長期累積的妒恨讓他無法再露出那張陽光的笑臉,他陰惻惻道:「連實驗體都更加信任他是嗎?」

  場景切換,愛德華給林灼進行了換血的手術,魔族血液進入林灼的身體,抵達心臟時,那顆不屬於林灼的獸族心臟出現了劇烈的疼痛。

  林灼忍下疼痛,可惜儀器瘋狂鳴叫的報警聲還是提醒了愛德華,愛德華立即喊停,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神情。

  畫面一閃,這次閃過的,是林灼額頭抵牆,自言自語的一幕。

  弗雷和伊露麗看見她唇瓣張合,卻聽不見她到底自言自語說了些什麼,直到畫面消失的最後一秒,才依稀聽出幾個氣音,說的是「去死吧」。

  「……他的魯莽差點毀了你,所以我讓人處理了他。」主任坐在從小窗落進來的陽光下,給林灼削蘋果,語氣漫不經心道:「他死後的眼睛給了我啟發,魔族是黑暗生物,血族也是,血族的眼睛,一定很適合你。」

  「放心,我不會把他的眼睛給你,那太噁心了,我會給你找一雙,最好看的血族之眼。」

  愛德華死後,林灼的記憶切換沒這麼快,也沒這麼亂了,她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或者說是滿足,總之她的記憶慢了下來,

  而記憶裡的林灼,也突然變得很「活潑」。她開始說話,話題跳躍很快,一個人也能說得很起勁,偶爾還會伴隨著天真可愛但突如其來的大笑。

  所有人都覺得林灼瘋了,可奇怪的是,無論誰好好跟林灼說話,林灼都能給出準確地回應,思路清晰,和普通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之後林灼被換掉了眼睛,那雙和弗雷像極了的綠色眼球被裝進玻璃瓶裡,手術後蒙著眼睛的林灼跟主任要來了那瓶眼睛。

  這段弗雷和伊露麗也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們聽到了玻璃瓶砸落在地的聲音,還有林灼非常無辜,無辜到不太正常的語氣。

  「手滑了。」她說,然而懊惱的尾音卻忍不住帶出兩聲呵笑,表達出的情緒硬生生被割裂成兩個極端。

  這股保持著理智的瘋勁兒,別說喪盡天良的助手,就連主任都感到了一絲毛骨悚然。

  林灼一直被蒙著眼,因此她的記憶也一直都沒有再出現場景,只有各種聲音和對話。

  直到某天,林灼突然捂著眼睛大喊起來:「好疼,我的眼睛好疼。」

  情況很快上報到了主任那裡。

  考慮到林灼體內還有龍骨,萬一因為眼睛疼進一步引發無核痛,很可能導致實驗體自毀,實驗進行到這一步,林灼已經不是可有可無的3303,而是他們最接近成功的希望,主任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暫時忽略藥物帶來的影響,對助手吩咐:「給她注射一管止痛劑。」

  助手很快就拿了注射器和止痛劑到林灼這。

  助手摘下林灼的眼罩,林灼睜眼,場景再次出現,弗雷和伊露麗看到了林灼,那個擁有血族豎瞳的林灼。

  助手眼底倒映出林灼現在的模樣,他愣了一下,望著林灼的新眼睛無意識地呢喃道:「真漂亮……」

  然後他才注意到林灼似乎看著他,嚇得趕緊後退一步,問:「你現在已經能看到了嗎?」

  林灼皺著眉搖了搖頭:「不能哦。」

  嬌俏的「哦」字尾音,像極了撒嬌的瑞拉。

  助手鬆一口氣,林灼過往的每一次認真回答麻痺了他對實驗體的警惕心,他把止痛劑吸入注射器,排空注射器內的空氣,接著準備把針紮進林灼的眼球。

  可就在他把視線專注到林灼的眼球上時,林灼痛苦的模樣突然一鬆,臉上揚起燦爛的笑顏,含著笑的血族豎瞳邊緣泛起一圈詭異的、暗紅色的光:「我不疼了,你自己用吧。」

  助手眼底失去了焦距,他聽話地把注射器紮進了自己的右眼球,用力一摁,直接讓眼球爆掉。

  飛濺的液體落在林灼臉上,林灼緩緩收起笑容,淡漠的表情讓那雙漂亮的豎瞳顯得格外冰冷殘酷,聲音卻還是那樣的甜美——

  「來吧,將我的手銬解開,快點我要等不及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1:32 AM

第六十章

  困住林灼的手銬,顯然也是出自侏儒的傑作。

  林灼自食堂亂鬥被拷上後就沒解開過,只在替換龍骨的手術結束時,看他們將手銬的開啟權限轉移到了主任和他的助手手上。

  被解開的手銬砸落在地,發出沉重的、代表著自由的聲音。

  林灼體內積累的越來越多卻從未使用過的魔力在這一霎那甦醒,盪開的魔力流動令空氣中的塵埃出現了短暫的定格,震起的嗡鳴向外席捲,擾亂了孤兒院內所有的儀器,帶著某種報復的意味往外橫衝直撞,轟然炸碎了孤兒院外牆那堅不可破的屏障。

  那是原來的林灼拼盡全力借助外物也只能敲出一個小洞的屏障,可在如今的林灼眼裡,它就像孩童用海邊的沙子堆起來的堡壘,輕輕一推,就倒了。

  整個地下五層都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擺脫血族誘惑的助手也捂著他那血淋淋空蕩蕩的右眼眶,發出了淒厲的嚎叫。

  令人心慌手麻的警報與嚎叫絲毫沒有影響林灼的節奏,她像是得到了禮物一般歡快地舉起了重獲自由的雙手,臉上再度揚起的笑容也比之前要多幾分真實。

  房間外的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得到通知後趕來的保安隊,他們受過專業訓練,也遭遇過不止一次實驗體暴動,他們經驗十足,不帶絲毫猶豫,也沒有顧及仍在房間內的主任助手,一出現在門口就朝房間內發起無差別攻擊,根本不給林灼半點喘息的時間。

  一陣狂轟亂炸結束後,房間內的牆壁變得坑坑窪窪,硬生生往外擴了不少空間,而助手也倒在了地上,破破爛爛的身體一抽一抽,口中不停地湧出鮮血。

  至於林灼……

  領頭的保安隊隊長拿著武器,警惕地往前跨了一步,突然一條暗紅色的荊棘從他頭頂落下,勒住他的脖子就往上拖,速度之快,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保安隊隊長的脖子已經被勒斷,腦袋和身體一起掉了下來。

  其他人趕緊對著房間的上方就是一頓亂轟,轟到一半,前排的幾個突然就炸了,四濺的鮮血與肉沫骨碎沾滿了四週和他們身後的人,而沾到這些的人也在愣怔幾秒後緊跟著炸開。

  「躲開!快躲開!!」這下誰都顧不上林灼了,他們四下竄逃躲避同伴們的屍渣,甚至還抓了躲在附近的實驗人員做肉盾。

  混亂讓警報不停升級,每個樓層之間都落下了厚重結實的隔離門,更有在地面的實驗人員,打算帶上手邊的東西和資料先行離開。

  然而他們根本走不出孤兒院,當初他們用來囚禁實驗體的屏障被炸燬,而在原本炸燬的位置又樹立起了新的屏障。

  新屏障不像舊屏障那樣會在白天自動隱匿,也不像舊屏障那樣僅僅只是將人困在裡面。

  新屏障是駭人的暗紅色,它從地面升起,形成一個半圓,將孤兒院整個扣住,而它不僅堅固,根本無法從裡面突破,還具有腐蝕性,任何想要靠近它的人,都會在碰到它後沾上暗紅色的液體,那些液體彷彿是活的一般,爭先恐後腐蝕掉人的皮肉和骨頭,除非及時將觸碰到的肢體砍掉,不然就會被活生生融得一點都不剩。

  地面上的實驗人員開始用盡各種辦法,想要逃出暗紅色的屏障,這一刻,他們就像每一個想要逃離的實驗體那樣,也終於體會到了實驗體那種無法從這裡逃脫的恐懼與絕望。

  「貝利爾貝利爾,無價值的貝利爾,怠惰的貝利爾,魔王貝利爾……」

  熟悉的童謠在負一樓的走廊上迴蕩,林灼步履輕快地踩著濕滑黏膩的地面,每一腳都踩在童謠的鼓點上,濺起暗稠的血水。

  一樓的保安隊與研究人員都殺光了,有一個編號為3310的實驗體還被關在房間裡。

  那個實驗體情況很糟糕,身上臉上都出現了大面積的腐爛,可當林灼問他要不要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跟上了林灼。

  林灼帶著他來到通往負二樓的樓梯口,看到了那扇隔離門。

  她停下了歡快的童謠,禮貌地在門上錘了錘,問:「你好,請問有人在裡面嗎?能不能開一下門讓我下去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對,非常重要,幫幫忙吧拜託了……」

  林灼越說越委屈,似乎裡頭的人不願開門這一舉動傷透了她的心。

  3310站在林灼側後方,腐爛的身體讓他動作遲緩,但他腦子還行,所以他還記得林灼原來的性格。

  跟現在,完全不同。

  這很正常,他不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嗎,林灼甚至沒認出他和她來自同一所孤兒院,他還曾在她面前誇下過海口,說要成為像混血冒險團那樣有名的冒險者。

  可惜,那都是過去了,遙遠得就像上輩子。

  負二層,教授等級的研究人員和他們的助手們飛快收拾好實驗資料和難得的實驗材料,從緊急通道撤了出去。

  緊急通道通往孤兒院內的另一棟建築,林灼他們剛來孤兒院時,緊急通道才是他們的主要進出通道,直至所有孩子都被送入地下室,實驗人員回到地面的宿舍居住,才把從宿舍下來的那條樓梯恢復成主要通道。

  林灼砸開門,下來負二樓才發現這點,她顯得有些苦惱,好在那些經過改造的實驗體還在,不算吃虧。

  不戴手銬的情況下,毀掉手銬對林灼而言還是很簡單的,她把被關押在負二層的實驗體放出去追那些跑到地面的研究人員,接著在緊急通道立起屏障,只許出不許進,然後繼續往下,來到了關押實驗體的負三樓。

  林灼曾經來過這裡兩次,第一次是被送去負五層接受無核痛,當時這裡特別熱鬧,第二次是她體驗完百分百的無核痛,被主任寄予厚望,從負五層送到負二層進行換骨手術。

  當時……

  咦?

  當時這裡是怎麼樣的來著?

  林灼想不起來了,明明記得更早之前的場景,更近一些的她卻想不起來了。

  【我就說你腦子壞掉了。】

  「別吵。」這會兒的林灼還沒學會無視幻聽,突然冒出一句話,聽的3310一頭問號。

  因為這一整層很安靜,哪怕樓下有動靜傳來,也算不上「吵」。

  牢房裡有人,林灼從牢房前走過,依次發現十三個滿臉恐懼卻縮在牆角不敢出聲,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孩子。

  這些孩子她一個都不認識,應該是最近新弄來的實驗體。

  原來那些,應該都死了吧。

  林灼嫌他們礙事兒,就沒放他們出來,確認沒有研究人員藏匿在牢房中,她又往下,來到了群魔亂舞的負四樓。

  林灼把他們都放了,讓他們往上去找那些工作人員。

  放完還轉頭問3310:「你不上去找他們玩嗎?」

  林灼雙手比劃:「我弄了好大一個屏障罩住了這裡,他們跑不掉,就像原來的我們一樣,所以他們肯定也像原來的我們一樣很無聊,需要一點……刺激。」

  3310想了想,確實抵抗不了誘惑,跟著那些新鮮材料們一起去了地面。

  最後林灼一個人來到負五樓,她本想把那隻無核龍也放出來,但她遺憾地發現,那隻無核龍不見了蹤影,可能是成為了某場手術的材料,也可能是被轉移去了別的地方。

  不過負五樓有人,一個林灼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光看背影就能認出來的人——

  「我還以為你會在上面。」林灼走向那個髮色斑駁的男人,思考著怎樣的死法,才能符合眼前這個男人的主任身份。

  可就在林灼踏進男人三米範圍內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襲向林灼。

  林灼後退躲開,定睛一看,發現襲擊自己的是個少年,少年身上穿著緊身的短袖短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蜈蚣一樣的縫合線。

  林灼憑藉那些縫合線,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那個和她一樣成功替換了龍骨的實驗體。

  而背對林灼的主任也轉過了身,用失望的口吻對林灼說:「我以為你已經想明白了,就像他一樣。」

  「誒——」林灼發出一聲誇張的怪音,繼而一臉好奇地望著縫合線少年,問:「他們這麼害你,你居然還願意當他們的狗嗎?」

  毫不避諱的「狗」一詞似是踩到了縫合線少年的痛腳,他咬了咬牙,反問林灼:「想要變得強大有什麼錯嗎?如果不是因為太過弱小,我和你都不會被抓進這裡,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一群未成年遭到傷害,錯的不是施害者,而是受害者太弱?林灼愣是想不通這段話的邏輯在哪裡,最後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要命,他腦子好像壞掉了。」

  【比你壞得還厲害。】

  林灼的嘲諷讓本就對林灼充滿嫉妒的縫合線少年沉下了臉,糟糕的情緒誘發了微弱的無核痛,但他無動於衷,反而是一邊的小黑屋裡,傳來了痛苦的慘叫。

  林灼這才注意到縫合線少年的額頭上戴著一圈薄薄的金屬圓環,圓環被額髮擋著,看不清具體樣式,但能確定上面畫滿了符文。

  「不信就來試試吧。」縫合線少年:「你從沒摘下過手銬,空有力量卻還學不會使用,可我從服從他們起就獲得了自由,還通過他們學習到了很多,我比你更能熟練掌握這股他們賜給我的力量!」

  說著縫合線少年就一個閃身出現在了林灼面前,他五指併攏,整個手掌凝成冰刀,刺向林灼的腦門。

  就像縫合線少年說的那樣,林灼確實還不能熟練運用身體裡這股龐大而又陌生的力量,她想躲開少年,結果躲得太過,差點把自己撞到牆上。

  少年嗤笑一聲,邁步走向林灼。

  主任也在這時對縫合線少年發出了警告:「不許傷害她的大腦!」

  靠在牆上的林灼:「說得好像他能碰到我一樣。」

  少年咬了咬牙:「是嗎,那讓我看看,能抵禦百分百無核痛的最佳實驗體,究竟有多厲害!」

  林灼沒有再躲,她思索著開口,吐出一句少年聽不懂的語言——

  【天災‧冰封大地】

  林灼也就隨便一試,眾所周知天災系魔法是龍族專屬,其他種族就算學了龍語也用不上,可就在她用龍語念出【天災】一詞時,周圍的魔法元素就陷入了凝滯。

  林灼一邊走神,心想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用咒語驅使周圍的魔法元素,一邊念出了剩下的【冰封大地】。

  冰層自她腳下浮現,冒著寒氣兇猛地襲向少年。

  「什、」少年一臉詫異地往後躲開,這時的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不知道林灼用了什麼魔法,直到那冰層像有生命一般包圍了他,在他躍起躲避時,兇猛地刺出一條巨大的冰錐,將躍起後無法改變方向的他腹部刺穿,他才驚覺林灼用了多麼可怕的魔法。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兩秒,曠闊的負五層地面已經被冰層徹底覆蓋。

  主任連見勢不妙想要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凍住了雙腿無法動彈。

  寒冰繼續在少年身上蔓延,任由少年怎麼吐血掙扎都沒用,氣得少年大喊:「這到底是什麼!!」

  冰層已經凍住了少年胸口以下的身體,還在一點點往上爬。

  腳下的冰像是認識林灼,林灼一踩就化了,連水都沒留下,林灼一步一個腳印穩穩走向他:「我確實不太熟練,不過還好,我會龍語,這世上除了神語以外最難的語言,來這之前就會了,你會嗎?」

  「他們教你了嗎?」

  「他們教你,你就能學得會嗎?」

  冰層爬得很快,一下就爬到了少年的臉上,封住了少年的口鼻。

  林灼越過少年,徑直朝主任走去,只給少年留下一句——

  「自己廢物,別以為其他人都和你一樣廢物,只能從一群垃圾身上獲得力量。」

  最後一個音落下,被徹底凍住的少年冰雕啪地一下出現了裂縫,小黑屋裡的慘叫聲隨之停歇,少年冰雕四分五裂,每一塊冰都裹著少年的一部分軀體,重重落在地上,砸起細碎的冰塵。

  林灼頭也不回,終於走到主任面前。

  問他:「能告訴我,瑞拉在哪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1:37 AM

第六十一章

  主任看著用龍語使出天災魔法的林灼,眼底竟然浮現了興奮,哪怕林灼停在他面前,雙手背到身後,仰著小臉認真向他提問「瑞拉在哪」,而他並不記得瑞拉是誰,也不能阻止他那高昂澎湃的情緒。

  他無視了林灼對他的提問,告訴林灼:「我們曾計畫教他龍語。」

  種族人體試驗的目的,就是讓實驗體獲得兩種以上的種族優勢,龍族的種族優勢就是他們龐大的身軀和輕易就能摧毀一座城的天災魔法。

  然而無論是縫合線少年還是林灼,都無法化身為龍,所以他們把希望寄託在了天災魔法上頭。

  可惜——

  「可惜我們在初步的檢測中發現,即便更換了龍骨,他也無法使用龍語魔法,所以我們取消了這一步,改教他如何高效運用更換龍骨後所獲得的速度和高強度肉體。」

  林灼也無視了主任的話,問:「你不知道她在哪嗎?」

  主任:「顯然他不如你,3303。事實上,等確認你的眼睛替換成功後,我們就會送你離開這裡,去另一個更加專業的地方進行更加系統的訓練,教你怎麼掌握在實驗中獲得的能力。」

  他們誰都沒有聽對方說話,都在自己說自己的。

  林灼發現這點,眨了眨眼,問主任:「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這次主任沒有再無視林灼的提問,但他險些脫口而出「3303」,幸好有關林灼的資料資料他翻看了無數遍,視線無數次掃過開頭一欄的「姓名」,因此哪怕沒有仔細看過,也能留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當然記得,」他說:「你是我最看重的實驗體,你叫林灼。」

  林灼往邊上退開一步,指向四分五裂的冰雕少年,又問:「他叫什麼?」

  主任近乎無情道:「那不重要,你……」

  「明白了。」林灼打斷他:「你不會記得不重要的名字,所以你連瑞拉是誰都不知道。」

  主任:「我說了那不重要,你……」

  「重要!」林灼又一次打斷他,睜大的豎瞳透出一股純粹的偏執:「她很重要。」

  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哪怕有時候林灼短暫地忘了自己是誰,都不會停止去想——

  瑞拉在哪?

  瑞拉逃出去了嗎?瑞拉找到執法官了嗎?瑞拉會回來救她嗎?瑞拉……

  瑞拉還活著嗎?

  瑞拉過往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成了她不停重溫的片段,幾乎融進她的骨血裡。

  所以瑞拉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主任不知道,那她就去問別人好了。

  林灼費心給主任造了一個小籠子,一個混合著八種元素魔法的小籠子。

  主任會在裡面輪番體會各種死法,被頭頂落下的流沙活埋,被腳下升起的冷水淹沒,被風化作的利刃削下皮肉只剩骨頭和內臟,被寄生植物當成宿主,奪取養分後一點點被粗壯的荊棘絞殺,被雷擊折磨,被火灼燒,被黑暗吞噬……在瀕死的那一刻,會有光系魔法將他救醒,繼續下一輪瀕死的絕望。

  丟下小籠子和裡面的主任,林灼又在負五層找了一圈,只在小黑屋裡找到一個實驗體,實驗體身上戴著金屬圓環,因為承受不住來自縫合線少年的無核痛,已經昏死過去。

  林灼沒管這個實驗體,轉身往地面走去。

  林灼選了宿舍樓那條樓梯,從大門走出來時,她恍惚間彷彿與曾經的自己擦肩而過。

  耳邊還傳來輕輕的貓叫,和自己那一句:「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的。」

  林灼踏上樓梯,打開頭頂的暗門,看到了微敞的櫃門,林灼將它推開,踏出衣櫃,久違地沐浴在了自然光下。

  外頭傳來嘈雜的動靜,林灼轉頭看向窗戶,正好看見一個被割掉了耳朵的精靈抱著一個正在慘叫的研究人員啃食。

  幾十分鐘前,那些逃到地面的研究人員本以為自己能逃出生天,卻發現孤兒院被暗紅色的屏障包圍,他們為了破開屏障想盡各種辦法,甚至——自相殘殺。

  他們搶武器、搶防護服,還逼著他們中最弱小的那一個開貨車去撞擊屏障,結果反而讓屏障上的紅色液體四散噴濺,溶蝕了好幾個沒搶到防護服的同事。

  本以為這就是地獄,直到曾經那些任他們宰割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從地下跑了出來,他們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雖然他們手中有武器,雖然他們也會攻擊性的魔法,甚至比那些失去理智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們更加懂得策略和思考,但面對死也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怪物們,他們始終無法佔據上風。

  林灼看了一會兒外面的亂象,突然房間門被人撞開,一個研究人員連滾帶爬逃進來,想要躲回地下,看到林灼後他猛地止步就要往回跑,結果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摁斷了雙腿。

  「請問——」還是不太能控制力道的林灼走到研究人員身邊,蹲下問他:「你知道瑞拉在哪嗎?」

  研究人員痛得只知道慘叫。

  林灼得不到答案,擰斷對方的脖子,繼續去找下一個人問。

  離開前,她還很好心地封掉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外面太亂,林灼就在宿舍樓裡面找,期間她遇上了五個研究人員,沒有一個能回答她的問題。

  終於在問到第六個時,林灼得到了有用的回答。

  說來也巧,第六個研究人員正好藏在林灼和瑞拉曾經住過的房間裡。

  林灼一進來就發現床底下有人,她走到床邊,低下頭問裡面那披頭散髮眼鏡碎裂的女人:「你知道瑞拉在哪嗎?」

  女人本就因為看到林灼不斷靠近的腳而瑟瑟發抖,對上林灼的臉時差點被嚇瘋,根本顧不上回答林灼的問題。

  林灼遺憾:「你也不知道啊。」

  女人似乎察覺到死神的鐮刀就貼在自己的後脖頸上,用她最後的求生欲沖林灼喊:「我知道!!我知道她在那!我知道!!」

  女人嗓子都喊劈了。

  林灼定定地看著她:「真的?」

  女人不愧是研究人員,思路清晰,一下就明白了林灼想聽什麼,趕緊道:「她她她是獸族,一隻貓。」

  看來是真的知道,林灼直起身,堪稱和藹地將床鋪挪開。

  女人坐起身,嚥了口口水,試圖和林灼談條件:「我告訴你,你能、你能放過我嗎?」

  林灼點頭:「可以呀。」

  女人並不相信林灼,她沒有直接跟林灼說瑞拉怎麼了,而是告訴林灼:「食堂隔壁有個陳列室,你可以、可以去那找她。」

  得到線索的林灼轉身離開房間,女人剛鬆下一口氣,腦袋突然一歪,沒了呼吸。

  宿舍樓外還很混亂,林灼穿過混亂,散步一般朝食堂走去。

  一路上但凡有攻擊林灼的,無論是研究人員還是喪失了理智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都會被林灼弄死。

  「食堂隔壁的陳列室,食堂隔壁的陳列室……」林灼嘴裡重複唸著這個地點,找了食堂旁邊的好幾個房間,總算找到了所謂的「陳列室」。

  陳列室很大,但沒有窗戶,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有什麼。

  「瑞拉!」林灼朝裡面喊了一聲,同時打開手邊的開關。

  啪地一聲,燈亮了。

  映入林灼眼簾的是滿牆的玻璃展櫃,玻璃展櫃裡頭掛滿了照片和奇奇怪怪的東西,林灼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從自己身上取下的鱗片以及龍骨標本。

  女人說瑞拉在這。

  瑞拉確實在這,在這的一張照片裡,還是跟剛剛那個女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女人衣著齊整,女人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玻璃缸,缸中是一條被鎖鏈困在水裡的人魚,一條……貓耳人魚。

  貓耳人魚長著瑞拉的臉,不過比瑞拉要瘦好多好多,肋骨明顯,臉頰凹陷,眼底有厚重的烏青,眼神麻木呆滯。

  照片旁邊有文字介紹,寫著實驗體3352……移植魚尾……手術後實驗體存活11天……移植痕跡最小的一次手術……採用……值得借鑑學習……

  林灼努力去讀那些文字,卻怎麼也讀不下去,好幾個字不是變得模糊就是讀不通順序,林灼趴在玻璃上,一遍又一遍地想要看清楚讀通順,可到最後玻璃被她摁碎了,她還是沒能把那幾段話看完。

  有什麼在她的腦子裡翻攪,等她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控制情緒時,無核痛已經蔓延到她的四肢,奪走了她的理智。

  當理智回歸,她人已經不在陳列室,周圍也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渾身濕透,滿身別人的血,手裡還掐著身體腐爛的3310,對方艱難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硬是把她給喊醒了。

  林灼鬆手,3310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有風吹過,帶來滿是惡臭的血腥氣,濃鬱得令人反胃。

  林灼這才依稀想起自己幹了什麼。

  她失去理智,把人都殺光了,他們的血噴灑在她身上,把白色的連體衣染成了暗褐色。

  林灼低頭望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落在地上的3310靜靜地喘息著,他倒是沒怪林灼,還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問林灼:「能再讓我,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嗎?」

  林灼放下手,這次她沒有再模仿瑞拉的語氣說話,她甚至什麼都沒說,轉身朝孤兒院門口走去,頭頂的血色屏障如同遇熱的巧克力外殼一般慢慢融化,露出外頭灰沉沉的天空。

  3310差點沒給氣笑,心說自己真是有夠倒霉的,都快腐爛死掉了,卻連個晴朗的天氣都求不到。

  林灼走到孤兒院門口,打開那扇厚重的大門,一步一個血腳印走到門前的台階上,緩緩坐下。

  雖然是陰天,沒什麼太陽,可她還是感覺到了不適,眼睛非常難受。

  ——難怪血族都不愛在白天出門。

  她這樣想著,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把臉埋進臂彎,任由睏意在一切結束後席捲而來,閉上眼沉沉睡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2:07 PM

第六十二章

  「林灼……」

  「林灼。」

  阿比斯的聲音喚醒了昨晚熬夜看書,一覺睡到中午的林灼。

  林灼睜開眼,惺忪的血族豎瞳透出幾分毫無防備,懵裡懵懂的稚氣。

  面對這樣的林灼,阿比斯果然無法責備她出爾反爾,明明約定會好好睡覺,結果還是背著他熬夜看書的行為。

  「你能不能有點原則?」巴德爾看不過眼,試圖用譴責讓阿比斯清醒。

  只要一跟林灼掛鉤,總能變得格外伶牙俐齒的阿比斯:「我以為你知道,你是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對我所這句話的人。」

  靠萌混過關的林灼起床洗漱吃午飯,飯後兩人一同在花園裡散步,最後毫不意外,又散到了圖書室。林灼繼續看那本令她著迷的《空間猜想》,阿比斯則在古爾薇格校長前幾天的提醒下,撿起了自己來年的畢業課題。

  兩人共處一室,各忙各的,雖然沒跟對方說幾句話,卻從靜謐和各自的專注中透出了細水長流的親密與日常,很快就消磨掉了午後令人睏倦的時光。

  傍晚的時候,阿比斯從堆成小山的各類書籍資料中抬頭,問林灼晚餐想吃什麼。

  林灼正看到最後幾頁,一手撐著臉頰支著腦袋,聽見阿比斯詢問,她坐直想了想,臉頰上還留著剛剛用掌根撐出來的紅印子。

  阿比斯的視線落在那抹紅印上,食指與拇指指腹輕搓,要不是桌子太寬隔得有點遠,他都想伸手去碰一碰了。

  另一邊,林灼想好要吃什麼,剛要回答,圖書室窗外傳來翅膀撲棱的動靜,兩人一同望去,發現是阿斯莫德的手下,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收攏黑色的翅膀落在窗檯上,鳥爪扣住窗沿,尖銳的爪尖微微嵌進牆體。

  「公主殿下讓我來詢問二位。」菲尼克斯是重瞳,說話時兩隻瞳孔在一個眼球裡打轉,讓人分不清他到底在看誰:「小布萊特先生與恩布拉小姐從鏡子裡出來了,他們的情況不太好,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阿比斯:「不好是指?」

  「呃嗯……」菲尼克斯不像弗加洛那麼會說話,他絞盡腦汁,努力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他們一從鏡子裡出來就吐了,像是受到什麼刺激,哭得很厲害的,嘴裡還唸著奇怪的話和林灼小姐的名字。」

  林灼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她對阿比斯說:「我不想去。」

  弗雷和伊露麗是因為她的記憶才會這樣,可她還沒恢復記憶,什麼都不知道,去了也沒什麼意義。

  阿比斯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林灼身邊,終於如願撫到林灼臉頰上那抹可可愛愛的紅印:「那就不去。」

  菲尼克斯只是來傳話的,確認他們的回答後,菲尼克斯就飛走了。

  阿比斯扯開話題跟林灼聊起了別的,直到林灼忘了這件事,才帶林灼去吃晚餐。

  當天晚上,阿比斯等林灼睡著,化作死氣從窗戶離開。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沒有回隔壁房間,而是去找阿斯莫德,問來了弗雷和伊露麗的房間位置。

  「克洛里斯在弗雷那,我勸你別去。」阿斯莫德暫時還不希望克洛里斯和阿比斯起衝突。

  阿比斯:「我知道分寸。」

  說完又化作死氣,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阿斯莫德聳了聳肩,他才不信有人能在愛情面前保持分寸,不過有巴德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

  阿斯莫德並不知道巴德爾也對林灼動了心,就這麼草率地把希望寄託在了聖子殿下身上。

  濃鬱的死氣攀過城堡外牆,出現在弗雷的房間窗邊。

  就像菲尼克斯說的那樣,弗雷彷彿遭受到了可怕的打擊,整個人就像是一株將要枯死的植物,無神的眼底滿是血絲,面色憔悴灰敗,身板也不再筆挺,就連向來耀眼的金髮也失去了光澤,耷拉在他頭上,看起來比稻草堆還要廉價雜亂。

  阿比斯不知道,這其實已經是弗雷冷靜過後的模樣,他一整天滴水未進,吃什麼吐什麼,雖然冷靜下來後已經能好好跟自己的父母對話,可無論說什麼,到最後都會被他繞回那句話——

  「能讓我見一見林灼嗎?」

  這話從句式來講就很不「弗雷」,如果是以前,他才不會用疑問句,只會用陳述句來表達自己的意願,說「我想見林灼」,或者「讓我見一見林灼」。

  可現在,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徵求意見,從旁人口中獲得見林灼一面的許可。

  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給他肯定的答覆,為了不讓他去找林灼,他的父親甚至守在了他的身邊。

  弗雷的腦子被林灼一個人坐在孤兒院門口台階上睡著的一幕填滿,他無暇顧及其他,也不明白父母為什麼不肯幫自己,明明他只是想要見林灼,只是想要見她一面。

  阿比斯在窗戶邊停留了許久,確定克洛里斯會看好弗雷,正準備離開,這時古連帶著外頭的事務來找克洛里斯,克洛里斯不得不暫時離開房間,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弗雷則在克洛里斯帶上門的那一刻從椅子上起來,他走到窗邊,剛打開窗戶就看到了死氣凝聚而成的阿比斯。

  死氣只凝聚出了阿比斯肩膀以上的部分,臉上還裸露著骨頭,襯著窗外的夜色,看起來格外駭人。

  低落的狀態使弗雷的反應變得麻木而又遲鈍,他甚至失去了「驚嚇」這一情緒,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阿比斯。

  弗雷不喜歡阿比斯,平日裡對待阿比斯的態度堪稱惡劣,唯獨這次,語氣從未有過的疲憊和低沉:「讓開。」

  阿比斯:「你想去見林灼?」

  聽到林灼的名字,弗雷眼睫輕顫了一下。

  阿比斯:「你現在去見她是想做什麼?用你這副鬼樣子嚇唬她,還是想趁她沒有恢復記憶,祈求她的原諒?」

  弗雷沒有意識到這不該是阿比斯應該知道的事情,他動了動破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又輕又啞:「閉嘴,我從沒這麼想過。」

  阿比斯:「可你會這麼做,你會向她展露你的痛苦和難過,還會跟她說『對不起』,到時候你希望她怎麼回答你?」

  弗雷根本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愣在原地,阿比斯卻沒有停下聲音,繼續道:「林灼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你的道歉和懺悔對她沒用,還會讓她受到驚嚇,要說真正的用處,也不過是消彌你心中的愧疚而已。」

  「我沒有這麼想!!」弗雷突然拔高了音量,爆發出一聲嘶吼。

  阿比斯的視線越過弗雷,看向弗雷身後的門,還在門外的克洛里斯並沒有推門進來。

  巴德爾明白了什麼,很不爽地「嘖」了一聲。

  弗雷確實沒想過要利用失憶的林灼輕易獲取原諒,他只是被林灼的記憶刺激太深,所以才會直到阿比斯提及,才終於想到這一層。

  阿比斯看弗雷面色萎靡,口中呢喃著「我沒有」,一步步後退跌坐回椅子上,確認他不會在林灼恢復記憶前再來打擾林灼,便化作死氣,消失在了窗外。

  門外走廊上,古連遲疑著出聲,問:「大人?」

  克洛里斯閉上眼,搖了搖頭。

  阿比斯說過的話,他用另一種方式跟弗雷說過,只是身為父親,他態度再強硬也沒辦法像阿比斯那樣說得直白傷人,所以弗雷也一直沒聽進去,若是有人能替他讓弗雷明白,那也是一個辦法。

  阿比斯接著去找伊露麗,結果伊露麗房間裡根本沒人。

  阿比斯心頭一跳,趕緊往林灼的房間趕去,運氣不錯在林灼房間外的走廊上看見了伊露麗。

  阿比斯凝聚成型的那一刻,巴德爾接手了身體的控制權,他快步走到伊露麗身後,把手搭上伊露麗的肩膀,下一刻兩人同時消失在原地,出現在了花園裡。

  月色籠罩下的花園氛圍恐怖,伊露麗回頭,看到了背著月光的巴德爾。

  和弗雷一樣,伊露麗的狀態也很差,之前一度哭暈過去,不同的是她醒來後很安靜,安靜到其他人連勸都不知道該怎麼勸。

  同時也是她的安靜,讓柳聽風和索菲婭放鬆了警惕,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會用裝睡的方式把她們都騙走。

  如果不是阿比斯有心把可能會困擾林灼的因素都扼殺在搖籃裡,她方才恐怕已經敲響了林灼的房間門。

  伊露麗看到巴德爾有些意外,雖然之前聽說過巴德爾也在城堡裡,是阿斯莫德用來威脅光明教的人質,但真的見上面還是第一次。

  伊露麗的腦子有點轉不起來,她沒有發現眼前的巴德爾和她印象中的模樣有什麼不同,也不想探究巴德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她轉身繼續往林灼的房間走去,像一具只知道執行命令的屍體,徹底隔絕了對其他事物的好奇。

  夜風凜冽,帶來身後巴德爾的聲音,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和藹,善解人意:「不要出現在林灼面前。」

  伊露麗沒有聽,繼續往前走,卻被一道禁制攔住了去路。

  伊露麗直愣愣撞到禁制上,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問:「為什麼?」

  「為什麼都要攔著我,我就是想見見她,我知道她什麼都不記得,我也什麼都不會說,我就是想看看她,看到她還好好的我就滿足了,求求你們讓我見見她吧,讓我見見她吧……」

  伊露麗說的是「你們」,可見在巴德爾之前,還有其他人阻止過她,理由大概也是怕她看到林灼後情緒失控,嚇著失憶的林灼。

  巴德爾漠然的聲音,打碎了她的妄想:「林灼小時候想見你們,不也是求誰都沒用嗎?」

  僅僅一句話,就讓伊露麗潰不成軍,倚著禁制跪坐在地,低頭捂著臉,崩潰大哭。

  有巡夜的魔族被哭聲驚動而來,巴德爾藏到樹後,確定伊露麗被趕來的索菲婭帶走,才轉身回林灼的房間。

  而原本說是已經睡下的林灼,果然還沒睡,正趴在床頭熬夜看書。

  林灼看得入迷,一聽到開門聲趕緊閉眼裝睡,被走到床邊坐下的巴德爾掐了掐臉頰:「讓你好好睡覺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林灼一聽聲音,知道不是阿比斯而是巴德爾,睜開眼一偏頭就咬住了巴德爾的拇指。

  巴德爾疼得倒抽冷氣:「鬆口!」

  林灼非但不鬆口,還磨了磨牙,口中有血溢出,顯然是巴德爾的。

  巴德爾這麼聰明,怎麼不知道只要把身體還給阿比斯,林灼就會立馬鬆口,可他就是不服氣,怎麼也不肯把身體讓出去,硬是跟林灼陷入了僵持。

  過了一小會兒,他總算想到了其他辦法,把自己的額頭輕輕撞到林灼的額頭上:「林灼。」

  聽不到求饒就不打算鬆口的林灼惡聲惡氣地「唔唔」了兩聲——

  幹嘛!

  巴德爾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告訴她:「你失憶前親過我。」

  林灼果然因為震驚,鬆開了牙關。

  巴德爾收回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心情愉悅地治療起了手上的傷口,想著接下來要怎麼逗弄林灼,就聽見林灼十分認真地問:「是不是我和阿比斯接吻的時候,突然變成你了?」

  巴德爾:「……」

  是。

  所以客觀來講,林灼親的是阿比斯,不是他。

  林灼一看巴德爾的表情就知道:「我猜對了!」

  巴德爾,冷靜道:「錯了。」

  林灼:「你撒謊。」

  巴德爾:「我沒有。」

  「巴德爾是騙人精。」林灼趴回床上繼續看書,巴德爾還要爭辯,卻被阿比斯搶了身體控制權。

  阿比斯握住林灼要拿被子擦嘴的手,用手帕仔仔細細替林灼把唇上的血擦掉。

  阿比斯動作輕柔,眼簾半垂地沉默著,林灼隱約意識到什麼,喚了一聲:「阿比斯?」

  阿比斯的聲音一如既往:「我在。」

  但又好像有些微的不同。

  林灼回憶了一下阿斯莫德那本筆記,問:「你吃醋了嗎?」

  阿比斯:「我沒有。」

  林灼一邊嘟囔著:「不要學巴德爾撒謊。」一邊拉下阿比斯的衣領,與阿比斯交換了一個吻。

  阿比斯本還想端著點,表明自己沒有吃醋,都過去這麼久了,有什麼好吃醋的,況且那只是一個意外,他完全沒有放心上。

  可一嘗到林灼口中的血腥味,想起這是巴德爾的血,阿比斯還是沒忍住醋意,把林灼抱到自己腿上,用力加深這一吻,將林灼口中殘留的血液清掃得乾乾淨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2:16 PM

第六十三章

  阿比斯在林灼的房間裡留宿了一宿——用自己的形態。

  這就導致第二天白天,巴德爾擁有了身體的控制權。

  林灼對此很不滿。

  巴德爾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手肘搭在身側的桌面,一隻手掌心搭在雙腿交疊的膝蓋上,擺出一張漠然臉:「誰讓你非要抱著他睡的。」

  阿比斯不可能拒絕得了林灼在他懷裡提出的任性要求,巴德爾所做的不過是保持沉默,沒有提醒阿比斯縱容林灼會導致怎樣的結果而已。

  林灼氣呼呼地給自己梳頭,她對待自己不像阿比斯對待她那麼溫柔,一梳子下去又快又乾脆,總要在梳子上留好幾根斷髮。

  阿比斯著急:「你讓她輕點梳,扯到頭皮多疼啊。」

  本就打算開口讓林灼下手輕點的巴德爾,閉上了剛要張開的嘴。

  扯斷幾根頭髮而已,大驚小怪什麼。

  林灼梳好頭髮,抱起一本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巴德爾剛放下腿就聽到林灼從外面把門甩上的聲音,默默停下了起身的動作。

  阿比斯:「跟上啊。」

  巴德爾被氣笑:「我為什麼要跟上去?」

  他又不是阿比斯,幹嘛非要學阿比斯的樣子跟在林灼屁股後面跑?

  更何況這裡又不是外面,沒人會傷害林灼,他跟著做什麼?

  最重要的是,林灼也不想他跟著,他又不是瘋了非要舔著臉湊上去。

  巴德爾打定主意把這段難得的自由時間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於是他在原地靜坐幾秒,接著起身離開林灼的房間,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去拿阿斯莫德之前給他的名單。

  他當真是這麼想的,可在經過自己的房間門口時,他沒有停下腳步,硬是違背原本的打算,走到了樓梯口。

  我在幹什麼?

  巴德爾搭在樓梯扶手上的手微微用力,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不行,他不能變得像阿比斯那樣毫無尊嚴,回去,立馬回去。

  就算再喜歡,也不能被當面甩了門還往上趕,他難道不要臉嗎?

  巴德爾轉身就要往回走,這時樓下傳來林灼不耐煩的聲音:「你到底還要磨蹭多久啊。」

  巴德爾硬生生停下了轉身回去的動作,但也沒就這麼下樓去找林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直到林灼又喚了他一聲:「巴德爾?」

  巴德爾閉了閉眼,認命地嘆了口氣:「來了。」

  巴德爾下樓,和林灼一樣不耐煩道:「不想等就別走這麼快。」

  林灼:「我走很慢了好不好,是你自己拖拖拉拉……這邊!」

  下意識往圖書室方向拐的巴德爾,停住:「今天去哪?」

  林灼舉起懷裡的書:「馬廄。」

  巴德爾:「……?」

  巴德爾接過林灼的書,發現這是一本翅膀圖鑑,裡頭把各個種族各式各樣的翅膀都做了分類,其中當然也有毒角獸的骨翼。

  巴德爾跟著林灼來到馬廄,這裡養了不少毒角獸,負責飼養這些毒角獸的魔族和菲尼克斯一樣是鳥形的魔族,他得知林灼的來意後,為林灼介紹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毒角獸,還教林灼怎樣和毒角獸培養初步的信任,拉近關係,然後才進一步告訴林灼,毒角獸的骨翼哪裡能碰,哪裡不能。

  毒角獸在魔族的指揮下展開自己的骨翼,骨翼的結構看起來和鳥類翅型中的高速翼很相近,腕部骨骼要稍長一些。

  林灼撫摸翼骨,她從最初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著阿比斯學魔法,到後來沉迷書本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眼下終於又從書本走到了現實生活中,感嘆起了真實觸碰的美妙。

  林灼一邊記下骨翼的觸感,一邊用從圖鑑上記下的名詞跟現實結構做對照。

  秉著走過路過不錯過的精神,她還順帶摸了魔族的黑色羽翼,因為對方表示後背連接翅膀的部位會很敏感,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去碰那個位置,只碰了其他地方,並對各個部位的骨頭長度比例以及羽毛類型跟書本上進行了對照,順帶體會了一下飛羽和覆羽在手感上的區別。

  好一會兒,林灼才意猶未盡地從馬廄離開。

  巴德爾依舊跟在她身後,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林灼低頭往小本本上記東西,頭也不抬道:「想說什麼就說。」

  巴德爾:「這麼髒的翅膀,虧你摸的下手。」

  林灼聞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摸過別人翅膀的手,又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看到的翅膀,說:「不髒啊。」

  巴德爾:「黑色耐髒,看不出來。」

  林灼:「……哦。」

  林灼繼續記筆記,然後又去找阿斯莫德,要看他的蝠翼。

  阿斯莫德問:「這算是『要求』嗎?」

  阿斯莫德曾經說過,林灼可以向他提一個要求。

  巴德爾替林灼回答:「不算。」

  就摸一下蝠翼,這要算一個「要求」,那可真是虧到家了。

  考慮到自己欠林灼一大筆人情,阿斯莫德最後還是把蝠翼展開,無償供林灼觀賞學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林灼連阿斯莫德的蝠翼都沒放過,卻唯獨沒有找巴德爾要看他的天族羽翼。

  巴德爾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想好要怎麼拒絕林灼,可偏偏林灼連問都沒來問他。

  省了拒絕的功夫,巴德爾自然是鬆一口氣,但在鬆下這口氣之後,他又感覺到了些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奇怪情緒。

  巴德爾將其視為遺憾,替林灼感到遺憾,畢竟他的翅膀遠比林灼碰過的那些都要好看、漂亮、乾淨。

  林灼沒見過,那是她的損失。

  他有什麼好在乎的。

  篤定自己不在乎的巴德爾就這麼懷揣著糟糕的情緒,陪林灼回了圖書室。

  林灼拿了本空白的筆記本,坐在桌前繪製剛剛親手摸過的骨翼、羽翼和蝠翼,且憑藉記憶把羽翼上的覆羽和飛羽排布畫了出來。

  巴德爾湊過去看,不得不承認林灼很厲害,哪怕失去記憶,依舊能展現出其驚人且優秀的一面。

  巴德爾靜靜地看了幾秒,突然道:「錯了。」

  林灼停下筆:「哪?」

  巴德爾指著肩羽,也就是靠近後背連接處那塊地方,說:「這裡錯了。」

  林灼有些拿不準,因為這裡她沒有親手觸碰過,記憶出現差錯也不意外。

  林灼去翻圖鑑,可圖鑑上的圖還沒有她畫得詳細。

  「唔……」林灼托著下巴,對著沒畫完的圖發愁:「你確定這裡錯了嗎?你都沒走近看過。」

  巴德爾狀似漫不經心道:「我自己有,幹嘛要走近看。」

  林灼終於把注意力放到了巴德爾的後背上:「要不,你打開翅膀讓我看看?」

  巴德爾如願以償,正要開口拒絕,就聽見林灼話鋒一轉:「——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巴德爾:「……」

  「我才不會求你。」說著林灼合上筆記本,看別的書去了,徒留巴德爾在那憋得胸口疼。

  林灼晃著小腿看著書,心情分外愉悅。

  ——欺負巴德爾真有意思。

  如果要讓阿比斯明天白天也能出來,那麼晚上就還是巴德爾使用身體,林灼盤算著晚上要怎麼欺負巴德爾,可惜她所想的一切都沒來得及實施,因為能讓她恢復記憶的藥水製好了。

  第一份成品是中午出來的,阿斯莫德配合進行測驗,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確認藥水沒問題後,阿斯莫德將林灼的記憶融進了藥水裡。

  灰青色的藥水因為林灼的記憶變成了發著光的紅色。

  擺脫這份記憶影響的阿斯莫德也被後怕與懊惱所籠罩,找自己妻子尋求安慰去了。

  古爾薇格親手將藥拿來給林灼,時間正好在晚餐後,林灼剛洗完澡。

  林灼還記得阿斯莫德強行把記憶塞給自己的感覺有多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藥喝下。

  古爾薇格收回空瓶子,問:「需要我留下嗎?」

  林灼喝完藥水感覺還行,就搖了搖頭。

  古爾薇格離開後,林灼關上房間門,書也不看了,這裡碰碰那裡摸摸,看似一切正常,實則坐立不安。

  巴德爾垂下眼簾,他知道自己沒法給林灼安全感,也知道自己沒底氣要求林灼依賴自己,心情不是很好,但還是把身體交給了阿比斯。

  阿比斯的出現果然安撫了林灼的情緒。

  林灼又一次,提出讓阿比斯抱著自己睡。

  阿比斯當然不會拒絕。

  可抱著阿比斯,林灼還是睡不著,阿比斯也不催她,兩人相擁在床上,小小聲地說著話。

  漸漸地,林灼開始犯睏,她抵著阿比斯的額頭,輕聲跟他索要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承諾。

  包括且不限於明天的三餐吃什麼,還有恢復記憶後她想出去看看,銅幣傳送陣上連接的德菲克特城,她早就想去了。

  阿比斯一一答應她。

  「還有……」林灼幾乎睜不開眼,聲音斷斷續續,含糊不清:「讓巴德爾把他的翅膀……給我摸摸……你跟他說,我才……我才不要求他……」

  阿比斯笑著親了親林灼的額頭:「好。」

  林灼終於閉上了眼睛。

  這下睡不著的人,成了阿比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2:31 PM

第六十四章

  林灼在睡夢中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所有的——她的,還有雷龍的。

  在藥水的作用下,那些會讓她感到痛苦的記憶全都失去了攻擊性。林灼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後半夜,剛睡著沒多久的阿比斯擁抱著她,此情此景,頗有些像兩人初遇後的第二天早上。

  區別在於這回兩人都還穿著衣服,以及……

  當時的林灼堅信,只要回到帝曆98年,就能救下她的養母莉莉絲,而現在的林灼,她靠在阿比斯懷裡花了十幾分鐘把自己的記憶捋順,有了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發現。

  這個時間的弗雷和伊露麗看了她的記憶,他們表現出的態度出乎林灼的意料,且不難看出,他們會想辦法避免未來那些事情的發生。

  這意味著未來被改變了,可林灼卻沒有。

  林灼的記憶還是原來的記憶,林灼的身體還是經過種族人體實驗後的身體。

  林灼的過去依舊存在,但這個世界的未來,卻已經走向未知。

  時間邏輯陷入了混亂,除非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讓林灼遭遇的一切重新上演,又或者……

  這裡不是林灼所在的世界,而是另一個「平行時空」,這裡發生的一切改變都與林灼所在的時空無關。

  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林灼在失憶期間看到了一本書,一本此前從未看過的《時空猜想》。

  裡面提到了許多有關平行時空的內容。

  其中講到一個故事,說一個人掌握了回到過去的方法,並在自己還未出生的時間裡,意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個故事裡存在一個悖論:如果父母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那麼他又是哪來的?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他的父母便不會被他害死。

  能讓這一悖論合理的猜想便是「平行時空」。

  在他害死父母的時候,世界的意志為了讓邏輯合理,分裂出了另一個平行時空,在平行的時空裡他的父母死了,而在他原來的世界裡父母則還活著,甚至從未見過回到過去時間的他。

  林灼幾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可究竟是「平行空間」,還是「歷史重演」,她需要進行驗證。

  她從阿比斯懷裡起來,本就睡不安穩的阿比斯被她驚醒,而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念動咒語,讓阿比斯重新睡去。

  阿比斯睡著後,林灼低著頭靜靜地盯著阿比斯的睡顏看了許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最後她從床上起來,換好衣服,離開了城堡。

  林灼這道昏睡咒下得並不重,阿比斯在林灼離開後沒多久就醒了。

  「林灼?」

  阿比斯迷茫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身側,心底驀地騰升起一股名為不祥的預感。

  他連忙下床去找人,突然窗外的森林裡發出一道刺眼的強光,這時的阿比斯還不知道,那是林灼啟動時間魔法陣會有的光。

  她離開了這裡,走得毫不猶豫,沒有給弗雷和伊露麗一個當面同她道歉的機會,也沒給阿比斯留下隻言片語。

  而身為毒瘴森林的主人,阿斯莫德比任何人都要早發現林灼的蹤跡,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妻子從床上下來,不知羞恥地赤著身走到窗戶邊,看著森林裡那抹光,感嘆——

  「真是絕情。」

  ……

  林灼急於驗證,她放棄了原本的小心翼翼,甚至沒耐心用學校的魔石確認第一次傳送出差錯的原因,直接啟動了可能存在問題的時間魔法陣。

  傳送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

  她來到了帝曆98年,魔法陣的時間定位沒問題,上次出差錯,果然是外界因素所導致。

  完善後的魔法陣新增了地點定位,可以直接將她傳送到她的臥室,因此她沒有預留更多的時間,直接把日期精準到了小六月十五日——畢業典禮當天早上九點。

  沒錯,莉莉絲離世那天,正好是林灼的畢業典禮。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林灼的畢業典禮推遲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當她正式從學校畢業時,學校裡已經沒有多少她當初所認識的同學。

  會來跟她合照的,只有看著她長大的老師,還有雙胞胎偽裝成的學弟學妹。

  雙胞胎的演技明顯退步了很多,他們本想偽裝成對林灼充滿崇拜,不惜逃課也要來跟林灼拍照的孩子,卻怎麼也掩飾不了他們看著林灼時充滿愧疚和懊悔的眼神,笑容更是比哭還難看,林灼一眼就識破了他們的身份,懶得拆穿,但也沒有答應他們的合照請求,獨自一人坐在噴泉池旁,等莉莉絲結束工作,趕來和她拍照留念。

  四週都是不熟悉的畢業生,他們三兩成群,歡笑著,哭泣著,玩鬧著……

  林灼彷彿回到了年幼時在孤兒院的時光。

  可她並不在意,因為她知道莉莉絲會來,這也和她幼時的經歷相同,而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然而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莉莉絲始終沒有出現。

  最後的大合影林灼沒有參加,她連聲招呼都不打,穿著畢業生的衣服就趕回了家,看到了倒在一樓客廳裡的莉莉絲。

  結束工作趕回家換衣服的莉莉絲遭遇了入室搶劫犯,搶劫犯殺了她,她倒下的位置就在桌邊,桌上還擺著她準備帶到學校送給林灼的花束,和一份慶祝林灼畢業的蛋糕。

  那份蛋糕林灼吃了很久,一直到葬禮結束後又過了小半個月才吃完,也是在吃完蛋糕的那天,林灼找到凶手並殺了他,若非指控她的證據不夠充分,她差點成為魔武第一學院歷史上第一位剛畢業就入獄的學生。

  上午九點,這個時間莉莉絲還沒回家,林灼推開臥室門下樓,樓道的牆壁上掛著她喜歡的綠植,樓下是客廳和廚房,客廳不算大,但被莉莉絲佈置得很溫馨,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林灼記得莉莉絲快十一點才到家,距離現在還有至少兩個小時。

  她在樓梯台階上坐下,什麼都沒幹,就這麼幹等著,一直等到客廳牆上的時鐘指向十點四十分,廚房突然傳來了聲響——

  有人從外面撬開了廚房的窗戶。

  這時正門口也傳來了莉莉絲與鄰居說話的聲音,鄰居誇莉莉絲買的花好看,還買了蛋糕,問她今天是不是林灼的生日。

  莉莉絲說不是,是林灼畢業的日子。

  鄰居感慨起了莉莉絲的運氣,說她雖然沒有丈夫,但能有個如此出色的女兒,也足夠讓人羨慕了。

  莉莉絲從沒告訴別人林灼是她的養女,從搬來第一天起,附近的鄰居就都以為林灼是莉莉絲的親生女兒,雖然腦子有點問題,性格也有點奇怪,但卻是魔武第一學院的學生。

  林灼聽見莉莉絲的聲音,差點朝門口走去——她太想念她了,哪怕見過百年前的莉莉絲,也無法平息這份積壓了整整兩年的思念。

  林灼努力克制自己,快步走進廚房,一記死咒就把入室搶劫犯解決在了廚房窗外那條平時沒什麼人經過的小巷子裡。

  也就在搶劫犯倒下的同時,林灼被一種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覺所籠罩,彷彿她的行為驚動什麼龐然大物,它們從高處落下視線,安靜地注視著她,令她毛骨悚然。

  這種感覺和公爵夫人接受治療脫離危險後她所體會到的感覺一模一樣。

  當時的她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現在她明白了,如果時間悖論真的會讓世界分裂出平行時空,那麼這些視線,很可能來自這個世界的意志。

  著急去學校的莉莉絲應付完鄰居,進門把花和蛋糕放到桌上,接著就跑上樓去換衣服。

  廚房裡的林灼給自己和窗外的死屍用了視線混淆咒,所以莉莉絲沒有看到她,也沒發現窗外多了具屍體。

  十幾分鐘後,莉莉絲從樓上下來,身上穿著她最好看的衣服,頭髮盤起,一邊戴耳環,一邊拿起那束她給林灼買的花,安全地離開了家門。

  林灼跟在她身後,目光眷戀地落在她身上,直到看見她走進學校,才在學校門口停下腳步。

  後來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結束典禮換掉衣服的學生們和各自的家長一起結伴而出。

  林灼在人群裡找到了莉莉絲,還有……這個時間的自己。

  她們笑得很開心,還一塊回家享用了那份蛋糕。

  晚上她們出去吃大餐,臨睡前這個時間的林灼還穿著睡衣敲開了莉莉絲的臥室門。

  莉莉絲以為她有什麼事,結果林灼只是來和她道晚安的。

  不過這一聲「晚安」,跟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林灼說:「晚安,媽媽。」

  莉莉絲愣了一下。

  林灼一直都是喚她「莉莉絲」,這是第一次,林灼喊她「媽媽」。

  莉莉絲高興地又哭又笑,還抬手抱住林灼,溫柔道:「晚安,我的寶貝女兒,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不屬於這個時間的林灼坐在屋頂,內心無比羨慕屋子裡的自己。

  她也很想當面叫莉莉絲一聲媽媽。

  林灼在屋頂坐了一宿,一直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莉莉絲出門工作。

  現在問題來了,莉莉絲沒死,這個時間的自己還會費心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嗎?

  林灼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她的解決辦法是將自己經歷的一切寫在紙上,放到自己臥室的書桌上,要求這個時間的自己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完成閉環。

  她還想過,或許在救下莉莉絲的那一刻,她的記憶就會出現改變,她會從目睹莉莉絲死亡,變成收到一份奇怪的信件,從而開始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拯救莉莉絲,為此她甚至提前就寫好了給自己的信,可她的記憶沒有改變,她還是她,她跟這個時間的林灼,被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人。

  林灼又一次啟動魔法陣,有了上上次的教訓,她備下了足夠多的材料,可以再讓她進行五次時間穿越。

  這次她把目的地定在帝曆100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她第一次進行穿越的時間。

  結果魔法陣啟動失敗,因為傳送起點設定錯誤。

  林灼在百年前遇到過同樣的問題,已經有經驗的她來到附近一家書店,找到一本有關天然符文的書籍,上面果然又出現了一個讓林灼陌生的天然符文串。

  以前的林灼不知道這串天然符文代表了什麼,現在她知道了,這串不停變換的天然符文很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名字。

  她的猜測成真了。

  當她做出擾亂時間邏輯的行為,這個世界就會被分裂成另一個平行世界。

  每一個分裂出去的世界,都會有屬於它的新名字,所以她每次都要更換起點。

  但林灼並未就此接受這個現實,她用這串天然符文替換掉她在百年前替換的那串符文,再一次啟動時間魔法,這次她成功回到兩年後的家裡,時間卡得正好,地下室傳來轟炸聲,有人破開了地下室的門。

  同時地下室的她第一次啟動了魔法陣,身處二樓的林灼能清楚感覺到地下室的魔法陣因為她出現的距離太近,有了瞬間的扭曲。

  也就在扭曲之後,地下室的魔法陣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二樓的林灼看不到具體變化在哪,但結合她的經歷不難猜測,是本該設立在兩年前的傳送終點,被移到了一百二十年前。

  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找到了第一次使用魔法陣出差錯的原因。

  「誰在樓上?」

  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這個時間的弗雷‧布萊特。

  原來在她啟動魔法陣時闖進她家,炸開她家地下室大門的人是弗雷。

  腳步聲踩著樓梯上來,林灼跳窗離開了自己家二樓,去了那片熟悉的墓地,看到了莉莉絲的墓碑,死亡日期還是在帝曆98年,死亡原因也能在國家圖書館的舊報紙上找到——發生在帝都的入室搶劫案,時間帝曆98年小六月十五日,死者是一名女性,一旁附有死者,也就是莉莉絲生前的照片。

  林灼握著這份報紙,在人來人往的圖書館蹲了下來。

  她只能救下平行世界裡的莉莉絲,而她所在的那個世界的莉莉絲則永遠都不可能活著,因為莉莉絲就是她穿越的目的,莉莉絲活著,她就不會穿越,所以每當她救下一個莉莉絲,就會分裂出一個新的世界,唯有她出生長大的那個世界,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她救不了莉莉絲。

  林灼在原地蹲了很久,久到借書處的工作人員擔心她是不是身體不適,特地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吸收龍核後不會再感受到無核痛的林灼保持了理智,她睜開眼,望向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聲音沙啞:「我不需要幫助。」

  林灼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糟糕,工作人員沒辦法放下她不管,就去給她倒了杯熱水。

  林灼沒有接這杯水,也沒有繼續蹲下去,她撐著膝蓋站起身,問工作人員:「能替我找一下《空間猜想》這本書嗎?」

  工作人員一口應下,她帶著林灼到借書處,用圖書館的裝置尋找林灼所說的這本書。

  「同名書籍有三本,兩本是,另一本……嗯?」工作人員的表情突然變得詫異:「等等,這本書……我們這居然沒有?」

  工作人員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引來了同事的責備。

  也不怪她如此驚訝,畢竟誰都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存在帝都國家圖書館沒有的藏書。

  「是不是太小眾了?作者是誰?」工作人員點進書本的詳情頁,然後愣住:「古爾薇格?是我知道的那個古爾薇格嗎??」

  一旁的同事:「那就不奇怪了。」

  工作人員:「什麼意思?古爾薇格不是很偉大的鍛造師嗎?」

  同事:「偉大不代表一帆風順,歷史教科書上的獵魔運動你總知道吧,因為這場臭名昭著的屠殺,魔女卡洛琳的父親對魔武第一學院發起攻擊,有師生因此殞命,古爾薇格身為校長引咎辭職,她當時的風評一度跌落谷底,有關她的書籍也成了人們洩憤的對象,早就被毀乾淨了。」

  工作人員呢喃道:「暴殄天物。」

  同事聳聳肩:「誰說不是呢?對了你為什麼要找這本書?」

  工作人員這才想起林灼,可當她轉頭去看,哪裡還有林灼的影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12:50 PM

第六十五章

  「看的時候沒留意,原來《時空猜想》的作者是你。」

  熟悉的魔武第一學院校長室內,林灼坐在柔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紅茶。

  林灼對面是一臉複雜的古爾薇格,她們之間的桌子上擺放著茶壺和甜點架,還有一枚表面刻有錘子浮雕的徽章。

  當年古爾薇格將這枚徽章送給林灼時,曾對林灼說過:「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穿越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也可以用這枚徽章來找我,無論是哪個我,只要看到這個徽章,一定會為你提供幫助。」

  「於是你決定回來找我?」古爾薇格問。

  「不,離開圖書館之後,我又嘗試了兩次。」林灼平靜地訴說著,她的臉色不太好,領口敞著,袖口的紐扣也沒扣,能隱約看見藏在衣服裡的繃帶和透過繃帶滲出來的血,這是連她自己也束手無策的傷口,距離受傷已經過去好幾天,傷口絲毫沒有要癒合的跡象。

  而作為傷口的主人,林灼渾不在意,還有心情跟古爾薇格描述自己在命運無情地捉弄下所進行的兩次嘗試——

  「第一次,我決定先把寫給自己的信放下,然後再去殺搶劫犯,看能不能把時間邏輯圓回來,阻止世界分裂,可我剛放下那封信,世界就分裂了……」林灼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觀測桌。

  觀測桌上的金屬球比之前多了兩顆,現在一共九顆。

  多出來的那兩顆金屬球代表著從帝曆98年分裂出的新平行世界。

  如果按照古爾薇格的習慣,用分裂的順序來給這些平行世界命名,那麼林灼出生的世界就是第六世界,林灼救下柳聽風而分裂出來的這個世界是第七世界,林灼返回98年,第一次救下莉莉絲後分裂出來的世界是第八世界,現在林灼講述的就是發生在第九世界的事情。

  「我一下樓就遇到了另一個我,她來自帝曆100年。」

  古爾薇格:「第九世界的你。」

  林灼:「對,她說她看了我的信,感謝我的提醒,還先我一步殺了搶劫犯,準備把屍體弄走避免後續可能會惹上的麻煩。」

  「你不知道她看起來有多幸福,」林灼的語氣中滿是羨慕:「我幾乎能想像她畢業後的兩年過得有多美滿,所以我在那一刻下定決心要殺了她,取代她留在第九世界,我想擁有我得不到的生活和莉莉絲。」

  林灼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哪怕不再有無核痛困擾,她的道德水平依舊堪憂:「這就有了第二次的嘗試,這次嘗試比之前都要簡單,我甚至不用重新穿越,只需要殺了第九世界的我。」

  古爾薇格扶了扶隱隱作痛的腦袋,艱難地問:「你成功了嗎?」

  林灼嘆息:「如果成功我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有道理。

  古爾薇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鬆開一口氣,她問:「失敗的原因是什麼?」

  林灼垂眸,看向自己捧著茶杯的雙手,手背上還纏繞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我殺不了另一個世界的我,所有攻擊都被突然出現的空洞吸收了,這是第九世界對那個世界的我的庇護,這讓我陷入了絕望。」

  「我徹底失去了方向,我不想回那個無論過去還是未來都充滿了痛苦的第六世界,也沒有精力再開啟魔法陣,我找了家旅館,把自己鎖在裡面鎖了好幾天,那幾天我腦子裡翻來覆去就只剩下一句話——」

  「預言之書是對的,我只會給愛我的人帶來不幸。」

  說完這句,校長室內陷入了沉默,只剩觀測桌上的金屬球,無聲地轉動著。

  「聽風跟我說過一句來自東方的成語,叫『人定勝天』。」許久後,古爾薇格嘗試安慰林灼:「或許你應該換個角度看問題,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向前看,去尋找新的幸福。

  如果可以,古爾薇格還想跟林灼提一提曾經被她拋棄的阿比斯和巴德爾——是的,她已經知道巴德爾對林灼也有著超越師生的感情,她想不知道都不行,但這已經過去了,眼下她願意撮合他們,只要林灼能走出陰影,順便把阿比斯和巴德爾也帶出來。

  古爾薇格並未把話說完,林灼就打斷她,並讚同了她的提議:「確實應該換個角度。」

  古爾薇格:「嗯?」

  「我之前一直想改變未來,覺得只要那樣莉莉絲就能避免死亡,所以當我發現未來無法改變時,才會如此絕望。」林灼嘴裡說著絕望,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絕望的樣子,更像是已經找到了擺脫絕望的方法。

  事實上,林灼確實找到了,她把自己鎖在旅館房間裡,日復一日地經受著無望的折磨,精神瀕臨崩潰的那一刻,她突然醒悟——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改變未來,而是讓莉莉絲活著,改變未來只是我救莉莉絲的一個手段。」林灼抬眸,因為失血過多而異常蒼白的臉色將豎瞳襯得越發暗沉:「如果未來無法改變,那我就不去改它,我可以在莉莉絲本該死亡的前一刻帶走她,留下一具偽造的死屍給兩年前的我自己,這樣未來就不會改變,世界也不會分裂,我也能擁有我的莉莉絲。」

  林灼緩緩道出自己的新想法,平穩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一如當初打定主意要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救莉莉絲的她。

  如果說糟糕的過往為她帶來了什麼好處,大概就是這股只要有一絲希望,就絕不言棄的精神。

  猶如墜落地獄的惡鬼,只要讓她觸碰到岩壁,她就是手指全被磨爛只剩骨頭,也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地獄爬出來。

  這樣的精神值得讚揚,卻也非常可怕。

  古爾薇格無法想像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林灼會陷入怎樣的瘋狂。

  她小心翼翼地問林灼:「你成功了?」

  林灼吸氣,輕嘆:「我沒來得及進行實踐,我缺少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林灼離開第七世界時,只帶走了足夠繪製五次魔法陣的材料。

  她從第七世界的神曆6582年到第六世界的帝曆98年,用了一次。

  想從新分裂出來的第八世界帝曆98年離開,結果弄錯起點,浪費了一次。

  從第八世界的帝曆98年到第六世界的帝曆100年,確認自己改變不了未來,一次。

  又從第六世界的帝曆100年回到第六世界的帝曆98年,嘗試給自己留信,失敗後嘗試殺掉另一個自己,一次。

  總共四次。

  剩下的材料只夠林灼再繪製一次魔法陣,可林灼需要從第九世界到第六世界,再帶著莉莉絲從第六世界離開,還需要至少繪製兩次魔法陣,所以她打算先回第七世界,多準備一些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第七世界的阿斯莫德還欠她一個要求,弄來那些材料對魔王而言應該不難。

  古爾薇格搖了搖頭,問:「既然要回來,為什麼不回神曆6582年?」

  林灼:「我原本定的終點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時間還是我離開的那天晚上。」

  古爾薇格:「可現在是帝曆23年,距離你離開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林灼愣住,倒不是對「帝曆23年」有什麼異議,她一來到這就確認了時間,知道魔法陣只把她送到了第七世界,卻沒能讓她抵達自己想要的時間,真正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古爾薇格口中的「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林灼:「這個世界不是在神曆6604年改換新曆的嗎?」

  如果是的話,距離她離開應該是過了四十五年才對。

  「神曆6595年,巴德爾陛下宣佈改換新曆法。比你的世界早了九年,你的記憶加速了一些事情的發展。」古爾薇格把話題拉回來:「所以你為什麼會回到這個時間?」

  為什麼,因為林灼曾經試圖殺了第九世界的自己取而代之。

  林灼用手指勾開自己的衣領,讓古爾薇格看清她藏在衣服下的繃帶:「在我要離開第九世界的時候,啟動的魔法陣周圍出現了空洞,我對另一個我的攻擊,全都返回到了我自己身上。」

  古爾薇給呼吸一滯。

  林灼也覺得驚險,要知道她對第九世界的自己可是下了死手的,如果不是魔法陣引起的魔力流動替她延緩了攻擊速度,她恐怕已經死了。

  但魔法陣也因此出了意外。

  林灼:「魔法陣上的終點符文遭到了破壞,代表第七世界的天然符文安然無恙,但地點定位從阿斯莫德的城堡改成了米德加爾特,時間定位被徹底抹除,我被送來了這裡,帝曆23年。」

  林灼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時間定位被抹除後,魔法陣沒有失效,而是把她送到了第七世界的帝曆23年。

  古爾薇格也陷入了思考,她對平行空間的研究比林灼要深刻許多,但一直以來都是猜想,方才聽了林灼的描述,她又進行了新的推測:「我的想法是,每個世界發展的速度都不一樣。」

  林灼順著古爾薇格的目光,又一次看向觀測桌。

  桌上的九顆金屬球雖然都順著同一個方向旋轉,但無論是速度,還是金屬球本身的顏色和完整程度,都不太一樣。

  「你的故鄉第六世界已經發展到了帝曆100年,甚至更遠的未來,而這個世界從你救下你祖母那一刻起被分裂出來,並開始新的發展,從你離開到回來,它只發展到了帝曆23年,所以當你的終點時間坐標被抹除,只剩下空間坐標,時間魔法陣就改變成了空間魔法陣,它本該把你傳送到這個世界的帝曆98年,可因為這個世界還沒發展到98年,於是它只能將你送到正在發展的當下,也就是現在這個時間。」

  林灼:「原來如此。」

  古爾薇格,謙虛道:「我也只是推測,並無事實依據。」

  林灼:「可你之前對平行時空的推測都對了,如果不是看了你的書,我根本想不到還有平行空間這一可能。」

  古爾薇格沉默了幾秒,嘗試跟林灼提起她的家人:「其實從你救下聽風,本身卻沒有任何改變開始,你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林灼:「為什麼?」

  古爾薇格:「聽風和克洛里斯,他們不會允許弗雷那樣對待你。」

  「是嗎,我以為他們會。」林灼非常平靜地向古爾薇格闡述一個事實:「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猜他們也不會例外。」

  畢竟他們是那樣的溺愛弗雷

  古爾薇格還想繼續,林灼看穿了她的意圖,開口扯開話題:「我這次來找你,是想跟你打聽阿斯莫德的下落。」

  林灼:「我去了毒瘴森林,阿斯莫德和他的妻女都不在那,從傭兵公會購買他們的情報太慢了,我想你或許知道他在哪。」

  古爾薇格的表情再度變得複雜:「你想向他索取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林灼對第七世界的發展實在有些摸不準:「有什麼問題嗎?」

  古爾薇格:「當然沒問題,以他如今的地位,你想要的,他都能為你提供,問題是就算有了繪製魔法陣的材料,你也未必能通過魔法陣離開這個世界。」

  林灼臉色微沉:「什麼意思?」

  古爾薇格:「你別著急,你還是能離開的,不過……」

  古爾薇格話沒說完,校長室外傳來了敲門聲。

  古爾薇格這才想起:「差點忘了,有學生險些炸掉格歐費因——就是你曾經來借過的那塊魔石,格歐費因氣瘋了要起訴那個學生,我約了學生家長這個時間見面商談,你願意稍等一下嗎?應該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你可以去校醫務室,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

  一個小時,好吧。

  林灼起身,準備離開校長室。

  校長室大門開啟,門外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學生以及氣到臉色鐵青的學生家長,還有……

  「林灼?」一個頭髮花白的女教師在看清林灼的臉後,喚出了林灼的名字。

  林灼也從女教師蒼老的面容之中,窺見幾絲熟悉:「好久不見,米勒。」

  久違的二人還未來得及寒暄,一旁的學生就先叫了起來:「林灼!?」

  就連學生家長也顧不上生氣,再三確認:「我沒聽錯吧,您是林灼?半精靈林灼?」

  林灼看著眼前這對陌生的父子,莫名其妙:「你們認識我?」

  學生家長怒火全消,他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緊張地向林灼行了一禮:「您說笑了,整個西沃大陸,應該沒有誰不知道您的大名。」

  林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1:56 PM

第六十六章

  林灼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深知這背後的原因自己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於是她將林灼交給了米勒:「米勒,麻煩你帶她去醫務室,找安娜夫人,還有我記得安娜夫人那有幾本……雜誌,如果方便借閱,麻煩你將那些雜誌拿給林灼看看。」

  林灼來自未來這件事,依舊是只屬於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所以哪怕是親眼見過林灼與精靈公爵在德菲克特城大打出手的米勒也不清楚,林灼在之後的幾十年裡究竟失蹤去了哪。

  當然她向古爾薇格追問過林灼的下落,古爾薇格只能保證林灼離開時還活著,至於林灼後來怎樣了,誰也說不好。

  米勒身為人族,壽命一眼望得到頭,過去幾十年都沒再見過林灼,便也將記憶裡那個與眾不同的半精靈放下了。

  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還有再見的一天。

  「跟我來吧。」米勒放鬆了表情,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板著臉。

  一旁的學生家長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趕緊出聲:「您受傷了?我認識一位不錯的天族醫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把他介紹給您。」

  「馬爾特先生。」古爾薇格不得不開口提醒這位家長:「您在這邊的事情還沒得到解決,如果不妥善處理,我恐怕沒辦法保證您的兒子能繼續留在我們學校。」

  古爾薇格替林灼攔下了學生家長,米勒則帶著林灼前往校醫務室。

  其實不用米勒帶路,林灼知道校醫務室該怎麼走,所以兩人心知肚明,古爾薇格校長是把解答林灼困惑的任務交給了米勒。

  米勒也確實值得信賴。

  她沒有著急去細數這片大陸上有多少關於林灼的傳言與故事,而是像故友重逢一般,先問林灼:「你這些年去哪了?」

  兩人走過長廊,在一扇扇拱形窗前落下黑色的剪影。

  林灼:「一個很遠的地方。」

  米勒挑了挑眉:「看來是超乎我想像的遠,不然你不會對自己如今在這個國家的知名度一無所知,所以你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一路上都沒有用過你的名字嗎?」

  林灼:「……沒有」

  她這一路,確實沒有用過自己的名字。

  米德加爾特既不是什麼邊境重鎮,也不是像狂歡之城那樣,是需要限制進出的城市,林灼隨便花錢買張票,就能直達聖都……不對,現在應該叫帝都。

  倒是在進出帝都時,需要出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一般是公民證,推薦信或者其他什麼的都可以,林灼用了她在神曆6582年辦的傭兵公會的徽章,上面的名字是貝利爾。

  進入學校也是一樣,她拿出了古爾薇格給她的徽章,拜託看門的老頭替她將這個教給古爾薇格校長,不一會兒古爾薇格就下來接她了。

  「難怪。」米勒帶著林灼來到校醫務室,又一次遇到了熟人——負責校醫務室的老師安娜夫人。

  當年就是她敲開了林灼辦公室的門,請林灼來校醫務室安撫因為無核龍襲擊學校而受到驚嚇的龍族少年克里斯。

  安娜夫人看到林灼很是驚喜,得知林灼身上有傷需要治療,她又趕緊把林灼拉進專門處理傷口的小房間,小房間門口立著醫療屏風,屏風後邊是一張病床,床邊的推車和靠牆的櫃子裡放滿了藥物和醫療用具。

  林灼解開衣服坐在床邊,任由安娜夫人替她去掉繃帶處理傷口。

  米勒則跟安娜夫人打了聲招呼,去安娜夫人的辦公室拿古爾薇格校長所說的「雜誌」。

  沾血的繃帶被扔進垃圾桶,安娜夫人坐在椅子上,對林灼身上的傷一籌莫展——尋常的光系魔法和治療藥物根本無法治癒林灼身上的傷。

  「這是誰幹的,太過分了!」安娜夫人對此感到憤怒。

  林灼保持沉默,沒好意思說是她自己的手筆。

  「生命樹的樹汁或許有用,但我們這邊沒存貨了,你等我一下,我去聯繫中央街醫院,從他們那調一瓶來。」安娜夫人說著,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小房間,與拿雜誌回來的米勒擦肩而過。

  林灼能察覺到安娜夫人對她的態度和許多年前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過於熱情。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直到她看了米勒帶來的雜誌。

  古爾薇格校長說是「幾本」,實際米勒帶回來厚厚一摞,少說有二十來本,這二十來本雜誌主題各不相同,出版的時間跨度也很大,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提到了一個名字——「林灼」。

  其中一本直接就把林灼的名字印在了封面上,封面圖案是個打著大大問號的女孩子的背影,副標題長得可怕:《林灼,這個像流星一樣掠過天際留下絢麗殘影的女孩究竟是誰》。

  林灼表情微妙地拿起了那本屬於自己的專題刊物,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怕」的內心竟然升起一絲絲不可名狀的畏懼。

  「圖書館還有,不是雜誌,是報紙和名人著作,我去給你拿?」

  報紙?

  名人著作?

  林灼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要嗎?我想你自己看可能比我告訴你會更加有……」米勒想了想,才想到一個詞:「真實感。」

  林灼並不想要什麼真實感,但她的直覺告訴她,自己一個人看文字敘述就好,不要嘗試從米勒口中知道答案,不然她一定會因為尷尬而後悔的。

  林灼:「……要,麻煩你了。」

  米勒離開,小房間裡只剩林灼一個人,林灼猶豫再三,終於用手拈起專題雜誌的一角,翻開了第一頁

  嗯,第一頁是序言,可能是考慮到林灼是個半精靈,扉頁的背景圖案是繁茂的枝葉,很符合精靈的喜好與特質。

  林灼視線偏移,落在序言的文字內容上——

  「我相信,許多人第一次知道『林灼』這個名字,可能是在混血冒險團的故事裡,可能是在魔咒發展史的教材書上,也可能是在伊露麗‧恩布拉有關無核痛抑製藥物的研發採訪中,又或是在毫無根據,編造她遊走在巴德爾大帝和亡靈法師阿比斯之間的各種小黃書裡頭。」

  「我和你們許多人不一樣——這麼說顯得我像是在炫耀,可為什麼不呢。」

  「我樂於向別人炫耀,我第一次知道『林灼』這個名字,是在神曆6582年的小七月,當時我還是學校裡負責教授魔法元素課的一名教師,在某一天的課間聽說我的同事被人誤傷,而誤傷他的那個女孩,對沒錯,林灼,她將代替我的同事負責教授低年級魔咒課,以此作為她一時疏忽的補償。」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相信每一個翻開這本雜誌的人都知道了,那個年輕的女孩重新向我們、向這片大陸闡述了『魔咒』的概念。但鮮少有人知道,其實在一開始,林灼的代課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

  「因為她的年齡,也因為她是混血。」

  「我並不打算為此向我的同事發難,我只能說那是在當時環境的影響下所產生的必然情緒,我們不必因為這個去苛責誰,但我還是認為自己有必要去做些什麼,去發出我的聲音,讓更多人知道林灼,瞭解真實的林灼,而不是被經過多次改編新增了各種虛幻猜想的作品所誤導,於是就有了這次的專題。」

  剩下就是雜誌主編對自家雜誌的吹噓以及認可。

  林灼對這位改行到雜誌社當主編的魔法元素課老師有印象,當年反對她代課的人裡面,就有這位。

  後來出發去毒瘴森林的路上,林灼還因為對這位老師的言行感到厭惡,讓他從掃帚上摔了下來。

  這才過去幾十年,竟然轉個頭又誇起她的好來了。

  林灼繼續往下翻,翻完又看了其他雜誌,終於對自己在第七世界的境遇有了初步的認知。

  如果按照時間線來講,還得從新編的教科書說起。

  改換新曆後,許多教材都遭到了淘汰,新編的教科書中減少了宗教的痕跡,而林灼的大名也被印進了新編的教科書裡。

  不印她是不可能的,因為正是她所提出的有關魔咒的新概念,從根源上打破了「魔法是神族恩賜」的說法,後續加上光明教醜聞不斷曝光,這才徹底打破了神權對這個國家的統治。

  阿比斯和巴德爾能提早九年改曆,其中當有林灼一份功勞。

  不過早年的新編教科書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為林灼不曾留下影像資料,所以學生們都以為林灼和那些常見的學者一樣,不是年邁威嚴,就是成熟端莊。

  直到後來,混血冒險團的故事風靡全大陸,和第六世界不同,第七世界的混血冒險團因為遇到林灼,全員存活至今,也擺脫了世人對混血的偏見,享受到了萬眾矚目全民崇拜的生活。

  他們的筆記和書信還有各種故事,都被編纂成書,流行在大陸各個國家。

  也是在其中一冊系列書籍中,有人注意到了「林灼」這個名字。

  林灼這個角色的出現最開始還挺討人厭的,因為她的實力碾壓了身為主角的混血冒險團,哪怕她後來和她的學生一起把混血冒險團從荒蕪之地第五層救出,也不能否認她曾經威脅過他們。

  還有人拿她是老師的身份進行抨擊,想要挖出她的真實身份,然後就挖到了教科書上的「林灼」。

  沒有人會相信冒險傳記裡頭的配角會跟教科書上的學者是同一個人。

  甚至有人發出譴責,混血冒險團這個系列使用林灼的名字是對學者的不尊敬。

  雪花似的投訴信蜂擁至出版社,出版社起先也很埋怨混血冒險團和相關編輯在這方面的不謹慎,詢問後得知此林灼就是彼林灼,出版社立馬嗅到了商機,以此為爆點,一通申明徹底顛覆了人們對「林灼」的刻板印象。

  一個本該嚴肅穩重的學者,頓時變成了書裡那個強大又霸道,鮮活又充滿魅力的半精靈。

  畫風混雜的新奇與不協調感讓一部分人對林灼這個配角的喜愛程度開始節節攀升。

  有關她的報導越來越多,人們也逐漸瞭解到,林灼在提出魔咒新概念時,才剛成年不久,會去魔武第一學院當老師純屬意外。

  也是因為這個意外,才有了魔咒新概念的問世。

  這種宿命一般的論調非常令人著迷,可數不清的讚揚與崇拜之下,必然潛藏著批評與厭惡。

  林灼的貢獻無可否認,那就從她的私生活下手,有關她的私生活記載很少,但不是還有混血冒險團的故事嗎。

  有記者冒著法律風險對混血冒險團的成員使用了無法說謊的違禁藥,從而拿到了書中沒有記載過的一些細節——

  林灼與她當時的學生,關係曖昧。

  這必然要遭受道德層面的譴責。

  如果是神曆時期,恐怕還不會有這麼多人把精力放在探尋一個學者的八卦上,可現在是帝曆。

  自曆法更換,阿斯加德改名尤加特希拉以來,這個國家就進入了一個飛速發展的時期。

  她好戰、秩序、富裕,前所未有的包容風氣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黑暗生物來此定居,也讓源源不斷的人才成為這個國家的一份子,推動歷史的車輪在強盛豐饒的大路上一往無前。

  十年前,也就是帝曆13年,一座象徵著帝權的天空城在帝都上空緩緩升起,世人皆知那是巴德爾大帝與亡靈法師阿比斯的住所,也是這個國家的心臟。

  各行各業都在蓬勃發展,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文明也在逐步成型。

  人民從貧窮飢餓中解脫,溫飽問題得以解決,自然就有更多的餘力去索求精神上的滿足。

  這一「滿足」中,當然包括了對偉大學者的私生活的好奇。

  但也是從這一發現開始,有關林灼的後續挖掘逐漸走向了一個令人根本不敢細想的方向。

  首先,那個與林灼關係曖昧的學生是誰?

  有人對照了具體的時間,發現當時魔武第一學院正在舉辦校外活動,林灼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荒蕪之地,後來又有知情人表示自己當年在魔武第一學院上學,知道當時出了意外,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離開了學校劃定的安全區,被藏在樹林裡的傳送陣送去了別的地方。

  而那個老師,就是林灼。

  至於學生,知情人表示不願透露。

  但這根本難不倒挖料的記者,也有人隨之發現,混血冒險團的書裡,提到的學生有兩個,一個是天族,一個是亡靈,因為有關這兩個學生的描述太過奇怪,描述到其中一個的時候,另一個就像憑空消失一樣,被許多資深讀者評價這兩個學生角色完全可以捏合成一個人。

  嗯?等等?被傳送陣送走的僅有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以及書中描述完全可以捏合成一個人的天族和亡靈……

  第七世界和第六世界的另一個不同點,是巴德爾大帝公開了自己與亡靈法師阿比斯同為一體的秘密。

  但放在挖掘林灼的八卦中,這個秘密又是這麼的恰如其分,嚴絲合縫,且跟那二位上學的時間也吻合。

  這下各大報社都閉嘴了。

  誰也不敢把文字寫到這個國家的主人頭上。

  但私底下還是會有人議論,好奇和林灼關係曖昧的究竟是巴德爾大帝,還是亡靈法師阿比斯,又或者……我們聰慧強大又霸道的林灼閣下同時俘獲了他們二人的心。

  充滿戲劇性的愛情故事往往蘊涵著巨大的商機,為此民間逐漸開始出現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社,暗搓搓地寫起了有關他們三人的文字來滿足大眾,套著他們三人名頭的各種小黃書也開始層出不窮,多年來推陳出新,還有人用林灼下落不明為靈感,寫了不少令人潸然淚下的悲劇愛情。

  後來嚴查過一段時間,才稍微遏制這股風氣,原本想要抨擊林灼私生活的言論,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許多人以為這就到頭了,然而沒消停幾年,一位盯著帝國研究所不放的記者將一直在研究無核痛抑製藥劑的伊露麗‧恩布拉與一位龍族的私下對話當成採訪報導了出來。

  對話中,在帝國研究所任職的伊露麗‧恩布拉明確表示,自己研究無核痛抑製藥劑的原因跟林灼有關。

  這讓人感到很奇怪,眾所周知,林灼是半精靈半血族,龍族的無核痛,跟她有什麼關係?

  有人質疑伊露麗‧恩布拉是故意放出這樣的報導,想要博人眼球。

  對此伊露麗不曾有過任何辯解,這導致越來越多的負面評論纏上了她,她繼承爵位後就把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趕出家門的事蹟也遭到曝光,成了許多人口中冷血又無情的蛇蠍女人,遭到大眾輿論的口誅筆伐,就連她研究的項目也遭到了質疑。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大半年,伊露麗始終保持沉默,只專心埋頭自己的研究,根本不管別人對她的評價。

  而讓情況出現反轉的,是一篇資訊量大到爆炸的文章。

  估計是害怕慢慢披露會遭到阻攔,所以筆者憋了很久,把各種細節都調查清楚了才寫出這樣一篇文章。

  文章開頭就拋出對伊露麗一位同學的採訪,讓讀者們知道,伊露麗曾被停學過一年,理由是故意傷害老師,而那個老師,正是曾經負責過林灼專題的主編——那位教魔法元素課的老師。

  至於原因,則是那位老師曾在課堂上發表過一些有關林灼的負面言論。

  當時還是學生的伊露麗正坐在講台下,她聽到了這些言論,突然失去理智出手將那位老師送進了校醫務室。

  這一開頭簡直了不得,不僅披露了那位主編的虛偽面目,還讓人忍不住好奇,學生時代的女伯爵伊露麗‧恩布拉究竟為什麼會為了這麼幾句和她無關的負面言論,對老師大打出手。

  文章之後提到伊露麗曾與公爵之子弗雷‧布萊特談過戀愛,而說到公爵之子,則不得不提到這位對種族實驗的極力反對,和清掃相關地下研究所時令人膽寒的鐵血手腕。

  伊露麗‧恩布拉說無核痛抑製藥劑的研發跟林灼有關,弗雷‧布萊特對種族實驗深惡痛絕,兩人在林灼出現後不久分手,文章中還提到林灼和公爵夫人長得一模一樣,最後筆者大膽猜測,林灼恐怕就是種族實驗的受害者,她通過實驗所擁有的第三種族特性與龍族有關,且遭受無核痛的折磨,所以伊露麗‧恩布拉才會說她研發無核痛抑製劑是因為林灼。

  而林灼的身世,也多半和布萊特家有關,並暗指或許布萊特家才是最大的種族實驗推行者,弗雷和伊露麗發現了這個秘密,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滿腔正義,可礙於父子之情,弗雷無法與精靈公爵對抗,小情侶因此感情破裂選擇分手,並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內心的愧疚。

  這篇文章出來沒多久,就遭到了全面銷毀,相關報社也在之後受到牽連,令逐漸失去分寸感的大眾受到震懾,沒敢再亂挖掘什麼。

  林灼會知道這篇文章,是因為雜誌裡夾了從報紙上剪裁下來的文章內容——安娜夫人是真的很愛追讀有關她的故事。

  後來亞爾夫海姆公爵公開表示自己遭受誹謗,但他承認林灼就是布萊特家流落在外的血脈,但沒有說林灼究竟是不是種族實驗的受害者,也沒說林灼到底是布萊特家誰的女兒。

  林灼清楚精靈公爵含糊其辭是想替她隱瞞時空穿越者的身份,但因此被懷疑是自己祖父的女兒,這種感覺還是挺微妙的。

  有關她的資訊就到這裡,米勒待會拿來的報紙上會有什麼內容林灼心裡差不多有數了。

  就是不知道在所謂的「名人著作」裡,她會是什麼樣的角色。

  另外她注意到了一個沒有人會在意的細節,這個世界的莉莉絲,進入了帝國研究所,是伊露麗的助手。

  一本雜誌,不可能只刊登林灼,還有其他內容,比如各地區的奇聞異事,還有關於貴族的緋聞八卦。

  莉莉絲身為助手,曾因為太受照顧,被懷疑與女伯爵伊露麗相戀,直到後來莉莉絲結婚,才打破這一謠言。

  ——這個世界的莉莉絲,結婚了?

  林灼有些恍惚,第六世界的莉莉絲如果不是遇上她,會不會也像第七世界的莉莉絲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林灼默默出神的時候,一團森冷的黑氣在地面蔓延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髮男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小房間外的走廊上。

  微風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吹拂起男人微捲的黑髮,與身後垂落的風衣下襬。男人戴著手套的左手上握著一瓶發著光的生命樹樹汁,另一隻手抬起,微曲的指節輕輕敲響了房門。

  林灼:「門沒鎖。」

  幾秒後,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然而腳步聲卻並未踏進小房間。

  林灼這才抬頭往後看,透過醫療屏風,看到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2:1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29 02:55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那是什麼?」正逢下課,從教室裡出來的學生們發現遠處的天空有什麼東西在向他們的學校靠近。

  一位目力不錯的精靈定睛一看,遲疑道:「……龍?」

  「龍?為什麼會有龍往我們這來?是誰的家長嗎?」

  「應該不是家長。」精靈說。

  沒人問他為什麼如此篤定,因為龍族飛行速度極快,說話間,原本模糊的黑點就變得清晰了起來,學生們也發現來的不是一隻龍,而是一整支龍衛隊。

  和神曆時代被教會當做坐騎的無核龍不同,龍衛隊裡的龍,全都是有核龍,他們經過重重考核後受聘於國家,是正兒八經的皇室護衛隊之一。

  一整支龍衛隊森然有序迎面飛來的壓迫感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幸老師們早就從校長古爾薇格那得到了提醒,對學生們進行安撫,讓他們該上課的繼續上課,沒課的不要在學校裡到處亂跑,回宿舍或者去圖書館都行,安分點,不要試圖主動去招惹龍衛隊,不然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將遭受校規的懲罰。

  像是為了應和教師們對學生的安撫,龍衛隊在校外停降,就算申請入校,也只申請了兩個名額。

  米勒從圖書館拿了書籍報紙出來,剛好遇到通過正常手續進校的龍衛隊隊長與近侍麥爾,麥爾是一位有著紅色長髮,臉上戴著金屬細框眼鏡的混血天族。

  巴德爾大帝身邊有十二位近侍,他是其中之一,雖不曾在魔武第一學院讀過書,但因為工作的緣故,跟學校常有來往,與米勒也算熟悉。

  「下午好米勒老師,需要幫忙嗎?」麥爾紳士地向米勒伸出了援手。

  米勒:「如果你們也要去校醫務室的話。」

  麥爾接過米勒手中的一大摞書籍報紙,將其都放到了龍衛隊隊長手上。

  三人一同前往校醫務室,麥爾知道米勒與林灼是舊相識,路上他向米勒詢問:「林灼閣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米勒很意外:「我一直以為你對這些不感興趣。」

  「那是以前,」麥爾提了提眼鏡,鏡片上有光一閃而過:「顯然以前的我,錯估了林灼閣下對陛下的重要性。」

  以前他並不相信民間的傳言,或者說就算林灼與他們的陛下曾經有過一段不可言說的過往,他也不認為林灼要是再次出現,會對陛下產生什麼影響,就算有,也不會跟私情有關。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錯誤印象,主要還是跟陛下對亞爾夫海姆公爵的態度有關。

  都知道林灼是公爵家的血脈,可陛下對亞爾夫海姆公爵卻一如既往,全無半點偏愛。

  加上陛下對有關林灼的傳言一直都是聽之任之,時間一長,他們便都覺得外頭的人想多了,他們陛下怎麼可能對林灼舊情難忘。

  直到幾天前,陛下似乎從世界的意志那得到了什麼消息,動身趕往米德加爾特,接著又去了毒瘴森林。

  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最後陛下直接拋下隨同的衛隊,隻身一人趕回帝都。

  被拋下的衛隊與另外兩位近侍至今還在回來的路上,他留守帝都,得到消息就趕緊過來了。

  經此一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陛下對林灼閣下,並非明面上表現的那樣滿不在乎。

  既然如此,他當然要多打聽打聽。

  三人一同來到校醫務室,對林灼的八卦充滿熱愛的安娜夫人神采奕奕地接待了龍衛隊隊長與麥爾,麥爾詢問得知他們陛下就在林灼待的小房間裡,就跟米勒一塊朝小房間走去。

  小房間的門緊緊關著,麥爾嘗試上前敲門,卻在指節觸碰門板的瞬間被狠狠彈開。

  純白的光混雜著黑色的死氣,從麥爾觸碰的那一點往外盪開,暴露出一層密不透風的屏障,很快又隱匿於無形。

  幸好放下這層屏障的人還記得這裡是學校,因此麥爾觸碰屏障的手指並無大礙,僅有輕微的酥麻感,難以驅散。

  米勒和龍衛隊隊長都有些意外,不明白這層屏障算幾個意思。

  向來聰明的麥爾收回手,正想開口說幾句話打個圓場,突然有什麼從小房間內掃出,冰冷且陌生的目光從上而下地注視著他,裹挾而來的威壓是那樣漫不經心,卻又令他毛骨悚然。

  麥爾僵在原地,隨後他又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不容置喙——

  滾。

  ……

  幾十分鐘前,林灼望著醫療屏風後佇立的身影,與那身影一同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空氣中的藥水味被從門外流入的微風吹散,和微風一起進入屋內的,還有實力強大的亡靈才會自帶的森冷,能在無意間影響周圍環境的溫度,令人感到本能的不安。

  這是報喪鳥最愛的,死亡的氣息。

  林灼主動開口打破靜默,問:「不進來嗎?」

  屏風另一邊的人這才有了動作,他反手將門關上,接著邁步繞過屏風,落在淺藍色防水布上的黑影隨著厚重靴底踩踏地面的聲響沒入欄杆盡頭,取而代之出現在林灼眼前的,是距離上次見面後過去三十六年的亡靈,阿比斯。

   熟悉的黑色短髮依舊帶著微微的捲,個子倒是比林灼記憶中要高了那麼一點,疏離冰冷的氣質相較過去亦是有增無減,又多添了幾分歲月累積下的成熟穩重,若將學生時代的阿比斯比作一塊冰,雖然冒著絲絲的寒氣,但放在手心捂一捂就能捂成柔軟的水,能被她輕易含進口吞入腹,解渴化燥。

  那麼現在的阿比斯更像是一塊覆蓋著霜雪的冰山,在寒風肆虐中巍然不動,任憑誰都無法融化得了他。

  阿比斯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束,配上漆黑的短髮與靛色的眼眸,越發顯得膚色蒼白。

  他的左眼戴著一隻眼罩,林灼驀地想起,在她那個世界的巴德爾大帝也是長年用眼罩遮蓋自己的左眼。

  林灼看著阿比斯的同時,阿比斯也在看著林灼。

  眼前的林灼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並無區別,阿比斯並不感到意外,他很清楚,對掌控了時間魔法的林灼而言,橫跨三十六年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魔法陣。

  他在這三十六年裡無望地等待一個可能不會再出現的人,而那個人,或許昨天才剛把三十六年前的他拋下。

  今天的天氣很好,窗戶緊閉的小房間外陽光明媚。

  薄透的襯衣鬆鬆地罩在林灼身上,為了不壓到傷口,她僅在腹部扣了一顆紐扣,領口往後敞著,能清楚看到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一道道猙獰刺眼的傷。

  傷口還在滲血,阿比斯腳步不停,維持著原來的步伐和速度走到病床邊,將手中用精緻玻璃瓶裝著的生命樹樹汁遞到林灼眼前。

  除了巴德爾,沒有人知道他等這幾步走到林灼身邊的路等得有多煎熬。

  可當幻想了無數遍的場景真實出現在眼前,他卻表現地格外冷靜自持。

  就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喝了它。」

  沒有寒暄,沒有關心,簡單的三個字,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最糟糕的久別重逢」。

  林灼一瞬不瞬地望著阿比斯,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視線落到阿比斯手中那裝著金色樹汁的玻璃瓶上。

  別看克洛里斯用起樹汁來都是以瓶為單位,實際上生命樹的樹汁在外極少流通,價格又昂貴,也就帝都的魔武第一學院和中央街醫院能長年備上那麼一兩瓶,平時使用基本都是按「滴」來算,因為生命樹的樹汁對精靈有奇效,就算瀕死,一口下去也能救回來。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被林灼用天災魔法劈焦一條手臂的克洛里斯,就需要奢侈地浸泡樹汁才能徹底恢復。

  林灼對自己的本事有數,她接過樹汁喝下一整瓶,傷口終於不再往外滲血,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一直到長出顏色更淺的新皮膚,傷口才停止變化。

  阿比斯蹙著眉,俯下身輕輕觸碰林灼鎖骨上留下的淺色疤痕,很明顯這一瓶的份量不夠,沒能讓林灼恢復到沒受傷之前的模樣。

  林灼倒是對這些傷疤無感,也不著急把衣服穿好,而是就著眼前的姿勢伸手撫上阿比斯戴著眼罩的那半邊臉,問:「你的眼睛怎麼了?」

  掌心與臉頰觸碰的瞬間,阿比斯眼睫輕顫,微微垂下了眼簾:「一時疏忽,沒什麼大礙。」

  他的語調依舊保持著與內心截然相反的冷靜,可身體卻無法再維持疏離,閉上眼眷戀地蹭了蹭林灼的掌心,任由林灼的指尖探進眼罩,將他的眼罩拂開。

  林灼的拇指指腹落在他的眼角,他稍稍偏頭,將唇蹭到掌根,頓了兩秒才緩緩把眼睛睜開。

  靛色的右眼依舊如鬼火森森,可左眼卻是如同晨曦破曉一般的金色,聖潔璀璨。

  那是巴德爾的眼睛。

  林灼望著色彩截然不同的雙眼,微微一愣,耳邊同時響起阿比斯的聲音——

  「教會堅信巴德爾是受了我的唆使才會與他們為敵,只要將我和巴德爾分開,一切就能回到過去。」阿比斯沒有去看林灼的表情,他著實不想在林灼眼底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於是他把目光固定在自己觸碰林灼的手上。

  乾燥的指腹順著鎖骨上留下的疤,慢慢挪到林灼肩頭,將敞在肩膀的衣領拉回它原本該待的位置:「他們孤注一擲設下陷阱,決定要麼將我與巴德爾分開,要麼將我們都殺死。」

  教會不是沒想過單單殺掉阿比斯,早在阿比斯還年幼時他們就曾有過多次嘗試,可無數次的失敗讓他們明白,只要不把阿比斯與巴德爾分開到兩具身體裡,他們就永遠都是一個人。

  對阿比斯造成的傷害,不會因為種族形態的切換就消失。

  所以阿比斯要是死了,巴德爾也活不了。

  「他們沒能如願,我跟巴德爾也沒能全身而退。」阿比斯整理好林灼的衣領,從上往下替林灼把襯衣的紐扣一顆顆扣上。

  「我們的身體和意識差點被融合到一塊,幸好我們足夠厭惡對方,這份厭惡支撐我們抵抗了融合,唯獨這雙眼睛怎麼也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

  阿比斯將林灼的衣服穿好,但他沒有馬上起身退開,而是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條項鏈,戴到了林灼脖子上。

  項鏈的吊墜主體是一顆水滴狀的寶石,寶石顏色跟阿比斯的眼睛一模一樣,寶石尖端用金屬絲做吊墜托,凌亂的纏繞看起來很有藝術感。

  林灼低頭觸摸項鏈,問阿比斯:「這是什麼?」

  哢地一聲,是項鏈搭扣在林灼後頸響起的聲音。

  「這個嗎,不重要。」阿比斯輕撫林灼的脖頸,在林灼抬頭時,往前一傾,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林灼的,呼吸交纏間,吐出的字句依舊冷淡:「我的心臟而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3:27 PM

第六十八章

  阿比斯的口吻太過隨意,導致林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她向近在咫尺的阿比斯重複:「你的心臟?」

  阿比斯近乎貪婪地感受著林灼的氣息,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想要擁抱她,親吻她,將自己的骨血融進她的身體,再也不與她分離。

  醞釀了幾十年的情緒混雜著如沼澤般可將人拖曳溺斃的渴望,藏在看似冷靜自持的皮囊之下,被無盡的愛意絕情地壓制著,最終只釋放出依舊平靜尋常的話音:「嗯。」

  林灼:「……你瘋了嗎?」

  亡靈不死——一般來講是這樣的,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所以就算毀壞他們的身體,搗碎他們的腦袋,將他們大卸八塊,他們依舊會活過來。

  亡靈的傀儡大軍更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因為想要讓傀儡大軍停下,首先要殺死操控屍骨的亡靈,因此根本無人能與之對抗,哪怕是龍族,也總有被活活耗死的一天。

  傳說為了讓亡靈的存在顯得不那麼犯規,創世神讓亡靈擁有了心臟,那不是某個具體的器官,而是每個亡靈誕生時的伴生物,毀掉心臟,就能讓亡靈真正消散在這個世界上。

  尋常亡靈是死去後才被轉成亡靈族,他們的心臟通常是他們生前最喜愛的物品,或是死時帶在身上的物件。

  阿比斯不太一樣,他由創世神親手捏造,心臟也由創世神親自為他挑選,就是這枚水滴狀的靛色寶石。

  這枚寶石早前一直放在教會,林灼離開後不久,阿比斯與巴德爾聯手將這枚寶石從教會手中弄了回來。

  如今,他又親手將這枚關係到他性命的寶石戴到了林灼胸前。

  阿比斯回答林灼:「我很清醒。」

  再沒有比他更清醒的了,而這恰恰比失去理智更令他感到絕望,他無法放縱自己陷入瘋狂,也不願在漫長的歲月中無望等待,於是他仗著亡靈不死,闖進一座又一座佈滿陷阱的七星魔法塔,只為尋找有關時間魔法的痕跡。

  林灼不知道阿比斯這些年的經歷,她握著項鏈吊墜,柔軟的指腹碾過寶石,突然用力,讓原本完好的寶石表面出現一道裂縫,與此同時,阿比斯渾身一震,整個人連站都站不住,一條腿的膝蓋重重磕在林灼腳邊的地面上。

  林灼沒有用蒼白的話語勸阿比斯好好考慮再做決定,而是身體力行地向阿比斯表明了自己的危險性,撫著阿比斯仰起的臉,最後一次問他:「你確定,要把你的心臟給我?」

  阿比斯對上林灼那雙涼薄的豎瞳,一直平靜的話語終於加重了力道,那是死亡都無法改變的堅定:「我確定。」

  最後的尾音消彌在林灼落下的吻中,久違的唇齒交纏就如同打破禁錮的一錘子,蜂擁而出的思念與眷戀啃食了阿比斯所有的忍耐與冷靜,他凶狠而又激烈地向林灼索取,林灼一隻手揉在他髮間,予取予求,一手攏住項鏈吊墜,凝聚而來的黑暗元素一點點湧進寶石裂縫,將那道裂縫逐漸修復。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幾乎耗光了林灼全部的魔力。

  阿比斯在修復中慢慢擺脫心臟遭受攻擊導致的疼痛,起身就把林灼壓倒在床上,試圖索取更多,更多更多……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病床在持續輕微的晃動後,突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巨響,是林灼鬆開手中的吊墜,在魔力差不多耗竭的情況下僅憑準武聖的身體素質翻身將阿比斯摁到了床上,她的身體骨架子比阿比斯要小很多,可跨坐在阿比斯身上的壓制姿態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兩人的吐息在短暫的分離後又一次交融撕扯,這一刻,阿比斯苦苦壓抑了幾十年的思念與林灼那不斷累積的混亂情緒在這一間小小的醫療室中有了宣洩的出口。

  被阿比斯親手繫上的紐扣在極致的糾纏中崩落,彷彿要將人燙傷的溫度在肌膚觸碰間升騰,他們停止了思考,任由本能凌駕軀體,陷入了純粹而又瘋狂的慾望之中。

  就連期間阿比斯籠罩在房間外的屏障被人觸動,也沒能拉扯回他們的自制力,過了許久,直到滅頂的快感緩緩褪去,理智才悄然回籠。

  可憐的病床被糟蹋得不行,兩人無聲地溫存了半晌林灼才慢吞吞坐起身,光裸且腳踝上帶著個牙印的小腿從床邊垂落,乾啞的嗓子低聲念出兩個應急用的清潔咒,弄乾淨自己的身體,又從手鏈裡拿了身好穿著的連衣裙。

  林灼穿好裙子,正往腿上套長襪,阿比斯起身從背後貼上來,摟著她的腰把臉埋到她頸邊,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嗓音不再因忍耐而疏離淡漠,反而帶著灼人的高溫,像一隻終於找到主人的巨獸,努力把自己裝得弱小無助,需要極了主人的愛與陪伴。

  林灼心情不錯地側頭蹭了蹭阿比斯的頭髮,阿比斯順勢抬頭,又跟林灼交換了一個吻。

  林灼的眼鏡在剛才的混亂中被壓壞了,不止是鏡片碎裂,就連眼鏡腿也被壓歪,林灼正調整眼鏡腿的角度,從背後抱著她的阿比斯將視線投向窗外,本想看看天色,卻意外看到了窗前桌子上那一摞雜誌。

  這些雜誌原本是放在床上的,林灼翻身壓他時,動用剩下不多的魔力調動風元素把這些雜誌挪到了桌上,因此這些書沒有像林灼的眼鏡那樣遭到蹂躪。

  擺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以林灼為主題的專題雜誌。

  阿比斯的目光停留在封面,突然道:「我偶爾會想,你是否真的來過這個世界。你的存在,會不會只是我徘徊在孤獨中的一個幻想。」

  「所以我放任有關你的流言滋長,甚至期待被世人發覺我們之間的關係,但這好像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阿比斯坦白自己的私心,同林灼道歉。

  林灼垂下眼:「一聲不吭消失這麼久,要說對不起的人,不該是我嗎?」

  阿比斯搖頭,短髮蹭過林灼的頸側:「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知道的。」

  問題在於曾經的他太過天真,以為只要林灼願意多留一天,只要林灼存在過那就足夠了,直到後來林灼離開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高估了自己對沒有林灼的接受能力,同時也低估了林灼對他的影響。

  「阿比斯。」林灼突然喚道。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從未變過:「我在。」

  林灼:「我想把莉莉絲接到這個世界。」

  林灼將自己離開後的經歷簡要概括一下說給阿比斯聽,告訴他自己準備嘗試用新的辦法去救莉莉絲,因此:「我需要再一次離開這個世界。」

  阿比斯下意識收緊了環在林灼腰間的手臂,想起林灼來學校,應該見過古爾薇格,於是問她:「你跟古爾薇格校長說過你的打算嗎?」

  「說了。」林灼還記得:「但她說我不一定能用時間魔法離開這個世界,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嗯,我知道。」阿比斯告訴林灼:「我跟巴德爾差點融合那次,意外觸碰到了這個世界的意志。」

  阿比斯:「我跟巴德爾與它做了交易,如今這個世界只許進不許出,唯一能啟動時間魔法離開這裡的地方,只有天空城。」

  林灼明白了,她笑著問阿比斯:「你要把我困在這嗎?」

  阿比斯搖頭:「我只希望你能帶上我。」

  林灼:「我會回來的。」

  阿比斯定定地看著林灼:「我愛你林灼,可我沒辦法在這件事上相信你。」

  三十六年過去,他不可能沒有一點改變。

  但林灼的注意力並未落在阿比斯的「不信任」上,因為她也不信自己能回來,甚至不信自己能再一次承受救不回莉莉絲的打擊,之所以許下承諾,純粹是為了順利離開。

  所以她更在意的是阿比斯那句「我愛你」。

  這世上,有誰對她說過「我愛你」嗎?

  有的,莉莉絲。

  阿比斯是第二個對她說「我愛你」的人,這很難不令林灼感到珍惜。

  林灼握住阿比斯的手,不停回味阿比斯的表白,甚至用自己的感情給予了回覆:「阿比斯。」

  她說:「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回應,令阿比斯猝不及防。

  林灼沒給阿比斯慢慢消化的時間,接著道:「我對這方面的感情不是很擅長,沒人教過我,所以我很遲鈍,花了點時間才弄明白自己的想法。」

  林灼說得委婉,事實上,如果不是失去記憶,排除掉了過往經歷帶來的干擾,她至今都不會反應過來自己對阿比斯的感情可以被稱之為「喜歡」,而不單單是肉體上的貪戀。

  「但說實話我其實……」林灼眉頭微蹙,「我其實不太想承認這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阿比斯耐心地聽著,林灼說:「意味著我也會心疼你,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讓你等我這麼多年,但從現在看來我並沒有回到過去,一次也沒有,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過去也代表著未來。

  過去的她在第一次穿越時,因為不明原因導致魔法陣出問題,回到一百二十二年前。

  未來的她發現平行時空的真相,回到自己第一次穿越的時刻,因為落點太近就在樓上,干擾了地下室裡的魔法陣,導致第一次啟動魔法陣的她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

  一切都是注定的。

  林灼:「如果我成功救下莉莉絲,我會帶著她回到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回到我離開那晚,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一直等我,可我沒有回去,也就是說我新想的這個辦法或許……」

  失敗了。

  林灼深呼吸,她甚至無法把這一可能說出口,更別提接受。

  林灼:「我不保證到時候我還能維持現在的模樣把你送回來,所以你要是和我一起離開,可能就再也回不到這個世界了。」

  這個世界是阿比斯的故鄉,阿比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如今正要帶著他的國家走向輝煌,就算阿比斯能捨棄,巴德爾呢?他會同意讓阿比斯拋下一切跟她走嗎?

  林灼認認真真把利弊跟阿比斯分析清楚,勸他留下。

  阿比斯抱著林灼陷入了沉默。

  就在林灼以為阿比斯會放棄,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拿到繪製魔法陣的材料,前往天空城啟動魔法陣時,阿比斯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沒能回到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不是因為你沒能救下莉莉絲,而是因為我。」

  林灼詫異:「因為你?」

  阿比斯啃了一口林灼的臉頰,為林灼訴說了另一個可能:「你帶上我一起去接莉莉絲,然後我們回到這個世界,回到當下的時間,你沒有再離開,過去三十六年裡自然也就不會有你出現的痕跡。」

  阿比斯的話語打開了林灼的思路,林灼問他:「你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嗎?」

  阿比斯承認:「嗯,我不想讓你再離開我,哪怕你是要回到過去的我身邊。」

  林灼:「那可是過去的你。」

  阿比斯望著林灼不贊同的表情,臉上展開一抹平靜而又殘酷的笑意:「林灼,會心疼我的只有你。」

  只有你,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包括我自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4:58 PM

第六十九章

  米勒下午有兩節課,考慮到林灼三十六年前就有本事與精靈公爵打個不相上下,她也沒太擔心林灼,把從圖書館找來的報刊書籍留下,就回去上課去了。

  本想上完課再回醫務室看看,結果最後一節課還沒結束,林灼就戴著兜帽出現在了教室門口,身後是鼎鼎大名的亡靈法師阿比斯,以及近侍麥爾和龍衛隊隊長。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與巴德爾公開了他們同為一體的秘密,因此阿比斯經常在巴德爾無法使用身體的情況下代替巴德爾出席各種場合,不像第六世界的阿比斯那樣連張對外公開的照片都沒有。

  所以阿比斯一出現,就引起了教室內學生們的驚呼。

  米勒趕緊約束學生,然後才快步走出教室。

  她本準備向阿比斯行禮,卻被根本意識不到阿比斯的身份與曾經不同的林灼打斷:「我得走了,來和你說一聲。」

  林灼來找米勒之前還去了一趟校長室,跟古爾薇格校長申請外借米勒給她找的那些報刊書籍,古爾薇格大方地通過了林灼的申請。

  米勒:「方便問一句你要去哪嗎?」

  林灼:「天空城。」

  不一定還有下個三十六年的米勒深深地望著林灼,大約是因為人族生命短暫,他們總是會比長壽的種族更早擁有看透什麼的本領:「可你給我的感覺,像是要去很遠的地方。」

  遠到,不一定還能再回來。

  林灼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離開學校,林灼坐上了前往天空城的亞龍車,拉車的亞龍體型相對較小,不像龍族那樣具有強大的破壞力,且無法化人,但要論攻擊性肯定比毒角獸強,可惜它們無法滿足教會的野心,甚至加重了教會的傲慢,使得教會把主意打到無核龍頭上。

  龍衛隊在車廂前後保駕護航,林灼身旁坐著阿比斯,阿比斯對面是麥爾。

  阿比斯離開帝都這段時間堆積下了不少公務,這邊麥爾跟阿比斯匯報工作,那邊林灼透過車窗看向越來越近的天空城。

  天空城原是舊王庭的皇宮,後來才連同地面一起經過處理,升上了天空。

  而原本坐落著皇宮的地面則被填平,並在其上建立起了新的建築。

  亞龍拖著車廂奔向白雲間若隱若現的恢弘宮殿,林灼不曾來過這裡,本想好好看看,卻因為之前的魔力耗竭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實在撐不住,閉上眼睛睡著了。

  林灼的身體緩緩往窗戶歪去,在即將撞上玻璃的那一刻,阿比斯的手從後邊繞過來,墊在林灼的額頭與玻璃之間。

  林灼醒了一瞬,但感應到阿比斯的氣息,便沒有睜開眼,放縱自己重墜夢鄉。

  阿比斯小心翼翼地將林灼往自己這邊攬,最終讓林灼靠到了自己身上。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麥爾對阿比斯與林灼的關係已經有數,他垂著眼假裝自己就是車裡的一抹空氣,直到阿比斯用上隔音咒,確定不會吵醒林灼後繼續方才中斷的對話,他才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

  不一會兒,亞龍車在天空城降落,林灼依舊睡著,阿比斯也沒叫醒她,徑直將她抱下了車。

  長長的紅毯一路鋪向台階,兩側的儀仗隊佇列整齊森嚴,前來迎接的宮務大臣身後還站著十幾位廷臣和留守於此的兩位皇帝近侍。

  明明有很多人聚在這裡恭迎天空城的主人回家,空氣中卻聽不到一絲聲音,無人敢低聲輕語,更無人敢隨意走動,他們一個比一個謹小慎微,生怕自己的言行出差錯,配不上這份工作與榮耀。

  這就是尤加特希拉的心臟,處處都彰顯著令人喘不上氣的厚重與肅穆。

  但顯然,他們所侍奉的君主並不在乎所謂的規矩與束縛,他懷裡抱著沉沉睡去的少女,踩著紅毯走上台階。

  宮務大臣與近侍們上前行禮相迎,他們中有人悄悄跟麥爾對了個眼神,確定了阿比斯懷裡那位少女的身份。

  「讓羅蘭來見我。」阿比斯在他們的行禮下走過,一位近侍領命離開,其他人則跟在他身後,等待後續可能會有的吩咐。

  突然,阿比斯停下了腳步。

  眾人正覺奇怪,亡靈所帶來的低溫森寒驟然消失,濃鬱的光元素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如星空一般閃耀的銀色長髮垂落在突然出現的天族身後,連帶著那一身漆黑的裝束也被白金色的華服所取代,唯一不變的,是他懷裡還抱著那位被黑色外袍所包裹,頭戴寬大兜帽,僅露出下半張臉的半精靈少女。

  眾人再度行禮,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清楚,比起不苟言笑的亡靈,眼前這位看似溫和樣貌華美的天族才是最難伺候的那一個。

  且兩位陛下的喜好相去甚遠,阿比斯陛下所鍾愛之人,巴德爾陛下未必也喜歡。

  麥爾上前,果然看見他們的巴德爾大帝正一臉漠然地盯著懷裡的少女,便詢問:「陛下,是否需要……」

  「不需要。」巴德爾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淡,心裡更是醞釀起了糟糕的念頭。

  他自認與阿比斯不同。

  他才不會像個被拋棄的怨夫一樣,想盡辦法去追尋林灼的下落,雖然他從未阻止過阿比斯,任由阿比斯闖進一座又一座的七星魔法塔,觸碰看一眼就會讓人極度不適的時間魔法陣,但這都是為了讓阿比斯在努力過後品嚐更深的絕望。

  巴德爾堅信他永遠都無法找回林灼。

  永遠。

  偏偏林灼自己回來了,還被阿比斯說服,許諾下次離開會帶上他。

  這叫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

  真好不是嗎。

  巴德爾望著懷裡的林灼,不禁想像她要是再一次消失不見,阿比斯該有多麼的痛苦。

  他想讓阿比斯失去希望,不然只有阿比斯一個人得到幸福,這對他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巴德爾落在林灼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冷,越來越危險。

  就在這時,睡夢中的林灼彷彿察覺到什麼,在巴德爾懷裡動了一下,她一隻手抵在巴德爾胸口,將巴德爾往外推,一隻手抬起擋在眼前,像是被過於濃鬱的光元素隔著兜帽和眼皮刺激到了眼球。

  離最近的麥爾注意到了林灼的反應,又看巴德爾神態不對,頓時緊張起來。

  這二位的關係恐怕不單單是「不喜歡」那麼簡單。

  相互厭棄?還是敵對?

  要真是如此,巴德爾陛下會不會做出什麼對林灼閣下不利的舉動?

  麥爾當然不會真心實意為林灼的安危感到擔憂,他只是害怕阿比斯與巴德爾會因為林灼而決裂。

  這可不是什麼利於國家發展的好消息。

  麥爾的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甚至試圖向自己的同事——在場的另一位近侍蕾西求助。

  可就在這時,被吸引來的光元素一哄而散,巴德爾大帝剛換上的白金色華服也變回了原先那一身漆黑的裝束。

  黑衣上還殘留著亡靈的氣息,因此得到安撫的林灼也不再推拒巴德爾,甚至收攏了抵在巴德爾胸口的手,手指輕輕抓住衣服布料,把頭往巴德爾懷裡埋。

  不等身後的眾人感到疑惑,難得穿著一身黑色的天族已經邁開步伐,一邊繼續亡靈未盡的吩咐,一邊將懷中的少女抱去了自己平時處理公務的辦公室。

  因為離得近而目睹了一切的麥爾:「……」

  這三位的關係,似乎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

  ……

  林灼並不知曉自己自己睡著時發生了什麼,她越睡越沉,隨之而來的夢境也越來越雜亂破碎。

  上一秒她還在自己的畢業典禮上等待莉莉絲,下一秒她就站在了莉莉絲的屍體旁,前一刻她在圖書館欺負阿比斯,轉眼她又坐在床邊,無聊地給巴德爾紮了兩個小辮子。

  耳邊傳來的聲音很吵,像是許多人在說話,一句句交疊錯亂,伴隨著怪異的電流聲,根本聽不清到底說了什麼。

  自從獲得龍核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的無核痛捲土重來,夢裡的林灼清楚這是身體記憶,而不是真的又痛了,可暴躁與混亂依舊吞噬了她,最後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一句熟悉的幻聽——

  【你只會給愛你的人帶去災難。】

  林灼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側躺在一張沙發上,面朝著沙發靠背。

  柔和的陽光落從她背後打進來,她睡眼朦朧地摸到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眼鏡,戴好眼鏡的同時,撐著柔軟的沙發坐起身,陽光灑落在她臉上,她藉著灰色鏡片的遮擋朝沙發對邊看去,隨後便愣在了原地。

  她睡覺的沙發被擺放在一張落地窗前,窗外鋪了一整片的雲海做底,正值日出,耀眼的太陽緊挨厚實的雲層,清透的晨光為每一片延綿起伏的雲朵染上金色的光。

  天空的顏色以太陽為中心,從淺過度到深,由白到橙再暈染至深藍。

  林灼愣愣地望著眼前壯麗又漂亮的景色,灰色鏡片無法徹底避免強光,豎瞳因隱隱的疼痛微微收縮輕顫,可她卻沒有挪開視線,甚至試圖摘掉眼鏡,去掉礙事的鏡片濾色,真真切切地觀賞眼前的風景。

  可就在林灼摘掉眼鏡的下一瞬,一隻手從她身後探出,摀住了她的眼鏡。

  「穿越時空的代價難不成是你的腦子?」刻薄的話語隨之出現在林灼的耳畔。

  林灼側頭望向身後,出現在她視線中的天族沐浴在日光下,即便擺著一張冰冷涼薄的臉,也不能否認對方此刻的模樣比學生時代還要好看。

  成熟的氣度令他的魅力更上一層樓,銀色的長髮散落肩頭,本該引人矚目的白金色華服徹底淪為陪襯,左眼戴著和衣服同色的眼罩,但這不僅沒有折損他的完美,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絲神秘。

  客觀來講,這景色不比窗外的差,可林灼卻低下頭,重新把眼鏡戴上了。

  「我有一個問題。」林灼剛睡醒,聲音略顯乾澀。

  巴德爾收回替林灼遮擋太陽的手,往後退了半步:「你可以等阿比斯出來了再問他。」

  林灼:「不,那個問題只有你能為我解答。」

  巴德爾:「什麼問題?」

  林灼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她在失憶的時候體會到了欺負巴德爾的樂趣,按說恢復記憶後又過了這麼多年,自己不該貿然嘗試,但她實在有些想要重溫那種感覺,特別是在剛剛做了噩夢,心情不大好的情況下——

  「我跟阿比斯做愛的時候,你能感覺到嗎?」

  巴德爾:「……不能。」

  林灼:「撒謊精。」

  巴德爾:「瘋子」

  林灼:「變態。」

  巴德爾:「羞辱我能讓你感到快樂嗎?」

  林灼:「不然呢?」

  巴德爾:「惡劣。」

  林灼:「但你好像不討厭被這樣對待。」

  被戳中內心的巴德爾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揚起的銀髮從林灼面前掃過,林灼順手抓住,結果對方直接一個風刃,擦著林灼的手指就把髮尾給削了。

  林灼鬆手,被削下的髮絲從她指間飄落,在半空中自燃,燒成灰燼,被風吹散。

  少說有三米高的辦公室大門轟然關閉,換算成普通環境,巴德爾的舉動可以算是摔門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5:14 PM

第七十章

  巴德爾離開後,林灼環顧四週,發現沙發旁有一張矮几,幾子上擺著她從學校借來的書籍報刊。

  林灼隨手拿了擺在最上面的一份報紙,剛翻開,大門再次開啟,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走進了這間裝潢過分講究的辦公室。

  女人穿著一身灰色的職業長裙,皮膚眼睛嘴唇甚至毛髮,都是暗沉的灰白色,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座石膏雕塑穿上了人的衣服。

  林灼一眼認出女人的身份,而女人也在距離林灼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向林灼行禮,做了個自我介紹:「早上好林灼閣下,我叫蕾西,有什麼需要,您儘管向我吩咐。」

  蕾西,魔族,皇帝近侍之一,能力是將自己的身體與附近的雕塑做替換,因為她的能力,民間有過「寧可人前嘴碎,也不要在雕像背後胡言」的諺語,意思就是任何一個雕像都有可能成為蕾西的新身體,你所說的話很可能被蕾西傳到皇帝陛下的耳朵裡。

  蕾西的性格也很像雕塑,不愛說話,隨便往那一站就像個擺件,存在感非常低,因此就算能力特殊,她依舊是十二近侍中最低調的一位。

  可即便低調,那也是像林灼這樣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難以觸及的存在。

  然而林灼像是天生缺乏敬畏之心,無論是多年前面對學生時代的阿比斯與巴德爾,還是面對如今的皇帝近侍,她始終無法在心底升起半點緊張感,甚至順著蕾西的話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想了想,說:「我想先洗澡,然後吃飯。」

  蕾西:「明白了,請跟我來。」

  蕾西帶林灼去浴池洗澡,得到通知的女僕長還送來了專業的按摩師與幾十件顏色各異款式不一的新衣服。

  沒有心情享受這些的林灼一一拒絕,沖洗身體後放空大腦泡了會兒澡,拿出手鏈裡自己的衣服換上,又被蕾西帶回了辦公室。

  相比她離開之前,辦公室內多了一套用餐的桌椅,一個半小時前摔門而去的巴德爾也回到了這裡,此刻正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面,面無表情地拿著一支羽毛筆,批閱一份又一份的檔案。

  辦公桌前還站著一個身高兩米多,腰佩重劍,體格壯碩的獸族,對方剛跟巴德爾匯報完工作,正準備離開。

  這時有侍從推了餐車進來,林灼走到桌邊坐下吃早餐,蕾西便同獸族一起離開了辦公室,並在離開前對林灼說了一句:「有需要可以隨時呼喚我的名字,我會第一時間趕來,出現在您的面前。」

  林灼:「謝謝。」

  蕾西右手置於胸前,微微彎腰,恭敬道:「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蕾西退出辦公室,剛過一個拐角,和她一起獸族便安耐不住心裡的困惑,問她:「有必要這麼慇勤嗎?」

  獸族名叫安德列,也是皇帝近侍,阿比斯從毒瘴森林趕往學校時曾在半路上丟下兩個隨行的近侍,他便是其中之一。

  蕾西不愛說話也懶得解釋,但考慮到十一個同事裡面只有安德列一個直腸子,其他同事要麼性格古怪,要麼熱衷於權勢,喜歡勾心鬥角,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幫個忙,免得安德列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被踢出十二近侍的行列。

  「林灼閣下洗澡的這一個多小時裡,」蕾西說:「巴德爾陛下呼喚了我十三次,其中十二次是向我確認林灼閣下是否還在,剩下一次是讓我將林灼閣下帶去他的辦公室用餐。」

  「陛下很在乎她。」

  「總之,別對她不敬。」

  ……

  辦公室裡,林灼吃完早餐回到原來的沙發上,拉上窗簾遮擋陽光,側倚著沙發靠背縮成一團,看米勒給她找的報刊書籍。

  如果一切順利,她與莉莉絲都將在這個世界定居,為了給莉莉絲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她需要充分瞭解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處境,以及這個世界的發展程度。

  這邊林灼安安靜靜閱覽文字,那邊巴德爾審批檔案,時不時還會召見官員。

  那些官員也注意到了窗前的林灼,但因為角度問題,他們沒能看清林灼的樣貌,因此並不確定林灼的身份,只知道沙發上有個人。

  好幾波官員進進出出,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臨近午餐時間,巴德爾手中的羽毛筆依舊忙碌,劃過紙面發出沙沙聲響,哪怕麥爾前來告知午餐已經備好,詢問他想在哪裡用餐,他依舊沒有停止書寫,頭也不抬道:「就在這裡。」

  「遵命,陛下,我這就去把您的午餐送來。」麥爾微笑著轉身離開,視線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窗前那張沙發,默默在衡量林灼的天平上增添了幾枚砝碼。

  他很清楚巴德爾大帝有輕微的潔癖,因此從不在臥室和辦公室用餐,哪怕再忙,寧可不吃,他也不會允許讓食物進入這兩個房間。

  可就在今天早上,陛下讓人在辦公室裡準備了適合用餐的桌椅,如今更是讓人把午餐送進辦公室,這足以證明林灼閣下在陛下心裡擁有足夠的份量。

  片刻後麥爾親自推著餐車進來,將午餐和餐具依次擺上桌面:「可以用餐了,陛下。」

  「嗯。」巴德爾一副沉迷公務的模樣,過了幾分鐘才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生命樹的樹汁,起身走到沙發旁。

  巴德爾帶著私怨將裝著樹汁的玻璃瓶重重放到矮几上,對林灼說:「喝了它,然後吃飯。」

  「什麼?」林灼扭頭看向巴德爾,她此刻的心情比剛睡醒那會兒要好多了,只是注意力還在書裡,緩了兩秒才回過神,把書放到一邊,拿起樹汁裝進手鏈裡:「我遲點喝。」

  巴德爾:「為什麼?」

  林灼起身朝餐桌走去:「留著身上的疤痕有用。」

  疤痕有用?疤痕能有什麼用?

  巴德爾不理解,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就沒有追問,而是跟著林灼在餐桌邊坐下,兩人安靜地吃完了午飯。

  巴德爾記得林灼失憶的時候喜歡在飯後拉著阿比斯出門散步,就問她:「要到外面走走嗎?」

  林灼用帕子擦了擦嘴,正要拒絕,又聽見巴德爾說:「我有事和你商量。」

  林灼這才同意,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慢慢朝最近的花園走去。

  隔音魔法圍繞在他們倆周圍,即便麥爾就在他們身後,也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

  「是有關穿越時空的事情嗎?」林灼率先向巴德爾發起詢問,心想巴德爾大概是不願意陪阿比斯冒險,不想跟她一起到第六世界去救莉莉絲。

  「是。」巴德爾問:「你從第七世界離開,再到回來這裡,一共用了多少時間?」

  林灼算了算:「至少兩百個小時。」

  換算成天數,差不多九天。

  可就是這九天的時間,第七世界過去了三十六年。

  林灼在穿越中所經歷的時間,和第七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

  林灼粗略算了一下:「我離開一個小時,這裡就過去了兩個多月,」

  巴德爾:「這個資料並不具備恆定性。」

  林灼承認,只有一組資料,根本就無法證明她下一次穿越依舊會是這個流速比,或許下一次她離開一個小時,這裡就過去了一年也不一定。

  一個正在蓬勃發展的國家,突然失去統治者,鬼知道會發生什麼糟心事。

  所以他們需要在回來的時候設定時間坐標,回到他們啟動魔法陣的當天。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巴德爾居然希望林灼不要設立時間坐標,直接回到這個世界正在發展的當下,還問她:「你能保證在一個小時內結束一切,回來這裡嗎?」

  林灼:「你在打什麼算盤?」

  「一個小小的賭博而已。」巴德爾再次向林灼確認:「所以,你能做到嗎?一個小時內。」

  林灼:「只要我能救下莉莉絲。」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救不回莉莉絲,別說一個小時內,她會不會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巴德爾要是以此為理由拒絕讓阿比斯和她一塊進行時空穿越,她一點都不會意外。

  林灼雖然在醫務室答應了阿比斯會帶上他一起穿越,但林灼還是希望巴德爾能做出明智的選擇,替她攔下阿比斯。

  結果巴德爾說:「給我七天時間。」

  林灼:「什麼?」

  巴德爾:「如果我離開幾個月這個國家就維繫不下去,那我過去二十三年的努力還不如扔去餵狗,給我七天時間,等我安排好一切再和你一起去救莉莉絲。」

  林灼:「……其實,我這一趟並沒有用得上你們的地方。」

  巴德爾:「你不是答應阿比斯說會帶上他嗎?」

  林灼:「……」

  巴德爾眯起眼,僅剩的金色右眼中竟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靛色,聲音竟也同時出現了兩道——

  「你想反悔?」這是巴德爾的聲音,充滿了譴責意味。

  「你要反悔嗎?」這是阿比斯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

  兩道聲音重疊著在一起,可怕的是林灼居然能分辨兩人不同的情緒。

  林灼莫名心虛:「……我沒有。」

  那抹靛色瞬間被金色吞噬,巴德爾越過林灼:「很高興我們的林灼閣下不是一個喜歡出爾反爾的人。」

  林灼:「……嘖。」

  說話間,兩人來到中庭花園,正事已經聊完了,巴德爾又不是阿比斯,林灼並沒有什麼閒聊的興致,本想隨便逛逛就回去,突然巴德爾告訴她:「還記得在荒蕪之地,那個人偶用來固定我形態的釘子嗎?」

  林灼:「記得。」

  巴德爾:「教會試圖將我跟阿比斯分開時,也用了一樣的釘子。」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明媚,巴德爾從麥爾手中接過一把傘,藉著打傘的契機,拉進了自己與林灼的距離:「我調查了釘子的來歷,發現那些釘子來自一個地下研究所,研究所那邊出面與教會對接的,是一個名叫愛德華的血族。」

  「地下研究所」、「愛德華」、「血族」這三個詞一起出現,讓林灼沉寂的獸族心臟跳了一下。

  林灼抬眼看向巴德爾,隔著灰色鏡片都能看見她眼底泛起了暗紅色的光,在遮陽傘的陰影下顯得格外幽暗:「然後?」

  林灼的聲音就像是在冰渣水裡泡過,透著森森的寒氣。

  巴德爾專注地望著林灼的臉,他發現自己喜歡這樣的林灼,無論是眼神還是語調,都很令他加倍迷戀:「我借弗雷‧布萊特的手搗毀了那個地下研究所,連同他們的總部和分部,一共六個據點,並在其中一個據點發現了那具被人從學校偷走的龍骨。」

  「目前只能確定提供龍骨的是一具擅長幻術的人偶,校長去確認過幻術殘留的痕跡,她能肯定與毒瘴森林那片誘龍草幻術出自同一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5:48 PM

第七十一章

  林灼明白了。

  原來神族的信徒——那具長得像費德里科的人偶就是費德里科本尊,他不僅沒死,偷走了被送回學校的雷龍龍骨,還與某個地下研究所有著密切的關係,而那個地下研究所,很可能跟第六世界裡把她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地下研究所是同一個。

  佈滿符文的天空城內並不會出現極端天氣,長勢喜人的綠植隨微風輕輕晃動,蒲公英四散飛舞,拂過林灼的裙襬。

  林灼在第一次穿越時空之前,並未接觸過相關的線索,她不知道荒蕪之地第五層困著神族,更不曾遇見過長得像費德里科的人偶,至於自己是否在霍普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口中聽到過類似的存在。

  或許有,又或者沒有。

  記憶混亂的她早已經記不清細節,她只記得自己在離開霍普孤兒院後,被帝國監管了將近一年。

  在那一年裡她作為當事人協助調查,等她恢復自由,地下研究所已經被一網打盡,相關的卷宗涉及研究資料被列為機密,除了最高法院,只有帝國研究院有資格申請調閱。

  她沒看過卷宗,自然也就不知道地下研究所內部具體是個什麼結構,更不會知道其中有沒有一個擅長幻術的人偶。

  如今她知道了,原來害她遭遇這些的背後,藏著被困於荒蕪之地的神族。

  「祂們的目的是什麼?」林灼問,不為別的,就是如果有機會,她想去算算這筆賬。

  巴德爾:「不知道。」

  林灼:「……?」

  巴德爾眼簾微垂,這是一個禮貌性收斂情緒的小動作,卻因為天生上挑的眼角與漫不經心的語調,洩露出他對同族的輕蔑:「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管一群被困在荒蕪之地等死的墮神。」

  這是巴德爾的說法,晚上阿比斯向林灼坦白:「不是沒空,是去不了。」

  皇帝陛下的臥室內,林灼背靠著墊高的枕頭,手裡拿著一冊畫本在紙面上塗塗改改,而這間臥室的主人之一阿比斯則像隻大狗狗一樣趴在林灼懷裡,微捲的黑髮蹭在林灼頸邊,賣半身賣得十分痛快:「融合失敗後,曾經被我們丟棄的神格又長了回來,但是很小,長得也非常慢,到現在也就才一點點大。」

  阿比斯抬起手,在林灼眼前比了個大小,僅有完整神格的五分之一還不到。

  林灼看了一眼:「言靈能力也回來了?」

  阿比斯放下手:「和神格的大小一樣聊勝於無,還不如魔咒來的有用,但要進了荒蕪之地,肯定出不來。」

  父神製造的牢籠會將擁有神格的他們困在裡面。

  阿比斯抱緊林灼:「沒有你,我和巴德爾根本無法再一次將神格剝離,所以我們去不了荒蕪之地,只能派人把那封鎖起來。」

  不是『捨不得神格』,而是『沒有能力自主剝離神格』。

  林灼發現:「你和巴德爾都不喜歡神格?」

  阿比斯:「不喜歡,我們……」

  「阿比斯。」巴德爾本就因為阿比斯的出賣而不高興,此刻更是在心裡出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阿比斯突然停下,林灼問:「怎麼了?」

  阿比斯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事,我有些睏了,睡吧。」

  林灼把筆換到另一隻手中,騰出來的那隻手覆上阿比斯的後腦勺,探進他的髮間,力道溫柔而又無害,問他:「怎麼了?」

  和方才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內容,彷彿時間倒退了幾秒,回到了阿比斯用話語敷衍她之前。

  無機質的重複與忽視帶著某種強制意味,阿比斯睜開眼發現林灼正低頭看著自己,從上而下的角度看起來格外冷酷。

  阿比斯感受到了林灼帶來的壓迫感,也感受到了林灼的不悅和她所給予的那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極其細微的恐怖。

  可阿比斯卻並未因此產生半點想要遠離林灼的念頭,正相反,他從林灼的情緒變化中品出了一絲熟悉,熟悉的心都顫了——林灼當年在圖書館就這麼對過他。

  阿比斯鬆開林灼,雙手撐著床邊直起身,林灼覆在他後腦勺的手掌順著他起來的動作下滑,掌心掃過鎖骨來到阿比斯胸前,正要收回,卻被阿比斯的骨手握住,抵在胸口。

  阿比斯沒穿上衣,林灼炙熱的掌心就這麼貼在他結實的胸膛,觸碰到了皮肉下的心跳。

  那心跳當然是假的。

  亡靈不會呼吸,更不會有心跳,阿比斯只是出於習慣才讓自己維持和活人一樣的外貌和生理體徵。

  他真正的心臟掛在林灼脖子上,被林灼收進了睡衣領口,此刻正靜靜地貼著她心口那片還未褪去的疤痕。

  阿比斯低下頭,討好似的親吻林灼的唇,可林灼並不回應。

  阿比斯抵著林灼的額頭,認真解釋:「巴德爾不想我說,我也不覺得那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林灼這才有了反應,她本就不介意阿比斯有什麼事情瞞著她,就像她也從沒有對阿比斯提起自己過去的經歷,阿比斯和巴德爾能知道她的過往,全是因為阿斯莫德盜取了她的記憶。

  但她介意阿比斯的欺騙和敷衍,所以只要好好告訴她不想說就足夠了,不過小小懲罰還是要的。

  林灼把畫本放到一邊,攬住阿比斯,與他交換了一個深深的吻。

  林灼原本想勾起阿比斯的慾望再剎車,讓剛剛敷衍她說自己睏了的阿比斯抱著枕頭睡覺去,畢竟這是阿比斯自己提出來的要求。

  可等到阿比斯意亂情迷地糾纏她,貼在她耳邊呼吸粗重地向她懇求,說「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別對我這麼殘忍」時,林灼很難把自己的打算繼續進行下去。

  因為她也有慾望。

  最後林灼還是沒有委屈自己,不過為了達到懲罰的目的,她將阿比斯的右手捆在了床頭。

  ……

  巴德爾讓林灼給他七天時間,這七天時間裡,林灼不僅對這個世界有了各方面的瞭解,還委託近侍蕾西,買下了她與莉莉絲在第六世界居住過的家。

  帝都這地方寸土寸金,當年莉莉絲為了能省點錢,選擇的地段並不算特別好,房子也不是新建的,而是一棟頗有年歲的老房子。

  那棟老房子如今還很新,攢了多年積蓄的林灼並不吝嗇錢財,很輕鬆就獲得了房子的所有權,並試圖將房子裝修成自己記憶中的模樣。

  林灼之前在畫本上畫的就是裝修用的設計圖紙,她希望能減少莉莉絲對陌生世界的疏離感,為此完美復刻一個家就顯得尤為重要。

  阿比斯看過圖紙,發現那是一棟完完全全只屬於林灼和莉莉絲兩個人的房子,忍耐了兩天後終於忍不住,在一個林灼完善圖紙細節的下午,一邊翻閱檔案,一邊貌似不經意地問她:「閣樓就這樣空著嗎?」

  「閣樓做雜物間。」林灼頭也不抬地說道,當初莉莉絲買下房子花了不少錢,沒辦法再佈置閣樓,就把閣樓空了出來,後面家裡有舊物雜物都會往閣樓裡放,久而久之就成了雜物間。

  阿比斯:「你們新搬進去,也沒什麼雜物,不如改成客房。」

  「客房?」林灼抬頭,斬釘截鐵:「我和莉莉絲都不愛留客人在家裡過夜。」

  阿比斯狀似不經意道:「我也不行嗎」

  阿比斯細心地觀察林灼的神態變化,發現林灼蹙起了眉頭,立馬改口說:「不過雜物間沒了是挺麻煩的,反正我也不挑,你可以在地下室放張床就行,我……」

  「阿比斯。」林灼打斷他,眉頭越蹙越緊。

  阿比斯看出了林灼的困惑與不滿,他垂下眼,發出的聲音略有些滯澀:「嗯?」

  「你不願意睡我的臥室嗎?」林灼問他。

  阿比斯愣了一下,趕緊道:「當然願意!」

  「那還要什麼客房。」林灼低頭看平面圖,繼續在上面寫寫畫畫:「如果吵架了你就滾回天空城,別想留在我面前礙眼。」

  阿比斯下意識回了句:「我又不是巴德爾。」

  回完才意識到不對,但看林灼沒發現,他也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不做任何提醒。

  除了房子,林灼還準備了一具可以以假亂真的莉莉絲的假屍體。

  如果一切順利,她必須減少在第六世界逗留的時間,免得改變什麼導致世界分裂,可幻術通常需要固定在某個地方,如果想要虛構出來的屍體能被人到處移動,就需要幻術師一直待在附近,維持幻術。

  一具假屍體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留下假屍體後馬上帶走莉莉絲,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意外。

  她與阿比斯和巴德爾各自忙碌,眨眼七天過去,阿比斯將她帶到一個房間。

  房間外守衛重重,房間內放著阿比斯從七星魔法塔帶回來的各種古籍資料的原件,還有整整七面巨大的晶石板,以及滿牆有關時間魔法的研究筆記。

  這是阿比斯專門研究時間魔法的房間。

  這些年他不斷探索七星魔法塔,就是因為從阿斯莫德那裡得知,林灼研究時間魔法時用到了大量的資料,其中絕大部分來自國家圖書館,是第六世界的他從七星魔法塔帶回來的古籍資料。

  可就算用了相同的資料,借助晶石板去觀測自己觀測不到的元素符文,想盡辦法克服觀測魔法陣帶來的負面影響,他還是做不到像林灼那樣在短短幾年內繪製出完整的時間魔法陣。

  別人都因他在魔法方面的學術成就與他親手打造的天空城尊稱他為亡靈法師,說他是天才,只有他明白,林灼才是真正的天才。

  林灼繪製好魔法陣,遵守約定將阿比斯帶進魔法陣中心,啟動魔法陣的那一刻,刺眼的強光席捲而起,這次林灼不用閉上眼睛,直接摘掉眼鏡,把臉埋進阿比斯的衣服裡。而曾親眼目睹毒瘴森林裡亮起強光,對這陣強光有陰影的阿比斯也下意識抱緊了林灼。

  待強光散去,房間內空無一人,房間外的守衛森嚴依舊,他們得到指令,在陛下與林灼閣下出來前,絕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們身後的房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5:55 PM

第七十二章

  時間魔法陣啟動的同時,帝國研究院的宿舍樓內,研究院的院長敲響了伊露麗的房間。

  作為一位有封地有聲望的女伯爵,伊露麗在研究院的生活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雖然白大褂下的衣服始終保持著她的個人風格,但為了遷就工作,她很少再佩戴昂貴的首飾,像紗帽扇子蕾絲手套一類的裝飾物也退出了她的生活。

  如今的她和林灼記憶裡那個打扮精緻繁複的公爵夫人判若兩人,給院長開門時,她還披著亂糟糟的頭髮,身上套著一件寬鬆的睡裙,裙子外面匆匆罩了件外套,衣領都沒翻出來。

  「哦,抱歉。」如今的帝國研究院院長正是曾經在學校教授過符文課的龍族小老頭,他閉上眼轉過身,想提醒伊露麗至少把衣服穿好再來開門,結果被伊露麗打斷——

  「是申請通過了嗎?」伊露麗急切地問。

  霍爾背對著伊露麗,提醒的話語最終轉換為一聲嘆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通過的可能性有多低,誰都不是傻子,伊露麗,特別是我們那位皇帝陛下。」

  伊露麗難掩失望。

  霍爾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伊露麗,雖然他並不清楚林灼的來歷,但他知道三十六年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林灼對伊露麗而言有多重要,也知道伊露麗一心投入無核痛抑製劑的開發就是為了林灼。

  無核痛抑製劑對龍族而言意義重大,他與伊露麗的關係也因為這個項目多了幾分親厚,不然他不會放任伊露麗一次又一次遞交前往天空城的申請。

  至於伊露麗為什麼知道林灼在天空城,因為前幾天有流言傳出,說一位官員覲見時在陛下的辦公室裡看見了公爵夫人。

  可誰都知道,公爵夫婦去年就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出海前往東方,那麼出現在天空城的,很可能是傳說中與公爵夫婦長相相似的林灼。

  伊露麗為這一可能不斷遞交申請,想盡一切辦法要進入天空城,可惜她沒能如願。

  她的工作效率也因此大打折扣,昨天的工作更是一直持續到晚上三四點才結束,否則也不至於睡到這個點才醒。

  霍爾:「給你一天假期,調整好狀態再回來繼續工作。」

  伊露麗搖頭:「不需要院長,我可以……」

  這回輪到霍爾打斷伊露麗:「門衛那邊告訴我弗雷‧布萊特來了,當然是來找你的,所以我想你應該需要這個假期。」

  乍然聽到「弗雷‧布萊特」這個名字,伊露麗竟然有種陌生的感覺,過了幾秒才說:「我知道了,我收拾好就過去。」

  送走霍爾院長,伊露麗關上了房間門。

  她很少離開研究院,她身後的房間比她家莊園的臥室更具有生活氣息,她面前的門板上也貼了許多照片,有同項目成員團建時候拍的紀念照,也有年底統一的集體照,其中一張照片背景是國會大樓,遠處的花壇那,有一抹模糊的金色。

  伊露麗看著那抹金色,良久,無聲嘆息。

  十五分鐘後,收拾齊整的伊露麗踩著高跟鞋走過走廊,尺寸得當的白大褂潔白板正,黑色的長髮全部束攏,梳成方便打理的髮髻,面上妝容得體,唯一的飾品僅僅只有耳朵上那一對樣式簡單的白鑽耳釘,整個人顯得漂亮又幹練。

  她來到研究院專門接待來客的房間外,抬手敲響面前的門板。

  她上一次見到弗雷是在兩個月前的一場募捐晚會上,她代表研究院出席晚會,弗雷則代表了他的父親,但他們誰都沒有主動去找對方,自然也就沒能說上話。

  類似的「相遇」在過去幾十年裡不斷上演,其中真正面對面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一次還是去年,公爵夫婦出海,為此舉辦的歡送儀式非常盛大熱鬧,可弗雷卻在歡鬧的人群中不見了蹤影,現場似乎只有她意識到了這點,並且在沒人的花園裡看到了獨自一人拿著酒瓶子坐在噴泉邊發呆的弗雷。

  她站了片刻準備離開,早已察覺她到來的弗雷也沒有開口叫住她,不過花園裡的藤蔓在精靈無意識的影響下輕輕勾住了她的裙襬,像是在問她能不能留下,能不能陪陪他。

  或許是噴泉揚起的水氣驅散了夏季的悶熱,又或許是無人的花園足夠清淨,伊露麗留下了,他們伴著月色與蟲鳴,像學生時代偷跑去塔樓見面一般和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第二天繼續恢復疏離,彷彿一切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境。

  伊露麗敲響房門後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房間門被人從裡面打開,出現在伊露麗面前的精靈除了樣貌,其他沒有任何地方能跟林灼記憶裡的弗雷對得上號。

  林灼記憶裡的弗雷是中長髮,衣著打扮貴氣隨性,驟然失去親人背負起重擔的艱辛讓他被迫成長,也將他那浸入骨髓的張狂淬煉凝實,不再像學生時代那樣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少爺脾氣,而是上位者實打實的輕蔑與傲慢。

  可伊露麗眼前的弗雷依舊是短髮,身上穿著挺括的軍裝,衣扣嚴嚴實實繫到最上面一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就像暴雨來臨前的烏雲,厚重壓抑,又似一柄無主的利刃,冷不丁就會捅誰一劍。

  弗雷在外的風評也不太好,因為他行事不近人情手段狠厲,即便有個位高權重的公爵父親做靠山,也無法改變他對外的形象,反而還會讓人眼紅他的出身。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公眾眼中徒有精靈皮囊的惡犬,在伊露麗面前總是會表現的格外無害。

  「你來了。」他側身讓伊露麗進來,關上門後先一步走到桌邊,給伊露麗倒了杯紅茶。

  伊露麗看弗雷依照她的習慣在紅茶裡加了牛奶,溫聲道:「謝謝。」

  「不用那麼客氣。」弗雷將加了牛奶的紅茶推到伊露麗面前,同時切入主題:「天空城的流言,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嗯。」伊露麗端起茶杯:「我嘗試以科研需要為理由遞交進入天空城的申請,遺憾的是,申請被駁回了。」

  從七星魔法塔帶出來的文獻古籍至今還放在天空城,帝國研究院沒少以此為由進出天空城,可莉莉絲這幾天的申請卻一次都沒被通過。

  弗雷:「我拜訪了這幾天可能去過天空城的官員,當然他們誰都不會承認流言是從他們那傳出來的,但我從財政部部長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確實在陛下的辦公室裡看到了一個和我母親長得非常相似的少女,而那個少女擁有精靈族的尖耳,以及血族的豎瞳。」

  房間內陷入了寂靜,幾秒後,伊露麗放下茶杯,卻不小心把杯子弄倒,倒出來的茶水順著桌面往桌邊蔓延,伊露麗慌忙說著「抱歉」,昏了頭似的試圖用手去阻擋即將要從桌邊滴落的茶水,幸好弗雷及時握住她的手,才沒讓她被茶水燙到。

  滴落的茶水在半空凝滯,然後順著滴落的軌跡回到桌面,再和桌面的茶水一起在魔力的作用下回到杯中。

  弗雷分神收拾好桌子,正要鬆開伊露麗的手,啪嗒一聲輕響,伊露麗大腿的裙襬上暈開一點淺淺的濕痕。

  伊露麗低著頭,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

  「她回來了。」伊露麗的聲音染上哭腔,雙肩輕顫著,「她終於回來了。」

  任由各種流言蜚語攻擊都能坦然面對的伊露麗在確認林灼回來的消息面前泣不成聲,此時的她彷彿回到了三十六年前,回到林灼離開的那個夜晚。

  恢復記憶的林灼走得毫不留戀,徒留她與弗雷懷揣著痛苦與愧疚,被永遠不會停下的時間推著不斷往前。

  可無論走出多遠,每次回頭,伊露麗總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還停留在毒瘴森林裡的自己。

  起初她與弗雷做過許多嘗試,也想過很多辦法,比如——生下林灼。

  可古爾薇格校長將平行世界的理論擺在了他們面前,這意味著即便他們運氣不錯生下一個和林灼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那個孩子也永遠都不會是林灼,不會是那個被父母厭棄,遭受過無數磨難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林灼。

  知道這點時,弗雷和伊露麗還沒分手,他們約定無論未來如何都不會再要孩子,不然像是對林灼的又一次拋棄。

  古爾薇格勸過他們,還告訴他們,從林灼改變這個世界開始,他們和第六世界的林灼的父母就成了完全不同且彼此獨立的個體,他們不需要背負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可如果林灼沒有出現,我們就會變成她記憶中的樣子。」弗雷一向有自己的想法,這次也沒例外。

  伊露麗也說:「她的出現改變了未來,可那僅僅只是我們的未來,她的過去始終都在,你要我們在接受了改變,擁有更加美好的未來後,對她說『你的一切痛苦不是我們造成的,和我們沒有關係』嗎?」

  那時的伊露麗光是提起林灼就會抑制不住哭泣,她頂著滿臉的淚痕,向古爾薇格表示:「我做不到,校長。」

  面對兩人的堅持,古爾薇格承認了自己的天真:「我本以為無論你們在她的記憶裡看到什麼,只要知道可能存在平行時空,就能擺脫林灼的記憶所帶來的影響,現在看來是我自以為是了。」

  後來離開毒瘴森林的弗雷繼續停學,這是他冒險參加校外活動得到的懲罰,伊露麗則回學校上課,然而沒過幾個月,伊露麗就因為在課堂上攻擊老師,和弗雷一樣得到了停學一年的懲罰。

  那段時間伊露麗的狀態很差,無數次午夜夢迴,她總是在重溫林灼所受的苦,總是會看見林灼記憶裡的自己,還有林灼記憶裡的弗雷。

  等兩人重返校園,曾經篤信未來一定會在一起的他們又一次相約塔樓,在那間黑漆漆的儲物間裡,他們一起坐在窗戶前,看著窗外浩瀚的星空,難得沒有什麼話題想跟對方聊。

  從未有過的沉默像慢慢漲潮的海水,一點點沒過他們的身體。

  直到天快亮了,伊露麗才問出一句:「她現在會在哪?」

  弗雷:「不知道。」

  伊露麗:「她還會回來嗎?」

  弗雷:「不知道。」

  天邊緩緩亮起一線天光,伊露麗對弗雷說:「弗雷,我們分手吧。」

  弗雷沉默許久,沒有問為什麼,而是說了聲「好」,同時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想和你共享壽命。」

  伊露麗的沉默比弗雷更長,但最後的答案卻和弗雷一樣,她說:「好。」

  那天的晨光格外璀璨,他們跟林灼記憶中的父母一樣結締了靈魂伴侶的契約,共享自然壽命,但他們沒有像林灼的父母一樣在一起。

  漫長的壽命讓他們的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也許未來哪一天,他們能放下林灼,重新在一起,也可能他們中有誰變了心,又或者都變了心,各自擁有新的感情,新的生活,新的故事……

  當然也有更糟糕的可能,就是他們到死都忘不掉林灼,也忘不了和對方的那份感情。

  幸運的是,他們最不抱希望的情況發生了——林灼回到了這個世界。

  被遺留在三十六年前的他們,似乎也有了繼續邁步向前的可能。

  弗雷在伊露麗身旁坐下,替她拭去淚水,陪著她一塊慢慢冷靜。

  這時外頭又傳來了敲門聲,弗雷去開門,門外是伊露麗所在項目組的一位男同事。

  男同事和普羅大眾一樣都有點懼怕弗雷,可再怕也阻止不了他追求伊露麗的步伐,所以一聽說弗雷來找伊露麗,他趕緊找個藉口就來了。

  「呃,你好。」男同事拿出一封信,硬著頭皮道:「這裡有一封給恩布拉教授的信,我看寄信地址是魔武第一學院,應該挺重要,就拿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說著,他還往房間裡看了一眼,只來得及看到伊露麗坐在沙發上的背影,手中的信就被弗雷拿走了,而他甚至沒能踏進房間半步,就被毫不留情地關在了門外。

  「嘿!能不能講點禮貌!」男同事在門外怒斥。

  早已習慣的弗雷隨手甩下一道隔音咒,回到伊露麗身邊,把信放到了桌上:「那塊囉嗦的石頭寄來的,看不看都無所謂。」

  囉嗦的石頭,就是那塊被古爾薇格當成看門石的魔石——格歐費因。

  伊露麗吸了吸鼻子:「你怎麼知道?」

  弗雷:「……它也給我寄了一封。」

  弗雷話語中的停頓讓伊露麗感到好奇,她拿起信件拆開,發現內容是邀請她出席塞繆爾的遺體告別儀式。

  塞繆爾的死跟一本書有關,那是某位已故準法聖的陪葬品,流入黑市後意外落到了塞繆爾手上,塞繆爾嘗試打開這本書,卻被書上附著的詛咒擊中——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死後的墳墓被人挖開,所以陪葬品上帶有要命的詛咒實屬尋常。

  不過那詛咒並未馬上要了塞繆爾的性命,塞繆爾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他的同事們也都幫著想了不少辦法,可惜都沒用。

  直到三天前,飽受詛咒折磨的塞繆爾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塞繆爾沒有家人,遺體告別儀式就在學校舉行。

  弗雷和伊露麗是塞繆爾曾經最喜歡最照顧的兩個學生,魔石讓米勒幫它寫信給他們,希望他們能去看看他。

  告別儀式的舉行就在今天,可研究院畢竟是個特殊的地方,所有書信進出都會進行扣留檢查,所以本該兩天前送到的信件今天才到。

  ——塞繆爾。

  看到這個名字,伊露麗內心五味雜陳,魔石說的沒錯,塞繆爾對她和弗雷的好早已經超過了普通師生之間該有的關照。

  然而在林灼的記憶影響下,他們甚至無法心安理得地和對方繼續在一起,又怎麼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同塞繆爾來往。

  但要歸根究底,塞繆爾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對他們好,真正錯的是他們。

  於情於理,伊露麗都認為自己應該去一趟,正好院長給她放了一天假。

  弗雷本不打算參加,但也還是陪她一起離開研究院,去了學校。

  弗雷一身軍裝相當打眼,魔石一看到他立刻就叫嚷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來!塞繆爾對你這麼好,你要不來可就太不是個東西了。」

  弗雷對魔石的叫嚷感到厭煩,不悅的表情明晃晃掛在臉上,可那魔石天生惹人厭,非但不知道閉嘴,還原地轉了個身,把自己光滑的背後露出來,放出了學生時代的弗雷跟塞繆爾在鏡湖邊說話的一幕,那時的弗雷還在苦惱該怎麼向伊露麗證明自己的真心,是塞繆爾提醒他可以用人魚的真偽之石。

  「看看看看,你們曾經擁有如此深厚的友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你選擇毀掉這一切,無論是什麼,現在也該結束了,除了道別,你還應該去和他道個歉,聽我的沒錯,我……」

  魔石絮叨個不停,弗雷沒聽下去,因為他在看到塞繆爾的臉後,像是被人朝頭上猛錘了一記,整個身軀都跟著晃了晃。

  伊露麗:「怎麼了?」

  弗雷搖頭想說自己沒事,但光是這搖頭的動作就讓他有種腦子在顱內打轉的錯覺,劇痛與噁心感一同襲來,那些被埋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伴隨著強烈的不適驟然打破桎梏,湧入他的腦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6:04 PM

第七十三章

  第六世界,帝曆98年,小六月十五日,上午十點二十分。

  林灼帶著阿比斯一起穿越時空,降落在了她家附近一間麵包店旁邊的小巷子裡。

  林灼鬆開擋光板阿比斯,戴上眼鏡,使用顯示時間的魔法確認落點無誤,接著給自己和阿比斯套上視覺混淆咒和單向隔音咒,轉身朝小巷子外走去。

  阿比斯緊跟在因為緊張而分外沉默的林灼身後,這是他第一次穿越時空,雖然他和林灼一樣不喜歡那陣強光,但他並沒有在魔法陣啟動時閉上眼睛,因此他看到了按照不同速度和方向旋轉的星組和符文,以及穿越時空後,林灼身上突然出現的……

  阿比斯伸手,在林灼頭頂虛空一抓,抓出了一團金色的火焰。

  注意到身後動靜的林灼停下腳步回頭,看見阿比斯手裡的火焰,抬起雙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問:「那是什麼?」

  雖然不合時宜,但阿比斯還是發自內心覺得林灼這一舉動很可愛。

  巴德爾:「現在是發花痴的時候嗎?」

  阿比斯不同巴德爾吵,他告訴林灼:「有神族在你身上留下了標記。」

  說著,那團被他掐在手心的金色火焰被猛然躥起的黑色火焰所吞噬,燒得一點不剩。

  林灼:「標記?」

  阿比斯:「這是神族用來定位其他種族的標記,只有擁有神格的神族才能發覺它的存在,之前我和巴德爾都沒有察覺到它,穿越到這裡它才出現,說明這抹標記的主人,是這個世界的神族。」

  林灼故鄉世界的神族在林灼身上留下了標記。

  祂們為什麼會在林灼身上留下標記,又是什麼時候在林灼身上留下了這個標記?

  林灼離開毒瘴森林之後嗎?

  還是早在林灼第一次穿越前,第六世界的神族就已經盯上了她?

  此刻距離莉莉絲回家還有不到二十分鐘,顯然在林灼心裡,能否救下莉莉絲比神族為什麼給自己做標記更重要,於是林灼非常乾脆地將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決定等救下莉莉絲,再來追究這抹標記的來歷。

  林灼帶著阿比斯來到大街上,守在麵包店門口,靜靜等待著莉莉絲的到來。

  期間林灼一刻不停地在腦子裡重複自己的計畫,把每個步驟掰開揉碎,確保不出一絲差錯。

  無法平息的緊張情緒在甜美的麵包香氣中發酵,讓林灼的腦袋隱隱作痛,可當她仔細去找到底是頭部哪個位置在疼,疼痛又會消失不見,等待她注意力轉移後才再次出現。

  之前發現自己救不回莉莉絲時,林灼也有過這樣的頭痛,她很清楚這不是無核痛,因為她已經得到了龍核,也因為眼下的疼痛程度遠遠比不上真正的無核痛。

  她所感受到的疼痛應該是她在飽受無核痛折磨後留下的精神疤痕,所以當她有過大的情緒起伏時,頭部就會出現幻痛。

  林灼對此不以為意,比起真正的無核痛,這點幻痛實在太小兒科,根本不值得她去糾結。

  等了十幾分鐘後,莉莉絲的身影終於出現,她抱著一束剛從花店裡拿來的花,一邊看手腕上的錶,一邊快步朝麵包店走來,最後越過林灼,推開麵包店的門。

  掛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麵包店的老闆看是莉莉絲,趕忙拿出她昨天訂下的蛋糕,問她怎麼現在才來,還趕不趕得上她女兒的畢業典禮。

  莉莉絲也沒跟老闆抱怨自己的工作,只笑著道:「來得及,能趕上的。」

  含著笑的話音,滿滿都是對參加林灼畢業典禮的期待與欣喜。

  告別麵包店老闆後,莉莉絲繼續往家裡趕。

  林灼在莉莉絲身後跟著,看她快到家了又遇見鄰居,雖然很著急,但她還是耐下性子跟鄰居寒暄,聽到鄰居羨慕她有林灼這麼優秀的女兒,性格一向內斂低調的莉莉絲忍不住提高了說話的音量,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驕傲與自豪。

  隱匿在視覺混淆咒下的林灼一瞬不瞬地看著莉莉絲,眼底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等到莉莉絲同鄰居告別,掏出鑰匙開鎖那一刻,林灼又瞬間回過神,灰色鏡片後的豎瞳因注意力高度集中緊繃成了一條尖銳的豎線,身體同步進入蓄勢待發的狀態。如果不是眼眶還帶著些微的紅,目睹林灼神態變化的阿比斯險些以為她剛才流露出的柔軟與哀傷只是一場短暫的錯覺。

  林灼清楚記得,莉莉絲的屍體就倒在桌邊,身上的衣服還沒換,桌上的蛋糕與花束也都好好的,這說明莉莉絲是在進門放下蛋糕和花束,準備上樓換衣服之際遭到殺害。

  因此在莉莉絲踏入家門的那一刻起,林灼就展開了幻術,莉莉絲反手將門關上後,林灼毫不手軟地弄暈了莉莉絲。

  莉莉絲倒進她的懷裡,手上的花束和蛋糕則被阿比斯接住,並未摔落在地。

  於此同時,一個虛假的、用幻術凝聚而成的莉莉絲繼續關門後的動作,提著同樣用幻術製造出來的花束與蛋糕,走向餐桌。

  林灼抱著真實的莉莉絲,無限放大自己的感官想確定是否出現世界分裂的痕跡,可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被龐然大物注視的毛骨悚然感並未出現。

  ——成功了?

  林灼腦海裡剛浮現這個念頭,搶劫犯就從廚房裡躥了出來,對著還未放下蛋糕和花束的假莉莉絲就是一記死咒。

  刺眼的紅光沒入假莉莉絲的身體,假莉莉絲就此倒地,失去了「生息」,花束和蛋糕也重重砸落在地,花瓣四散,蛋糕盒子也整個倒轉過來,不用打開都能想像裡頭的蛋糕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林灼呼吸一窒,彷彿花束和蛋糕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了她的心臟上。

  這和她所經歷的未來不一樣。

  「不……」

  林灼從喉間擠出破碎的音節,睜大的眼睛頃刻間爬滿了血絲,魔力流動也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雖然本能讓她繼續維持幻術,可失控的魔力流動衝向搶劫犯,不僅把搶劫犯掀翻在地,還炸碎了廚房的窗戶。

  也正是廚房玻璃破碎的聲音喚回了林灼的理智,讓她及時清醒,沒有衝動殺了搶劫犯。

  搶劫犯似乎被嚇壞了,甚至不願留下翻找值錢的物件,連滾帶爬折回廚房,從被打破的窗戶逃了出去。

  林灼愣愣地看著搶劫犯逃走,腦海裡突然出現當年負責調查這起入室搶劫案的女執法官的聲音——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憐的孩子,但我想你的母親不會希望看到你這幅痛苦的模樣……】

  【好吧我說謊了,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感同身受,我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你的痛苦,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或許你可以暫時住到我家,我丈夫很擅長做蘋果派,我女兒也會喜歡你的。】

  【回溯魔法?那很難親愛的,當然我們會嘗試給那些知道怎麼使用回溯魔法的大人物寫信,但希望渺茫,不過沒關係,你聽我說,住在你家隔壁的安德森太太在你家廚房窗戶被打碎後出來看了眼。】

  【她看到了搶劫犯的臉。】

  ……

  林灼抱著昏睡的莉莉絲,緩緩轉頭,對上了阿比斯擔憂的眼。

  林灼並未說什麼,而是將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阿比斯手中完好無損的花束和蛋糕上。

  ——破碎的窗戶,好好放在桌上的花束和蛋糕。

  所以有沒有可能,她這次並未改變什麼,而是推動了既定的命運?

  林灼解除幻術,用幻術構成的假莉莉絲和摔在地上的花束蛋糕一同消失不見。

  阿比斯按照林灼的指示將蛋糕花束放到桌上,又將林灼從手鏈裡拿出來的假屍體擺在了桌邊。

  「這樣就可以了嗎?」阿比斯問林灼。

  林灼望著眼前無比熟悉的一幕,沉默了幾秒,點頭:「嗯,可以了。」

  這就是她在畢業典禮那天趕回家看到的場景。

  林灼抱起莉莉絲,帶上阿比斯一起往地下室走去。

  她家地下室很大,非常適合用來繪製大面積的魔法陣。

  她暫時將莉莉絲交給阿比斯,自己拿出繪製魔法陣的材料,在地上畫起了回第七世界的魔法陣。

  然而她遇到了一點困難——害怕再次出意外的焦慮心情不僅加重了幻痛,還令她的手失去了控制,又冷又麻的手指時不時就會神經質地抽搐一下,導致她連續好幾次畫歪線條或畫錯符文。

  第五次畫錯符文後,林灼停下繪製,拿出了掛在脖子上的阿比斯的心臟。

  她雙手握住那枚靛色的吊墜,抵住額頭,慢慢調整呼吸,努力平復情緒。

  幾分鐘後,林灼睜開眼,收起吊墜,繼續繪製。

  幫不上忙的阿比斯在一邊看著,直到林灼把魔法陣畫完,從他這接過莉莉絲,才終於說出一句:「我有些嫉妒。」

  抱著莉莉絲走進魔法陣的林灼:「什麼?」

  阿比斯跟著林灼走到魔法陣中央,說:「我就在這,你需要平復情緒可以找我,一具有血有肉的軀體不至於比不過一枚冷冰冰的項鏈吊墜。」

  林灼不得不承認,阿比斯確實有能力令她的心情不那麼緊繃:「……別跟自己的心臟爭風吃醋。」

  說著,林灼將啟動魔法陣的龍血交給了阿比斯。

  阿比斯接過龍血,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你會習慣的。」

  阿比斯往魔法陣上傾倒龍血,龍血接觸到魔法陣的瞬間,彷彿被賦予了生命,順著星組紋路逐漸蔓延整個魔法陣,點亮魔法陣上的每一個符文。

  待所有符文被點亮,魔法陣上的星組與符文開始旋轉,颳起的魔力流動帶著身處魔法陣中心的他們浮空而起,刺眼的強光讓林灼想起地下室光線昏暗,自己畫魔法陣時摘掉了眼鏡忘記戴上,光靠單薄的眼皮根本無法阻擋所有光芒,最後是阿比斯用自己的雙手,摀住了她的眼。

  強光將他們三人包裹,帶著他們穿越時空回到第七世界,回到阿比斯那間專門用來研究時間魔法的房間。

  落地後,林灼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掙開阿比斯的手,確認穿越是否成功,以及莉莉絲是否還在她懷裡。

  確認的結果比她過去兩年裡所做的任何一場夢境都要美好,她緊緊抱著昏睡中安然無恙的莉莉絲,哪怕房間外傳來嘈雜的爭吵與打鬥聲,也絲毫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

  ——終於,她救下了她的莉莉絲,救下了她的媽媽。

  林灼低著頭,劇烈的情緒在她心口激盪,她那遭受磨難後變得足夠強大的身軀微微顫動著,似是無法承受她此刻的喜悅,最後總算找到宣洩的出口,化作滾燙的淚珠,滴落在莉莉絲恬靜的臉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28 PM

第七十四章

  魔武第一學院。

  早起去大廳吃早餐的米勒路過長廊,遇到了去年返校任職教師助理的卡洛琳。

  年輕的魔族少女佇立在扶手邊,望向外頭高高懸掛的天空城,表情嚴肅而深沉,像是在擔憂什麼。

  米勒同她打招呼,問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吃早餐。

  卡洛琳根本沒有胃口吃什麼早餐,但出於禮貌和尊敬,她還是應下了米勒的邀請,和米勒一同前往城堡的一樓大廳。

  「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下樓時,卡洛琳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嘆。

  米勒意有所指道:「無論怎樣,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卡洛琳的父親是曾經的魔王,現在的帝國軍中將阿斯莫德,她的人身安全,極大可能會影響眼下的局勢。

  卡洛琳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天真懵懂的低年級生,她能聽懂米勒的意思,不然也不會乖乖在學校裡待著,忍受對外界消息一無所知的煎熬

  至於情況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切都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兩個月前,教師塞繆爾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公爵之子——同時也是第十軍團指揮官的弗雷‧布萊特忽然出現要帶走塞繆爾的遺體,幸好被校長給攔下了。

  可校長並未徹底將弗雷‧布萊特驅逐,而是在經過私下協商後做出了奇怪的妥協,推遲了葬禮的時間,將塞繆爾的遺體暫時安置在學校。

  所有師生都對此感到不可思議,更有和塞繆爾關係不錯的教師發出了強烈的抗議,甚至還越過校長聯名起訴,要將肆意妄為、以權勢壓人的弗雷‧布萊特告上法庭。

  然而不等開庭,天就變了——光明教攜聖騎士團聯手第七軍團與王庭騎士團,發動叛變。

  學校在叛變發生後第一時間被包圍,如果不是學校的防護屏障足夠強大,恐怕早就被軍隊的鐵蹄踏破校門。

  至今還有軍隊在學校外面駐守,校長的意思是封校以保證全體師生的安全。

  反正學校內部有足夠的食物以及生活用品,學校又是寄宿制,學生本來就無法離開學校,長時間耗下去根本不成問題。

  可學生們能一如既往地上課,不代表他們教師也能安安心心地工作。

  幸好這時發生了一件怪事,分散了教師們的注意力,也稍稍緩解了他們因被困學校而與日倍增的焦慮與急躁——塞繆爾的屍體變成了一具人偶。

  校長古爾薇格當著一眾教師的面用了回溯魔法,確定過去一個月多裡沒有任何人觸碰過塞繆爾的遺體,保證遺體並未被掉包。同時古爾薇格還向教師們透露:弗雷‧布萊特之所以要帶走塞繆爾的遺體,是因為塞繆爾曾經攻擊過還是學生的弗雷‧布萊特,並在失敗後對弗雷施加催眠,讓他忘記了自己被攻擊這件事。

  塞繆爾死後催眠失效,弗雷‧布萊特通過再次看見塞繆爾的臉恢復了那段被遺忘的記憶。

  沒有人想到塞繆爾居然攻擊過他曾經最喜歡的學生,可古爾薇格校長用真偽之石證明了自己沒有撒謊,眾人不得不相信塞繆爾恐怕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善良友好。

  另一方面,為了找到塞繆爾的遺體變成人偶的原因,各科教師紛紛提出自己的看法和猜測,並對人偶進行了全方面的檢查,想知道塞繆爾本來就是人偶,還是因為詛咒在死後變成了人偶。

  可惜一直到現在也沒人找出真正的答案。

  昨晚又有老師熬夜研究人偶去了,所以教師席上空出了許多座位。

  奇怪的是,校長古爾薇格也不在。

  為了安撫師生情緒,古爾薇格每天都會出現在教師席上用餐,突然不見她的蹤影,卡洛琳有些意外,她悄悄問米勒,米勒告訴她:「校長約見了那位帶兵包圍學校的紅衣主教。」

  ……

  校長室內,帶了兩個士兵進入學校的紅衣主教還在試圖說服古爾薇格與光明教聯手,利用家世背景不俗的學生,牽制眼下的局勢。

  「我不知道你還在猶豫什麼。」紅衣主教坐在古爾薇格對面,身著盔甲的士兵立於他身後,無形的壓力很容易就能令正對著他們的人產生恐懼——如果那個人不是古爾薇格的話。

  身量嬌小似孩童的古爾薇格半點不受影響,對紅衣主教道:「我不可能拿我的學生去冒險。」

  紅衣主教不以為然:「我明白你對學生們的愛護,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要想成就些什麼,總是需要付出犧牲的。」

  因為身高差距太大,即便雙方都坐在沙發上,古爾薇格也不得不仰視對方,但她已經習慣,也早就過了計較這個問題的年紀,她仰著小臉,向紅衣主教表明:「我不會允許這樣的犧牲出現在這所學校。」

  紅衣主教搖頭:「你不需要這麼快回答我,我想你應該已經聽說了,聖騎士團在前天晚上攻進了天空城,雖然目前還沒有消息傳來,但要徹底攻佔這個國家的心臟只是時間問題。」

  「當然我也明白你的擔憂。」紅衣主教循循善誘,要是能拿下學校,他們後續的計畫能順利許多:「你是害怕黑暗生物再一次失去容身之所是嗎?這你大可放心,我們已經見識到了包容的好處,也發現了曾經的狹隘有多不可取,我們承認那兩位陛下的所作所為不全是錯的,各個種族都有自身的優勢,我們應該好好利用,而不是打壓浪費。」

  「教會願意給那些黑暗生物們機會,只是無論什麼都該有優劣之分,光明必須凌駕於黑暗之上,這是世間真理。更何況這麼做對侏儒一族並無損失,您說對嗎?」

  古爾薇格的回答非常乾脆且堅定:「我無法認同你的觀點。各種族生而平等,這是我在沒有神明的新紀元學到的我認為最重要的知識,我不會輕易將它拋棄。」

  古爾薇格的話激怒了紅衣主教,不單單是因為那句「各種族生而平等」,還有那句「沒有神明的新紀元」。

  要說光明教最恨什麼,那必然是曾經的聖子巴德爾宣佈這片大陸再無神明一事,新教徒們或許能接受這樣的說法,認為神族在另一個世界庇佑他們,可沒有哪個舊教徒願意承認神族的時代已經徹底離去,更不願意看到一些新誕生的無知生命將神族視作虛構的種族。

  紅衣主教便是舊教徒,他騰地一下站起身,憤怒道:「你我都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我們都清楚神族不是虛構的傳說,更不是什麼哄小孩的睡前故事,祂們真實存在過、主宰過這片大陸,光明神更是統率神族的眾神之首,若因為祂們一時的『沉睡』就認為祂們不復存在,擅自斷定此後再無神族,我恐怕有朝一日神明甦醒,沒有誰能承受祂們的怒火!!」

  憤怒讓紅衣主教的面色漲得通紅,聲音也變得嘶啞粗糲,全然沒有方才的禮貌得體:「好好想想吧,古爾薇格女士,您今日能將軍隊攔在校外,靠的也是神族遺留下的蔭庇,它能攔住我們,難道還能攔下偉大尊貴的神族嗎?」

  古爾薇格平靜地面對了紅衣主教的暴怒與質問,她表示:「我大概明白你們的意思了。」

  古爾薇格也站起了身,朝門口走去。

  因為身高限制,古爾薇格的小短腿邁得並不快,可她沒有拿出代步的椅子,而是一步步走到門口,在紅衣主教逐漸疑惑的目光下,抬手按下門把,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門外,一身軍裝的弗雷‧布萊特等候多時。

  紅衣主教驚愕:「你怎麼會在這?!」

  紅衣主教身後的兩個士兵拔出槍支佩劍,翻過沙發擋在了紅衣主教面前。

  沒有人回答紅衣主教的問題,古爾薇格留下一句:「我無意參與政治,但若非要我做出抉擇,我不會支援貴教的理念。」便離開了辦公室。

  弗雷走進來,反手將門關上。

  紅衣主教定了定心神,他認為情況沒那麼糟,誠然光明教與布萊特家曾有過過節,但那是幾十年前的舊恩怨了,他相信眼下的利害關係足以讓公爵之子忘卻過往,畢竟高居天空城的那兩位陛下不是沒有打壓過公爵與精靈一族。

  可憐的紅衣主教並不知道他眼前這位公爵之子有多能記仇,光憑他們當年險些毒死他母親這一條,就足以讓弗雷對光明教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光明教在民間信徒太多樹大根深,弗雷大概會像對待進行種族實驗的非法研究所一樣,對光明教趕盡殺絕。

  因此任憑紅衣主教舌燦蓮花,都不能阻止弗雷拔出他腰間的佩劍。

  弗雷和他的公爵父親一樣,明明是受大自然寵愛的精靈,按理應該更加擅長魔法,可弗雷卻在劍術上有著獨特的天賦。

  幾分鐘後,鮮血染紅花樣古樸的地毯,弗雷獨自站立在校長辦公室內,用手帕擦拭被弄髒的劍刃。

  門口傳來敲門聲,一位穿著和弗雷同色系軍裝的精靈出現在門口,對弗雷道:「大人,校外的反叛軍已盡數拿下。」

  弗雷收刀回鞘,動作隨意地用戴著手套的手背去擦拭臉頰上的血跡,吩咐道:「你帶人以學校為中心,向外巡邏維持街道治安。」

  精靈遲疑:「那天空城……」

  聖騎士團已經攻進天空城,但各地駐軍與幾個分派在外的軍團像是接到了指令,依舊維持原本的運轉,整整兩個月過去,絲毫沒有要來帝都支援的意思,雖然這樣的做法有效鎮壓了個別城市的宗教暴亂,但也讓帝都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剩下駐守帝都的三大軍團裡面還叛變了一個,他們第十軍團既然已經來了,是不是也該去支援一下天空城那邊。

  弗雷嗤笑一聲:「第十軍團人手不夠,哪裡有閒工夫去管天空城。」

  精靈明白了弗雷的意思,但他還是有些擔心這樣兩邊不靠的行為會招來禍端。

  當然弗雷也不是傻子,他踢了踢腳邊那面帶驚恐的人頭,說:「收好,等什麼時候我們的皇帝陛下要清算再拿出來,表達一下我們精靈之鄉的忠誠。」

  機靈:「是!」

  弗雷從未想過天空城會真的被光明教拿下,作為曾經被騙得團團轉的同學,弗雷可太清楚皇帝寶座上的那兩位有多虛偽狡詐,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被光明教推翻。

  沒準失蹤這兩個月,就是他們故意設下的圈套。

  ……

  與此同時的天空城內,混亂的廝殺逐步逼近守衛最多的那個房間。

  獸族近侍安德列手掄巨斧浴血奮戰,越來越快的心跳令他臉上浮現代表著狂亂與無序的獸紋,致使自己人都不敢靠他太近,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和反叛的聖騎士一起成了斧下亡魂。

  蕾西本身並不擅長打鬥,但她還是接連切換石像身體,能殺多少叛軍算多少,石像身體被打碎了就換新的,反正這裡是宮殿,裝飾用的石像雕塑要多少有多少。

  就連斯斯文文的麥爾也染了一身的血,然而不斷出現的傷亡根本阻止不了叛軍的腳步,他們似乎得到了消息,確信兩位陛下會消失一段時間,為此他們孤注一擲,哪怕豁出一切也要在這期間拿下帝都,拿下天空城。

  至於洩露消息的人是誰……

  精疲力竭的麥爾劈開一具軀體,透過噴灑的血霧和人群看到了當初和安德列一起跟隨陛下離開帝都的另一位近侍。

  如今那位近侍正和王庭騎士團的團長羅蘭一塊,站在光明教一位主教身邊。

  ——叛徒!

  近侍與守衛們一同保衛天空城最後的防線,然而無論他們再怎麼殺,都無法將攻進天空城的叛軍都殺光,因為敵人是光明教,他們有大量的天族,只要還剩一口氣,後方的天族一個集體治癒,就能讓他們此前的搏殺淪為笑話。

  就在勝利的天平逐漸傾斜之際,因拼上性命奮力廝殺而熱血沸騰的眾人沒有發現周圍的溫度在悄然降低。

  濃鬱的死氣緩緩從門縫下蔓出,在紛亂的腳步間一點點靠近倒落在地的屍骨。

  那些死氣沒有停下,它們不滿足於這條走廊上犧牲的守衛與叛軍,攀著牆壁與石縫繼續向外。

  而那些已經接觸到死氣的屍骨則彷彿被注入了生命,動作緩慢而又不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成為守衛這邊的戰力——哪怕他們中有許多還都穿著光明教的衣服。

  「不、不!是亡靈傀儡!是亡靈傀儡!!」有聖騎士發出了絕望的嘶吼,他顫抖著無法對生前認識的同伴下手,可已然成為傀儡的屍體卻沒有這方面的心理障礙,將人撲殺後,死去的聖騎士又成為了新的亡靈傀儡。

  光明教這邊瞬間就喪失了繼續下去的士氣,任由主教如何下達命令,都無法阻止恐懼在所有人心底肆虐。

  地面開始顫抖,蔓延開的死氣不分敵我,喚醒了這一路來死去的所有屍體,與過去幾百年裡,因為各種原因而埋葬於宮殿之下的屍骨。

  就連在光鮮明媚的中庭花園裡,也有白骨接二連三地從土裡爬出。

  世人皆知,比天族的集體治癒和魔族的超速再生更能令敵人感到絕望的,是亡靈的不死。

  麥爾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頭皮發麻,魔力耗竭的蕾西也停下了身體切換,跌坐在牆邊,至於失去理智殺紅了眼的安德列則被源源不斷的亡靈傀儡淹沒鎮壓。

  他們身後,那扇緊閉了兩個月的大門緩緩開啟,洶湧而出的寒涼死氣如同細小的爬蟲,鑽進骨頭縫隙,冷得人牙齒打顫。

  麥爾等人回頭,還未透過死氣看清房間內的景象,就先聽到了靴底踩踏地面的聲響,黑髮亡靈在死氣氳繞下走出房間。

  他的出現,代表的不是勝利的希望,而是勝利本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29 09:58 PM

第七十五章

  阿比斯以雷霆之勢,鎮壓了這場持續一個多月的叛亂。

  這場叛亂遺留下的爛攤子太多,除了修復建築統計傷亡,還得問罪叛軍及相關人等,議院此番必然不會放過光明教,可阿比斯和巴德爾的目的卻是藉此取締聖騎士團與王庭騎士團,對光明教僅僅只是想削弱整頓,並不打算將他們徹底摁死。

  至少在平民出身的新勢力站穩腳跟前,他們不會放任都是老派貴族的議院一家獨大。

  這背後牽扯太多太複雜,如何權衡也是一門令人頭疼的學問。

  林灼相信阿比斯和巴德爾自己能把爛攤子收拾好,轉頭帶著昏迷未醒的莉莉絲回了家。

  等待莉莉絲醒來期間,坐在床邊的林灼無法停止大腦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自己是如何將莉莉絲從死神手中奪回,順利帶到第六世界。

  她重複品味成功的過程,一遍又一遍,直到某個瞬間,她心底突然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疑惑:入室搶劫犯殺死用幻術虛構出來的假莉莉絲之前,假莉莉絲並未做出任何異常舉動,她甚至連蛋糕和花束都沒來得及放下,更別說發現廚房裡有不速之客,那麼搶劫犯為什麼會這麼心急,上來就對莉莉絲用死咒?

  就因為撞見房子的主人回來,感到害怕所以一時衝動?

  林灼心底的困惑不過剛剛萌芽,還未來得及細細琢磨,昏睡大半天的莉莉絲就醒了。

  林灼的注意力被拉回到莉莉絲身上。

  她看著莉莉絲睜開眼,滿臉的疑惑和迷茫,像是不理解自己明明應該趕去參加林灼的畢業典禮,為什麼會躺在床上。

  她將迷茫的目光投向林灼,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先被林灼掉落的眼淚給驚著了。

  莉莉絲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她從床上坐起身,雙手捧著林灼的臉,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拭眼淚,一邊擦一邊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誰欺負你了?」

  換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對經受過人體改造的林灼問出「誰欺負你了」這樣的話。

  只有莉莉絲,無論過去多久,無論林灼的實力有多深不可測,在她眼裡林灼永遠都是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孩子。

  林灼哭著喚出莉莉絲的名字,換來莉莉絲越發溫柔小心地回應:「我在這,我在這呢,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好嗎?」

  「嗯。」林灼哽咽著應了一聲,收拾好心情,擦乾臉上的淚水,對莉莉絲說:「我告訴你,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有點長。」

  莉莉絲耐心道:「沒關係,我聽著,你說。」

  林灼想了想,決定從頭開始說起:「畢業典禮你沒來,我回到家,看見你倒在地上……」

  為了方便莉莉絲理解,林灼略去細節,只挑重點來講,比如她在畢業典禮那天回家看到莉莉絲的屍體,比如那之後她花了兩年研究時間魔法,再比如魔法陣出現意外,她沒能回到兩年前的畢業典禮當天,而是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

  林灼沒有告訴莉莉絲她因為心情不好去酒館喝酒,把未來的亡靈法師阿比斯給睡了,也沒說她和自己的祖父打架,被人奪走了記憶。

  她只說自己發現平行時空論,意識到原先的救人計畫根本行不通,於是返回莉莉絲死去那天,進行了各種嘗試,最後終於找到辦法救下她,代價是她們倆以後要在第七世界的帝曆23年重新開始她們的生活。

  林灼以為自己要費不少功夫,才能讓莉莉絲接受自己一覺睡醒身處另一個世界,並且回到帝曆23年的事實。

  沒想到的是,比起讓莉莉絲接受她們現在的處境,如何向莉莉絲解釋清楚什麼叫「平行時空」才是最困難的。

  林灼的天才毋庸置疑,哪怕失憶,她依舊能啃得下古爾薇格那本《時空猜想》,阿比斯與巴德爾也不是庸才,最早提出平行空間論的古爾薇格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林灼在和他們的交流中沒有遇到任何困難,也根本沒有意識到,在她看看來非常好懂的平行空間概念在其他人眼裡有多難理解。

  更別提她那穿越來穿越去的時間線,莉莉絲捋半天都沒能捋明白,為什麼上一句還說是穿越回了第六世界,下一句又說從第九世界離開。

  莉莉絲捋不明白,林灼更是解釋得頭都大了,差點沒當著莉莉絲的面一腦袋磕牆上冷靜冷靜。

  莉莉絲還不知道林灼已經擺脫了無核痛,看她這樣趕緊安撫她的情緒,說:「反正就是要在這裡住下對吧,我知道了,你別著急,小心頭又疼了。」

  捂著腦袋的林灼看莉莉絲滿臉擔憂,微微一頓,隨即放鬆下來:對啊,我在著急什麼。

  反正最難的那一關已經邁過去了,能不能把自己的經歷解釋清楚,根本不重要。

  但她還是在之後補充了一些自己回到過去後的細節,比如她救了自己的祖母,還有她跑去學校當了幾天代課老師之類的,為自己的祖父母還活著,弗雷還不是公爵,以及自己上了教科書這件事做個鋪墊,也方便莉莉絲進一步瞭解這個和她記憶中不太一樣的第七世界。

  叛亂平息後的帝都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繁華,林灼陪莉莉絲到外頭熟悉新環境,還帶她去了那所自己幼時待過的孤兒院。

  林灼曾在這個世界的銀行存了一筆錢,以制訂服裝為名定期給這個世界的莉莉絲的祖母打錢,而制訂的衣服會被送往孤兒院暫時寄存。

  這個時間莉莉絲的祖母已經去世,但能拿到祖母親手製作的衣服,還是讓莉莉絲感到格外驚喜。

  把那些衣服拿回家的路上,莉莉絲想起什麼,問林灼:「對了,這個世界的我呢?」

  林灼有些不太想說。

  回第六世界救莉莉絲之前,她通過阿比斯瞭解到了第七世界的莉莉絲的經歷。

  這個世界的莉莉絲在她離開後得到了公爵家的資助,伊露麗更是把她當成親姐妹來對待。畢業那年,伊露麗同莉莉絲一塊進了帝國研究院,伊露麗在短短幾年內嶄露頭角,開始負責項目,莉莉絲則成了她身邊最得用的助手。

  因為伊露麗的過分關照,還一度傳出過她們倆相戀的謠言,直到莉莉絲與懷特家家主的幼弟相戀訂婚結婚,謠言才不攻自破。

  懷特家是米德加爾特赫赫有名的富商家族,據聞懷特家上任家主夫婦早亡,剩下三個兒子,大哥是現任家主,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家業,二哥是個文雅的畫家,老三喜歡參加各種晚會,擅長社交,是個不折不扣的紈褲子弟。

  這位遊戲人間的紈褲子弟與莉莉絲的感情同樣充滿了戲劇性,畢竟從性格上來講,他們倆完全不是一路人,莉莉絲出生貧困,又因為名字不好從小遭受歧視,但她並未因此變得陰鬱偏激,反而性格溫柔且包容,觀念也很樸實。

  懷特家的小少爺則是含著金湯勺出生,驕傲張揚又愛玩,比起溫柔如水的莉莉絲,活潑熱辣又極富挑戰性的帶刺玫瑰更適合他。

  小少爺對莉莉絲也不是一見鍾情,而是在數次相遇接觸後慢慢淪陷,之後莉莉絲拒絕過小少爺無數次,最後沒辦法,想著一直拒絕反而會加深小少爺的執念,便答應交往一段時間,心想自己一旦順從,小少爺或許就膩了。

  結果人小少爺比她想的還要忠貞,兩人一路從交往到談婚論嫁,整個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阿比斯知道林灼在意莉莉絲,所以他特地留意過,知道這個順利背後是懷特家小少爺的真心,他是真的把莉莉絲放在心上,才會盡自己所能擺平家裡的大哥,費盡心計不讓莉莉絲在自己的朋友圈子裡受欺負,還刻意擺出卑微的姿態讓所有人都知道莉莉絲對他的重要性,不讓別人輕視看低莉莉絲。

  因為該有的阻礙都已經被清除,過程看起來自然就很順利。

  結婚後,莉莉絲冠上了丈夫的姓氏。

  莉莉絲‧懷特。

  林灼:「她現在還在研究院工作。」

  結婚後留在帝都,繼續協助伊露麗進行項目研究——這是莉莉絲‧懷特在結婚前就和懷特小少爺說明白的一件事。

  友情,事業,愛情。

  莉莉絲所沒有的,莉莉絲‧懷特都得到了。

  這也是為什麼,林灼不想在莉莉絲面前提起另一個她。

  林灼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莉莉絲的反應,發現莉莉絲對另一個自己的經歷除了感到意外和新奇,還有就是感嘆:「真好。」

  莉莉絲的感嘆並不包含羨慕或遺憾,更像是得知一個和自己有關聯的人過得還不錯,所以感到欣慰。

  感嘆過後,莉莉絲又問起了其他的事情,並未對另一個自己的生活進行追問和探究。

  林灼悄悄放下心,兩人到家時還遇見了帶著剛出爐的餅乾來拜訪他們的新鄰居。

  和在第六世界一樣,鄰居們都默認她們是母女,並以為林灼的名字是刻意模仿教科書上那位「林灼」取的,當著莉莉絲的面誇讚:「這個名字取得不錯,寓意好,一聽就很有學問。」

  送走熱情友好的鄰居,林灼和莉莉絲一起把從孤兒院拿回來的衣服整理好,放進了衣櫃裡。

  衣櫃裡有許多林灼提前準備好給莉莉絲的衣服,其中一套跟莉莉絲準備穿去參加林灼畢業典禮的衣服一模一樣。

  莉莉絲看到那套衣服,即便清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卻還是感到遺憾:「我沒能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林灼卻一點都不在意,只要莉莉絲還活著,沒趕上她的畢業典禮算什麼。

  ……

  晚上林灼洗完澡跑去莉莉絲的房間,和莉莉絲商量裁縫鋪的事情。

  莉莉絲和莉莉絲‧懷特不同,她對縫紉充滿熱愛,也對自己的手藝和技術感到自信,如果能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裁縫鋪,她會比任何人都高興。

  唯一的顧慮就是帝都的店舖過於昂貴,她穿越到這個世界,積蓄一分沒帶,無論是租賃還是購買,都得讓林灼來花這筆錢,她不捨得。

  林灼從莉莉絲剛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沒有停止遊說,今晚又糾纏了好半天,終於讓莉莉絲同意明早和她一塊去找適合的店面。

  商量完倆人又說了會兒話,離開時林灼想像第八世界的自己那樣改口叫莉莉絲「媽媽」,對莉莉絲說聲「晚安」。

  可平時喊名字喊得太順口,等林灼反應過來,她已經喚出了莉莉絲的名字,沒辦法只能等下次找個合適的機會和氣氛再改口。

  林灼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對著門板呆立許久。

  她這幾天經常這樣,救回莉莉絲的愉悅令她難以平靜,在人前她還能偽裝正常,可一旦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滿到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根本無法遏制,總是要停下一切正在進行中的舉動,才能避免發瘋。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好,她需要……紓解。

  林灼腦海裡閃過阿比斯的臉,她轉身走向窗戶,認真思索起了半夜闖天空城的可能性。

  然而就在下一秒,房間內的空氣驟然降低,林灼敏銳地察覺到了某人的到來,她揚起笑臉,喚出了那人的名字:「阿比斯。」

  黑髮亡靈的死氣從微敞的窗戶進來,凝聚成人形,接住了向他撲來的林灼。

  阿比斯這幾天忙得連個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好不容易能緩緩,他想也不想就來到了林灼家樓下。

  考慮到深夜拜訪太失禮,他也沒敲門,而是直接找到了林灼的房間。

  林灼對他的出現表示出了充分的熱情——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就被踮起腳尖、雙手拉扯他衣領的林灼咬住了唇。

  呼吸糾纏的吻輕易驅散了亡靈自身攜帶的森冷陰寒,肢體間隔著衣料廝磨相觸,越來越熱。饒是林灼也沒想到,她房間裡那張完美復刻的書桌和椅子第一次投入使用,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桌子上隨便擺放的書本被他們倆撞掉在了地上,萬幸林灼早就用了隔音咒,不會讓莉莉絲聽到自己臥室裡的動靜。

  許久後,兩人從桌椅轉戰到林灼那張並不算大的床上,這張床林灼一個人睡還算寬綽,加上一個體格健壯的成年男人,很難不變得擁擠,而這份擁擠在眼下,又是那麼的剛好。

  高高掀起又重重拍下的浪潮一陣接著一陣,持續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平緩下來。房間裡沒有開燈,阿比斯將林灼抵在床頭,把腦袋埋進林灼的頸窩,蒸騰的汗水順著胸膛往下,滑過結實的腹肌。

  林灼背靠著床頭的牆,一隻手落在阿比斯的後腦勺,摸小狗似的輕撫被汗打濕的髮梢,閉著眼克制地喘息,免得又帶起餘顫。

  氣氛在無聲的溫存中逐漸變的靜謐,忽視掉他們的姿勢,看起來還有幾分溫馨親暱。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濕啞的嗓音在林灼耳邊響起,滿是依戀地傾訴起了分別幾日的思念。

  林灼很是受用,笑道:「誰讓你非要隔兩個月回來的。」

  如果不是阿比斯與巴德爾要求將回來的時間坐標定在兩個月後,光明教哪裡敢攻上天空城,光明教不反叛,他們也不至於花這麼長時間來收拾殘局。

  阿比斯為自己申辯:「這個機會太好了,我不想錯過。」

  當初巴德爾為了展現帝國的寬容仁慈,安撫民眾情緒,硬是保留了被光明教操控的王庭騎士團,僅僅只是將他們拆分成現在的王庭騎士團和聖騎士團。

  王庭騎士團在早年也是威名赫赫,法聖之一的費德里科就曾是王庭騎士,所以一直以來都有個說法:是費德里科的失蹤,讓光明教抓住機會將這支本屬於皇家的軍隊侵蝕成了他們光明教的私軍,從而導致舊日的皇室失去話語權,皇權日漸走向衰敗。

  因此就算把王庭騎士團拆分,他們依舊是阿比斯與巴德爾想要儘早剷除的存在。

  如今終於除乾淨,他們也能開始推進下一步。

  阿比斯其實對這些並不在意,或者說遠沒有巴德爾那麼上心,所以從來都是巴德爾要求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只要巴德爾不妨礙他研究時間魔法尋找林灼就行。

  現在林灼回來了,阿比斯終於關心起了局勢,想要締造更好的環境,讓林灼愛上這裡,再也不要離開。

  想到這,阿比斯抬起頭,原本遮住左眼的眼罩早就被摘了,靛色的右眼與金色的左眼一同看著林灼,問:「你不會再走了,對嗎?」

  林灼壞心眼地用吻來替代回答,就是不肯給一個肯定的答覆來安阿比斯的心,惡劣地享受著阿比斯因在意而表現出的不安。

  阿比斯注意到了林灼吻他時揚起的嘴角和眼角眉梢流露的笑意,有些苦惱,又忍不住為這樣的林灼心動。

  柔緩細膩的親吻間,阿比斯的骨指輕輕劃過林灼身上的疤痕,讓林灼想起自己還有瓶樹汁沒喝,便稍稍推開阿比斯,將裝著樹汁的玻璃瓶從手鏈裡拿了出來。

  林灼這一身疤痕,是她殺害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失敗後留下的。

  林灼清楚莉莉絲有多喜歡把錯處歸咎到自己頭上,不然她也不會在林灼遭受人體試驗後,認為一切都是她的疏忽,從而收養林灼,只為彌補那份本就不屬於她的過錯。

  林灼留著這些疤痕,就是打算在莉莉絲適應不了這個世界的情況下,用這身疤痕轉移莉莉絲的注意力,讓莉莉絲心疼她,為了她去接受這個新世界。

  這麼做雖然卑鄙,但足夠有用。

  好在莉莉絲對這個世界適應良好,那麼這身疤痕也就失去用處,可以進行治療修復了。

  林灼沖另一個自己下手時根本沒留情,因此就算是疤痕,也耗費了大半瓶的樹汁。

  林灼把剩下小半瓶扔回手鏈,順帶從手鏈裡拿出一瓶酒——生命樹的樹汁中含有光元素,上回在醫務室,她喝完樹汁就跟阿比斯滾床上去了,口中殘留的汁液被阿比斯舔舐時,她嘗到了苦澀的焦糊味,可見樹汁和聖水一樣會對亡靈造成影響。

  林灼用酒漱口,甘醇的酒液湧入咽喉,勾起了林灼肚子裡的酒蟲。

  樂於分享的林灼還給阿比斯餵了一口,阿比斯不幸被嗆到,咳嗽時牽動身體,剮蹭到敏感的地方,惹得林灼發出一陣難耐的低吟。

  稍稍平息的焰火像是被加了一把燃料,再次熊熊燃燒。

  林灼的情緒也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歡愉中得到宣洩,慢慢恢復本該有的平衡。

  第二天早上,林灼還記得跟莉莉絲的約定,掙扎著從擁擠的床上爬了起來。

  時間還早,阿比斯也還在睡,林灼就先去洗了個澡。

  浴室在二樓的另一邊,林灼洗完澡回來,剛打開門,正好遇上阿比斯醒來找她,被走到門口的阿比斯抱了個滿懷。

  完全放鬆的兩人在房間門口接了個吻,唇瓣剛分離,林灼正要告知阿比斯自己待會要和莉莉絲出門,突然,莉莉絲的房間門開了。

  眼下的情況顯然比深夜拜訪還要失禮,阿比斯反應迅速地給自己套上了視覺混淆咒,同一時間,林灼關上房間門,將阿比斯關進自己房間,同時避免被莉莉絲注意到她一片狼藉的臥室。

  於是當莉莉絲從房間裡出來,看到的就是站在自己房門前的林灼,她還沖林灼打了聲招呼:「早上好。」

  林灼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背著家長和野男人幽會的心虛,過了幾秒才回道:「……早上好,莉莉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8:46 AM

第七十六章

  臥室外,林灼與莉莉絲下樓吃早餐,臥室內,巴德爾嘲諷阿比斯,說他在林灼眼中不過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阿比斯不受巴德爾挑撥,自顧自穿好衣服,收拾起了一片狼藉的臥室。

  期間有白色的羽毛從窗外飄入,羽毛飛到他面前自燃燒成灰燼,升起的黑色煙霧在半空中組成長長的十幾行文字,是近侍麥爾向他匯報今日的行程,並在最後一句委婉詢問是否需要推遲今早的幾項安排。

  阿比斯將落地的灰燼清除乾淨,給麥爾回信將原定在十分鐘後的會面推遲到半小時後。

  到時候林灼應該已經吃完早餐,說不定會上樓來找他。

  巴德爾雖然沒有阻止阿比斯給麥爾回信,但卻在阿比斯收拾好林灼的房間,靜心等待林灼時,潑了阿比斯一盆冷水:「你確定她不會嫌棄你怎麼還沒走?」

  巴德爾話剛說完,臥室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林灼拿著一瓶牛奶和一份三明治出現在門口,她「哇哦」一聲,對恢復如初乾淨整潔的臥室表達了滿意。

  巴德爾:「……」

  阿比斯走到門口,接過林灼給他帶來的牛奶和三明治,問:「怎麼這麼快就上來了?」

  終於學會在離開前跟阿比斯打招呼的林灼:「我和莉莉絲待會兒要出門,來跟你說一聲。」

  阿比斯察覺到了林灼的體貼,心情不錯地在林灼額頭上落下一吻:「我也要回去了,今晚可能來不了,還有之前忘了說——」

  阿比斯空著的那隻手覆上林灼胸口,森白的骨指隔著衣服布料準確無誤地觸碰到了那枚靛色的寶石:「你可以用它找我,我能聽到。」

  林灼挑了挑眉:「是嗎,那還挺方便。」

  阿比斯:「……我發誓除非你喊我的名字,不然我絕對不會偷聽。」

  一本正經的誓言之光落下,林灼笑出了聲,她攀著阿比斯的肩膀,湊到阿比斯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阿比斯的耳朵慢慢染上緋紅,喉結也忍不住聳動了一下。

  莉莉絲在樓下問林灼帽子找到了嗎。

  「找到了!」林灼抬手召來衣櫃裡的帽子,丟下險些被她挑逗瘋的阿比斯,腳步輕快地下了樓。

  之後一個月的時間,林灼都在忙給莉莉絲開店的事,林灼擅長和生意人打交道,砍價更是一把好手,可惜她對一間裁縫鋪需要多大的店面,內部如何裝修一竅不通,所以關於選址和店內的裝修設計,都由曾在高級製衣店工作過的莉莉絲一個人決定。

  忙忙碌碌一個月過去,店舖終於開張,因為新店客人不多,店裡暫時只有莉莉絲一個人,林灼沒事會來看看,給上門的客人倒倒茶水,和他們聊聊天。

  後來林灼又購買了一塊晶體屏放在店裡。

  晶體屏就相當於打磨成螢幕的水晶球,可以像水晶球一樣顯示影像,這幾年影像轉播興起,最開始只在狂歡之城流行,用來傳播一些低俗色情的影像,形成灰色產業鏈後被帝國政府給一鍋端了。

  後續影像轉播被用在了決鬥場等競技賽事場所,作為影像載體的水晶屏也在狂歡之城外掀起潮流。

  不過因為水晶屏非常昂貴,是只有貴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所以直到去年年底有了價格親民的晶體屏,影像傳播才終於走進千家萬戶。

  林灼家一樓的客廳裡也有一塊晶體屏,不過她和莉莉絲都用過百年後更加清晰,畫質音質更加好的水石屏和外接音響,所以這個時代還未進行升級完善的晶體屏實在很難勾起她們觀看的慾望。

  更別說這會兒能看的頻道也不多,林灼會購置晶體屏,存粹是為了復原家裡的佈置。

  但對本就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晶體屏還是很有意思的。

  有了晶體屏,那些被大人帶來訂製新衣服的小孩們終於能乖乖站在凳子上,讓皮尺好好替他們量身,陪同人也不用坐著枯等,有了打發時間的消遣。

  偶爾晶體屏上出現其他地方的時裝,還能勾起顧客們照樣訂製一件的衝動。

  這天林灼在莉莉絲的店裡,莉莉絲正陪一位來過好幾次的老顧客挑選布料和蕾絲花樣,林灼坐在桌子前算賬,那位顧客的丈夫姍姍來遲,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招呼林灼換台。

  「快快快,再晚就看不到亞爾夫海姆公爵和他夫人一起回國的轉播了。」

  莉莉絲聞言,下意識把目光投向林灼。

  林灼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切換頻道,彷彿即將在萬眾矚目下歸國的公爵夫婦不是她的祖父祖母,而是兩個位高權重的陌生人。

  晶體屏上出現了海邊碼頭的景象,一艘體積巨大的豪華遊輪已經靠岸,岸邊群眾早已疏散,僅剩氣勢威嚴的軍隊以及指揮官弗雷,等待公爵夫婦下船。

  等了大概幾分鐘後,公爵夫婦終於出現在了晶體屏上,各地聚集在螢幕前翹首以盼的民眾無論此前討論得有多熱鬧,都免不了在公爵露面的那一刻陷入靜默——

  身為公爵,大眾沒少在報紙上看見這位的照片,因此他們早就清楚公爵本人有多俊美,眼下聚集在螢幕前圍觀影像轉播,更多也是為了瞻仰這位的容顏。

  公爵大人去年出海,晶體屏則是去年年底才開始發行,所以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在定格照片之外的地方看到公爵,還是能動的公爵。

  這顯然不是一張定格照片能比的,也讓人們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大自然的寵兒」,他的金髮像是用最璀璨的陽光編織而成,碧綠的眼眸能讓最漂亮昂貴的祖母綠寶石黯然失色,而讓他的美麗更上一層樓的,是他那非凡的氣度與強者才會有的氣勢。

  可就是這麼一位看著不大好親近的精靈,他在望向自己的妻子時,眼神會變得無比柔和——哪怕他的妻子此刻輕紗遮面,並未露出那張與林灼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莉莉絲鬆了口氣,她現在已經完全瞭解林灼在這個世界代表著什麼,如果說同名是出於對教科書上那位「林灼」的崇拜,那麼一旦被發現和公爵夫人長得一模一樣,林灼就無法再掩飾自己的身份。

  幸好,公爵夫人沒有露面的習慣,對外的照片上也只能看見她的身影,看不清她的容貌。

  林灼知道會是這樣,早就低下頭,專心替莉莉絲把賬本最後幾頁整理好,然後才起身去泡茶。

  等林灼端著茶壺和茶杯回來,顧客夫婦還沒從精靈公爵的美貌中回過神,那位信仰光明教的夫人更是念了句:「光明神在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精靈……哦!」

  那位夫人慌忙摀住嘴,畢竟光明教闖了大禍,雖然他們的皇帝陛下仁慈,僅問罪了參與反叛的騎士團和第七軍團,並未禁止人們信仰光明教,可為了避免禍端,他們夫婦都決定暫時不對外表露自己的宗教信仰,只是那句「光明神在上」說了許多年,一時半會實在改不過來。

  幸運的是,莉莉絲和林灼都沒有表現出對光明教的排斥,顧客夫婦放下心,一個繼續挑選布料蕾絲,一個繼續觀看晶體屏打發時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

  送走客人後,林灼藉口傭兵公會那邊有事,也離開了店舖。

  林灼曾想過,等救回莉莉絲,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接傭兵公會的任務,滿大陸到處跑。

  可事實卻是她對莉莉絲的死心有餘悸,短期內很難丟下莉莉絲一個人離開帝都。

  索性閒著也是閒著,她就去考了個鑑定師資格證,這段期間在傭兵公會接鑑定任務,負責鑑定珍惜材料的品級。

  她今天也確實約了傭兵公會的人,但約的是下午,這會兒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她提前離開莉莉絲的裁縫鋪,是想先去一趟天空城,找阿比斯一起吃個午飯。

  她到的時候,正好遇見另一位近侍柏諾貝詢問巴德爾,今晚是否要去參加慶祝公爵夫婦回國的晚宴。

  不等巴德爾做出決定,阿比斯一看到林灼,直接奪走了身體的掌控權,不僅和林灼一起吃午飯,還陪林灼去散了會兒步。

  林灼身上穿著莉莉絲給她做的新衣服,上身是白色的蕾絲領襯衣,下身一條橄欖綠色的闊腿褲,頭上戴著頂寬沿遮陽帽,黑色長髮在後背紮成一條鬆垮隨意的麻花辮。

  無論是阿比斯還是巴德爾都能看出林灼在衣著上的變化。

  除了失憶那段期間,林灼總會在衣服最外面加一件帶兜帽的黑色外衣,用兜帽遮去自己大半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風塵僕僕的旅人,隨時都會離開。

  現在的林灼穿衣打扮趨近日常,再也沒有加過那件黑色外衣,光是看著,就讓阿比斯充滿了安全感。

  阿比斯牽著林灼的手,帶她去了溫室。

  溫室裡種植著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奇珍異草,阿比斯以為林灼會喜歡,卻意外發現林灼有些心不在焉。

  阿比斯拿不準林灼的反常是否跟精靈公爵有關,於是他問林灼:「在想什麼?」

  林灼的回答出乎阿比斯的預料:「我在想要怎麼跟莉莉絲介紹你。」

  阿比斯:「……」

  因為林灼一直沒提起這件事,阿比斯信了巴德爾的邪,以為他們之間只能維繫地下戀情,雖然有些難過,但還是選擇理解並接受。

  萬萬沒想到,是他誤會了。

  林灼:「你這是什麼表情?」

  阿比斯坦白:「我以為你不願意讓莉莉絲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林灼眨了眨眼:「怎麼會,要是一直瞞著她那也太麻煩了。」

  林灼還想光明正大把阿比斯帶回家呢,之前不這麼做,是因為莉莉絲對這個世界還不夠熟悉,告訴她太多怕她一時接受不過來,現在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她們的生活也步上了正軌,接下來當然就是讓莉莉絲知道她的女兒有個名叫阿比斯的戀人。

  可林灼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跟莉莉絲介紹阿比斯。

  阿比斯:「你是擔心,莉莉絲無法接受我和巴德爾使用同一具身體嗎?」

  想想也是,誰會希望自己女兒的戀人是一體雙魂的存在。

  阿比斯忘了他與巴德爾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陷入了怕被戀人母親嫌棄的憂慮中。

  林灼愣了一下,問:「阿斯莫德沒有告訴你嗎?」

  阿比斯:「告訴我什麼?」

  林灼歪了歪頭,用怎麼聽怎麼尋常的口吻,拋出了一個足以摧毀安穩的炸彈:「在我的世界,你重傷了巴德爾,你們倆因此陷入了昏迷,再沒醒來過。」

  所以問題不在於一體雙魂,而在於共用一具身軀的他們,關係惡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9:01 AM

第七十七章

  溫室內濕度較高,林灼的眼鏡上凝聚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讓她看不清阿比斯此刻的表情。

  林灼鬆開被阿比斯牽著的手,打算將眼鏡摘下擦一擦,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巴德爾的聲音響起,銀色長髮的天族問她:「你告訴我這件事,就不怕我跟阿比斯翻臉嗎?」

  林灼鼻樑上的眼鏡微微下滑,鏡片後的豎瞳掠過鏡框看向巴德爾,被濃鬱的光元素刺得縮了一下:「所以,你提前對他下手嗎?」

  巴德爾:「……」

  不會。

  貿然攻擊阿比斯意味著他也會受到同等的傷害,他不可能冒這個險。

  但……

  「我總能找到辦法,在不影響我自身的情況下,殺了他。」巴德爾語調平平,金色的眼底滿是漠然,彷彿他說要殺的那個人,不是和他一同誕生在這個世界,共同生存了數十年的半身。

  聽到巴德爾的回答,林灼用另一隻手摘掉了眼鏡,轉身一腳踏到巴德爾的鞋尖前,在帽簷險險擦過巴德爾鼻尖的距離下,對他說:「那你最好先把我殺了,不然你找什麼辦法都是白費功夫。」

  宛若實質的殺意毫不客氣地包圍了巴德爾,像一把把尖銳的刀刃用力按壓在每一吋皮膚上,稍不留神就是皮開肉綻。

  巴德爾低頭望進林灼那雙不笑時格外滲人的豎瞳,從未有過的刺激如同電流,在赤裸裸的恐嚇下竄過背脊,毛骨悚然的同時激起莫名的興奮,和某種微妙的、不可言說的生理變化。

  巴德爾也是頭一次知道自己的癖好這麼變態,他問林灼:「你要為了他,捨棄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嗎?」

  林灼:「我的生活從未平靜過,你敢碰阿比斯,我就敢殺你。」

  巴德爾注視著眼前的半精靈,他嫉妒阿比斯能擁有這份他所渴望的愛意,但同時,他又對林灼的威脅感到心動不已。

  他突然有些好奇,林灼要是知道他也和阿比斯一樣喜歡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然而不等他將一切訴之於口,身體的控制權便被阿比斯所掠奪。

  ——讓林灼撩到心臟都快要爆炸的,可不止巴德爾。

  黑髮亡靈低頭吻上林灼的唇,毛茸茸的腦袋頂掉了林灼頭上的帽子,急切又痴纏的模樣,像極了一隻仗著主人喜愛瘋狂撒嬌的巨獸。

  林灼措手不及,與此同時,黑色纏繞著金光的裂縫在阿比斯身後撕開空間,裂縫另一頭是皇帝陛下的辦公室,阿比斯纏著林灼,往後一步跨過裂縫,帶著林灼坐到了那張面朝落地窗的沙發上。

  林灼才知道阿比斯竟然學會了製造空間裂縫,她在心裡估算從溫室到辦公室的距離,好奇空間裂縫至少能跨越多大範圍,結果沒來得及得出結論,唇上就被咬了一口——還在撒嬌的巨獸不高興主人的忽視,裝模作樣地露了牙齒,力道卻輕得連個牙印都沒留下。

  林灼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和面對巴德爾時態度截然不同,她笑著同阿比斯交換了一個又濕又熱的深吻。

  天知道阿比斯有多想把林灼帶回臥室而不是辦公室,但他使用身體的時限快到了,而且他還記得林灼下午要去傭兵公會,所以他只能儘量克制自己。

  可惜這比他想的要難得多,他纏著林灼在沙發上耳鬢廝磨,林灼看他明明想要卻又欲拒還迎般握住了她往他衣服裡摸的手,終於被磨得失去耐心,問他到底要不要。

  阿比斯輕聲喘息著,不捨地告訴林灼自己剩下能掌控身體的時間不太夠。

  林灼挑了挑眉,不解阿比斯是有多自虐,明明知道做不了還這麼往死裡點火。

  就這樣阿比斯還忍不住往林灼臉邊蹭,吐息熱得能將人融化。

  林灼無奈:「笨不笨?」

  阿比斯承認自己在面對林灼時不夠理智,並把鍋甩給了林灼:「你的錯,誰讓你這麼好。」

  林灼欣然接下這口盛滿讚美的鍋,順帶手掐住阿比斯的脖子,讓他好好地冷靜了一下。

  以另一種方式得到滿足的阿比斯終於不再自討苦吃,他抱著林灼窩在沙發上,嗓音低啞,語速更是慢慢吞吞:「我大概能猜到,第六世界的我為什麼會攻擊巴德爾。」

  林灼輕撫他脖頸間的淤痕,垂眸看著那些淤痕在死氣的治癒下一點點消散,等阿比斯告訴她答案。

  「巴德爾從未愛過你我腳下這片土地。」阿比斯告訴林灼:「也沒愛過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無論是光明教,還是黑暗生物,他都不喜歡,甚至厭惡。」

  這是林灼沒想到的,因為她很難理解:對世間萬物都懷抱惡意的巴德爾,為什麼會耗費百年的時間打造出空前繁榮的尤加特希拉。

  阿比斯看出了林灼的困惑,繼續道:「他認為把本就生活在苦難中的人民推向深淵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想先改變這個國家,讓這個國家變得充滿希望,之後再毀了她。」

  這是巴德爾在學生時代就定下的目標,不為別的,就圖個樂。

  在林灼的世界,巴德爾大帝確實做到了計畫中的前半部分,後半部分還未來得及實施,亡靈法師阿比斯就用兩敗俱傷的辦法阻止了他。

  雖然巴德爾大帝的昏迷讓局勢不像原來這麼穩定,但在阿比斯看來,再亂都比讓巴德爾親自動手來得強。

  這片土地不缺英雄,總會有人出來接手爛攤子,讓這個國家繼續繁榮下去。

  「這大概就是我對巴德爾動手的原因。」阿比斯停頓了兩秒:「還有就是……」

  林灼:還有?

  阿比斯握住林灼落在他脖頸的手,輕輕揉捏她的手掌,低頭親吻她的指節,陰鬱的面容染上如水般的溫柔:「第六世界的我沒有遇見你。」

  「如果遇見了你,我肯定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去阻止巴德爾,我怎麼可能捨得放開你的手呢。」

  阿比斯所說的並不是哄人的情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灼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他也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悲天憫人的善心,就算有,也早就被消磨乾淨,不可能為了誰去和巴德爾同歸於盡。

  另一個世界的他選擇犧牲自己,與其說是為了拯救這個國家,不如說他早就厭倦了活著。

  看巴德爾發瘋實在沒意思,與其放任下去,不如在必要的時刻親手結束這一切——類似這樣的念頭早在巴德爾說出自己的計畫那天,就在阿比斯的腦海裡出現過。

  如果不是後來又遇到了林灼,如果沒有她……

  阿比斯抵著林灼的額頭:「我可以向莉莉絲當面起誓,我絕不會讓我和巴德爾之間的矛盾對你造成任何傷害。」

  林灼想了想,由阿比斯本人親口保證,加上莉莉絲對她一貫的縱容,這事兒說不定會比她想像得還要順利。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給莉莉絲一些心理準備,或許在今晚的餐桌上,她可以嘗試向莉莉絲透露點口風。

  還沒到和傭兵公會約好的時間,林灼懶得再回趟家,索性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了一覺,準備睡醒直接去傭兵公會。

  阿比斯撐到林灼睡著,不得不鬆開她從沙發上起來,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身體交給了巴德爾。

  接手身體的巴德爾站在沙發旁,盯著自顧自午睡的林灼看了幾分鐘,腦海裡閃過對方在溫室裡仰著腦袋威脅自己的模樣,遮陽帽帽簷投下的陰影落在她的臉上,顯得她那雙紅色的眼睛越發幽暗。

  只可惜阿比斯出現得太快,不然……

  巴德爾掐斷自己的思緒,轉身走向辦公桌,開始自己的工作。

  因為晚上有晚宴要出席,下午的行程中沒有離開天空城的安排,巴德爾處理公務接見大臣,馬不停蹄地忙碌了兩個小時,期間林灼一直在睡,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溫和又柔軟的氣氛在靜謐的辦公室內悄悄蔓延。

  終於,巴德爾在看一份草擬的反壟斷條例時按捺不住睏意,支著額頭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一旁站著的近侍弗拉士如同一樽石像在原地矗立,安靜等待他的陛下睜開眼睛。

  然而在巴德爾睜眼之前,林灼先醒了。

  剛睡睡的林灼腦子還有些昏沉,她從沙發上坐起身,下意識要找阿比斯卻找不到,反而被巴德爾那一身濃鬱的光元素刺疼了眼睛。

  林灼低頭摀住雙眼,發出了煩躁的低吟。

  等眼睛不那麼疼了,林灼戴上眼鏡,也不急著自行離開,而是再一次將目光投向巴德爾。

  銀發天族支著腦袋閉著眼的模樣,完美得像一幅畫。

  林灼對這幅刺眼的畫頗有怨念,視線透過灰色鏡片在巴德爾身上來回打轉,最後落在巴德爾那頭漂亮的銀色長髮上。

  林灼失憶的時候玩過巴德爾的頭髮,知道巴德爾的頭髮髮質有多好,摸起來涼嗖嗖的,又順又軟,手感堪稱絕佳。

  林灼從沙發上起來,朝巴德爾走去,如果只是這樣還沒什麼,偏偏她對巴德爾用了無聲詠唱的安眠咒,這引起了弗拉士的警惕。

  弗拉士是亡靈,還是阿比斯親手轉化的亡靈,因此他對兩位皇帝陛下的忠心在幾位近侍中堪稱之最,可他剛想要動彈就遭到了林灼的壓制。

  弗拉士注意到林灼撫上手鏈,像是要從手鏈裡掏出什麼東西,弗拉士猜測可能是利器或槍支,他正要發狠掙脫桎梏,拼上性命保衛巴德爾陛下的安全,結果下一秒,他看見林灼從手鏈裡拿出了一把梳子。

  弗拉士:「……?」

  弗拉士整個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林灼給尊貴的皇帝陛下梳了個雙馬尾,不太確定這是否值得逮捕。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有人敲門,林灼飛快把紮頭髮的緞帶綁好,還調整了一下蝴蝶結的角度,隨即掏出一台巴掌大的相機就是一聲哢嚓,正好拍下巴德爾抬眸冷冰冰望向她的瞬間。

  「下午好?」

  林灼將相機往手鏈裡一扔,半點不見先前在溫室裡的殺氣騰騰,反而一臉無辜地抬起雙手,做了個「我可什麼都沒幹」的姿勢,慢慢往後退。

  巴德爾看著林灼的眼神越來越冷,林灼臉上卻揚起了笑容,非常燦爛:「我突然想起來,我下午還約了傭兵公會的人,再不走就——」遲到了。

  林灼話沒說完,光元素凝聚而成的羽毛如鋼鐵一般飛射而來。

  林灼輕鬆躲過,光羽接二連三紮入她踩過的地毯,還有幾枚被她躲開後紮入牆壁,甚至砸碎了牆邊一樽等身高的花瓶。

  林灼絲毫不管身後的動靜,頭也不回地翻過沙發,撞破落地窗跑了。

  「陛下!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辦公室外的人聽到窗戶破碎的動靜,傳來詢問的聲音。

  巴德爾面無表情地抬手扯掉綁頭髮的緞帶:「到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弗拉士領命離開,厚重的大門關上後,巴德爾握著那兩條林灼留下的緞帶,走到了被撞破的落地窗前,確認林灼已經逃之夭夭。

  窗外湧入的風吹拂起巴德爾的長髮,落在沙發上的玻璃碎片被看不見的力量盡數移落在地上,巴德爾踩著滿地的碎片落座,抬眸正對上窗戶邊緣殘留懸掛的幾塊帶有裂紋的尖銳玻璃,上面倒影出黑髮亡靈的臉。

  「談談。」巴德爾說。

  阿比斯:「談什麼?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雖然是精靈公爵的弟弟,但他這些年一直在協助阿比斯與巴德爾建設這個國家,還給他們提供了許多從林灼記憶中獲取的有關未來的資訊,因此許多人才在微末之時得到了他們的幫助,對他們充滿尊敬和愛戴,願意為這個國家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所以巴德爾能容忍阿斯莫德的隱瞞,近乎寬容道:「我不打算處置他。」

  阿比斯的想法和巴德爾一樣,既然不是要談阿斯莫德,那麼:「你準備重拾學生時代的志願,毀掉這個國家?」

  阿比斯用了「重拾」這個詞。

  阿比斯告訴林灼,說巴德爾試圖毀掉這個國家,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多半是因為這個才會與巴德爾同歸於盡。

  但阿比斯沒有告訴林灼,巴德爾在當年林灼離開這個世界後,逐漸對毀掉這個國家的計畫失去了興趣。

  所以他沒有像第六世界的自己一樣,對世人隱瞞自己與亡靈法師阿比斯同為一體的秘密,也沒有在近侍或廷臣面前戴上溫柔大度善良完美的假面,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在未來撕開面具,欣賞人們發現自己被欺騙時的絕望表情了

  所以他想談的就是這個:「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不告訴她我早就打消了毀掉這個國家的念頭?」

  阿比斯:「……」

  「你希望她因此而討厭我?」

  自從教會試圖將他們分開卻差點把他們融合後,他們對對方的情緒感知比原來更加敏銳,所以巴德爾僅僅通過詢問,就確定了這不是正確答案。

  那為什麼……

  巴德爾想了想,一個荒謬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你不希望林灼追問我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他猜對了。

  巴德爾:「怎麼,你害怕她知道我喜歡她?」

  巴德爾步步緊逼:「為什麼怕?難道你覺得她會……」

  阿比斯突然打斷巴德爾:「她給你梳的頭髮挺好看。」

  巴德爾愣了一下,冷笑著嘲諷道:「你要是為此感到嫉妒,大可以叫她給你綁上十條。」

  阿比斯沒有繼續對話,身影消失在了玻璃碎片上,和林灼一樣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9:08 AM

第七十八章

  「那是什麼?」

  天空城新來的守衛正在休息室聽同事講述工作注意事項,突然發現窗外有人坐著掃帚飛快掠過,趕緊提醒同事。

  同事反應很快,來到窗邊找到那抹還未消失的人影,立馬就目測出距離,聯絡相應位置的巡邏守衛,確認對方的身份。

  「不用驚慌,是林灼閣下。」守衛專用的聯絡器中傳來回應。

  同事鬆一口氣,扭頭卻發現新來的表情不太對:「怎麼了?」

  新來的,神情恍惚:「林灼閣下是指……《混血冒險團奇遇記》裡的林灼?」

  同事:「……雖然很想說我不看兒童讀物,但確實是她沒錯。」

  「《混冒奇遇記》才不是兒童讀物!」新來的守衛反駁了同事,隨即興奮起來:「真的是她!不是說她失蹤了嗎?她回來了?還是她一直都在天空城,只是沒有對外公開?」

  「凱克!」年紀大一輪的同事喊出了新守衛的名字,提醒他:「這裡是天空城,如果你確定要在這裡工作,就得付出比在外面更多的努力,並且具備足夠的專業精神,不然不僅會丟掉工作,甚至有可能獲罪,你能明白嗎?」

  新守衛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想起自己簽署的一連串協議,其中有幾條涉及保密,一但觸犯,甚至有可能背負叛國的罪名。

  新守衛被嚇的一臉菜色,不停保證自己絕不會洩露在天空城內的所見所聞。

  同事很滿意新守衛的反應,

  為了讓新守衛謹記這點,他暫時沒有告訴對方林灼的回歸應該瞞不了太久。

  因為能進出天空城的可不止守衛,還有貴族和官員,他們無法在天空城內隨意走動,因此也不需要簽署什麼保密協議。

  消息靈通一些的,恐怕已經開始猜測他們未來的皇后是否會出自布萊特家族了。

  ……

  林灼從天空城下來,坐著掃帚一路飆到傭兵公會大門前,終於想起自己把遮陽帽忘在了溫室。

  幸好下午的天氣不那麼晴朗,厚重的雲層遮擋住太陽,不戴帽子也沒太大影響。

  林灼踩著點踏進傭兵公會,公會的介紹人將她帶去專門的小包廂,預約做鑑定的人早已在裡頭等候多時。

  包廂內部裝修細緻考究,約了鑑定服務的委託人是一位金色捲髮的貴族大小姐。

  這次鑑定的物品是一枚帶有祝福功效的戒指,鑑定過程非常順利,林灼在鑑定時隨口提及的細節和佐證讓那位大小姐對林灼的信任節節攀升。

  最後林灼圓滿完成任務,還在戒指上的署名被磨花的情況下,確定這枚戒指的製造者是某位知名的侏儒鍛造師。

  「你真厲害。」大小姐以蕾絲摺扇掩唇,矜持地表達了她對林灼的欣賞。

  林灼看工作結束,就準備去領錢回家,不料介紹人敲門進來,告訴他們暫時不能離開。

  大小姐身後的執事和女僕略有不滿,林灼則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介紹人一腦門汗,萬分無奈道:「第十三軍團突擊搜查,說是在搜查結束前,所有人都不能離開。」

  突擊搜查,那就沒辦法了,傭兵公會本就有刻意留存的管理漏洞和不算過分的灰色收入,像林灼學生時代用別人的公會徽章冒名頂替,也屬於對傭兵公會有利的管理漏洞之一。

  公會理不直氣不壯,遇上突擊搜查當然也就弱氣幾分。

  至於被困在公會裡的人,面對帝國軍軍團,大家也不敢有太多怨言,更別說來的還是第十三軍團。

  原本駐守帝都的第七軍團叛變後,負責其他地方的第十三軍團被調回帝都,頂第七軍團的空缺。

  第十三軍團凶名在外,指揮官斐迪南來自瑪爾施,他與許多故鄉被尤加特希拉吞併的人們一樣,並不排斥自己的新國籍,並且發自內心地熱愛著願意包容一切的尤加特希拉。

  想讓林灼進軍隊,並揚言林灼就該成為兵器的那位帝國軍將領,就是他。

  林灼離開地下研究所後被監管了一年。

  那一年她住在帝國研究院,不僅要協助調查,還被採集了人體生物樣本,從血液、毛髮到骨髓、分泌物等,具體用處她不清楚,帝國研究院那邊也沒有義務告訴她,但她的人體生物樣本為無核痛抑製劑的研發提供了幫助,她因此獲得獎勵,這才有了後來恢復自由的可能。

  此外她還被要求進行多項資料檢測,例如魔力濃度,肉體強度,敏銳度等,和她在學校做的體檢資料進行對比,研究院發現她的身體素質還在飛速提升,當時研究院的人斷言她活不了多久,因為提升速度太快,她不可能支撐得住。

  可結果卻是不到半年她的資料就穩定了,軍方因此對她特別感興趣,只是礙於弗雷,沒幾個人敢將她納入軍隊,只有斐迪南堅持己見,哪怕林灼離開研究院,被莉莉絲收養,斐迪南始終沒有斷了招她進軍隊的念頭。

  斐迪南甚至親自找過林灼,但因為莉莉絲不同意,加上弗雷阻攔,最後不了了之。

  等待搜查結束的林灼坐在沙發上,支著腦袋無聊發呆,思緒散漫。

  她想起她離開研究院的時候,研究院還在她的身體裡植入了定位用的晶石,此後每年她都需要回一趟研究院,提供新的人體生物樣本,並進行身體資料檢測。直到莉莉絲死去,她確認殺死莉莉絲的搶劫犯長什麼樣後,就把晶石從身體裡挖了出來。

  她還想起斐迪南對她各種威逼利誘,問她難道不想靠軍功往上爬,把非要阻攔她的弗雷‧布萊特踩在腳下嗎?

  說起來,弗雷能這麼一手遮天,還是因為那個時期的巴德爾與阿比斯已經陷入了昏迷。

  搜查怎麼還沒結束,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在晚飯前回去,不想讓莉莉絲擔心……

  林灼的思緒越跳越快,突然對面的大小姐向林灼搭話,問林灼有沒有興趣成為她的家庭教師,因為她對有關鑑定方面的知識非常感興趣,且林灼表現出的才能非常令她很滿意。

  林灼沒有馬上拒絕,而是問清楚了薪資和工作時間、工作地點以及工作內容。

  說實話,條件非常優渥,唯一的缺點就是課程時間無法確定,林灼要是接受這份工作,就得住進大小姐的家,配合大小姐的日程安排調整上課時間。

  林灼要是能安心放下莉莉絲一個人在家,她早就出門浪了,還考什麼鑑定師資格證啊。

  於是林灼拒絕了這份工作邀請。

  大小姐很遺憾,但也沒有勉強林灼。

  反而是那位執事,看不慣林灼如此乾脆的拒絕,便再三強調大小姐背後的家族勢力有多深厚,希望林灼能再考慮。

  林灼見慣了這種情況,他說任他說,等他說完繼續拒絕就是。

  執事被林灼油鹽不進的態度激怒,他對林灼道:「希望您不會為此刻的決定感到後悔。」

  大小姐喊了執事的名字,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並向林灼道歉。

  林灼端起茶杯:「我想應該不會有那一天。」

  這時門口再一次傳來敲門聲,這次進來的不僅有公會的介紹人,還隸屬於第十三軍團的少校。

  林灼的位置背對門口,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轉頭看向那位少校,反而是正對著門口的大小姐,看清來人後起身離開座位,向對方提了提裙襬:「下午好,克里斯少校,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克里斯?

  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的林灼放下茶杯,扭頭的同時又聽見大小姐問來人:「卡洛琳女士還好嗎?我想邀請她參加我的茶會,可她總說最近很忙。」

  一身軍裝的克里斯少校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他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視線落到轉頭的林灼臉上,通身不好惹的氣場瞬間煙消雲散,瞪大的眼睛像是見了鬼一樣。

  「……老師?」

  林灼也挺意外,曾經一團稚嫩的龍族少年,居然已經長這麼大了。

  她點點頭:「好久不見,克里斯。」

  「……好久,不見。」克里斯越長大越不愛廢話,也懶得廢話,有時候說話還很刻薄,也就從小一塊長大的卡洛琳能治他,但他從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問題,唯獨眼下有些苦惱,甚至擔心說錯話,稍微想了想才繼續道:「卡洛琳知道你回來,一定會很高興。」

  一旁的大小姐和她身後的執事女僕聽著克里斯與林灼的對話,內心滿是震驚。

  克里斯,第十三軍團新晉少校,雖然軍銜不算很高,但作為龍族,克里斯在戰場上天生具有優勢,更何況他還和阿斯莫德中將的女兒有婚約,是卡洛琳的未婚夫,前途無可限量。

  但從他們的對話來看,不僅克里斯,就連阿斯莫德中將的女兒卡洛琳,似乎也格外尊敬這位傭兵公會的鑑定師。

  大小姐攥緊了扇子,手心微微冒汗。

  克里斯帶人來是例行公事,把每個包廂都檢查一遍,檢查完跟林灼寒暄幾句才走。

  包廂門關上後,大小姐沒有回到沙發上坐下,而是再一次向林灼道歉,這次執事也承認了自己的無禮,請求林灼原諒。

  林灼一臉莫名其妙:「剛才不是道過歉了嗎?」

  大小姐拿不太準,之後和林灼又聊了一會兒,確定林灼是真沒把執事的言行放心上,才鬆一口氣。

  第十三軍團突擊搜查結束後,林灼終於能離開。

  她從樓上下來,在傭兵公會的一樓大廳看到了還沒離開的克里斯和一部分第十三軍團的士兵。

  克里斯一看到林灼,總會想起小時候的黑歷史,下意識展露乖順的一面,而他在別人眼裡雖然不像小時候那麼幼稚,但性格桀驁,也有傲的本事,軍團裡的兄弟從沒見過他這麼收斂的樣子,所以發生在包廂裡的事很快就在他們中間傳開了。

  看到林灼從樓上包廂出來,好幾個士兵看向林灼,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刺頭克里斯變乖。

  林灼並不畏懼這些視線,她隨便掃了眼,正要收回目光,突然視線凝在了某個士兵的臉上,腳步也頓在了原地。

  克里斯看她駐足,便主動過來詢問。

  林灼的目光一瞬不瞬,被注視的士兵被林灼給看毛了,明明是剛從戰亂地區回來的軍人,什麼樣的煉獄沒見過,此刻卻有種被人用目光割開喉嚨放乾血的驚悚錯覺。

  林灼開口,語氣前所未有的冷:「他是你們軍隊的?」

  克里斯回頭看了眼:「嗯,老師你認識他?」

  林灼:「見過。」

  在鄰居安德森太太描述的畫像上見過,他就是在第六世界的帝曆98年,入室搶劫殺害莉莉絲的那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9:23 AM

第七十九章

  準確來說,林灼不止在安德森太太描述入室搶劫犯的畫像上「見過」這個人,還殺過對方兩次。

  第一次是在莉莉絲遇害後不久,林灼利用女執法官的同情偷到了搶劫犯的畫像。

  從小外出闖蕩的林灼認識許多人,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對她而言憑藉一幅畫像確認搶劫犯的身份並不難,所以林灼很快就知道搶劫犯名叫漢斯,原本是個軍人,後因藏匿並走私違禁藥物被踢出軍隊開除軍籍。

  漢斯犯案後並未離開帝都,林灼比執法官先一步在一家破敗骯髒的小酒館找到了他,和他玩了一局極盡殘忍的貓捉老鼠才把人殺死。

  那時的她只知道漢斯在軍隊待過,沒想到漢斯曾隸屬於斐迪南的第十三軍團。

  林灼向克里斯確認:「他叫漢斯是嗎?」

  克里斯:「是,需要我讓他過來嗎?」

  林灼搖頭:「不需要。」

  說完林灼收回視線,轉身離開公會大廳。

  可在踏出公會大門時,她又悄悄從手鏈裡放出了一隻不起眼的飛蟲,那隻飛蟲悄無聲息地飛回大廳,落在了驚疑不定的漢斯的衣服上。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林灼不至於當場就大開殺戒,況且……讓莉莉絲遇害的源頭,恐怕不僅僅是漢斯,也不是什麼「意外」。

  林灼拿出掃帚低空往家裡飛,被一棟棟建築隔開的夕陽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她迎著傍晚的風,腦子裡浮現假莉莉絲被殺的過程,並又一次產生疑惑——漢斯為什麼那麼心急,在假莉莉絲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也沒有發現他的情況下,直接用了死咒?

  難道從一開始,漢斯就不是什麼入室搶劫犯,他的目的就是殺死莉莉絲,他最後也不是被震碎的窗戶玻璃嚇跑的,而是他的目的已經達成,所以他逃了。

  至於他殺害莉莉絲的原因……

  林灼的大腦出現了間歇性的空白和卡頓,但這並未阻止她繼續思考下去——

  那天是她的畢業典禮,不出意外,她會在離開學校後選擇一份自由度較大的工作,更換工作的頻率大概也會很頻繁。

  總之,她絕不會參軍,更不會進入曾經有過嚮往和憧憬的帝國研究院。

  偏偏意外出現,莉莉絲死了。

  那段時間斐迪南並不在帝都,他本就對巴德爾大帝陷入昏迷後各方勢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局面感到厭煩,因此在林灼畢業前一個月,他通過申請,帶著他的第十三軍團換防去了大陸東部,所以林灼完全沒把他跟莉莉絲的死聯繫到一塊。

  現在有了新的發現,林灼不禁聯想,莉莉絲的死會不會是斐迪南一手操控,只為了讓她擺脫莉莉絲的影響,再一次說服她參軍。

  可莉莉絲去世後,斐迪南並沒有找過她。

  【是沒找過你,還是找不到你,你心裡沒數嗎?】該死的幻聽總是能在林灼最不需要的時候出現。

  說的還很有道理,林灼那兩年一心研究時間魔法,滿大陸到處收集繪製魔法陣的材料,行蹤不定,別說斐迪南,就連帝國研究院都聯繫不上她,甚至用過通緝懸賞的方式逼她回帝都,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然而以上所有都只是她的聯想,根本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是斐迪南指使漢斯殺害了莉莉絲。

  【怎麼沒有證據?】

  【你忘了預言之書對你的評價嗎?這就是證據。】

  幻聽的內容扭曲破碎,聲線多變,經常一句話開頭像女聲,結尾又偏男聲,時而尖銳刺耳,時而低沉發悶,但無論有多難聽,林灼總能聽懂它想說什麼。

  它重複了那些林灼不愛聽也不願意承認的話——

  【你的存在就是災難,你總能害死身邊的人。】

  【你將在你父母的痛苦中誕生,給所有愛你的人帶去災厄。】

  【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當然也有些創新的內容,比如:【害死莉莉絲的不是別人,是你,是你的存在讓愛你的莉莉絲遭遇不幸。】

  ……

  吵死了。

  林灼飛過一條小河,穿過橋底,身前的河流突然炸開,飛濺的河水把路過的居民嚇得不輕。

  而林灼加快了掃帚的速度,穿過了炸起的河水,巨響與猛然砸在她身上的冰冷河水成功讓幻聽戛然而止。

  林灼最後渾身濕透地回了家,比她早到家的莉莉絲正站在門口和之前來送過餅乾的鄰居說話,看到她滿身是水的樣子,顧不上和鄰居打招呼,趕緊跑進家門拿了條乾毛巾出來給林灼裹上。

  「我的天這是怎麼了?」鄰居關心詢問,林灼心情不好不想回答,莉莉絲便替她應付過去,帶她進了家門。

  之後林灼去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出來又被莉莉絲拉去她的房間。

  莉莉絲的房間比她的要大,還擺放了一台縫紉機,林灼坐在縫紉機前的椅子上,莉莉絲站在她身後,用乾毛巾替她擦拭頭髮。

  「對不起。」林灼說。

  莉莉絲:「衣服弄髒洗洗就好了,不用道歉。」

  林灼搖頭,卻沒有解釋自己道歉的真正原因。

  莉莉絲看林灼情緒低落,猜測道:「是和誰吵架了嗎?」

  林灼不明白莉莉絲為什麼這麼問,莉莉絲說:「前天幫你把被子拿出去曬,被子裡掉出一件男士襯衣。」

  林灼愣住,隨即側身扭頭看向莉莉絲,仰著的小臉上滿是心虛。

  莉莉絲看林灼這個表情,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你喜歡的人?」

  林灼,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莉莉絲:「所以,你瞞著我把他帶回家了?」

  林灼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這一次的對不起,聽起來比之前那一次要可愛許多,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努力在家長面前展露自己其實很乖巧的一面,試圖讓家長心軟,以獲取原諒。

  莉莉絲笑出了聲,並繼續最初的那個問題:「你們吵架了?」

  林灼垂下眼:「沒有吵架,不是因為他。」

  林灼也不想讓莉莉絲擔心自己,可她不敢把自己的猜測告訴莉莉絲,於是她只能沒完沒了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莉莉絲溫柔地抱住了林灼:「沒關係,我隨時都在,只要你願意,或者你需要,什麼時候告訴我都行。」

  林灼也抱住了莉莉絲,她閉上眼睛,平靜的軀殼下升騰起撕心裂肺的恐懼,如果她的猜測就是事實,如果一切都像預言之書說的那樣,她該怎麼保證愛她的莉莉絲不會再一次遭遇災禍?

  而且現在,愛她的不止莉莉絲,還有阿比斯。

  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避免不幸?

  莉莉絲替林灼擦好頭髮,和林灼一塊下樓吃晚餐的同時,為公爵夫婦舉辦的晚宴也已經開始了。

  這場晚宴極盡奢華,到場賓客全都是帝國響噹噹的人物,各個衣著精緻華美,但卻不是每一個都風度翩翩言談不俗。

  因為帝國的包容,上層階級湧進了許多平民出身的人才,還有比起規矩和優雅,跟愛遵從本性的黑暗生物。

  但這並不妨礙晚宴順利進行。

  昂貴醇香的酒液在杯子裡輕輕搖晃,耀眼的水晶燈照亮每一顆裝飾用的珠寶,現場演奏的交響樂恢弘大氣。

  阿比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早早就把時限空出來,讓巴德爾去應付。

  巴德爾倒是無所謂,自從三十六年前林灼離開後,他偽裝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眼下也沒披上他那純善和藹的外皮,獨自一人坐在專門為他準備的位置上,身側是隨行的兩位近侍蕾西和弗拉士,以及龍衛隊隊長。

  巴德爾的身份與外貌注定了會有無數雙眼睛在暗地裡看著他,他百無聊賴地算著時間,準備差不多了就離開,回去再看幾份檔案,拖延阿比斯去找林灼的時間——誰讓這倆下午氣他。

  期間也有人靠近過巴德爾,這需要足夠的勇氣和魄力,可惜每一個都無法做到停留太久,很快就向巴德爾告退了。

  晚宴氣氛漸入佳境,巴德爾那隻金色的右眼淡淡地注視著目之所及的一切,突然問:「克洛里斯呢?」

  作為這場晚宴的重要人物,公爵夫婦一直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晚宴上就剩下弗雷和柳聽風。

  克洛里斯不見了。

  一旁的蕾西聞言閉上眼,與此同時,宴廳內外所有的石像雕塑都轉動起了眼珠,尋找精靈公爵的下落。

  蕾西找遍了她能覆蓋的所有範圍,哪裡都沒有精靈公爵的身影。

  ……

  門鈴聲響起前,林灼正在收拾廚房,碗盤們排著隊打泡沫過水,洗上兩遍後讓抹布擦乾淨,再一個接一個跳進碗櫃,偶爾有一個跳錯地方,還會被已經洗乾淨的刀叉齊心協力趕回到正確的位置。

  掃帚將角落裡的垃圾掃出來,拖把緊隨其後,把掃帚經過的地方都拖一遍。裝廚餘的垃圾袋自己綁好從垃圾桶裡跳出來,新的袋子剛要跳進垃圾桶就被一條灰撲撲的抹布打開,等灰撲撲的抹布將垃圾桶擦乾淨,才讓新垃圾袋跳進去。

  整個廚房都在忙,林灼坐在廚房門口監工,偶爾挪兩步,免得擋了掃帚的路,導致生氣的掃帚在她面前蹦跶控訴。

  莉莉絲則在收拾客廳,不過她的家務型魔法看起來要「正常」許多,所有物件都按照她的要求進行活動,拖地就拖地,掃地就掃地,該收納的就疊起來飄進櫃子裡,像是有許多隻無形的手代勞,幫忙完成家務,而不是所有物件都擁有了生命一般。

  收拾完莉莉絲就上樓洗澡去了,離開前她想起來一件事——鄰居晚餐前拜訪,是來通知她過幾天會有一場篝火晚會。

  這是他們附近幾條街道聯合舉辦的小活動,已經向有關部門申報通過了。

  莉莉絲告訴林灼,並表示如果林灼願意,可以選在那一天把她喜歡的人帶過來介紹給她認識認識。

  林灼:「好。」

  得到回覆的莉莉上了樓,不一會兒,門鈴響了。

  林灼去開門,卻在看清門外是誰的瞬間,當著來人的面就要把門給關上。

  開門之後就是關門,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彷彿她開門就是為了拿門板扇一次風。

  對方反應也快,直接伸手按在了門板邊緣,結果就是一聲鈍響,對方的四根手指被毫不留情的夾在了門板和門框之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9:28 AM

第八十章

  林灼的目光落在那四根手指上,認真思考是否要將其削掉方便她把門關上。

  門外的人大概是感應到了危機,開口為林灼提供了另一個建議:「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好好談談?」

  顯然高貴的公爵大人並不擅長對自己妻子以外的人用如此低姿態的方式說話,因此語調顯得有些生硬。

  林灼沒動,她還在考慮。

  克洛里斯:「用一場對話杜絕日後無休止的糾纏,我想這很划算。」

  確實划算。

  林灼鬆開了門把手,但她不打算把克洛里斯請進家門,更不想站在門口和他談,於是林灼給莉莉絲留了一張紙條,謊稱自己要外出買點東西,然後把克洛里斯帶到了附近一家沒什麼客人的咖啡館。

  「晚上好。」咖啡館的老闆正在擦拭杯子,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過頭,意外發現來了兩位奇怪的客人。

  他們一個用了視覺混淆咒,讓人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能大概判斷出是一個女孩,另一個用黑色的風衣和兜帽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單看身形,應該是一位男士。

  男士只點了一杯咖啡,女孩點了一杯檸檬水和一塊蔓越莓蛋糕,老闆將東西端過去時,看到了那位男士的下半張臉以及從兜帽中垂落的金色長髮,總覺得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老闆仔細回憶,卻怎麼也抓不住那一絲熟悉感的來源,直到他的目光掠過店內新置辦的晶體屏,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今天的轉播上出現過這張臉!

  他難道就是……

  咦?

  激動興奮與不敢置信剛從心底升起,老闆就忘了這份情緒從何而來,也忘了剛剛瞥見的那半張臉。

  他莫名其妙地歪了歪頭,碰巧又有一位客人從外面進來,他便把怪異的情緒拋諸腦後,招待起了新顧客。

  雖然那位新來的顧客也用了混淆咒,別說面貌,就連衣著身形都看不太清。

  難道最近流行這個?

  老闆抱著疑惑,回到櫃檯煮起了新顧客點的咖啡。

  林灼與克洛里斯坐在靠窗的卡座,窗外就是大街,路燈昏黃,藍色的月亮藏在雲層後面,偶爾露頭,能看出是個彎鉤的形狀。

  西沃大陸有兩輪月亮,藍色的叫大月,黃色的叫小月,兩輪月亮不會同時出現在天空,按照他們出現的頻率,可以將每年分成十個小月和兩個大月。

  大月滿月那天,藍色的月亮會變成紅色,獸族會在紅色月光的影響下覺醒血脈,進入狂亂狀態。

  狂亂狀態的獸族臉上身上都會出現獸紋,同時武力暴增,最要命的是,他們會失去理智。

  所以許多小城市會在大月期間禁止獸族入城,因為小地方沒能力建設在大月月圓時拘禁獸族的獸容所

  克洛里斯看到月亮,算了算時間,說:「天空城不適合讓獸族度過狂亂,學校和普通的獸容所也沒能力拘禁你。」

  林灼拿起銀白色的小叉子,視線專注在面前的蔓越莓蛋糕上:「所以?」

  克洛里斯:「毒瘴森林,阿斯莫德從那搬走很多年了,那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林灼用小叉子的側面切下蛋糕尖尖:「我要是你,就不會糾結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公爵大人。」

  林灼的敬稱讓克洛里斯想起了他們倆第一次見面時,林灼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對他說:「日安,尊貴的亞爾夫海姆公爵。」

  這個孩子似乎從不認為自己能從血親身上得到一絲一毫的愛,因為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在初次見面時,完全就是一副對待陌生人的態度。

  「那絕不是無關緊要的問題,」克洛里斯說:「還有你可以叫我克洛里斯,或者祖父,挑你喜歡的。」

  「可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我是弗雷‧布萊特的女兒』這一事實。」林灼一口吃下蛋糕尖尖,鬆軟的蛋糕胚加上甜甜的奶油混合著酸酸的蔓越莓,味道不錯。

  克洛里斯對林灼的回答並不感到意外,甚至無法產生半點埋怨。

  但他還是希望林灼能給這個世界的他們一個機會,於是克洛里斯用對待弗雷的習慣,問林灼:「我能聽聽你對他們的看法嗎?我說是這個世界的弗雷和伊露麗。」

  林灼喝下一口檸檬水,克洛里斯這種「先傾聽,而不是自顧自表述自身需求」的行為讓她感到怪異,有種……有種面對莉莉絲的錯覺,準確地說是面對家長被當成小孩的錯覺。

  林灼不喜歡這種感覺來自克洛里斯,於是她很不配合:「不能。」

  克洛里斯:「我只是想確認你對他們是否還抱有仇恨。」

  林灼:「我已經能分清誰是誰了,雖然他們也叫弗雷和伊露麗,雖然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雖然從血緣上來講他們依舊是我的雙親,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他們……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拋棄我的那兩個人,所以我不會再故意為難他們,也不會高高興興把他們當成我的父母——如果你想要知道的是這個的話。」

  克洛里斯:「他們放不下你。」

  林灼嗤笑一聲,繼續吃蛋糕:「所以,需要我滾遠點不讓他們撞見嗎?」

  克洛里斯:「我和聽風也放不下你。」

  林灼突然覺得眼前這塊蔓越莓蛋糕變得不好吃了,但她還是繼續把蛋糕往嘴裡送:「我不需要你們的『放不下』,我只需要你們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早點厭倦這種無聊的認親遊戲離我遠點,這對我們都好。」

  克洛里斯:「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儘量,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躲著我們,公眾場合有偶遇很正常。」

  林灼直接套用克洛里斯剛才的回答:「我儘量。」

  這當然不是妥協的意思,而是在告訴對方,你們管好自己,我才有可能不躲著你們,儘量把你們當成普普通通的陌生人來看待。

  趁這個機會,克洛里斯還向林灼表達了一番遲來的歉意:「很抱歉讓阿斯莫德奪走了你的記憶。」

  林灼面無表情且無動於衷:「但你不後悔。」

  克洛里斯承認:「不然我永遠不會知道你是誰。」

  古爾薇格是對的,他們爺孫倆真的很像,時不時就會幹上那麼一兩件任性又過分的事情,往往理不直氣還壯。

  林灼吃完蛋糕準備走人,克洛里斯又說:「還有件事。」

  林灼看向克洛里斯。

  克洛里斯:「和塞繆爾有關。」

  林灼蹙眉,因為過往種種,她不太想再聽到這個名字,但此時此刻,她又有種奇怪的預感,告訴她最好聽下去。

  「塞繆爾死了,就在幾個月前。」克洛里斯突然話鋒一轉:「還記得你失憶的時候,弗雷拿了你的銅幣被傳送到德菲克特城,結果遭遇襲擊那件事嗎?」

  克洛里斯:「塞繆爾死後,弗雷想起當初就是塞繆爾在德菲克特城襲擊了他,還催眠他讓他忘了這件事。」

  睡眠隨著施術者的死亡而失效,這很合理。

  然而林灼卻像是聽到了晦澀難懂的陌生語言,完完全全無法理解:「是塞繆爾襲擊了弗雷?」

  林灼感到荒謬。

  誰都有可能傷害弗雷,唯獨塞繆爾不可能,因為……那可是塞繆爾,幾乎可以說是弗雷第二個父親一樣的存在。

  別說林灼,古爾薇格一開始也不相信,不是因為塞繆爾對弗雷足夠友好,而是因為「時間」。

  塞繆爾是在所有學生返校後,發現弗雷和伊露麗沒有跟著一塊回學校,然後才從學校出發趕來德菲克特城,弗雷遭遇襲擊則是在塞繆爾離開學校後的第三天,沒有直達傳送陣的情況下,從學校到德菲克特城,需要至少五天。

  時間根本來不及。

  況且弗雷遭遇襲擊的街道還出現了元素爆炸,她一直懷疑那場爆炸是襲擊弗雷的人幹的,目的是為了擾亂現場元素防止她用回溯魔法窺探其真實身份。

  以塞繆爾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直到塞繆爾的屍體變成人偶,古爾薇格終於相信那位向來倒霉又心善的塞繆爾老師身上恐怕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克洛里斯簡單說了一下塞繆爾的屍體變成人偶的事情,告訴林灼:「那具人偶現在還放在學校。」

  林灼的手指輕輕地抽搐了一下,又是人偶?

  林灼想到費德里科和神族,又想起她最後一次去救莉莉絲時,阿比斯曾在她身上看到了第六世界的神族留下的標記,可她明明沒有去過第六世界的荒蕪之地第五層,又怎麼可能和第六世界的神族有接觸。

  難道從一開始,她身邊就有神族的信徒?

  林灼還沒來得及消化完這些資訊,克洛里斯繼續道:「另外就在半個月前……」

  林灼抬眸:還有?

  當然還有,且這才是克洛里斯把以上資訊告訴林灼的原因:「伊露麗生母的家族突然要求讓不肯結婚的伊露麗收養一個孩子當繼承人。」

  「那個孩子叫亞伯。」

  「伊露麗說,這個亞伯和你記憶中那個叫亞伯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9:35 AM

第八十一章

  走出咖啡廳時,天還不算晚。

  大街上許多店舖的櫥窗都還亮著燈,來來往往路過的行人也不少,唯獨林灼挑選的那家咖啡館格外冷清,從她帶著克洛里斯進去到出來這段時間,只進過三位客人。

  其中兩位是對情侶,現在仍在店裡坐著,還有一位是在林灼他們之後進的店,和林灼一樣用了視覺混淆咒,如今也跟著從咖啡館裡出來了。

  克洛里斯頗有些意猶未盡,在他想要提出送林灼回家之前,那個用視覺混淆咒覆蓋全身的顧客走到林灼身旁,林灼自然而然地牽住了那人的手。

  克洛里斯微愣,隨即想起自己和林灼來咖啡館的路上,妻子柳聽風從晚宴現場傳來消息,說巴德爾已經離開,於是猜到眼前這個被林灼牽著手的人恐怕就是阿比斯或巴德爾。

  來得可真快。

  「明天見。」林灼跟克洛里斯約好明天去恩布拉家的宅邸,確認亞伯的真實身份。

  說完林灼牽著被她識破身份的阿比斯走了。

  克洛里斯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在夜幕之下越走越遠,他知道眼下的情況已經比預想的要好很多,但還是難免惆悵。

  畢竟那是他的孫女,弗雷的女兒,他們本該成為家人。

  可現實卻是他們能成為無冤無仇的陌生人就已經很難得了。

  這邊克洛里斯滿懷遺憾,那邊林灼還在回憶克洛里斯提供的消息。

  亞伯的出現讓伊露麗非常吃驚,為此她特地聯繫了弗雷,通過弗雷找到阿斯莫德,向其詢問第六世界的塞繆爾的婚姻情況。

  阿斯莫得已經把記憶還給林灼,三十六年過去,除了必要的資訊早就用紙筆記錄,其他的都已經記不太清了,林灼記憶裡有關塞繆爾的情況,他只依稀記得個大概——

  沒人知道塞繆爾的妻子是何方神聖,至於亞伯,他從小就跟著母親生活,塞繆爾是借助公爵家的勢力才找回自己的孩子,可惜孩子的母親已經去世,只留下這個孩子從小在貧民窟流浪,因此亞伯的身體非常差。

  考慮到林灼的出現讓弗雷遠離了塞繆爾,塞繆爾沒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也算正常。

  那個孩子意外被伊露麗生母的家族看上,雖然過於巧合,但也說得過去。

  問題在於,伊露麗不打算收養亞伯。

  哪怕伊露麗幾經輾轉確定亞伯的出現並沒有什麼疑點,伊露麗依舊不想收養亞伯當自己的繼承人,誰都可以,只有亞伯不行。

  可在幾天前,伊露麗突然將亞伯接回了恩布拉家,就連她自己也暫時從研究院搬回家裡住,這一情況在旁人看來可能沒什麼,只會以為伊露麗終於被說服,決定收養亞伯。

  但在擁有共同秘密的弗雷看來,這簡直反常到不能再反常。

  伊露麗的性格弗雷比誰都瞭解,她能執拗到寧可選擇分手都不願繼續和他在一起,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改變想法接受亞伯。

  為了弄清楚情況,弗雷專門去找伊露麗,伊露麗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太好,當被問到她為什麼要讓亞伯住進家裡時,伊露麗表現的比弗雷還要意外:「為什麼不可以?」

  得到回答的弗雷二話不說發動了他們之間的靈魂伴侶契約,想要確認眼前的女人還是不是他的伊露麗。

  然而從各自身上傳來的應和驗證了伊露麗就是本人,弗雷越發困惑,伊露麗則在契約掀起的魔力餘波下愣怔許久,接著頭痛起來,並陷入昏迷。

  伊露麗一昏就是幾個小時,醒來後她恢復正常,和弗雷一樣困惑自己為什麼會接受亞伯,還為了亞伯專門搬回家住。

  伊露麗沒再回家,也沒回研究院,而是和弗雷在一塊待了一天,一天過去後,伊露麗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變得不對勁:「那個叫亞伯的孩子有問題,我沒辦法拒絕他所提出的要求。」

  弗雷想起了塞繆爾,表情變得很難看:「催眠。」

  幸運的是就算催眠也分層次深淺,伊露麗只跟亞伯相處了幾天,催眠程度還不算特別深,所以亞伯並未探問出伊露麗最初不願意收養他的原因,更不知道這一切和林灼有關。

  「你說塞繆爾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林灼問阿比斯。

  從咖啡館到林灼家這條路並不算偏僻,阿比斯不得不維持混淆咒,免得被人認出他的身份,給林灼和莉莉絲造成困擾。

  阿比斯無法回答林灼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不過有一點他能肯定——塞繆爾與神族有關,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是為了神族。

  林灼:「明天早上先去學校看看吧。」

  塞繆爾的「遺體」還在學校,而且林灼想跟古爾薇格再借一樣東西。

  阿比斯:「我陪你一起。」

  事關林灼與神族,他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林灼家門口,林灼看樓上莉莉絲房間的燈還亮著,突然想起來:「過幾天這邊有個篝火晚會,莉莉絲說想見見你。」

  還在猜測塞繆爾與神族到底有什麼陰謀的阿比斯被打斷思緒,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對林灼鄭重道:「我會在她面前好好表現。」

  林灼笑著踮起腳尖,在家門口跟阿比斯交換了一個淺淺的吻:「我很期待。」

  當晚阿比斯沒有留下。

  他要想明天早上能使用身體,今晚就得把時間交給巴德爾。巴德爾回到天空城,把原定放到明天解決的事務花一晚上連夜處理完,第二天一大早阿比斯接手身體,避開莉莉絲來找林灼,兩人直奔學校。

  放在學校的那具塞繆爾人偶早已被老師們拆得七七八八,林灼來時就看到人偶內部結構非常精巧,就連校長古爾薇格都沒忍住加入其中,研究起了人偶的構造與刻在每一塊齒輪上的符文。

  「我沒在裡面找到『修飾外形』的符文或魔法陣,所以多半是用了幻術,讓我們誤以為他的身體和普通人沒有區別。」古爾薇格的手指落在人偶頭部,本該是大腦的位置用玻璃容器做成了腦子的形狀,此刻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但:「施展幻術所動用的魔力,應該就來自於這裡,這裡大概裝過血,眾所周知血液中蘊含魔法元素,他剛『死』那會兒這裡應該還有血,所以幻術能繼續維持下去,等血液全部消失,幻術無法支撐,這才暴露出他的真實面貌。」

  如果不是弗雷插手,耽擱了塞繆爾下葬的時間,他們也不會在幻術失效後發現塞繆爾的遺體居然是一具人偶。

  林灼看著人偶的內部結構,確定和當初在荒蕪之地第五層看到的那具人偶一模一樣。

  當時林灼把那具費德里科人偶給劈開了,人偶內部也有用玻璃容器做的腦子,腦子裡裝著暗紅色的血液,血液通過一條條藏在齒輪間的透明管流向全身。

  林灼問古爾薇格:「人偶裡面一滴血都沒有了嗎?」

  古爾薇格確定:「一滴都沒有。」

  她說:「人偶內部有用於自毀的魔法陣,魔法陣啟動後會將血液全部烘乾。」

  有點可惜,但還好,還有亞伯這條自己找上門的線索。

  林灼對古爾薇格道:「我想跟你借一樣東西。」

  古爾薇格已經習慣了:「這次是什麼?」

  林灼:「我以前跟你借過的,不過沒用上,現在正好有用。」

  ……

  林灼想要借的那樣東西有點特殊,如果非要外借,古爾薇格必須同行。

  林灼沒有意見,於是三人帶上外借的那樣東西,來到了林灼跟克洛里斯約好碰頭的地方。

  到了那裡,林灼又得知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解除催眠後就一直和弗雷在一塊的伊露麗今早回了趟研究院,險些在研究院內部被人下藥綁走。

  ……

  正午時分,炎熱的太陽高掛在空中,恩布拉宅邸的二樓,一個亞麻色短髮的天族小男孩站在落地窗前。

  他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大門,任誰見了都會認為這個剛被收養來的孩子是在等這裡的女主人——伊露麗‧恩布拉回家。

  男孩那小小的身形與大大的落地窗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再想想這孩子的來歷,怪叫人心疼的。

  「亞伯少爺。」一位身形高瘦的女僕敲門進來,女僕板著臉,即便男孩轉頭一臉無措地看向她,她也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柔和,語氣冷硬道:「我叫安娜,從今天起由我來代替黛西,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男孩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女僕安娜:「這是夫人的意思,等夫人回來,您可以親自去問她。」

  男孩一副膽小懦弱的模樣,即便難過也不敢擺出小主人的架勢去責怪誰。

  反倒是女僕安娜,哪怕用著敬語,也能看出她完全沒把男孩放在眼裡:「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請您先去吃點東西吧,黛西和我說您早餐就只吃了半塊麵包,我恐怕這不利於您的身體健康。」

  男孩不想從窗戶邊離開,又不敢違抗女僕的命令,只能三步一回頭,戀戀不捨地往門口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男孩身體不好走路不穩當,快到門口的時候,男孩像是被什麼絆倒摔了一跤,擦破了膝蓋。

  一直冷著臉的女僕終於有了別的表情——她嚇了一跳。

  趁著主人不在家苛待小主人是一回事,在小主人身上留傷是另一回事。

  她趕緊過去扶起男孩,把男孩抱到椅子上坐下,然後掏出手帕摁在男孩膝蓋的傷口上。

  「您在這等著,我去拿醫藥箱。」說著女僕起身就要離開。

  這時男孩的聲音從女僕身後傳來,還是那樣的稚嫩軟糯,卻因為聲調平穩且沒有情緒起伏,顯得格外詭異:「不用了。」

  男孩話音剛落,女僕就被定在了原地。

  女僕沒有回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男孩扔掉膝蓋上的手帕,小手在傷口上按了一下,一個小小的魔法陣浮現又消失,再拿開手,傷口已經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男孩腳邊沾了血的手帕嗤地一聲燒了起來,男孩視而不見,對女僕說:「我沒有受傷,並且已經吃過午餐,你現在出去,沒事下午不用再來找我。」

  女僕就像一具牽線木偶,聽從指揮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沾血的手帕燃燒殆盡,男孩從椅子上起來,走到落地窗邊繼續站著,小小的背影依舊惹人憐惜,可倒映在窗戶玻璃上的臉卻不見半點表情。

  房間外,離開的女僕安娜徑直走到一樓的待客廳,開門進去的同時,偽裝褪去,黑髮的半精靈穿著剛借來的女僕裙,從袖子裡掏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包藏起來的帶血手帕。

  待客廳裡,阿比斯、古爾薇格、克洛里斯、柳聽風,還有弗雷和臉色蒼白倚靠在弗雷懷中的伊露麗同時向穿著女僕裙的林灼看去。

  這麼多人齊聚一堂,然而在林灼回來之前沒有一個人肯開口說話,因此氣氛格外壓抑,被借來的魔石杵在旁邊,別說像平時一樣囉嗦絮叨,就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彷彿它只是一塊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大石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0:14 AM

第八十二章

  焦急等待的阿比斯率先向林灼走去,其他人也紛紛從沙發上起身。

  伊露麗身上還有藥效殘留,根本站不穩,但她硬要起來,只能靠弗雷攙著。

  今天早上,也就是林灼帶著阿比斯去學校看塞繆爾的遺體,順便找校長借魔石那段時間,伊露麗差點被人從研究院綁走,如果不是約好今天要跟林灼見面,弗雷知道伊露麗絕對不會耽擱時間,從而及時發現異樣,綁架犯恐怕已經得逞。

  據悉給伊露麗下藥的人是她手下的一位研究人員,為此研究院已經被阿比斯下令封鎖,沒走程序擅自讓第十軍團包圍帝國研究院的弗雷也得到了特令允許,在調查清楚事實真相之前,研究院內外樹立屏障,不得進出,更不許相互傳遞任何資訊。

  下藥的研究人員很快招供,說自己這麼做是因為嫉妒伊露麗能依靠貴族的權勢在研究院擁有特權,但他沒打算傷害伊露麗,只是想將伊露麗綁走,囚禁幾天嚇唬嚇唬她,並讓她在不做任何申請的情況下缺席研究院的工作,這樣院長一定會對她失望,改換自己來負責整個項目。

  之後弗雷的人從研究人員的宿舍搜查出許多物證,證實對方說的都是真話,還查到了對方準備用來囚禁伊露麗的場所,是帝都東岸碼頭附近的一座廢棄倉庫,被他雇來看守伊露麗的幾個人也被一網打盡。

  整個事件被查得清清楚楚,唯一的疑點就是研究人員到底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會讓人發現,還能頂替伊露麗接手研發無核痛抑製劑的項目。

  可他既然能自大到認為是伊露麗用特權奪走了他出頭的機會,那麼一時盲目以為自己的計畫天衣無縫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場意外打亂了他們原本的安排,伊露麗不顧自身藥效還未退散,非要跟過來和林灼一起確認亞伯的身份,只求能跟林灼多待一會兒。

  介於塞繆爾的人偶內部有烘乾血液的自毀魔法陣,逼問套話一類的手段是不能用了,林灼打算在不讓亞伯起疑心的前提下拿到亞伯的血,再借由魔石格歐費因,讀取亞伯的記憶。

  其實讓阿斯莫德來偷亞伯的記憶也行,反正他還欠林灼一個要求。可他們不確定亞伯會不會也是人偶,如果亞伯是人偶,阿斯莫德竊取記憶的能力恐怕無法奏效。

  所幸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林灼在房間內外設下防窺聽窺視的屏障,又設了好幾個隔音咒和混淆咒,接著趁手帕上的血液還沒乾透,把血抹到了魔石身上。

  這麼做的同時,她還告訴在場眾人:「亞伯看不破我的偽裝,但他的催眠對我能起效果。」

  亞伯讓林灼忘了他受傷這件事,如果亞伯沒把林灼當成一個普通的女僕,且林灼袖子裡還藏著沾血的手帕作為提醒,讓林灼能擺脫催眠,林灼恐怕真的會忘記自己悄悄唸咒語讓亞伯摔倒的全過程。

  ——那個看似年幼的小男孩,擁有與林灼不分伯仲的實力。

  確定這點,眾人越發想要知道亞伯的真實身份,以及他接近伊露麗的目的。

  唯一在狀況外的魔石被迫吸收了亞伯的血液,因為在場都是大人物而不敢胡咧咧的它心想好吧,不過就是當一塊工具石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速戰速決,回去興許還能趕上下午場的高年級球賽。

  可當亞伯的記憶通過血液內蘊含的魔法元素清楚陳列在它的腦海裡——如果它有腦子的話——安心做一塊工具石的決定和下午的高年級球賽統統被它拋到了腦後。

  它甚至忘了之前的緊張和沉默,罵了一句:「見鬼!他怎麼會是這樣的人!這不可能!!絕不可能!!!他瘋了嗎!?亞伯、不對,塞繆爾、也不對,他是、他是——」

  魔石一副快要喘不上來氣的模樣,費盡力氣才把那個名字喊出口:「——法聖,費德里科!」

  「他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人!?我很混亂!誰來幫我理一理!?」

  魔石嚷嚷著透露出的資訊完完全全出乎他們的預料。

  哪怕林灼和阿比斯早就猜到費德里科與塞繆爾和亞伯之間有關係,也沒想到亞伯和塞繆爾就是費德里科本人。

  克洛里斯他們知道的資訊比林灼和阿比斯要少,因此更加訝異,看著魔石的眼神充滿驚疑,那畢竟是失蹤多年的法聖,所以比起相信魔石的話,他們覺得魔石瘋了的可能性更大。

  面對懷疑的目光,魔石的情緒越發不受控制:「別這樣看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比你們還不願意相信!那可是費德里科!我整個石頭都要炸了好嗎!!」

  魔石情緒激動,最後是古爾薇格出聲安撫,讓他慢慢平靜了下來,可它還是很震驚,它語無倫次道:「這太可怕了,就算知道了一切,我還是想問,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古爾薇格:「這個答案該由你來告訴我們,現在知道最多的毫無疑問是你,格歐費因。」

  魔石:「哦、好吧,好吧,你說得沒錯,現在沒有人比我知道更多,雖然這很複雜,也很不可思議,但除了我沒有人能告訴你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只能靠我了。」

  就算驚惶魔石也沒忘自我誇耀一番,接著它轉身背對眾人,光滑如鏡的平面上發出光芒,並緩緩出現影像。

  影像中是一個人族少年,少年的長相與那座至今還立在國家圖書館大門前的法聖銅像十分相似,但要稚嫩許多。

  像是為了證明這個少年就是費德里科,魔石專挑他那些為人所熟知的事蹟來放。

  比如他曾以最小的年齡入選王庭騎士團,又比如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到了準法聖的境界,還有在著名的「魔襲之日」,他憑一己之帶領王庭騎士團守衛聖都,擊退魔族大軍,還在保衛家國的浴血廝殺中一躍成為法聖。

  他是全民崇拜的王庭騎士,他是人人追捧的雙法聖之一,無論是在海底深處的人魚之淵,還是在野蠻無序的瑪爾施,到處都有他的傳說,到處都有喜歡他敬畏他的生靈。

  由他帶領的王庭騎士團是皇室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因為他,無論是光明教還是貴族議院,都不得不臣服於皇室的統治。

  而從費德里科本人的記憶來看,他確實是一個表裡如一,品行兼優近乎完美的人族,然而身為人族的他,天生就有一項「劣勢」,這是所有人族都要面對的「不公」,那就是「壽命」。

  在一眾智慧生物裡,人族是最短壽的種族,沒有之一。

  哪怕費德里科是法聖,他的壽命也不過只增長了一倍——兩百歲,這是他的極限。

  年輕力壯的時候他還能坦然面對必將到來的終結,可當身體開始衰老,當他看著那些不如自己的存在因為種族優勢而青春長壽,擁有更加長久的歲月,費德里科終於還是品嚐到了「不甘」的滋味。

  身為全元素親和的人族法聖,他怎麼能忍受自己就這麼衰老死去。

  至於要怎麼扭轉劣勢延長壽命,答案有很多,比如接受血族的初擁,又比如找個可靠的亡靈,讓對方在自己死後轉化自己。

  可無論是血族還是亡靈,他們都是人人喊打的黑暗生物。

  費德里科不願成為他們,於是他想到了神族,無所不能的神族一定可以幫他突破人族壽命的限制。

  但神族已經消失很多年,他需要先找到神族的下落,為此他前往魔武第一學院,做到了巴德爾學生時期一直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一件事:到禁書區深處,拿到那本神族留下的日記,追查神族的下落。

  當時的校長還不是古爾薇格,以費德里科的威望,獲取進入禁書區深處的權限並不難。

  然而神族的日記上使用了神語,費德里科又花費幾十年,才終於弄清楚上面究竟寫了什麼。

  那是神族失蹤的真相,原來光明神消失不是因為祂帶走了魔神,而是所有神明,無論是光明神還是魔神,又或者是作為光明神附庸的精靈神,所有神族都被創造一切的創世神關押進了荒蕪之地第五層。

  得知神族下落的費德里科收拾好行李,孤身一人前往荒蕪之地,也是在那一天,王庭騎士費德里科消失在了世人眼中,皇室的統治也隨著他的失蹤,步入無可挽回的黃昏。

  費德里科成功進入荒蕪之地第五層,找到了神族,那時的神族還不像林灼遇到祂們時那樣怪異瘋癲,祂們條理清晰、情緒穩定地跟費德里科定下約定,只要費德里科能讓祂們出來,祂們就把費德里科轉化成更為長壽的天族。

  「你最好不要讓我們失望,費德里科。」

  「當然。」費德里科站在那條地裂縫旁,他的自信來源於他從未有過失敗的經歷,也來源於他手中那頁從預言之書上撕下的紙張。

  「只要能掌握回到過去的時間魔法,我就能在你們犯下錯誤之前告知你們未來,避免你們的行為惹怒創世神,導致祂將你們關在這裡。」

  陽光透過頭頂的洞窟裂口灑落在他身上,也照耀在他手中那張預言之書的紙張上。

  預言之書不是全知之書,它只能回答有關未來的問題,不能告訴費德里科如何研究時間魔法。

  所以費德里科只在上面寫了一句話,他問,未來誰能參透時間魔法的奧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0:35 AM

第八十三章

  通過費德里科的視角,他們不僅觀看了費德里科與神族達成交易的全過程,還瞭解到了費德里科在這期間的心理變化。

  費德里科踏入荒蕪之地第五層之前的人生堪稱傳奇,他本人也是智慧與強大的代名詞。

  所以他一開始在預言之書上寫下這個問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尋找能破解時間魔法奧秘的智者,而是想向神族證明自己的才能。

  他相信,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能領悟時間魔法的人,那個人多半會是他,預言之書上會顯示出的答案不外乎兩個,一個是沒有人能觸碰時間魔法,誰都不能,哪怕是在未來;另一個就是他的名字。

  如果預言之書給出的答案是他的名字,他就可以借此向神族證明自己的價值,好讓神族答應與他交易。

  他利用自己的權勢拿到了兩頁空白的預知之書的紙張。

  他在第一張紙上寫下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未來的我是否能突破人族的壽命限制。

  紙上浮現答案:能。

  接著他在第二張紙上寫下:未來誰能參透時間魔法的奧秘。

  預言之書沒有直接給出那個人的名字,這種情況自神族消失,其他種族能隨意取用神的名字後經常出現。有學者研究過,認為這可能是因為答案的名字取自某位神明,而預言之書是諸神時代的產物,是神族對下的恩賜,祂們從不允許卑微的異族直呼祂們的名字,當然也不會允許異族通過預言之書窺見祂們的名諱。

  簡單來講,就是預言之書上無法出現神族的名字,哪怕是同名也不行。

  所以預言之書只給出了那人的身份——

  【她身上流淌著布萊特家族的血脈,她是現亞爾夫海姆公爵的孫女,是精靈與人族伊露麗‧恩布拉的女兒。】

  答案中還省去了克洛里斯和弗雷的名字,因為他們倆的名字也取自神明,唯一實打實點出來的只有伊露麗,也只有伊露麗的名字與神無關,被允許出現在預言之書上。

  這個答案讓費德里科相當意外,據他所知,現任的亞爾夫海姆公爵只有一個兒子,名叫弗雷‧布萊特,剛從生命樹上誕生沒幾年,還是個精靈幼崽。

  要等弗雷‧布萊特的孩子長大,那得等多少年?

  費德里科不喜歡這個答案,因為不喜歡,他一度放棄回到過去這個辦法,改換其他主意。

  總會有辦法的,他想,他所渴望的,他總能得到,況且預言之書都說了,他能擺脫人族的壽命限制。

  然而他低估了神明的殘酷和無情,當他的「其他辦法」被初次見面的神族一一否定後,他已經沒有退路,要麼被神明留下,作為消遣的玩物在荒蕪之地第五層慢慢死去,要麼拿出能讓神族心動的條件。

  費德里科只能選擇後者,他用預言之書說服了神明,雙方就此達成約定。

  彼時的費德里科或許還沒發現,從他見到神族的那一刻起,主動權就已經離他而去。

  觀看費德里科記憶的其他人是什麼心情不好說,對神族有一定瞭解的古爾薇格和克洛里斯都隱約感覺到費德里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費德里科之後的記憶則驗證了他們的預感——

  為了保證費德里科能活到弗雷的孩子出生,神族答應凍結費德里科的時間,讓他陷入沉睡。

  被關押在地裂縫中的神族能力受到限制,費德里科需要跳入地裂縫,才能讓神族替他凍結時間。

  費德里科以為自己再次醒來會是在那個孩子出生之後,沒想到在那個孩子出生之前,神族就先被創世神留下的力量消磨到喪失理智。

  用空間裂縫將闖入荒蕪之地的生靈弄來戲耍已經無法令祂們感到滿足,祂們需要更多的樂子來打發時間,可傲慢的神族不屑去利用小貓小狗,那太掉價,還得是法聖才有資格為祂們鞍前馬後。

  至於醒來的費德里科會不會在弗雷的孩子出生前就死去,祂們並不擔心,祂們中有侏儒神與亡靈神,侏儒神製造了人偶,亡靈神以血為載體抽取費德里科的靈魂。

  於是費德里科醒來,發現自己被塞進了一具人偶之中。

  這一段光是透過記憶,都能感受到費德里科以人偶之身醒來時的崩潰,可他的肉身還在神族手裡,除了繼續他們之間的約定,費德里科沒有別的選擇。

  也是從這裡開始,費德里科的命運拐上了與最初截然不同的方向。

  成為人偶的費德里科為神族帶來了許許多多的「消遣」,其中包括那頭可憐的雷龍。

  費德里科不是沒有提出過異議,也曾希望神族能在自己的勸導下恢復哪怕一點點的理智。

  可他忘了,自己面對的是神族。

  是從不把其他種族放在眼裡,任意將其他種族當成棋子走狗,動輒發起戰爭覆滅上萬生靈的神族。

  創世神關押祂們就是因為祂們對其他種族毫無憐憫之心,這讓對造物一視同仁的創世神感到憤怒,所以才會選擇將神族關押在這裡,任由祂們一點點消亡。

  費德里科為自己的多嘴付出了代價,慢慢的,他也不再對弱者抱有憐憫之心,聽聞皇室被教會和議院打壓也無動於衷,他的善良逐漸浮於表面,成為只在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工具。

  不過這和神族比起來算小巫見大巫,神族一天比一天瘋狂,現在的祂們依舊想讓費德里科回到過去,但卻不是要費德里科提醒祂們別犯錯,而是讓費德里科提醒祂們,在父神關押祂們之前聯手,殺了父神!

  費德里科表面依舊聽話,背地裡接觸起了種族實驗。

  他改變主意了,他不希望神族得到救贖,他會回到過去,但他不會對神族做出任何提醒,他只會提醒過去的自己,不要靠近荒蕪之地,不要妄想與神族做任何交易。

  至於要怎麼才能突破人族的壽命限制,或許種族實驗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久,費德里科以塞繆爾的身份進入魔武第一學院,成為了魔咒課的老師。

  年幼的弗雷和伊露麗相看兩厭,想要撮合他們的費德里科操碎了心。

  讓伊露麗發現塔樓儲物間的是他,弗雷慌不擇路躲進儲物間那晚的巡夜老師也是他,最後提出可以用真偽之石證明弗雷是真心喜歡伊露麗的人還是他。

  弗雷在這個過程中把他當成良師益友,可在他眼裡,弗雷和伊露麗自始至終都只是他回到過去的一個步驟。

  柳聽風被教會毒害需要雷龍龍骨,他明明有但不肯拿出來,因為他和教會一樣希望柳聽風的死能對克洛里斯造成影響,這樣他就能進一步接近弗雷,操控弗雷,進而操控弗雷的孩子。

  神族覺得龍族比其他種族耐玩,費德里科就將雷龍的屍骨埋在毒瘴森林,還在雷龍的屍骨上放置誘龍草和傳送陣,方便捕捉新的龍族到荒蕪之地,引起懷疑了也能栽贓給毒瘴森林的主人阿斯莫德。

  可他沒想到古爾薇格會將校外活動的地點定在毒瘴森林,因此他主動提出幫忙,還提前去佈置活動範圍,把雷龍的屍骨連帶上面的誘龍草和傳送陣都往外挪了一段距離。

  古爾薇格曾對林灼說過,倒霉的塞繆爾在毒瘴森林做校外活動的前期準備工作時受了傷,那傷其實是神族的手筆,因為神族感應到有誰改變了未來,以為費德里科找到了回到過去的辦法,結果費德里科對此一無所知,空歡喜一場的神族便降下了懲罰。

  那之後林灼就來到了學校,傷勢未癒的費德里科被從樓梯扶手上摔落的弗雷砸了個正著。

  再之後記憶切換到了荒蕪之地第五層,費德里科擁有的人偶身體不止一具,他還有另一具人偶身體,和他的肉身長得一模一樣。

  林灼算算時間,大概猜到這段記憶應該發生在她和阿比斯被傳送到荒蕪之地時,果然,她通過費德里科的視角看到了偷偷跟著巴德爾來到地裂縫附近的自己,費德里科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後,一劍刺穿了她的心臟。

  觀看這段記憶的伊露麗發出驚呼,弗雷也是呼吸一滯。

  林灼對魔石說:「這段不重要,略過。」

  這段記憶涉及阿比斯與巴德爾的神族身份,遲點她還得跟古爾薇格說一聲,讓魔石管好它的嘴。

  魔石:「怎麼不重要,這可是……」

  林灼打斷它:「我說,略過。」

  魔石想要頂嘴,可林灼反殺人偶的模樣太過凶殘它不敢,只好向校長古爾薇格求助。

  古爾薇格:「……略過吧。」

  魔石憋屈地跳過了這一段,克洛里斯他們想看,但考慮到林灼的意願還是選擇尊重林灼。

  記憶影像跳轉到校外活動結束之後,費德里科等來了返校的學生以及那具雷龍龍骨。

  費德里科偷走了龍骨,並在之後趕到德菲克特城,襲擊了看穿他真面目的弗雷。

  這麼多年來費德里科一直沒被懷疑,因為他壓根就不在嫌疑人的名單上。

  龍骨失竊之前,他藉口擔心弗雷,早早出發前往德菲克特城,想要確認弗雷的安危。

  實際他在離開學校時就偷走了龍骨,原地留下一道幻術,導致看守的老師以為龍骨還在。

  ——龍骨被盜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學校,弗雷被攻擊的時候他應該還在路上。

  費德里科打了個完美的時間差,讓自己同時在兩起事件中擺脫嫌疑。

  可惜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林灼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也不知道弗雷和伊露麗因為林灼的記憶對他產生了相當嚴重的排斥心理,所以無論他怎麼挽回,都無法讓弗雷和伊露麗再一次依賴他、信任他。

  雪上加霜的是,自從上一具人偶身體被林灼破壞,他損失的血液太多,不僅不能同時使用兩具軀體,還得珍惜每一次更換人偶軀體的機會。

  加上時局動盪,成年人的身份更加方便,所以他硬是拖到最近才捨棄塞繆爾這個身份,以亞伯的身份重新出現在伊露麗面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0:49 AM

第八十四章

   藍色的月亮高掛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寂靜的伯爵宅邸內,女僕黛西就著床頭放置的提燈,為亞伯蓋好被子,叮囑他乖乖睡覺,並用對付小孩子的招數告訴他只有聽話,大家才會喜歡他。

  那位據說代替黛西來照顧亞伯的女僕安娜不見蹤影,披著亞伯殼子的費德里科不可能不懷疑,於是他裝出一副好奇又無害的模樣,詢問安娜去哪了。

  同樣不明真相的黛西告訴費德里科,說伊露麗在研究院出了點意外,安娜得到消息後趕去研究院,卻不幸在路上遭遇事故,已經被送去中央街醫院了,短時間內回不來。

  費德里科暫且相信了這一套說辭,因為他很清楚伊露麗在研究院碰到的「意外」是什麼。

  新身體還在磨合期,需要一定的睡眠時間,費德里科入睡後,黛西提著燈離開,回了自己和另一位女僕合住的臥室。

  另一邊,一樓的待客廳,從中午開始一直在播放記憶的魔石眼下正在播放費德里科成為亞伯之後的記憶。

  魔石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塞進他們的腦子裡,為此它加快了播放速度,還只挑重要的畫面來放。

  這麼多年過去,侏儒神早已沒有實體,所以亞伯的身體是費德里科依樣畫葫蘆,自己製造出來的新人偶。

  費德里科的做工當然比不上侏儒神,完成度有限,不足的地方也很多,可他沒有選擇,塞繆爾的身份無法接近弗雷和伊露麗,再不願意他也只能暫時捨棄。

  受身體年齡的限制,費德里科成為亞伯後可以做的事情並不多。

  好在他早有準備,他曾以塞繆爾的身份接觸過伊露麗的幾位同事,他從中挑出一位,就是今早給伊露麗下藥的那一位,通過幾次見面交談,他給對方下了一個心理暗示。

  幾天前伊露麗擺脫催眠,一直沒有回家,費德里科就藉口想念伊露麗,讓宅邸的僕人替他給研究院寄了一封信,可當那封信剛送到研究院前台,信上的收件人就變了,信上那幾句看似尋常的話語觸發了暗示,將那位研究人員心底的嫉妒與憤恨無限壯大,於是才有了今早的意外發生。

  費德里科這麼做的目的很簡單,他想讓伊露麗跟弗雷和好,或者乾脆點,讓他們有孩子就行。

  研究人員提前雇來看守伊露麗的幾個人裡面,也有一個曾與塞繆爾有過接觸。

  以第六世界的伊露麗的遭遇作為參考,不難猜出弗雷要是沒能趕在伊露麗被偷偷運出研究所之前出現,這個世界的伊露麗可能會遭遇什麼。

  到此記憶播放結束,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唯獨魔石例外,它一想到自己被塞繆爾欺騙,還曾為了塞繆爾指責弗雷和伊露麗無情無義,它就很氣憤,它轉過身跟弗雷和伊露麗道歉,並狠狠譴責了塞繆爾的所作所為。

  絮絮叨叨說到最後,魔石又為弗雷和伊露麗那根本沒影的孩子感到同情:「所以他接近你們就是為了你們的孩子,真是可憐,還沒出生就被盯上了。」

  魔石不知道它所提到的那個「可憐的孩子」也在現場,發現自己剛說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林灼,還覺得奇怪:「你們看她幹嘛?難道她和費德里科是一夥的?」

  古爾薇格往魔石上敲了兩下,讓魔石安靜。

  魔石也想起費德里科的血就是林灼帶來的,意識到自己可能猜錯了,不好意思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克洛里斯他們沉默,不是因為塞繆爾接近弗雷別有用心,也不是因為堪稱傳奇的法聖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感到震撼惋惜。

  他們沉默,是因為他們猜測林灼所經歷的一切悲劇,恐怕都有費德里科在背後操縱。

  藥效全退的伊露麗不再需要弗雷攙扶,她雖然後怕,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往林灼那邁了一步:「林灼。」

  很輕很輕的一聲呼喚,滿滿都是心疼。

  從差點遭遇綁架,知道自己被綁架是因為費德里科想要用骯髒齷齪的手段逼她和弗雷生下孩子,可她卻並未因此埋怨林灼起,她就能肯定,第六世界的自己就算一開始無法接受,也一定不會在後來那樣對待林灼。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她所愛之人的孩子啊。

  林灼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聽到伊露麗的聲音才回過神。

  她看向伊露麗,視線停頓幾秒,接著又在其他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開口,說的卻是:「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林灼的平靜讓他們意外,可仔細想想也不難理解,比起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林灼更想找的,應該是她來的那個世界——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

  一想到林灼可能又要離開,弗雷趕緊道:「這麼晚了,你要不要乾脆留下住一晚。」

  林灼:「不用,莉莉絲還在家等我回去。」

  林灼的回答讓弗雷和伊露麗想起了那位和林灼來自同一世界的莉莉絲,有她在,他們不用擔心林灼一去不回。

  可鬆一口氣的同時,弗雷和伊露麗又免不了羨慕,羨慕莉莉絲能被林灼當成家人看待。

  林灼根本領會不到弗雷和伊露麗的複雜心情,她轉頭跟古爾薇格商量:「校長,格歐費因能讓阿比斯帶回天空城嗎?學校人太多了,我擔心它管不住自己的嘴。」

  古爾薇格清楚費德里科這份記憶的重要性,便沒有反對,至於魔石格歐費因,它對自己能去天空城感到無比興奮與光榮,等這一趟回去,它恐怕能跟學校裡的學生吹上幾十年。

  林灼身旁的阿比斯也已經想好要把魔石放哪了,就放在他研究時間魔法的那個房間裡。

  至於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林灼相信克洛里斯不會放過他。

  阿比斯親自把魔石帶回天空城,林灼也離開伊露麗的宅邸,回了自己家。

  林灼用鑰匙打開家門,一樓的燈亮著,莉莉絲穿著睡衣坐在客廳沙發上,開著晶體屏當背景音織毛衣——最近流行高領的針織連衣裙,她想給林灼也弄一身。

  看到林灼回家,莉莉絲問她要不要吃披薩,街口那家披薩店定的,剩了一半在冰箱裡,要的話她放烤箱熱一下。

  光顧著看費德里科的記憶,晚餐根本沒吃多少的林灼:「要!」

  莉莉絲放下織了一半的毛衣,讓林灼先上樓洗澡。

  林灼上樓洗澡換好睡衣,下來正好能吃上熱騰騰的披薩。

  晶體屏在放某地的競技賽事,解說的聲音還算順耳,林灼一邊聽一邊垂眸認真吃披薩,身旁的莉莉絲時不時就要拿起毛衣在她身上比劃一下大小,發現林灼過去兩年掉的肉長回來不少,心情不錯地哼起了小時候奶奶哄她睡覺時哼的旋律。

  吃完披薩林灼又同莉莉絲聊了會兒天,之後兩人才關了晶體屏和一樓的燈,回二樓臥室睡覺。

  「晚安。」莉莉絲對林灼說。

  林灼笑著:「晚安。」

  關上自己的房間門,林灼站在門板後面,笑容逐漸消失。

  第六世界的弗雷和伊露麗看到的預言之書上的內容極大可能是偽造的。

  她不會給愛她的人帶來厄運,這是一個好消息。

  然而她研究時間魔法,是為了救回莉莉絲,費德里科能催眠研究人員給伊露麗下藥,是不是也能催眠漢斯殺害莉莉絲?

  還有地下研究所。

  龍族的骨頭,獸族的心臟,實驗失敗不得不停止輸送的魔族血液,還有血族的眼睛……

  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原因。

  她得回去一趟——帶上魔石,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能為她提供更多資訊,她需要知道自己過往的人生經歷中,到底被插手了多少。

  這也是她提出把魔石送去天空城的真正理由,她在伊露麗的宅邸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綁架魔石,讓它陪自己回一趟第六世界。

  寒涼的氣息從背後靠近,安置好魔石就從天空城回來的阿比斯抱住了林灼。

  今晚的林灼格外沉默,阿比斯知道她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就也一句話沒說,默默地陪著她。

  兩人擠在那張不算大的床上,相擁的溫度令人昏昏欲睡,突然,閉著眼的林灼沒頭沒尾地對阿比斯說了一句:「我不想體貼任何人。」

  哪怕第六世界的弗雷和伊露麗是被費德里科催眠才那樣對她,她依舊不想去原諒誰。

  林灼沒打算得到任何回應,她以為阿比斯已經睡著了,結果額頭落下柔軟的觸感,是阿比斯親吻她的額頭,認真對她說:「你不用體貼任何人。」

  ……

  第二天,林灼和莉莉絲一塊吃完早餐就跑了。

  莉莉絲看林灼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今天一大早又往外跑,雖然不捨,但也高興。

  林灼從上學開始就喜歡往外跑,所以她很清楚,林灼比吟遊詩人還要像風,誰都拘不住她。可自從她們來到第七世界,林灼很少離開她也很少離開家,莉莉絲能看出林灼是擔心她,不願意她再一次遇到危險。

  可她更希望林灼能像以前一樣自由自在,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

  林灼來到天空城,巴德爾站在阿比斯研究時間魔法的房間前等她。

  為什麼是巴德爾呢,因為阿比斯的時限用完了,一秒都沒多。

  也因為是巴德爾,他沒有像阿比斯那樣祈求林灼帶上他一起去第六世界,而是說:「既然和神族有關,你就應該帶上我。」

  阿比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0:58 AM

第八十五章

  魔石在房間裡待了一晚,沒人給它留燈,所以等天亮了,晨光照亮房間,它才發現自己留宿的地方有些奇怪。

  這裡空間很大,放置的東西也很多,有一整面牆的書籍,還有一整面牆的櫃子,看櫃子上的標籤,其中有不少珍稀材料。

  房間裡還有一張寬大的桌子,桌上放滿了圖紙和繪製魔法陣的工具,資料筆記一類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旁邊還有一架被徹底還原的龍骨和數塊屬性不同的晶石板,每一塊晶石板都足有一人高,板子四週鑲嵌金屬邊和金屬支架,不用的時候疊放在一起,要用的時候可以用支架把板子挪到房間裡的任何一個地方。

  魔石還在好奇這個房間的作用,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最先踏入房間的林灼朝身後的巴德爾丟了一句:「想去?求我啊。」

  魔石:「……」

  魔石突然不太確定,林灼究竟知不知道巴德爾和阿比斯已經不是學校裡的學生,而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尊貴如他們,怎麼可能輕易放下自己的尊嚴。

  果然,魔石聽到巴德爾說:「做夢。」

  林灼沒再說什麼,她笑了一聲,熟門熟路地取了繪製魔法陣的材料,在原先畫過一次的地面上,再一次進行繪製。

  向來聒噪的魔石:「請問……」

  林灼沒有停下繪製,她頭也不抬地問魔石:「你算活的還是死的?」

  魔石沒聽懂:「……什麼?」

  林灼換了個問法:「你能進儲物空間嗎?」

  魔石一聽,就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高聲喊道:「你要把我放進儲物空間??!你要做什麼?」

  林灼絲毫沒有要安撫魔石的意思,還告訴它:「我準備帶你去一個地方,把你放進儲物空間方便一點,畢竟你沒辦法自己移動,體型又是那麼的……」林灼畫完一筆,抬頭用筆尖對著魔石比劃了一下:「累贅。」

  不難從林灼的語氣中聽出嫌棄的意味。

  「不、不不不!我就在這哪都不去!!」魔石還想向巴德爾求助,卻在下一秒被林灼收進了手鏈裡。

  林灼看魔石磨磨蹭蹭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只好自己動手驗證答案,如果魔石是「生物」,它將無法被林灼收進儲物空間。

  沒了魔石,房間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林灼一邊繪製魔法陣,一邊開始思考,魔石到底算什麼?

  既然能進儲物空間,那就說明它不是「活的」。

  一塊石頭當然不能算是「活的」,但它會說話,會思考,還有自己好惡。

  所以它到底算什麼呢?

  林灼不禁想起自己最開始知道魔石會說話時的心情,她在穿越前從未見過這塊魔石,只知道學校有那麼一塊石頭,但沒人告訴她魔石會說話,古爾薇格之後的那位新校長也沒有像古爾薇格一樣,把魔石放出來擺在校門口。

  但其實,讓魔石看校門也挺好的,因為魔石能看到來訪者鐫刻在靈魂上的名字,當初它就是一眼看出林灼的靈魂上還刻有「貝利爾」這個名字,所以才對林灼懷有偏見。所以撇開魔石的性格不講,用它看守校門無疑是個好選擇,沒有誰能用偽裝藥水或混淆咒騙過它……

  林灼飄散的思緒頓了一下,她意識到——神族製造的人偶可以騙過它,不然它早就能發現塞繆爾的真實身份其實是費德里科。

  亞伯的人偶沒有經過神族的手,是費德里科自己製作的。

  所以亞伯的身份瞞不過魔石,前提是魔石能一直延續它看大門的職責。

  巧合嗎?亦或者是亞伯為了不被魔石看破身份,特地做了些什麼?

  林灼一心二用,憑藉肌肉記憶準確無誤地畫好了整個魔法陣。

  魔法陣的終點時間定在她第一次穿越後的第二天,地點是精靈之森外圍的一個小城市。

  林灼從地上起來,拿著龍血往魔法陣裡邁,突然手腕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巴德爾抓住。

  林灼回頭,挑了挑眉,明知故問:「幹嘛?」

  巴德爾薄唇緊閉,金色的眼睛盯著她,直直盯了十來秒,越看越覺得牙根發癢,恨不得俯身往眼前這半精靈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再含著血吻上她痛呼的唇。

  到時候她肯定會咬回來,把他咬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這樣一想,似乎還不錯?

  糟糕且瘋狂的遐想被限制在腦內,巴德爾清楚林灼想要聽什麼,而他不可能讓林灼再一次丟下他,所以他只能妥協,祈求林灼帶上自己。

  這對巴德爾來說有點難,剛剛坐在一旁看林灼繪製魔法陣,他一次又一次向阿比斯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求她,絕不。

  可眼下,堅定的決心搖搖欲墜,他又醞釀了幾秒,終於要開口,卻在啟唇的瞬間看到林灼低下了頭。

  被林灼放置在胸口位置的靛色吊墜忽然涼了一下,那是阿比斯的心臟,林灼正奇怪怎麼了,就聽到阿比斯的聲音:「別聽他的,帶上我,求求你。」

  這是只有戴著吊墜的林灼和互為半身的巴德爾才能聽到的聲音。

  巴德爾別開臉,面無表情地咬著牙,在心裡「嘖」了一聲。

  阿比斯的打斷令他非常不爽,哪怕他一點都不想向林灼示弱。

  林灼隔著衣服覆上吊墜,心情不錯地應下了阿比斯的請求。

  巴德爾更不爽了。

  但他還是跟著林灼踏進魔法陣,並且沒有放開林灼的手。

  林灼舉了下自己的手,提醒巴德爾鬆開。

  巴德爾,面不改色:「他不讓我鬆開你的手,你知道他有多怕你會拋下他。」

  林灼眼底閃過一絲困惑,她確定巴德爾又在撒謊,可她想不通這句謊言的意義是什麼。

  算了。

  林灼把困惑拋諸腦後,倒下龍血啟動魔法陣,同時閉上眼睛,不願直面刺眼的光亮。

  洶湧而來的魔力流動令他們雙腳離地,閉著眼的林灼沒發現,巴德爾在光亮中望著她的視線有多專注。

  林灼選擇的傳送落點和傳送時間非常有講究。

  體弱多病的亞伯畢業後就回了精靈之森,雖然不清楚費德里科一直待在精靈之森的目的是什麼,但林灼知道,亞伯自兩年前起,就再也沒離開過精靈之森。

  因為有關亞伯的傳言太多了,哪怕她不刻意打聽也總能聽到,許多人認為沒有精靈血統的亞伯或許會被冠以布萊特家族的姓氏,成為布萊特家的繼承人,還有傳言精靈們不滿異族的亞伯,多次試圖暗殺他。

  無論傳言有幾分真幾分假,只要確定亞伯在精靈之森,那麼潛入公爵城堡,就一定能找到他。

  至於為什麼要選在第一次穿越後的第二天,因為林灼清楚記得,弗雷曾在她啟動魔法陣的時候闖入了她家,也就是說弗雷這會兒大機率還在帝都,不會突然出現在精靈之森,妨礙她潛入城堡尋找費德里科。

  林灼落地後沒有停留,騎上掃帚徑直朝精靈之森飛去。

  半路上林灼停下,讓巴德爾把他那對翅膀收起來。

  靠翅膀追上林灼的巴德爾:「收起來?」

  林灼:「太刺眼了。」

  每一次揮舞翅膀吸引來的光元素,都是在加重對她眼睛的傷害。

  巴德爾收起翅膀,不客氣地坐到了林灼身後。

  林灼:「……我沒說要載你。」

  巴德爾垂著眸,打量一會兒,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拈住林灼後背的衣服:「要麼載我,要麼我用翅膀跟著你,你選一個。」

  林灼,點頭:「行。」

  話音剛落,林灼刷地一下啟動了掃帚,巴德爾猝不及防,眼看著上身後仰要掉下掃帚,趕緊用雙臂環住了林灼的腰。

  林灼一路衝到精靈之森入口附近,掃帚一收,幻術一用,拿出過去兩年為了方便自己滿大陸亂跑特意準備的假身份證明,帶著巴德爾混了進去。

  查看林灼身份證明的精靈是個年長的老奶奶。

  精靈族本就是長壽不顯老的種族,能在外表顯露歲月的痕跡,足以證明對方有多年邁。

  精靈老奶奶雖然上了年紀,但身體健朗,她核對好林灼的資訊,發現林灼是第一次來精靈之森,此前從未有過記錄,笑呵呵地向林灼推薦了幾個有趣好玩的地方,讓她一定要去看一看。

  林灼收回自己的假身份證明,對老奶奶說了聲謝謝。

  老奶奶慈愛地給林灼抓了一把糖,每一個在精靈之森長大的精靈們都曾吃過這種糖,這種糖代表著他們童年的味道。

  精靈之森對外開放,但異族要想在這定居並不容易,所以街上最常見的還是精靈。

  巴德爾曾經來過幾次——以皇帝的身份,精靈們雖然恭敬,但能看出他們所效忠的只有精靈公爵,所以想要通過扳倒布萊特家族讓精靈一族徹底臣服於皇權幾乎不可能。

  林灼一路朝城堡靠近,期間會買些東西把自己偽裝成普通遊客。

  途徑老奶奶推薦的店舖,林灼進去買了杯飲料,飲料店老闆是個看起來漂亮但表情冷冰冰的女精靈,她將飲料遞給林灼時輕聲說了一句:「有需要可以隨時找我。」

  說完還看了眼在店外等候的巴德爾,似乎是將巴德爾當成了壞人。

  林灼謝絕了老闆的好意,捧著飲料從店裡出來。

  憑實力聽到老闆對林灼說了什麼的巴德爾:「我很意外他們居然這麼喜歡你。」

  巴德爾不是瞎子,當然能看出這一路過來,遇到的所有精靈都對林灼表達出了特別的善意和關照

  林灼喝了口飲料:「他們只是同情我。」

  巴德爾:「同情?」

  林灼:「你沒發現他們都很高嗎?」

  這有什麼需要發現的,精靈普遍漂亮高挑,這是共識。巴德爾想著,突然想起林灼是個矮個子,不像侏儒矮得那麼誇張,放在其他種族裡也算正常,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常見,只是放在精靈族裡顯得矮了些。

  因為是混血所以影響了林灼的身高?

  不對,無論是伊露麗還是柳聽風,她們都不矮。

  那為什麼……

  林灼拆了顆老奶奶給的糖,為巴德爾解答疑惑:「我沒在精靈之森長大,沒有生命樹的眷顧容易營養不良,沒辦法長太高。」

  「所以在他們看來,我是個從小流落在外的,可憐的半精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1:04 AM

第八十六章

  可憐的半精靈林灼趕在太陽落山前來到了公爵城堡附近。

  公爵城堡外圍有不少精靈守衛巡邏站崗,林灼滿打滿算也就只進去過一次,僅憑那一次的經驗往裡頭闖,根本不可能找到費德里科。

  幸好她還留著那條沾了費德里科血跡的手帕。

  藏在樹上的林灼穿好那件很久沒有拿出來穿過的黑色外套,戴好兜帽遮住臉,再拿出那條手帕,以上頭凝固變黑的血跡為引,念了一個尋覓咒。

  綠青交織的光如同液體,從血跡中緩緩脫離,光液凝成一隻輕薄的蝴蝶,在半空中停滯許久,久到林灼以為另一個世界的費德里科的血無法幫她找到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時,光液蝴蝶搧動翅膀,輕盈靈巧地往某個方向飛去。

  蝴蝶飛得不快,林灼跟著蝴蝶偷偷溜進城堡,巴德爾緊隨其後。

  公爵城堡跟魔武第一學院一樣,都是諸神時期的建築,但和學校不同,精靈神所遺留下的防護魔法並未設立在城堡內,而是籠罩了整個精靈之森,所以硬闖精靈之森被發現的機率,遠比潛入城堡要大得多。

  林灼和巴德爾小心避開城堡內的精靈和體積不過巴掌大小的妖精,跟著蝴蝶飛過一條條走廊,繞過一道道拐角。

  最終林灼來到一條略有些熟悉的走廊,她在百年前給克洛里斯送雷龍龍骨時,走廊牆上掛著弗雷的肖像畫,如今百年過去,牆上的畫換成了克洛里斯和柳聽風的雙人肖像。

  林灼看了眼畫上的祖父祖母,正奇怪克洛里斯和弗雷這對父子為什麼都喜歡把家人的畫像掛在這裡,就見蝴蝶落在畫上,位置剛好是柳聽風的頭髮,乍一看去就像是畫中人在頭髮上戴了蝴蝶髮飾。

  顯然,畫的背後有路。

  林灼把手探向畫框,可無論往哪個方向用力畫框都紋絲不動,她又用魔力覆蓋畫作和這一整面的牆,能感受到有屏障在阻止她的窺探。

  屏障強度不低,但對林灼來說問題不大,可以敲碎,就怕敲碎後會觸發警報引來守衛。

  林灼觀察四週,同時回想自己曾經翻閱過的有關公爵城堡的書籍裡,是否出現過類似密室的記載或傳說,能找到辦法打開最好,不行只能使用暴力。

  一旁,巴德爾總覺得畫框上面的浮雕圖案很眼熟,他後退幾步靠到畫作對面的落地窗前,終於確定那些浮雕圖案不是普通的裝飾,而是——

  「神語。」

  林灼:「神語?」

  巴德爾依照神族慣用的書寫順序,依次念出那幾個隱藏在畫框上的神語文字

  每念一個音,都會有對應的浮雕龜裂掉皮,露出發光的內裡。

  巴德爾唸完最後一個音,發光的浮雕投射出光束,在畫像前用光線構築出一顆嬰兒腦袋大小的十二面魔方。

  魔方上面的顏色不僅被打亂,還會一秒一換,林灼就站在魔方跟前,她抬起雙手,隔空試了一下,確定能轉動魔方,就一言不發地轉了起來,速度快到只能看見殘影。

  巴德爾從窗前踱步回到林灼身邊,問她:「需要幫忙嗎?」

  完成最後一面的林灼,扭頭看他:「什麼?」

  魔方還在變換顏色,閃爍的光落在林灼略帶疑問的臉上。

  巴德爾:「……沒什麼。」

  拼好的魔方從林灼面前離開,融進畫布,原本紋絲不動的畫作往旁邊挪開,露出了一條往下的樓梯。

  之前落在畫上的蝴蝶再一次震動翅膀,飛進光線昏暗的樓梯通道。

  林灼跟著蝴蝶進入通道,昏暗的通道內沒有特別明亮的光源,只有星星點點的淡金色微光,攀附在通道兩側的牆壁上。

  林灼順著樓梯一步步往下,越往下金色的光芒越強烈,林灼也發現兩側的牆上爬滿樹根,金光就來自從樹根上滲出的汁液,越往下樹根越粗壯,汁液越多,金色的光越強。

  林灼不用靠近都能確定,這些汁液和生命樹的汁液是一樣的,這些樹根是生命樹的樹根。

  林灼感到困惑:費德里科為什麼沒有好好住在城堡的房間裡?就算外頭的傳言不假,精靈們反對沒有精靈血統的亞伯成為布萊特家的繼承人,想要對其進行暗殺,弗雷和伊露麗也不至於將亞伯藏在這麼隱秘的地方。

  關於這個問題,林灼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林灼走到了樓梯的盡頭,樓梯盡頭是一片很大的地下空間,粗壯的樹根從上方垂落紮進地裡,像是一根又一根的支柱,支撐著整個地下空間的穩定。

  而在這個地下空間的中央,有一棵最粗壯的樹根,樹根上有手臂粗細的根枝虯結纏繞,死死地禁錮著一具深陷其中的……人偶。

  人偶的軀幹被根枝徹底淹沒,只剩下腦袋和四肢還在外面。人偶的四肢被根枝勒緊折斷,僅靠被壓迫後不通血的透明管子連接,七扭八歪地支棱者或垂在外面。人偶的左邊臉頰開裂破損,缺口一直蔓延到眼眶,致使其中的玻璃眼珠搖搖欲墜。

  光液凝成的蝴蝶落在那顆玻璃眼珠上,輕一振翅,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如果不是尋覓咒指引,如果不是人偶那張臉還有一點辨識度,林灼真認不出眼前這具殘破人偶居然就是亞伯。

  所以亞伯一直沒有離開精靈之森的真正原因,是他被弗雷和伊露麗秘密囚禁在了這裡?

  為什麼,難道他們發現了亞伯的真面目?

  這一想法剛在林灼腦海浮現,整個地下空間就亮起了傳送陣的光芒。

  「跑!」

  林灼來不及思考是他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進入地下空間的方法,還是蝴蝶落在人偶眼球上的行為觸發了地下空間的傳送陣,她憑藉多年來走南闖北的經驗,招呼上巴德爾扭頭就往回跑。

  她速度飛快,前一秒剛踏上樓梯台階,後一秒就出現在了樓梯中段,巴德爾的速度比她稍慢一點,但也很迅速。

  而落在他們後面的,是順著台階依次亮起的傳送陣。

  按理來講他們能逃出去,可在他們就要踏出樓梯通道時,通道入口出現了一面看不見的屏障,林灼打碎屏障耽誤的那一秒功夫,足夠傳送陣覆蓋到他們腳下。

  最後攔路的屏障碎了,他們也消失在了通道最初的那幾個台階上,於此同時,特定的警報聲響徹公爵城堡,夕陽的餘暉湮滅於地平線,夜幕籠罩下的城堡各處亮起照明,而其中最亮的,是林灼與巴德爾被傳送到的城堡中庭。

  林灼剛落地就迎面來了一記夾雜著紫色電光的黑色風刃。

  林灼還沒動手,側面刺出一柄銀色長劍,擋在了林灼面前。

  銀色劍刃與黑色風刃猛然相撞,從盪開的魔力流動足以看出那一記風刃有多凶悍。

  然而手持銀色長劍的巴德爾遊刃有餘,緊接著就跟使出風刃的人打了起來。

  那人後背有一對無法隱藏的巨大蝠翼,林灼定睛一看,發現對方不是別人,正是這個世界的魔女卡洛琳。

  林灼也是在第七世界失憶的時候才知道卡洛琳的父親阿斯莫德和弗雷的父親克洛里斯是親兄弟,那麼卡洛琳就是弗雷的堂妹,所以她會在弗雷的公爵城堡裡出現,並不奇怪。

  光系天族對雷暗雙系且是單兵最強的魔族,林灼稍稍猶豫了一下,要知道,這個世界的魔女卡洛琳可和第七世界的卡洛琳不一樣。

  經歷不一樣,年齡不一樣,實力也不一樣。

  林灼擔心巴德爾應付不來,擔心了兩秒。

  兩秒後她丟下巴德爾吸引卡洛琳和趕來的精靈守衛們的注意,自己轉身就往城堡跑去——她想回那條掛著畫像的走廊看看,通道入口說不定還開著,而且地下空間的傳送陣已經觸發過一次了,應該不會再一次觸發,如果可以她想至少弄到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的血。

  林灼算盤打得啪啪響,可惜途中被一頭無核龍攔住了去路。

  聽說過魔女卡洛琳的人,必然知曉卡洛琳有一頭從光明教手中搶來的無核龍。

  卡洛琳的無核龍是一頭通體紅色的火龍,龐大的身軀遮蓋了三分之一個中庭的天空,揮舞龍翼時掀起的狂風甚至誤傷了趕來的精靈守衛。

  毫無理智的無核龍根本不管中庭和城堡會不會因為它的攻擊遭到破壞,也不管自己這麼做會不會殃及林灼附近的精靈守衛,它只知道它的飼養者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苦戰,它想幫忙,於是它口中凝聚起火球,噴向林灼。

  「停下!!」卡洛琳朝自己的龍喊道。

  然而驟然炎熱的空氣讓四週出現了短暫的寂靜,聲音並未傳到無核龍的耳朵裡。

  龍族一向被譽為攻城利器,它這一顆毫不收斂的火球足以將任何一個置身於攻擊範圍內的生物燒得連渣都不剩。

  前提是不要遇到林灼。

  林灼展開了防護屏障,看在白天不少精靈之森的精靈都對她表示過關心的份上,她把屏障的範圍開到最大,將火球的攻擊全部擋下。

  林灼附近的精靈守衛都懵了,直面而來的火球讓他們與死亡無限貼近,而林灼攔下火球順帶救了他們的舉動,和林灼被熱風颳落兜帽後露出的容顏更是讓他們陷入了震驚。

  下一瞬,屏障還在,展開屏障的人卻已經消失在原地。

  她出現在高空之中,無核龍的背後,一柄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巨劍出現在她手裡,她居高臨下,冷靜而殘酷地對著無核龍揮動了手中的巨劍。

  卡洛琳再也顧不上巴德爾,她以後背重傷為代價向空中衝去,在林灼的巨劍即將朝龍首落下的那一刻,她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克里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1:14 AM

第八十七章

  衝著龍首斬去的巨劍因那一聲嘶吼猛然停滯。

  林灼頓了剎那,後迅速與無核龍拉開距離,避開了無核龍轉身時揮過來的巨大龍翼。

  無核龍發現林灼跑到自己身後,轉過身來想也不想就要再一次噴吐火球,可他嘴剛張開,就被飛衝而來的卡洛琳猛錘了一下龍頭。

  就魔族的身體強度而言,這一錘足以讓皮糙肉厚的龍族感受到疼痛,可理智全無的無核龍並沒有因為卡洛琳錘他就轉頭攻擊卡洛琳,而是隨著卡洛琳錘他的動作熄掉了口中還沒成型的火球,扭頭看著卡洛琳的眼睛裡充滿了迷惘和委屈,不明白卡洛琳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卡洛琳臉色慘白地抱住龍頭,呼吸急促,不知道是被嚇壞了,還是巴德爾在她後背上留的傷太痛,也可能兩者都有。

  夜風吹起林灼的頭髮,林灼停在原地,望著面前龍息混亂暴虐的無核龍,耳邊彷彿還迴蕩著卡洛琳方才的嘶吼——

  克里斯。

  它……他是克里斯?

  林灼腦海中浮現那個在校醫務室抱著自己龍尾的龍族少年。

  當時的克里斯被無核龍的龍息嚇到睡不著,問她:「老師,萬一哪天我的龍核碎了,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她是怎麼回答的?

  她說:「只要能忍受痛苦,保持理智,那你就還是你,最大的損失不過是再也變不回人形。」

  可她心裡清楚,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失去龍核後能抗下所有痛苦而不瘋的龍族,沒有龍核的他們會在無盡的痛苦中喪失自我,傷害他人,他們會比尋常動物更暴躁易怒,更難在這個世間生存。

  眼前的克里斯身上沒有佩戴任何能左右他行動、阻止他發瘋的枷具,但他在卡洛琳面前很聽話,就像當初那個雖然桀驁但卻善良的少年,林灼猜測他大概是服用了無核痛抑製劑一類的藥物。

  巴德爾展翅來到林灼身後,天族羽翼聚集來的光元素讓林灼回過神,還在地面的精靈守衛們手上拿著弓箭,卻因為林灼那張臉,沒有拉弓把箭鏃對準她和巴德爾這兩個外來的入侵者。

  林灼趁機拉著巴德爾趕去通往地下空間的入口,可惜等他們來到那條走廊,畫像已經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擋住了向下的樓梯通道。

  林灼不確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但還是按照剛才的方式讓巴德爾念出了畫框上的神語,然而這次出現的魔方僅僅只是投影,林灼觸碰不到魔方,也無法轉動魔方。

  「解開魔方是錯誤的進入方式,觸發後地下室會被徹底封鎖,直到有誰用正確的方式打開它。」卡洛琳出現在正對畫框的落地窗外,解釋的聲音隨著她穿過落地窗的舉動變得清晰。

  克里斯也跟到了窗外,但他進不來,只能低下頭用巨大的腦袋抵著落地窗的玻璃,往窗戶裡看。

  看到卡洛琳背後因為沾了光元素而癒合緩慢的傷口,巨龍很生氣地用腦袋往玻璃上撞,把藏在城堡玻璃上的防禦魔法陣都給撞出來了。

  卡洛琳無奈地抬起手,隔著玻璃摸了摸克里斯貼在窗戶上的腦門作為安撫,接著轉頭看向林灼。

  「你是林灼對嗎?」卡洛琳問,這也是她不再攻擊林灼跟巴德爾的原因。

  他們不是敵人,至少林灼不是,另一個用混淆咒隱藏面容的天族,她不確定。

  這時又一個精靈來到了走廊上,林灼見過他,記得他叫古連,是兩代公爵身邊最常出現的那位精靈侍從。

  古連和卡洛琳一樣都沒有真正接觸過長大後的林灼,然而僅憑林灼那張臉,他們倆都認出了她。

  畢竟柳聽風的畫像就掛在那,畫裡畫外極度相似的兩張臉,想認錯都難。

  「大小姐。」這是古連對林灼,也是對公爵千金的稱呼,與這聲稱呼相匹配的,是古連右手搭在胸口,彎腰向林灼行禮的動作。

  林灼本就糟糕的心情變得更糟了。

  早知道地下空間的傳送陣只會把他們傳送到城堡中庭,她就應該在傳送陣啟動前取走亞伯的血。

  「正確的開啟方式是什麼?」林灼察覺到了卡洛琳在態度上的轉變,試圖從卡洛琳那知道些什麼。

  卡洛琳坦言:「密語,但只有弗雷知道開啟地下室的密語,如果你願意可以在城堡裡先住下,等他回來。」

  古連聽卡洛琳這麼說,跟著補充了一句:「公爵大人和夫人一直在找您,幾天前收到消息得知您回了帝都,他們立馬就趕過去了。」

  「找我?」林灼笑了:「怎麼,尊貴的公爵大人終於發現還是早點殺掉我比較好了?」

  「當然不是!」古連急忙為弗雷辯解,可除了否認林灼的猜測,他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半點佐證的依據,連一句「您是他的女兒,他當然不可能會傷害你」都沒底氣說出口。

  一旁卡洛琳見狀也是頭疼,林灼的情況她原本並不知道,她要知道自己有個這麼可憐的侄女,肯定早就把林灼從孤兒院帶走了,反正她過去幾十年一直都和克里斯在外面找抑制無核痛的辦法,能有個小女孩替她留在家裡陪媽媽也好。

  偏偏她是在拿到第一批無核痛抑製劑的時候才瞭解到林灼的處境,因為無核痛抑製劑的研發能有突破,全靠林灼在經受無核痛折磨後給帝國研究院提供了自身的生物樣本。

  而那時的林灼也已經被莉莉絲收養,在莉莉絲的照顧下慢慢恢復自己的生活,因此她並沒有去打擾林灼。

  直到後來莉莉絲去世,作為報答,她暗中替林灼處理了一些能證明她殺掉漢斯的證據,讓林灼沒有因為殺人而入獄。

  也是因為她插手了林灼虐殺漢斯為莉莉絲復仇的案子,讓她在其中發現了一些林灼沒有發現的線索。

  卡洛琳不知道該怎麼替自己的倒霉堂兄說話,只好轉開話題,問林灼:「你是來找生命樹的樹根,還是來找亞伯的?」

  林灼沒有回答她。

  不過卡洛琳看出來了:「你是衝著亞伯來的。」

  卡洛琳深吸一口氣,嘆:「看來你都知道了。」

  林灼:「……」

  知道什麼?亞伯就是費德里科這件事嗎?

  「我明白你想要殺亞伯的心情,我和你一樣巴不得現在就殺了他。」卡洛琳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勸林灼和自己一樣忍耐:「但你可能不知道,他所做的絕不止操控漢斯殺害莉莉絲,我們得弄清楚他的目的,還有他到底……」

  卡洛琳沒能把自己的話說完。

  屬於準聖等級的魔力波動與龍息因情緒波動太大沒控制往外釋放,過分的等級碾壓讓卡洛琳腿軟了一瞬險些跪下,也就在她需要靠著落地窗才能站穩的時候,林灼眨眼間出現在卡洛琳跟前,臉貼得極近,重複了她剛剛說過的話:「你說,是亞伯操縱漢斯,殺害莉莉絲?」

  窗外的克里斯被林灼的龍息刺激,險些又要用頭撞窗戶,被卡洛琳及時阻止。

  窗外克里斯暴躁不安,窗內卡洛琳近距離體會到了林灼那堪稱變態的強大,遲疑著問:「你不知道?所以我猜錯了,你不是來找他的?」

  林灼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將魔力與龍息一點點收斂,同時往後退了半步,只剩瞳孔還緊縮成細針的形狀,輕輕顫著:「我是來找他的,但我知道的情況和你知道的不太一樣。」

  具體哪裡不一樣,林灼沒說。

  林灼並不信任他們。

  卡洛琳把林灼控制情緒的過程看在眼裡,感覺特別眼熟,和使用過無核痛抑製劑的克里斯特別像,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曾遭受過無核痛,所以會在情緒上來的那一刻無法控制自己。

  考慮到林灼過去的遭遇,卡洛琳完全能接受林灼對她的不信任,甚至願意主動把自己這邊的資訊分享。

  她告訴林灼自己曾幫她銷毀過一些證據,並在銷毀證據期間從接觸過漢斯的酒館老闆口中得知漢斯曾與一位天族青年有過接觸。

  而那個天族青年正是亞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

  這件事她必須告訴林灼,免得林灼一怒之下把亞伯殺了,那樣線索就全斷了。

  至於怎麼說……卡洛琳轉頭看向窗外,突兀地跟林灼介紹起了克里斯:「他叫克里斯,曾和我一起就讀魔武第一學院。」

  「或許你知道我曾因為獵魔運動離開學校,當時有很多人恨我,但不包括他,他經常會來找我,可突然有一天他失蹤了……」

  卡洛琳當然不會因為克里斯失蹤就誤以為克里斯背叛了他們之間的諾言。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卡洛琳瞭解克里斯,也永遠不會忘記越長大越沉穩少言的克里斯是怎麼來安慰她,不停地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她的錯,還有,他愛她,在乎她。

  所以卡洛琳知道,克里斯一定是遭遇了什麼危險才會徹底失去音訊。

  她為了尋找克里斯,踏出了自害死老師同學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的毒瘴森林,可當她重新遇到克里斯,卻是在光明教馴養的無核龍龍群中。

  卡洛琳豁出半條命把克里斯從光明教手中奪了回來,而失去神志變得跟野獸無異的克里斯也遵從本能格外依戀卡洛琳,無論怎麼發瘋,哪怕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她。

  帝國研究院拿出無核痛抑製劑之前,卡洛琳一直在尋找抑制無核痛的辦法,並試圖通過自己的天賦能力獲取克里斯的記憶,弄清楚到底是誰毀掉了克里斯的龍核。

  但因為無核痛的緣故,克里斯的記憶非常混亂且破碎,後來克里斯服用了無核痛抑製劑,情況好轉,但失蹤期間的那一段記憶始終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畫面。

  直到她調查亞伯那段時間,克里斯的狀態非常好,她就再一次動用能力拿走克里斯的記憶,這一次,她終於拼湊出了克里斯失蹤期間的大概經歷。

  「他在離開毒瘴森林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藏在森林裡的傳送陣,被那個傳送陣送到荒蕪之地,又被荒蕪之地的空間裂縫送到了荒蕪之地第五層。」

  「那裡藏著一群噁心的傢伙,我不確定他們是誰,他們欺騙克里斯,把克里斯當成玩具一樣擺弄折磨,還毀掉了他的龍核!」

  哪怕只是粗略提起,省掉了許多細節沒講,卡洛琳依舊無法遏制自己的憤怒:「後來那群傢伙讓一具跟法聖費德里科很像的人偶把克里斯帶走了,你猜人偶把克里斯交給了誰?」

  「塞繆爾。塞繆爾跟他們是一夥的!塞繆爾先是把克里斯送去進行種族實驗的地下研究所,後來因為克里斯攻擊性太強無法作為活體材料,才又把克里斯送到了光明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11:39 AM

第八十八章

  卡洛琳自揭傷疤,為的就是讓林灼知道亞伯背後一定還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

  別的不說,光她在克里斯記憶中看到的地下研究所,經過弗雷親自調查驗證,能百分之百確定就是當初對林灼進行種族實驗的地下研究所的分據點之一。

  「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他們在針對你。」卡洛琳說:「兩年前我們就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可你離開了帝都,我們找不到你。」

  帝國研究院放進林灼身體裡的定位晶石早在林灼要殺漢斯之前被她自己親手挖了出來,所以無論是想要繼續索取生物樣本的帝國研究院、企圖把林灼收入麾下的第十三軍團指揮官斐迪南,還是身為精靈公爵的弗雷,他們誰都找不到她。

  就算偶爾得到消息或線索,也會撲個空。

  當時的林灼一心研究時間魔法,走遍大陸行蹤不定,只記得研究院曾為了逼她回帝都對她下發過通緝令,她還為此弄了好多個假身份躲避追捕,全然不知有多少人迫切地想要找到她。

  聽完卡洛琳的話,林灼陷入了沉默。

  卡洛琳則繼續道:「我試過奪取亞伯的記憶,結果你也看到了——亞伯是一具人偶,我的能力只對活物奏效,拿不走人偶的記憶。所以在明確主謀的身份之前,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不要輕易殺了他。」

  自癒緩慢的傷口和費勁的解釋勸說讓卡洛琳的臉色越發蒼白,但除了臉色不好,她沒有表現出更多的不適。

  又不是低年級生,她當然不會連這點傷痛都忍受不了。

  然而她能忍受,不代表克里斯能,窗外的克里斯焦急地用頭往窗戶玻璃上抵,他之前撞玻璃被卡洛琳制止了,他表面聽話,背地裡悄悄用力,硬是把玻璃抵出裂紋,觸發了玻璃上的第二道加固魔法。

  「克里斯!」卡洛琳呵斥巨龍,臉上滿是無奈。

  巨龍這次沒再聽她的話,反正都被發現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撞壞落地窗,把頭探進來往卡洛琳背後的傷口上湊,微張的口中發出低低的龍吟。

  飛濺的玻璃碎片還沒碰到他們就在半空中停滯掉落,腳邊落了一地碎片的林灼看向卡洛琳和克里斯,不由地想起了第七世界在德菲克特城廢棄教堂旁鬥嘴的他們。

  如果沒有毒瘴森林裡那個傳送陣,這個世界的他們也會和第七世界的他們一樣平安長大,定下婚約吧。

  林灼隨手從手鏈裡拿了一瓶黑漆漆的藥水,扔給卡洛琳。

  巴德爾認出那是林灼曾經給阿比斯喝過的治療藥水,黑暗生物專用。

  卡洛琳接住藥水,聽見林灼說:「我暫時不會殺他。」

  有了林灼這句話,卡洛琳放心喝下藥水,充沛的黑暗元素讓她後背的傷口加速癒合,很快就變回了平坦光滑的皮膚。

  林灼答應不會衝動殺掉亞伯,並同意在城堡裡等待弗雷和伊露麗。

  不出意外,弗雷他們明天就能趕回來。

  古連慇勤地為林灼準備了過夜的房間,林灼沒去,她留在走廊上研究起了那顆魔方。

  巴德爾站在被修復的落地窗旁,百無聊賴地守著林灼,月光散落在他身上,讓本就華美的銀色長髮與面容越發聖潔耀眼。

  可惜混淆咒加身,除了林灼沒人能看到他這幅模樣。

  卡洛琳帶著克里斯回去休息,古連叫來幾個精靈侍從待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聽候差遣,還給他們搬來了休息用的桌椅。

  時間一點點過去,巴德爾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轉頭望向站立在魔方前的林灼,問:「弗雷‧布萊特他們明天就回來,在那之前你應該好好休息,而不是浪費時間研究明天就能打開的入口。」

  清楚巴德爾只是想讓林灼早點休息的阿比斯:「……」

  這張嘴,沒救了。

  林灼頭也不回道:「畫框上的文字是神語,地下室藏的是生命樹的樹根,生命樹是精靈族的母樹,地下室藏著那麼重要的樹根,地下室入口的『鎖』多半是精靈神的手筆。」

  「我想試試能不能憑自己打開它。」

  巴德爾認為林灼是在浪費時間,即便他不喜歡神族,不樂意把自己歸為神族,卻也不得不承認神族跟其他種族是不一樣的。

  祂們是父神的第一批造物,是父神以自己為樣本創造的生靈,也是最接近父神的存在。

  如果不是父神將祂們囚禁,祂們依舊會是這片大陸的主宰,這是神族與普通種族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但他沒有勸林灼放棄,不好說是因為他知道林灼根本不會聽他的話,還是他在期待些什麼。

  深夜時分,古連送了吃的來,林灼沒有理會,巴德爾也沒這麼大面子讓林灼改變主意,最後是阿比斯出來,拉著林灼去吃了點東西再回到肖像畫前繼續研究。

  為了保證明天能有足夠的時間使用身體,阿比斯又把身體交給了巴德爾。

  巴德爾無聊,他看了眼不遠處的精靈侍從,扔下隔音咒,問林灼:「看完費德里科的記憶,你打算怎麼做?」

  巴德爾知道林灼又聰明又記仇,所以他很好奇,林灼會用怎樣的辦法報復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

  荒蕪之地去不了,那裡有神族在,而且費德里科的身體在地裂縫中,林灼犯不著去冒險,或許她會想辦法把費德里科的靈魂囚禁在某一具人偶裡,給予無休止的折磨,讓其生不如死,巴德爾想。

  結果林灼告訴他:「去荒蕪之地。」

  巴德爾皺眉:「你要去荒蕪之地?」

  林灼:「費德里科的身體在那。」

  人偶只是承載費德里科靈魂的容器,只有徹底毀掉費德里科的身體,才算真正殺了費德里科。

  「神族也在那。」巴德爾提醒林灼。

  林灼:「謝謝提醒,我會讓格歐費因著重播放費德里科有關荒蕪之地的記憶,確定神族的狀態。」

  巴德爾:「你確認神族的狀態幹什麼?難道你還想……」弒神嗎?

  話音戛然而止,原本靠在牆上的巴德爾默默站直了身,驚疑不定地看著林灼的背影。

  林灼背影並不高大也不厚實,巴德爾看著看著,突然笑出了聲,那不是嘲笑,因為笑聲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愉悅。

  笑夠了,巴德爾嘆息似的,喚了一聲林灼的名字。

  林灼專注眼前的魔方,沒注意到巴德爾喚她這一聲的語氣有多麼曖昧。

  後半夜,林灼終於確定構成魔方的光線其實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符文所構成,林灼沒見過這些符文,猜測或許是神語。

  林灼看不懂神語,就在她準備向阿比斯尋求幫助時,她發現自己的魔力收不回來了。

  魔方在吸收她的魔力,如果不能停下來,即便是魔力儲備浩瀚如海,也會被吸乾。

  林灼不慌不忙,確定怎麼都無法打斷魔力被吸取,索性放任,並在被吸走的魔力中一點點參入感知。

  這是她剛才研究魔方發現的,無論是魔力還是咒語都無法影響魔方分毫,可要是集中注意力在放出的魔力流動上,就能借助魔力流動觸碰魔方。

  這一做法違背了人們對魔力的定義,因為一般來講魔力是作為能源驅動來用的,有魔力,才能驅動魔法。可林灼的做法是把魔力作為媒介,承載自身的感知,蔓延到人體無法觸碰的領域。

  林灼也是初次嘗試,好不容易才成功,目前操作還很生疏。

  她原本打算等這裡的事情結束,回去慢慢琢磨,熟練感知的運用,卻沒想到自己會被強制吸走魔力,索性藉著這個機會,看看自己外放的感知能走多遠。

  一開始她只能跟隨被吸走的魔力感知到魔方的邊邊角角,後來她的感知覆蓋了整個魔方,並順著光束一點點往畫框延伸。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當她的感知順著魔力連接往地下室探索時,她居然隱約明白了那些神語的含義,並從中得知自己試圖破解「鎖」的行為惹怒了精靈神在機關中留下的意識。

  林灼不但沒有因此感到恐懼,還通過神語探究起了地下室那一部分的構造,尋找起了那抹意識的藏身之地。

  與此同時,林灼的身體被徹底調動了起來,無法遏制的魔力波動殃及整座城堡,就連那顆安安靜靜的獸族心臟,也開始了跳動。

  「林灼?」巴德爾發現異常的第一時間就來到了林灼身邊。

  林灼抽空回了巴德爾一句:「別吵。」

  巴德爾看林灼還保持神志,就沒再出聲,連被魔力波動驚醒趕來的卡洛琳也讓他給攔住了。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越來越怪異,林灼的魔力波動還在往外擴散,有覆蓋整個精靈之森的趨勢。林灼臉上逐漸浮現獸紋,眼底泛起幽暗的光,後背的龍鱗也從後頸逐漸蔓延到了頸側,最後甚至爬上了耳根,長到了臉頰邊緣。

  「這到底是……」卡洛琳眼瞳輕顫,雖然聽說過林灼的遭遇,可如此真切地看到林灼展露除血族之眼以外的其他種族特徵還是第一次,有種說不出的弔詭和奇異,看得人心裡發毛。

  卡洛琳被林灼無意識外放的魔力波動壓制,跟來的克里斯也趴在窗外無法動彈。

  走廊上除了古連還能勉強支撐,其他精靈侍從都暈了過去。

  卡洛琳強壓不適想讓林灼停下,她對地下室略有瞭解,也見識過擅闖者被吸乾魔力的慘狀,可不等她費力觸碰到林灼,就先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死氣給圍住了,卡洛琳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個藏在混淆咒下的男人——

  他不是天族嗎?!!

  相沖的種族混血一般只會顯示一種種族特徵,像精靈與魔族混血的阿斯莫德就是表現單一的魔族,卡洛琳的媽媽是天族混血,可卡洛琳也是表現非常單一的魔族。

  怎麼、怎麼會有能操控死氣的天族混血?

  不對,亡靈根本無法通過性交繁衍,怎麼會存在亡靈混血??

  卡洛琳的認知遭到了巨大的衝擊,同時不明白對方明明是林灼的同伴,為什麼不幫林灼擺脫困境,反而出手阻攔自己。

  另一邊,林灼知道自己的行為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但她無法讓自己停下,她一步步摸透了整個「鎖」,像個被困在破舊房屋裡卻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拿起斧頭的變態殺人魔,耐心地走過每一個房間,尋找房屋主人的下落。

  終於她找到了那抹精靈神留下的意識。

  她殺掉了那抹意識。

  就在精靈神意識消散的一瞬間,有什麼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感覺就像是突然有人替她打開了閣樓裡的窗戶,她因此看到了更高更遠的景色。

  魔力不再被強制吸取,林灼抽回感知,這時再看魔方就像成年人看幼兒的玩具,簡簡單單就能看透玩法。

  林灼啟唇,念出了那串本該只有弗雷才知道的密語。

  這句密語由布萊特家代代口耳相傳,在場只有阿比斯與巴德爾能聽懂,因為那是神語。

  林灼唸完,魔方自己飛速轉動起來,沒花幾分鐘就自己把自己拼好了,接著那副肖像畫便讓開位置,露出了藏在後面的通道入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2:56 PM

第八十九章

  本該下午才到的弗雷和伊露麗趕在破曉之際回到了公爵城堡。

  他們踏入城堡的那一刻,覆蓋整片精靈之森的魔力波動瞬間消失無蹤。

  曾在莉莉絲的墳墓前跟林灼大打出手的他們清楚那是屬於林灼的魔力波動,也清楚強行破壞精靈神留下的鎖會被吸乾魔力,所以發現魔力波動消失,他們心中一驚,加快速度來到那條走廊。

  幸運的是林灼安然無恙,他們看見她佇立在通道入口,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落地窗外,漫長的夜晚結束了對天空的統治,晨曦劃破黑暗,輕輕柔柔地照耀在肩背稍顯單薄的林灼身上。

  他們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過她,也是頭一次發現,林灼除了樣子長得像弗雷的母親,還有其他地方長得像他們。

  比如林灼的黑髮,不像柳聽風那樣充滿東方氣韻,輕飄筆直,而是帶著些微的弧度和厚度,還有林灼的精靈尖耳,耳輪和弗雷一樣在下部中段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凹陷。

  林灼還曾有過一雙跟弗雷極度相似的綠色眼眸,可惜那雙漂亮的眼睛被人在手術台上摘下,換上了現在這雙根本無法沐浴在陽光下的血族之眼。

  火紅的獸紋覆蓋在林灼的臉頰,反射著晨曦暖光的紫色龍鱗爬滿頸側……沒有混血能呈現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徵,因此林灼目前的表現不亞於一個人長出了兩雙手臂、七隻眼睛,嚴重違背人們的正常認知,顯得邪性異常,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然而弗雷和伊露麗看到林灼此刻的模樣,卻只感受到了極近窒息的痛苦。

  這種感覺他們曾在幾年前體會過,那時他們剛得知林灼被迫進行了種族實驗,被人融掉骨頭、挖掉眼睛,還在胸腔內植入了多餘的心臟。

  雖然他們無法接受她,也很討厭她,但在那一刻,他們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名狀且撕心裂肺的情緒。

  那樣激烈且怪異的情緒促使他們產生了去帝國研究院看看林灼的念頭。

  可是他們沒有去。

  因為在這份念頭落實之前,亞伯關心地看著伊露麗,問她臉色為什麼這麼差,是不是被帝都傳來的消息嚇到了。

  莫名激烈的情緒在亞伯的關心詢問下慢慢平息,亞伯乖巧地安慰他們,還對林灼的遭遇表示同情與恐懼。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又是龍鱗又是血族的眼睛,聽起來真可怕。」

  是啊,真可怕,就像……就像一隻怪物。

  ——真噁心。

  十年如一日的厭棄又一次佔據了他們對林灼的觀感,令他們沒有再理會林灼的遭遇,直到獸族雙子找上他們,用他們與弗雷多年的情誼強迫威脅,弗雷才忍著噁心插手帝國研究院對林灼的監管,讓林灼在一年後因對無核痛抑製劑的資料貢獻,重獲自由。

  想起這段過往,找了林灼兩年的弗雷和伊露麗頓時喪失了靠近林灼的勇氣。

  林灼並不知道弗雷和伊露麗此刻的膽怯,她身後是通透的晨光,明媚溫暖,面前是地下室的入口,昏暗冰冷。

  她體內魔力耗盡,但她還是邁步朝入口走去,她以為自己能再堅持,就像過往每一次一樣,她總能遊刃有餘地面對自己的極限。

  不過這次她沒能如願,抹殺神明的意識所帶來的影響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邁出的那隻腳還沒觸碰地面,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林灼突然向前傾倒,弗雷和伊露麗猛然回神想要衝過去接住她,結果一雙蒼白的手在他們之前攬住了林灼,把林灼抱進自己懷裡。

  ……

  林灼突然昏迷,古連昨晚就準備好的房間派上了用場。

  阿比斯沒跟他們客氣,且無半點面對公爵該有的尊敬與禮貌,一進房間就用死氣推上房門,態度相當明確:林灼醒來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弗雷自振興精靈一族以來,就再也沒遭受過如此怠慢,被拒之門外的他轉頭問卡洛琳:「他是誰?為什麼會和……為什麼會和林灼在一起?」

  被折騰了半宿,滿臉疲憊的卡洛琳:「我不知道,但很顯然,林灼信任他。」

  卡洛琳將昨晚發生的事情跟自己的堂哥堂嫂複述了一遍,從林灼用轉動魔方的錯誤方式進入地下室被傳送到中庭,到林灼大半夜不睡覺,解開密語打開了地下室的入口。

  卡洛琳知道的就這麼多,說完便表示自己很累,和林灼一樣回房間睡覺去了,留下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的房間外,相顧無言。

  良久,伊露麗找回自己的聲音,問弗雷:「她、她會不會受傷了?需不需要給她準備生命樹的樹汁?」

  弗雷將伊露麗的無措和擔憂看在眼裡,他握住伊露麗的手,想要安撫,可他心底的不安與恐慌並不比伊露麗少,所以醞釀來醞釀去,只剩無聲的嘆息,將他一貫的隨性與張狂碎得一乾二淨。

  兩年前,莉莉絲的葬禮結束後,弗雷去了趟永夜城。

  西沃大陸兩位法聖,兩位都是人族出身,其中一位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誰都說不準,另一位則在年近九十那年接受了血族的初擁,自此定居永夜城。

  血族能在黑暗生物都遭受排斥的年代得到一絲寬容和接納,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

  弗雷的父親克洛里斯跟這位血族法聖交情不淺,弗雷找他,就是想在帝都亂起來之前,將這位法聖拉入自己的陣營。

  當年克洛里斯和柳聽風雙雙離世,弗雷孤立無援之際,這位法聖就曾暗地裡幫過弗雷,雖然沒有幫到底,卻也明確了自己的態度,讓弗雷得到了些許助力。

  弗雷再一次找上門,本以為十拿九穩,卻不想遭到了拒絕。

  對方拒絕的理由也很奇怪,他說:「我沒興趣跟一個傀儡做交易。」

  成為血族後的法聖外表維持在人類四十多歲的模樣,斑白的兩鬢絲毫無損他的儒雅,強大的實力難掩他的威嚴與氣場。

  他將黑金手杖橫放在大腿上,微笑的模樣柔和了漫不經心的壓迫感。

  他捕捉到了弗雷眼底一閃而過的困惑,輕笑:「看來你還沒有意識到。」

  弗雷忘了自己當時說過什麼,只記得對方之後說的那兩句話,他說——

  「克洛里斯那傢伙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幅模樣一定會很失望……不對,他愛你,還曾一度視你為他的驕傲,所以比起失望,他更應該感到難過。」

  「要想跟我合作,就先擺脫催眠,向我證明你不是廢物,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畢竟你的父親和女兒都不是泛泛之輩,別讓我失望,弗雷‧布萊特。」

  弗雷失敗而歸,他暫時理解不了法聖所說的「催眠」是指什麼,更不認同對方那句「他愛你」。

  父親要是真的愛他,就不會選擇拋下他。

  弗雷畢業後獨自扛起精靈一族的命運,寸步難行的困境和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的責任讓他在依舊愛著父母的同時,對自己的父親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怨恨。

  如果不是還有伊露麗跟塞繆爾陪著他,弗雷無法想像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弗雷回到精靈之森,沒幾天就聽說林灼差點因殺人入獄的消息,他當時並未在意,一心想確認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有被催眠的痕跡。

  堂堂法聖不至於用拙劣的謊言來拒絕他,可他使用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還去拜訪了不少人,可就連古爾薇格都說沒在他身上看到有催眠的跡象。

  古爾薇格是準法聖等級的鍛造大師,連她都察覺不出異樣,總不能給他進行催眠暗示的,是那位失蹤的法聖費德里科吧。

  就在謎題陷入無解之時,卡洛琳找到了他。

  卡洛琳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弗雷,試圖讓弗雷明白塞繆爾絕非善類,亞伯也有問題。

  弗雷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然而根據卡洛琳提供的線索,他們確實查到亞伯曾與漢斯有過接觸,並在帝國研究院收繳的有關地下研究所的資料中,發現了克里斯的檔案,檔案記錄時間也能跟克里斯失蹤的時間對上。

  他們還發現,在地下研究所相關案犯的口供證詞中,提到了一具極其擅長幻術與催眠的人偶。

  這些零零碎碎的證據與線索沒辦法直接給出答案,卻為弗雷他們指明了方向。

  弗雷又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被人下了催眠暗示,那伊露麗呢?

  那個對他進行催眠的人,會放過無比瞭解他的伊露麗嗎?

  在弗雷心裡,伊露麗比他自己更加重要,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他都不會讓伊露麗去冒險,於是他將伊露麗送去米德加爾特暫住,儘量避免伊露麗與亞伯接觸。

  而他則把亞伯叫回精靈之森,想確定亞伯是否真的像卡洛琳說的那樣有問題。

  被叫回精靈之森的亞伯不止一次向弗雷提起離開帝都後失去下落的林灼,不停引導弗雷動用公爵的權勢去尋找林灼的下落。

  起了疑心的弗雷表面答應亞伯,背地裡不著痕跡地進行各種試探。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亞伯又關心起了伊露麗的去向,說自己想念伊露麗,想去看看她。

  弗雷拖著沒讓,並找理由不允許亞伯離開精靈之森,察覺出異樣的亞伯在某天夜晚來到了那條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前。

  他和林灼一樣以為只要轉動魔方就能把入口打開,不一樣的是,他才踏進通道,就尋找起了精靈神留下的意識,他的行為讓那抹精靈神留下的意識感受到了威脅,因此本該啟動傳送陣、把入侵者送出地下室的「鎖」改變了主意,在亞伯靠近生命樹的樹根時,生命樹聽從那抹意識的指令,將亞伯困死在了地下室。

  提前察覺到亞伯的意圖,在地下室守株待兔的弗雷親眼看到亞伯身上的幻術被打破,露出他人偶的真面目,還被樹根折斷四肢。

  被困住的亞伯起先還想用謊言欺騙弗雷,弗雷問的每一個問題他都會回答,問他為什麼要去找漢斯,他就說自己跟漢斯只是意外認識,後來他發現漢斯沉迷違禁藥物,就沒有再跟漢斯來往。

  問他為什麼會是人偶的模樣,他就說自己的身體在外面受了傷,廢了半邊,不想讓弗雷擔心才自己做了個人偶的身體,暫時用著。

  問他找地下室做什麼,他就說自己是意外發現地下室的入口,太過好奇才會擅自闖進來。

  最後,弗雷問他:「那群藏在荒蕪之地第五層的傢伙到底是誰?」

  亞伯停止了狡辯,滿臉的無辜與被至親懷疑的難過緩緩收斂,玻璃眼球靜靜盯著弗雷,反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弗雷眼底頓時失去了焦距,在他即將開口回答的時候,藏在暗處的卡洛琳及時用風刃砍了弗雷一刀。劇痛讓弗雷恢復了神志,這下無論亞伯怎麼狡辯都沒用了,弗雷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給自己下催眠暗示的人就是他這些年來毫無防備,視作親子的亞伯!

  亞伯又掙扎了幾天才徹底放棄,他似乎很不滿弗雷的醒悟,為了讓弗雷也不好過,他在弗雷審訊他時說了很多弗雷做夢都想不到的話。

  亞伯告訴弗雷,塞繆爾其實很討厭他,討厭他的自大,討厭他的任性,所有的幫助和關心照顧都是為了得到他的信任,把他玩弄於掌心。

  亞伯還告訴弗雷,自己這些年在學校之所以經常生病,其實是為了讓弗雷和伊露麗來看他,方便他加固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催眠暗示。

  可關鍵的資訊亞伯一個字都沒透露,沒有讓弗雷知道他和塞繆爾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也沒讓弗雷知道他到底對他們下了怎樣的催眠內容。

  欣賞夠了弗雷的錯愕,亞伯人偶像是丟失了發條一般,再也沒有動過。

  被耍了百來年,說不憤怒是假的,可弗雷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知道氣急敗壞無能狂怒的大少爺了,他親自去刨了塞繆爾的墳,發現當初下葬的屍體早已變作一具殘破的人偶,他將人偶送去古爾薇格那,接著一邊追查剩下那具長得和費德里科一模一樣的人偶,一邊繼續跟光明教你爭我鬥,同時與各大軍團往來頻繁,絲毫沒有要為亞伯而停下腳步的意思。

  又過了一個月,他照例來到地下室,確定亞伯還被關著,離開時他盯著關閉的通道入口,看過無數次的風景畫讓他感到厭倦,他突發奇想打算換一副別的畫,最好是一副能讓他看著心情不錯的畫。

  弗雷第一時間想到了父母的肖像。

  這很令弗雷感到意外,因為他曾對父親的拋棄心存芥蒂,這麼多年都放不下,怎麼突然就釋懷了。

  弗雷想起亞伯曾提過,催眠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加固,這說明亞伯的催眠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難道這就是亞伯對他催眠的內容?

  可那會兒亞伯還沒找回,他身邊只有塞繆爾,還是說,塞繆爾也懂催眠?

  因為催眠所以他放不下父親的拋棄,轉而將塞繆爾當成了第二個父親?

  弗雷一開始還不太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直到畫像換好,弗雷突然想起父親也曾把他的肖像掛在這裡,畫像每年都換,但都是他,不同年齡的他,最初掛畫的時間,正好是他入學那年。

  因為入學以後他就住在學校,很少回家。

  父親身為精靈公爵需要經常進地下室檢查樹根健康,所以父親就在入口這掛了他的肖像畫,這樣每次進出都能看到他。

  光這一個小小的細節,就足以讓弗雷原諒父親悲痛之下做出的選擇,怎麼可能心懷怨恨整整百年。

  弗雷解開催眠暗示,同畫像上的父母說了句對不起。

  弗雷還對城堡內外進行了檢查,確定威脅都清除乾淨後,他便打算把伊露麗接回精靈之森。

  自從遭遇綁架後,伊露麗變得喜歡發呆,只會在有關林灼和亞伯的事情上表現出過大的情緒起伏,且不愛出門,大多數時候都要弗雷陪著才願意到外面走走。

  起初把伊露麗放在米德加爾特,弗雷總要兩邊來回跑才能放心,可漸漸的,弗雷發現伊露麗發呆的時間變少了,情緒表達越來越像遭遇綁架之前的她,還撿起了曾經感興趣的學術研究,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糟糕的情緒之中。

  弗雷說要帶她回精靈之森,她卻想去一趟帝都,因為她從報紙上得知魔武第一學院過幾天有個講座,她想去聽一聽。

  正好弗雷在帝都也有事情要辦,公爵城堡那邊有卡洛琳,他就沒著急回去,和伊露麗一塊去了帝都。

  聽完講座他們還在學校鏡湖邊散了會兒步,弗雷主動提起自己學生時代偷鏡湖水妖的珠寶,結果被水妖咬傷腿的糗事,伊露麗笑得不行,突然視線掠過一個學生,那是一個黑髮的混血精靈,伊露麗的笑容驀然凝滯。

  弗雷猜測伊露麗可能又想起了林灼,奇異的是這次他並沒有因為伊露麗的敏感而對林灼產生不滿和厭惡,僅僅只是握緊了伊露麗的手,輕喚伊露麗的名字,讓伊露麗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伊露麗果然收回了視線,但在回去的路上,伊露麗又開始發呆。

  弗雷故意纏著她,問她在想什麼。

  伊露麗望著近在咫尺的弗雷,想告訴他自己胸口很悶,告訴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很難過。

  可話語出口,說的卻是:「我在想林灼。」

  聽見伊露麗吐露林灼的名字,弗雷發現,就像他放下了對父親的怨恨一樣,他對林灼那恨之入骨的厭惡似乎也隨著亞伯的陰謀被識破而一併消散。

  可弗雷並未因此感到輕鬆,恰恰相反,這一發現讓弗雷如墜冰窟,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些年被操控的恐怕不僅是對父親的怨恨,還有他對林灼的厭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3:39 PM

第九十章

  弗雷的異樣沒能逃過伊露麗的眼睛,沒過多久,回到精靈之森的伊露麗從弗雷口中得知了塞繆爾與亞伯的真面目,還去了地下室,親眼看到了人偶模樣的亞伯。

  伊露麗相信弗雷,可真相太過離奇,且她不曾參與揭露亞伯真面目的過程,所以她對弗雷和卡洛琳所說的一切,總有種不切實際的離奇感。

  卡洛琳怕伊露麗會在搖擺中受到蠱惑偷偷放跑亞伯,特地回了趟毒瘴森林,帶來一面巨大的鏡子。

  通過鏡面放映,伊露麗和弗雷看到了克里斯的記憶,那些記憶片段經過卡洛琳的修復和拼接,但依舊破碎,需要放慢來看。

  這段記憶中明確出現了費德里科人偶與塞繆爾,還有克里斯待過的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的景象十分黑暗殘酷,意識到自己對林灼的厭棄恐怕也是催眠所致的弗雷聯想到什麼,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緊握成拳,回過神時鬆開,指節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知覺。

  地下研究所被搗毀後,有部分研究資料沒被銷毀,至今存放在帝國研究院。

  弗雷就是憑藉那些殘存的資料確認克里斯確實在地下研究所待過,那麼,林灼的實驗資料會不會也被保存在那?

  從沒有在意過林灼的弗雷當天就聯繫了帝國研究院,研究院回覆表示他們那確實存有林灼的實驗資料。因為林灼的實驗資料太過珍貴,哪怕會成為罪證,地下研究所的人也捨不得將其銷毀,於是這份資料和許多陳年檔案一起被送進了帝國研究院。

  研究院不大樂意把林灼的資料拿出來,可礙於公爵的權勢,他們不得不答應給弗雷看看資料內容,但資料不外借,也不允許複製,這是底線,所以弗雷要是想看,就得親自去一趟帝都。

  「帶上我吧。」伊露麗對弗雷說。

  擺脫催眠後的她不再極端敏感,情緒越來越穩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她卻在慢慢的恢復中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她說不清不安的來源,甚至就連那股不安本身也像是被一層厚厚的屏障阻隔著,明明能看見,卻怎麼也無法觸碰剖析。

  這比隔靴搔癢更令人感到難受。

  所幸她還是找到了這份不安出現的規律,那就是林灼。

  只要想起林灼,聽見或看見與林灼相關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就會變得格外清晰明顯,催促著她去做點什麼。

  於是伊露麗跟著弗雷來到帝都,在研究院提供的房間裡看到了那份屬於林灼的實驗資料。

  資料有書面的,也有影像的,伊露麗下意識躲開了儲存影像的晶片,翻開了資料夾,裡頭的資料原件看起來很髒,每一頁都有擦不掉的灰燼和血跡。

  伊露麗和弗雷一塊,隔著防塵薄膜觀看資料,起初還算尋常,就是林灼的基礎資料,包括名字性別種族身高體重等,還有一張穿著孤兒院衣服的全身照和一張半身照。

  林灼身高一米六三,在人族中不算矮,但在女性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的精靈族中,絕對是個矮子。

  撰寫資料的人也在頁尾進行了備註,認為林灼孩童時期的「營養不良」可能會對實驗造成影響,並因此將林灼判定為次等級實驗體。

  弗雷的視線在「營養不良」那一行停留了幾秒,接著翻開了下一頁。

  之後幾頁記載的都是有關無核痛耐受實驗的資料,隨著日期的更替,無核痛程度遞增,簡單的幾行字看起來不痛不癢,讓人根本無法意識到這是一場多麼慘無人道的實驗,甚至因為內容高度重複,僅僅只是替換了幾個參數,枯燥無聊地讓人想要直接掠過。

  直到無核痛程度遞增至百分之百,又幾張記錄日常身體資料的紙張後,弗雷翻到了龍骨替換手術的資料。

  防塵薄膜輕柔無聲,包裹著數張林灼趴在手術台上,裸露後背的照片。

  照片上清晰記錄著林灼是如何被刨開後背,融骨、植骨,經過漫長的修復和治癒,那條從後頸延伸至尾椎的縫合線上慢慢長出了紫色的龍鱗。

  後續還有拔鱗砍骨的實驗,就為了確定龍鱗是否能再生,砍掉的骨頭長出來還是不是龍骨。

  這樣殘忍的實驗,哪怕是發生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弗雷和伊露麗看了都會感到不適,所以最開始他們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況且他們從沒有正眼看過林灼,那些照片上又沒有林灼的臉,光看後背的刀口和縫合線,弗雷根本無法將其代入到林灼身上。可在實驗後續的觀察記錄中,提到了這麼一句——研究人員認為林灼的身體能如此迅速地適應雷龍龍骨,跟林灼的祖母是來自東方的雷靈根修士有關。

  林灼的祖母,弗雷的母親,柳聽風。

  遲到多年血緣親情在這一刻牽起了蛛絲一般微弱的聯繫,也就是這麼一絲聯繫,讓弗雷啪地一聲合上了資料。

  一旁負責接待他們,同時也是防止他們複製資料的研究院院長不得不提醒他們:「請溫柔對待這些寶貴的資料。」

  ……寶貴的,資料?

  弗雷看向院長,驟然暗沉的碧色眼瞳中盛滿了令人戰慄的凜冽,令院長悚然。

  弗雷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因為院長這句話感到憤怒,從伊露麗剛懷上林灼起,他與林灼之間的父女之情就已經被挖空,填上了如淤泥般散發著惡臭的厭惡,如今就算厭惡消散,那段父女之間的感情依舊是空白。

  還因為中間的經歷過於複雜,他甚至無法像學生時代的自己那樣,能無條件對是自己女兒的林灼傾注理所應當的親情。

  不同於就連憤怒都弄不清自己在憤怒什麼的弗雷,伊露麗的視線還定在裝著資料的資料夾上,眼球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藏在心底的不安在突如其來的悲痛中無聲壯大,終於,打碎了那層厚重的玻璃。

  伊露麗在巨大的衝擊下暈了過去。

  幸好研究院有配套的醫療部門,伊露麗被送到那裡接受檢查,檢查結果顯示她的情況有點像是催眠指令與自身意志衝突導致的意識中斷,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在伊露麗的身上找到被催眠暗示的痕跡,所以無法保證診斷結果的準確性。

  弗雷轉頭求助自己更加信任的古爾薇格,並將情況悉數告知,古爾薇格回信,猜測伊露麗的情況和弗雷不同。

   弗雷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給予信任,所以才會被催眠,被左右部分情緒,伊露麗早期跟弗雷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弗雷被催眠的程度要淺,但在遭遇綁架後 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擊,整個人徹底崩潰,這個時候乘虛而入,催眠程度會被弗雷要深很多,精神方面造成的傷害也會更大,所以催眠失效帶來的影響也會更加明顯。

  之後伊露麗昏迷了兩天,這兩天裡,過往片段在她腦子中閃現,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情緒反應與最初並不完全相同。

  被綁架的經歷確實令她崩潰想死,得知懷孕後她也確實不想生下肚子裡的孩子。

  哪怕塞繆爾說弗雷想要這個孩子,伊露麗依舊不想生,但在塞繆爾的「勸說下」,她選擇了退讓。

  這裡她的情緒並不像現實中表現的那樣壓抑忍耐,而是極度地不滿、還產生了對塞繆爾的排斥,甚至想要當面去問弗雷,問他是不是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

  可她沒有這麼做,她的真實情緒被困在了不知道何時建立起的玻璃屏障後面,無論怎麼嘶吼咆哮,都無法讓人聽見。

  後來她生下了那個孩子,又在孩子稚嫩無害的眼瞳中想起了年幼時失去母親的自己,她忍不住憐惜、心疼,想要堅強起來,想要重新振作,讓這個孩子——她的女兒——在自己身邊好好長大。

  然而這次她依舊沒有做到。

  她的真實想法與表現出現了分歧。

  內外的矛盾日復一日地累積、變化,她一度精神錯亂,落在弗雷和阿拉達眼裡,就是她努力讓自己喜歡上林灼卻以失敗告終。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想辦法讓她好起來,卻只有塞繆爾的話語有用,只有塞繆爾的勸慰和聲音,能讓她心中那道屏障越來越堅固,幫助那道屏障用長久的空茫將她真實的心緒活活掐死,再一點點深埋。

  「塞繆爾……」

  終於醒來的伊露麗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與弗雷擔憂的表情,發白起皮的嘴唇嚅動著,喚出那個曾經信任至極的名字。

  只是這次,伊露麗的眼角流下了淚水,驀然通紅的眼眶內是佈滿血絲的眼球,胸腔中肆虐的尖銳疼痛讓她咬著牙,帶著恨不得活活咬死對方的怒火,從唇齒間擠出充滿仇恨的話音——

  「塞!繆!爾!!」

  我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伊露麗情緒激動,弗雷不得不把伊露麗弄暈,免得她自己傷到自己。

  伊露麗第二次醒來時情緒要平穩許多,她簡單喝了口水,沒有吃任何東西,虛弱地倚在弗雷懷中,用嘶啞的聲音將自己被綁架後精神狀態不穩定的真正原因告訴給他聽。

  弗雷從沒想過他這些年對伊露麗的體貼和包容反而助長了塞繆爾對伊露麗的操控,更沒想到塞繆爾會在孩子的事情上撒謊。

  ——他從沒有對塞繆爾說過,想讓伊露麗肚子裡的孩子出生的話。

  「他欺騙了我們,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弗雷和伊露麗都想不通,如果塞繆爾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的孩子出生,那又為什麼要讓他們憎惡林灼,把林灼送走?

  團團迷霧將他們籠罩,可時間並不會因為疑問得不到答案而停止,生活還在繼續,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精靈一族,弗雷都得先在暗流湧動的尤加特希拉掌握最大的話語權。

  弗雷向來記吃記打,在催眠上栽觔斗的他自此對催眠幻術一類的魔法格外警惕,很快他又一次前往永夜城,這一次,血族法聖點頭同意與他聯手。

  同時他和伊露麗也在不斷尋找林灼的下落,這期間一直有個問題困擾著他們——他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林灼。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因為他們根本找不到林灼。

  為了能更好的確定林灼的下落,找到她滿大陸遊蕩的原因,也為了那份遲來的親子之情,弗雷和伊露麗挖掘起了林灼過往的生活。

  從孤兒院到學校,再到傭兵公會、帝國研究院,以及林灼跟莉莉絲住所,他們印象中單薄片面的林灼逐漸變得豐滿起來。

  孤兒院的老人老眼昏花認不出他們是誰,聽他們問起林灼,直言林灼年幼時因為名字被孤立,還照著記憶哼了一段孩子們編造來嘲笑林灼的童謠,刺耳的歌聲是林灼童年的日常。

  學校的老師和曾經的同學都對林灼印象深刻,因為她後來的悲慘遭遇實在聳人聽聞,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足夠優秀,充滿個人魅力,很難不讓人喜歡。

   「輪到你們了事嗎?」這個世界的龍族小老頭霍爾沒有成為研究院的院長,還在學校任教符文課,他用那雙看盡歲月的蒼老眼眸打量面前的弗雷和伊露麗,平淡 的語氣中能聽出淡淡的嘲弄:「她也曾向我追問過你們,就像你們現在向我追問她一樣,真有意思不是嗎,明明你們才是血親,可你們卻只能 通過別人來瞭解對方。」

  弗雷和伊露麗被霍爾的話刺痛,霍爾一副沒看出來的模樣,繼續道:「她很好,成績優異,性格和善聽話——至少表面是這樣,背地裡違反的校規恐怕不比你少,但她沒被抓到過,也沒寫過檢討,無論哪方面,她都超越了你們。」

  林灼在傭兵公會接觸過的人就比較難找了,所幸他們還有獸族雙子。獸族雙子起初並不樂意把林灼的事情分享給他們聽,甚至不顧多年情誼,對弗雷和伊露麗冷嘲熱諷,問尊貴的公爵夫婦怎麼紆尊降貴,問起了那個被拋棄的可憐孩子。

  弗雷多次懇求無果,只能將自己發現的真相告訴他們。

  獸族雙子將信將疑,最後還是選擇幫他們一起找林灼——過往的一切要真是塞繆爾與亞伯的陰謀,他們也希望林灼能拿回屬於她的那份親情。

  如果將林灼與獸族雙子的經歷看做是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傳奇,那麼林灼在帝國研究院留下的,便是一幕足以令人心碎的悲劇。

  弗雷和伊露麗始終不敢看林灼在地下研究所留下的影像資料,可光是書面的記錄,就足以讓他們瞭解林灼的悲慘。

  林灼殺光當時在霍普孤兒院的研究員,但有一個人還活著,那就是下令給林灼進行無核痛耐受實驗的主任。

  這位主任至今還留在帝國研究院,還被困在林灼所給予的小籠子裡,體會著不同的死法,又一次次在瀕死之際活過來。

  沒人能說服林灼讓小籠子消失,而能將折磨人的小籠子維持至今,林灼被改造後的強大可見一斑。

  可惜強大並不意味著幸福。

  根據帝國研究院的記錄,林灼曾有嚴重的自殘傾向和幻聽,被監管的那一年裡,林灼不止一次試圖把自己胸腔裡的獸族心臟挖出來,還有拔龍鱗和摳壞自己眼睛的行為。

  為她進行心理輔導的醫生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的回答非常平靜,就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心跳聲太吵了。」

  「鱗片勾到了我的頭髮。」

  「我把眼鏡弄丟了,陽光刺得我眼睛疼。」

  幫他們調取這些記錄的研究員曾作為助手協助監管林灼,對政治不夠敏銳的她既天真又耿直,甚至敢當面譴責弗雷:「當時我就遞交過申請,說過她不適合外面的生活,公爵大人既然動用特權讓她重獲自由,不知道是否能為因此死去的生命負責?」

  越是瞭解林灼,越是難以遏製為林灼感到心疼的弗雷抬眼,冷冷道:「證據呢?」

  研究員哽住。

  弗雷明知林灼殺害漢斯的證據已經被卡洛琳銷毀了,也知道林灼就是凶手,但他沒跟研究員扯什麼苦衷,也沒有浪費口舌讓研究員知道漢斯是殺害莉莉絲的凶手,林灼虐殺漢斯是在為莉莉絲報仇。

  他只問:「空口污衊我女兒是殺人凶手,因此對我女兒造成的名譽損失,貴院是否也能負起責任?」

  無底線維護女兒的模樣,像極了當年試圖把鏡湖填平的克洛里斯。

  旁邊另一位研究員哪敢讓弗雷把事態上升到整個研究院頭上,趕緊讓同事道歉,還再三表明是研究院內部管理疏忽,望公爵大人見諒。

  弗雷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他的負面情緒並非來自於研究員的指責,而是源自於他過去對林灼不聞不問甚至厭棄苛待的態度,考慮到林灼還在承受無核痛的折磨,研究院研發的無核痛抑製劑或許能幫到林灼,於是他也收斂情緒,雙方維持住了基本的體面。

  後來他們又隱藏身份到林灼和莉莉絲的住所附近打探,從附近的鄰居口中,他們知道了林灼是如何重獲平靜,以及莉莉絲對林灼而言,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可在林灼失去莉莉絲,在她最難過的時候,身為父母的他們還在莉莉絲的墳墓前,跟林灼打了一架。

  「失敗透頂。」這是伊露麗對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評價

  弗雷陪著伊露麗,不知道怎麼安慰,也根本沒有資格去安慰。

  因為他和伊露麗一樣,作為父母,他們都很失敗。

  可即便如此,他們心中依舊留存著希望:他們足夠長壽,哪怕林灼不肯給他們機會,只要他們堅持下去,總能對林灼彌補一二。

  他們已經不奢望林灼的原諒,甚至不敢去辯解什麼,但至少他們還有補償的機會,他們只是想在未來的歲月裡對她好,僅僅是這樣,他們就已經滿足了。

  林灼不可能漂泊一輩子,總會有累了想要休息的時候,他們願意等。

  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他們終於得到林灼回帝都的消息,連見面說什麼都還沒想好,就已經趕了過去。

  奇怪的是,林灼家的大門依然緊閉,多次按響門鈴也沒有任何回應。

  弗雷和伊露麗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可在那一刻,他們隱約預感到了什麼,突然失去耐心,破壞門鎖闖進了林灼家裡。

  不等他們確認林灼的位置,地下室的入口就傳來了強烈的魔力波動,突如其來的心慌讓弗雷沒有絲毫猶豫,暴力轟開了地下室的門。

  刺眼的光亮映入眼簾,光亮消失後整個地下室空空蕩蕩,他們和過去無數次一樣錯過了林灼,只是這一次,他們心中的希望彷彿狂風搖曳的燭火,驟然熄滅。

  弗雷和伊露麗沒有任何依據能確定林灼做了什麼,但心裡卻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們在錯過林灼的那一刻……永遠地失去了她。

  #

  林灼從早上睡到了晚上,阿比斯一直坐在床邊,垂著眼安靜等待林灼醒來。

  在林灼被「鎖」吸取魔力之前,阿比斯和巴德爾都沒有發現「鎖」裡面居然藏著同族所殘留下來的意識。

  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他們只能相信林灼,並替她擋下卡洛琳。

  後來那抹屬於神族的意識也跟著消失無蹤,他們就猜到應該是林灼抹殺掉了那抹意識。

  林灼,抹殺掉了神族留下的意識。

  別人可能不理解這意味著什麼,同為神族的阿比斯與巴德爾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父神是公平的,所有種族都有弱點,天族會被暗元素腐蝕,魔族會被光元素吞噬,精靈不能碰肉,人魚畏懼乾旱,血族無緣陽光,獸族有失控的狂亂之夜,矮人有無法改變的生理缺陷,強大的龍族不能失去龍核,就連不死的亡靈也有「心臟」。

  被父神創造出來的神族,當然也有弱點。

  那就是祂們的「意識」,神族分離出去的意識會比本體要弱很多,可作為神族,再弱也比法聖武聖級別的異族強大,所以極少有異族能抹殺神族的意識,如果有誰做到了,那麼他將會成為所有神族齊心協力也要摁死的目標。

  因為父神定下的規則就是:抹殺神族意識的生命,將通過神族的意識獲得啟迪,突破異族與神族之間的壁壘,擁有反抗言靈的實力與弒神的資格,這是神族們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哪怕平時相互之間不對付,祂們也不會容忍弒神者的出現。

  不過這都是諸神時代的舊事了。

  如今的神族除了阿比斯與巴德爾,其他的都被困在荒蕪之地第五層。

  「如果她真的進入荒蕪之地,殺了祂們,她會成為什麼?」巴德爾問阿比斯。

  阿比斯也不知道。

  他們是最後的神族,從小在光明教會長大,有關神族的事情他們都一知半解,不然也不會連同族失蹤後去了哪都不知道。

  所以他們也不清楚林灼要是殺了神明,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阿比斯完全不在乎:「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巴德爾則是興奮,也有些小小的遺憾——他們的神格已經再生,不能進荒蕪之地第五層,也無法目睹林灼弒神的時刻。

  太可惜了。

  他們倆的反應有著微妙的差別,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因為林灼擁有弒神的資格而心生忌憚。

  畢竟阿比斯早就把自己的心臟交了出去,巴德爾也沒阻攔,這會兒再來說忌憚,未免有些多餘。

  另一邊,沉睡中的林灼還在消化那份由「弒神資格」所帶來的領悟。

  早些年驟然停止的身體數值又開始瘋漲,這一次,所有能增長的一切都沒有再給林灼喘息的機會,將林灼逼到了「要麼承受住,要麼死」的臨界點。

  林灼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將那份強大吞吃入腹,第二天清晨,阿比斯怕陽光刺到林灼的眼睛,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拉上。

  隔絕的陽光的房間陷入昏暗,阿比斯轉身,正對上林灼那雙剛剛睜開,散發著紅色幽光的豎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4:03 PM

第九十一章

  力量的消化耗盡了林灼的力氣,導致林灼明明睡了一天一夜,卻感覺比沒睡還累,面上滿是肉眼可見的倦怠與疲憊。

  阿比斯快步朝林灼走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麼,就因為時間限制被巴德爾奪走了身體的控制權。

  巴德爾來到床邊,抬手砸下幾個檢測用的醫療魔法。

  因此聚集的光元素讓林灼把臉埋進了枕頭裡,還順帶手將被子拉過頭頂,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

  巴德爾見狀差點沒給氣笑,他把林灼成為弒神者的興奮拋到腦後,拉開床邊的椅子,往床沿邊一坐,一邊等待治療魔法檢測出結果,一邊冷著聲,告訴林灼她現在的情況。

  抹殺神族分離出的意識就能成為弒神者,這是只有神族和少數光明教高層才知道的秘密,林灼也是第一次聽說。

  她把被子拉開一點,讓自己不用提高音量就能把聲音從被子裡傳出去:「不成為弒神者,就不能弒神嗎?」

  巴德爾冷笑:「不是所有神族都像阿比斯一樣有心臟,也不是所有神族都跟阿比斯一樣愚蠢,會將能輕輕鬆鬆置自己於死地的『心臟』交給別人。」

  神族天生就比別的種族強大,生命力也更加頑強,就連阿比斯與巴德爾也只有在林灼面前才會表現得那麼無害,實際如果不是阿比斯心甘情願交出心臟,哪怕林灼能把阿比斯與巴德爾按在地上摩擦,也沒辦法直接拿走他們的性命。

  這點林灼倒是很清楚,畢竟她不止一次在滅頂的快感與激情中失手掐斷阿比斯的頸椎骨。

  所以異族想要憑先天實力弒神,那是痴人說夢,天方夜譚。

  只有抹殺神族分離出本體的意識,通過這一枚由創世神特意留下的鑰匙獲得力量上的突破,才算真正擁有弒神的資格。

  伴隨著簡單的解釋告一段落,檢測結果也出來了,確定林灼的身體除了疲勞沒有其他問題,巴德爾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隨後將聚集而來的光元素驅散,方便林灼休息。

  可林灼並未繼續睡下去,她把手伸出被子:「眼鏡。」

  疲憊讓她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乾澀脆弱,一點光都不想對上。

  巴德爾將床頭櫃上的眼鏡放到她手裡,看她戴上眼鏡慢慢吞吞從床上坐起身,又從儲物空間裡拿出食物和水,用魔法加熱。

  方便隨身攜帶的食物就算加熱了味道也無法稱之為美味,好在有肉,林灼吃得還算滿足。

  考慮到巴德爾與阿比斯同為一體,巴德爾餓肚子意味著阿比斯也會餓肚子,於是林灼多拿了一份給巴德爾。

  巴德爾面無表情地看著林灼給的食物,心說自己又餓不死,幹嘛要吃這種不講究的東西,還是坐在林灼的床邊吃,簡直是在他那根名為潔癖的神經上瘋狂踩碾。

  可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還是將包裹著肉餅和菜葉的麵包送到嘴邊,吃完了這非常不講究的一餐。

  吃飽喝足,林灼恢復了一點精神,她想快點到地下室去取費德里科的血液,又想起自己為了解開魔方,發現了將魔力當成媒介承載感知的新用途,於是她又一次試著將「感知」摻入外放的魔力。

  這一次林灼要熟練許多,她的感知隨著外放的魔力一點點往外擴散,從她坐著的床到整個房間,通過感知反饋的資訊,她甚至能「看」清房間桌子的抽屜裡都放了什麼。

  感知繼續往外蔓延,來到了房間外,她剛想探探路,確定畫像走廊的位置,結果就「看」到了早早便來到房間外的弗雷和伊露麗。

  林灼愣了一下,隨即收回感知和魔力,皺著眉頭問巴德爾:「我睡了多久?」

  巴德爾:「一天。」

  昏迷和醒來都是在清晨,醒來後又滿身疲憊,林灼還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分鐘。

  一天過去了,也就是說,弗雷和伊露麗他們已經回到公爵城堡,就算林灼自己能打開地下室,也難以避免遇見他們。

  林灼神色轉淡。

  她不知道弗雷和伊露麗對自己的厭惡全都跟費德里科的催眠有關,且她從幼時起就明白父母厭惡自己,就算懷疑其中有費德里科的手筆,她也不認為這個世界的弗雷和伊露麗會在發現塞繆爾和亞伯有問題後徹底轉變對自己的態度。

  她現在很累,完全不想聽父母說那些刺耳的話,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又跟他們打起來,浪費時間。

  那就繞開他們好了。

  林灼往睡了一天的自己身上扔了個清潔咒,又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期間她再一次放出感知,這次感知往窗外蔓延,林灼很快就確定了畫像走廊的位置,招呼上巴德爾,跟她一塊跳窗出去。

  他們重新來到那條走廊,這次不需要巴德爾幫忙,林灼自己念出了畫框上的神族文字,後用破解出來的密語開啟了通道的入口。

  兩人順著樓梯往下走,抹殺神族意識後自動掌握一門新語言的林灼突發奇想問巴德爾:「如果我沒有抹殺神族的意識,僅憑自己的能力,可以學會神語嗎?」

  巴德爾:「一般來講,不能。」

  但在林灼身上總會發生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巴德爾沒有把話說絕。

  他們走到樓梯盡頭,還是那片佈滿粗壯樹根的地下空間,不過這次,地下空間沒有再啟動傳送陣把他們送出去,靜靜矗立的樹根們也都因為林灼身上攜帶布萊特家族的血統而安安靜靜,沒有像對待亞伯那樣,對林灼和巴德爾發起攻擊。

  靴底踩踏地面的聲音在地下空間內迴蕩,林灼走到囚禁亞伯人偶的樹根前,伸手托起了人偶的下巴,透過人偶臉頰上碎裂的缺口,隱約看到了人偶內部的機械結構,和一條條滯留著暗褐色液體的管子。

  運氣不錯,費德里科沒能啟動人偶內部的自毀魔法陣將血液烘乾,至於原因……

  林灼用另一隻手,在人偶臉頰的碎裂處掰下一塊碎片,那一塊碎片正好在眼睛周圍,搖搖欲墜的玻璃眼球失去支撐,從眼眶裡掉出來,僅靠一條細細的血管子牽著,才沒直接落到地上。

  林灼將那塊碎片翻過來,比跳蚤還小的符文一個連接一個,能看出是自毀魔法陣的外圍符文。

  ——樹根困住亞伯人偶時,砸壞了人偶臉頰的位置,誤打誤撞敲毀了鐫刻在這個地方的自毀魔法陣。

  確認人偶內的血液不是費德里科刻意設定的陷阱,林灼拋開手中的碎片,將被綁架過來的魔石格歐費因從手鏈裡拿了出來。

  地下室入口被打開的同時,弗雷這邊聽到了生命樹托風帶來的提醒。

  弗雷立刻走到林灼休息的房間門前,抬手敲門,喊林灼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利用自己身為城堡主人的特權打開了房間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凌亂的被子枕頭顯示這裡曾有誰躺下休息過。

  正對著房間門的窗戶敞著,晨風吹起窗幔上垂下的流蘇,串在流蘇上的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去哪了?」伊露麗也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心裡驀地一慌。

  「她去地下室了。」弗雷和伊露麗趕往那條掛著畫像的走廊,果然看見畫像被挪了位置,露出往下的通道入口。

  弗雷留下古連在入口把守,帶著伊露麗一起進了通道。

  他們還沒走到底,就聽見下面傳來喧鬧聒噪的聲音,那聲音不屬於林灼也不屬於林灼那位一直用混淆咒掩藏面容的「朋友」,但弗雷和伊露麗卻都覺得這聲音很耳熟,一時間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聽過。

  那是魔石格歐費因的聲音,它不知道自己跨越時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出來就聲嘶力竭地控訴林灼,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陰森又可怕,他提高音量,要求林灼現在!立刻!馬上!把它送回學校!

  林灼看著眼前比自己的身形更為高大的魔石,皺起了眉頭。

  「它……」林灼在格歐費因的譴責聲中轉頭望向巴德爾,成為弒神者後,她居然能在魔石身上感受到屬於神族的氣息。

  巴德爾點頭:「嗯,它也是。」

  魔石格歐費因也是某個神明從自己本體中分割出來的意識。

  神族能分辨同族的意識,意識卻無法認出神族,格歐費因看不出阿比斯與巴德爾是神族,他們也就沒有對其他人暴露過格歐費因的由來。

  林灼「唔」了一聲,又從手鏈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手帕。

  她將手帕墊在玻璃眼球下面,食指指尖凝聚起帶著熱度的風刃,劃開連接眼球的血管,血管斷開的兩端因高溫而收縮,沒讓血液流得到處都是,弄髒樹根。

  隨後林灼將被削下的血管包進手帕捏爛,深褐色的血跡一下就浸透了手帕。

  等血管裡的血都流乾,林灼隨手把玻璃眼球丟開,將沾了血的手帕糊到了還在吵吵嚷嚷的魔石臉上。

  魔石感到不滿,它想讓林灼知道,自己是一塊有尊嚴的石頭,林灼不送它回古爾薇格身邊,就別指望它再給她看任何人的記憶。

  可當血液滲透進石體,魔石彷彿像是一隻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鵝,面上的憤懣頓時轉變成錯愕,還沒出口的威脅也戛然而止。

  林灼貼心地給了魔石消化記憶的時間,但不多,就幾秒,然後才問:「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說、我、這到底是……」魔石陷入混亂,語無倫次起來,換了三個開頭都沒能確定自己要問什麼。

  不難理解,同樣是費德里科的記憶,兩次讀取的內容截然不同,這次的它甚至通過記憶發現林灼居然就是弗雷和伊露麗的女兒,就是預言之書上那個能領悟時間魔法的存在,而且它所在的時間一下跳躍到了帝曆100年,它能一下就接受才叫奇怪。

  林灼懶得解釋,直接說:「具體情況等回去之後,讓古爾薇格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先回答我,你看到了什麼?把你看到的放出來讓我也看看。」

  「不!」魔石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因為這段記憶裡有它不想讓別人看到的片段,可對上林灼挑了挑眉後若有所思的眼神,它又趕緊改口:「不是,我是說……你想看什麼?」

  魔石突然變得慇勤起來,彷彿剛才控訴譴責林灼的那塊石頭不是它,連珠彈似的對林灼說道:

  「讓我猜猜,是塞繆爾從弗雷手中搶走雷龍龍骨,導致弗雷的母親死亡?還是他綁架伊露麗,讓伊露麗懷上了你又通過催眠讓弗雷和伊露麗厭棄你的全過程?又或者,你更想看看他是怎麼利用地下研究所,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

  魔石期待地看著林灼,似乎只要林灼要求,它立馬就會為林灼獻上相關的記憶片段。

  林灼沒來得及對魔石過於急切討好的態度做出反應,地下室入口的地方傳來了弗雷不敢置信的聲音——

  「你剛剛說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4:24 PM

第九十二章

  這是林灼第一次沒有因為弗雷的出現而感到煩躁。

  倒不是同情,恰恰相反,只要一想到弗雷當做父親來敬重的塞繆爾,以及當成親兒子來愛護的亞伯都是費德里科,而費德里科不僅設計綁架伊露麗,還曾在弗雷手中奪走能救柳聽風性命的雷龍龍骨,林灼就能踩著自己這一家子倒霉蛋的血淚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

  愉悅的心情讓她願意讓出魔石,任由弗雷去追問那殘酷的真相。

  魔石悄悄覷了一眼林灼,雖然它對平行世界沒什麼瞭解,但根據費德里科的記憶,不難猜出林灼有多討厭自己的親生父母。

  擁有上帝視角的魔石說不好眼前這一家子裡頭誰更可憐誰更慘,不過它清楚誰是罪魁禍首——法聖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不僅是布萊特一家的死仇,就魔石看到的記憶而言,他也是它的敵人。

  可它就是一塊石頭,要想幹掉費德里科只能依靠其他人對費德里科的仇恨,所以魔石迫不及待地將費德里科的惡行一一呈現在了弗雷和伊露麗面前。

  學生時代的弗雷曾在毒瘴森林找到過雷龍龍骨,但不幸被人搶了,龍骨之所以能這麼輕鬆被人搶走,連塊碎屑都沒留下,主要是因為弗雷找到的僅僅是一小塊龍骨,而不是像在第七世界那樣,挖掘出一整副雷龍骨架。

  看了費德里科的記憶林灼才知道,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沒有被捶下樓梯的弗雷砸傷,他安然無恙地和學生們一起去了毒瘴森林,並打算通過製造危險再救下弗雷,從弗雷身上獲取更多的信任。

  可惜這中間出了點意外,那就是被引導著走出安全區域的弗雷來到了埋葬雷龍龍骨的誘龍草附近,撿到了費德里科埋龍骨時遺落的龍骨碎塊。

  費德里科和光明教會一樣,都希望柳聽風的死能給公爵克洛里斯造成打擊。

  這樣費德里科就能趁虛而入,進一步操控布萊特家,因此費德里科改變計畫,隱藏身份搶走了弗雷撿到的龍骨,並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通過安慰勸說弗雷回家看望彌留之際的母親,收穫了弗雷的感激。

  公爵克洛里斯的殉情在費德里科的意料之外,不過這無疑幫了他大忙。

  他只敢在學校接近弗雷,就是忌憚克洛里斯,克洛里斯一死,弗雷獨自背負起精靈一族的命運,費德里科打著關心幫忙的旗號一邊收割弗雷的信任,一邊加深對弗雷的催眠,讓弗雷憎恨自己的父親,把對自己父親的敬愛轉移到他身上。

  費德里科並不在乎弗雷能否扛起家族重擔,就像他披著亞伯的殼子對弗雷說的那樣,「塞繆爾」其實很討厭弗雷。

  他討厭弗雷的自大與任性,討厭弗雷擁有他渴望的壽命,討厭弗雷出生尊貴。

  這份討厭在他發現伊露麗通過靈魂伴侶契約分享了弗雷的壽命後化作沼澤,翻湧著濃鬱劇烈的惡臭,恨不得立馬將弗雷拖入其中,讓他體會直面死亡的無助與絕望。

  如果他能在前往荒蕪之地前知道有這樣的契約,他未必會淪為神族手中的傀儡。

  可他注定無法提前知曉,因為「靈魂伴侶」契約由諸神時期的精靈們創造,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讓相戀的人族與精靈能夠白頭到老。結果這段浪漫給精靈一族帶來了數不盡的麻煩——總有貪婪的人族想要通過欺騙精靈的感情延長壽命。

  所以相關的文字記載早就被幾百年前的精靈公爵下令銷毀,僅剩一份孤本,所用文字還是古精靈語,要不是克洛里斯壓著弗雷學,還有意讓弗雷在學校放假期間閱覽公爵城堡裡的典籍珍藏,恐怕弗雷也不會知道世上存在這樣適合他與伊露麗的契約。

  厭惡著弗雷的費德里科曾想過,讓弗雷在政治鬥爭中失敗也好,反正他需要的是弗雷和伊露麗的孩子,弗雷和精靈一族的未來,這些根本不重要。

  然而他還是小看了克洛里斯,克洛里斯無法忍受妻子的離世,報仇後選擇殉情,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徹底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他特地選在弗雷畢業後才走,讓弗雷能順利完成自己的學業,還給弗雷留下了足以逼迫其快速成長的困境和巨大的壓力,同時又在暗地裡給他留下了自己的魔王弟弟阿斯莫德與友人血族法聖作為後手。

  弗雷也沒有辜負克洛里斯的期待,他背負起了本就屬於他的責任,還找到了教會毒害柳聽風的證據,讓當初沒有證據擅自殺害三位紅衣主教,導致聲譽受損的克洛里斯恢復了清白。

  遺憾地是克洛里斯沒想到,這一切的悲劇後面還藏著費德里科與神族,看似雨過天晴的公爵城堡實際迎來了更大的災禍——

  共同度過難關的弗雷和伊露麗不打算這麼早要孩子,費德里科沒耐心再等下去,於是催眠慫恿了伊露麗的繼母,又操縱了繼母找來的綁架犯,還潛入了地下拍賣會,在他們給伊露麗灌下的禁藥中混入了提高懷孕率的藥物。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為了讓這個伴隨著陰霾而來的孩子出生,他兩頭瞞騙,對伊露麗說是弗雷希望這個孩子出生,對弗雷說是伊露麗想要這個孩子,同時又對精神受創的伊露麗進行深度催眠,終於讓伊露麗誕下了那個他期待已久的孩子。

  可隨之而來的發現加劇了他的扭曲,他發現這個外表更偏向精靈的孩子無法像人族一樣與所有元素親和,有排斥暗系、火系、雷系魔法元素的傾向。

  費德里科從不坐以待斃,這些年他也嘗試過自己研究時間魔法,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不得要領,但也並非一無所獲。

  他發現時間魔法陣包含至少五層以上的星組,以及八種元素符文,當魔法陣畫到第三層,魔法陣就會開始主動選擇觀測者,只有全元素親和才能看到魔法陣上的所有符文,元素親和不完整的存在,只能看到跟自己親和度高的那幾類元素的元素符文。

  結果呢?預言之書上注定能參透時間魔法的孩子居然不是全元素親和,那她憑什麼超越身為法聖的他,領悟傳說中的時間魔法?

  神族多年來的驅使早已讓曾經意氣風發的費德里科面目全非,他妒恨起了一個嬰兒,在以塞繆爾人偶損壞為代價,救下吃了有毒輔食的嬰兒後,他操控著亞伯的身體,偽造了預言之書,讓弗雷和伊露麗因為催眠而厭棄自己骨肉的情況進一步合理化。

  亞伯的人偶身體是費德里科自己仿造的,其精細程度遠遠比不上另外兩具由神明製造的人偶,所以催眠的功效也不如原來,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加固一次。

  他打算讓那個孩子在惡意與憎惡中成長,畢竟幸福的人是不會想要回到過去的,只有悲痛和遺憾,才會讓人停下向前的腳步,拼盡所有去違逆時間的洪流。

  不過偶爾,催眠也會失效。

  伊露麗曾收到來自孤兒院的消息,孤兒院的修女不單單說林灼生病了,還把林灼在孤兒院的糟糕境遇都描述給了伊露麗聽,祈求伊露麗來看看林灼。

  那一次,伊露麗自身的反應突破了催眠的控制,許久沒有單獨離開精靈之森的她甚至沒等弗雷回來和她一起,獨自動身前往帝都,企圖到孤兒院找林灼。

  費德里科頂著亞伯的殼子,以擔心為藉口,跟著伊露麗一起去了帝都,用一路的時間重鑄催眠,才終於讓伊露麗恢復了對林灼的厭惡。

  雖然明明厭惡卻還非要趕去說一句狠心的話有點奇怪,但好在伊露麗這些年的精神狀態一直不穩定,所以不曾引起誰的懷疑。

  林灼也是看了這段記憶才知道,亞伯當時就坐在伊露麗來孤兒院的馬車裡。

  再後來,林灼長大,考進魔武第一學院,一直假裝身體不好逃避入學的費德里科也跟著進入了學校。

  上學期間,他暗中觀察林灼,學校放假,他就利用趁林灼嬰兒時期纏上的神族標記監控林灼的下落。

  也是他告訴弗雷林灼與獸族雙子交好,弗雷才會讓獸族雙子在他們的友情和林灼之間二選一。

  這一選擇的結果,成為了壓垮林灼的最後一根稻草,從出生起就不斷被捨棄的林灼陷入了自我厭棄,有了回到過去,扼殺自己出生的念頭。

  因為死亡無法結束她內心的煎熬,只有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才能讓她擁有平靜。

  她克服了觀測時間魔法陣帶來的不適,還想到要用晶石板來幫助自己觀測那些看不到的元素符文。

  在林灼沒注意的時候,費德里科不止一次偷偷翻閱林灼的筆記,在嫉妒與不甘中,期待著林灼的成果。

  不過這一次他沒能如願,莉莉絲和同學們日復一日的關心讓林灼重新振作,她走出了情緒低谷,也放下了還未完成的時間魔法陣。

  得知情況有變,希望落空的費德里科發瘋似的笑了起來——很好,真是太好了,看來目前的境遇還不足以讓林灼徹底放棄「未來」。

  沒關係,他可以幫她。

  費德里科耐心籌備,這一次,他聯繫上了許久不曾往來的地下研究所,準備給林灼送一份大禮,一份日後研究時間魔法,不需要再費心去找雷系和暗系晶石板的大禮。

  之後這段記憶跟林灼在來之前猜測得差不多。

  費德里科表面是協助霍普孤兒院的幫凶,在所有孩子都被送進地下室後,用幻術偽造出孩子們都還在孤兒院裡幸福生活的假象,應付回訪,實際一直在左右她的實驗走向。

  雷龍龍骨,獸族心臟,還有替換失敗的魔族血液和最後成功的血族豎瞳。

  它們分別對應林灼所排斥的雷系、火系、暗系魔法元素。

  實驗到最後,有著一半精靈血統的林灼和人族一樣,擁有了全元素親和的體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4:42 PM

第九十三章

  費德里科的記憶像是一把把被打磨鋒利的劍刃,凶狠而殘忍地捅進弗雷和伊露麗的心臟,痛得連呼吸都能牽扯起胸口的疼。

  魔石放完費德里科左右林灼實驗處理程序的記憶,突然停止播放。

  因為弗雷此刻的負面情緒過於強烈,影響到了與布萊特家定下血脈契約的生命樹,生命樹能分辨出弗雷的情緒異樣與魔石有關,白色的樹根順著地面緩緩騰挪到了魔石底下,如絞殺榕一般,圍繞著魔石向上攀爬。

  魔石大叫起來:「嘿!停下!你要幹嘛!把我絞碎嗎!??」

  弗雷在魔石的大喊大叫中回過神,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血脈契約讓他清楚生命樹這麼做是為了自己,他開口想要讓生命樹停下,卻在出聲前先嘗到了自己喉嚨中的血腥味。

  弗雷稍稍一頓,嗓音中帶著無法偽裝的沙啞:「放開它吧,我……」

  弗雷深吸一口氣,忍著胸口的悶疼,對生命樹說:「我沒事。」

  生命樹將信將疑,並覺得此刻的場景格外熟悉,當年柳聽風去世後,克洛里斯也曾在悲痛欲絕的情緒中假裝平靜對生命樹說自己沒事,之後沒多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生命樹懷疑這是不是布萊特家新訂下的規矩或流程,憂心忡忡地把樹根退了回來,不過沒有回到原來的位置,而是在距離魔石不足半米遠的地面靜靜地趴著。

  魔石心有餘悸,剛想開口讓弗雷把樹根趕遠點,就聽見弗雷向它詢問塞繆爾的真實身份。

  魔石愣了一下,它不知道什麼平行世界,但從費德里科的記憶不難猜出,它現在所處的是另一個「未來」。

  這個「未來」裡的弗雷運氣不好,早早失去了父母,還被費德里科欺騙了百餘年。

  但它剛剛播放記憶的時候,下意識掠過了費德里科成為塞繆爾之前的記憶,因為那些記憶和它之前放過的內容一模一樣,林灼看過,所以它沒有浪費時間重複播放。

  加上它剛剛習慣性在林灼面前把費德里科喊做「塞繆爾」,所以眼前的弗雷只知道「塞繆爾和亞伯是同一個人」,以及塞繆爾這些年來幹過哪些缺德事,和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林灼研究出能回到過去的時間魔法,並不知道塞繆爾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塞繆爾究竟是怎麼勾搭上荒蕪之地的神族。

  難道要它把之前放過的記憶再播放一遍嗎?

  魔石微微轉動自己龐大沉重的身軀,又一次將目光轉向林灼,想知道林灼的意思。

  林灼實在太累,就從手鏈裡拿了一個木箱子出來,用變形魔法將木箱子變成一張單人沙發,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手托著腦袋,視線低垂,也不知道是在消化剛剛看到的記憶,還是在發呆休息。

  看林灼沒有要求它順著剛才的記憶繼續往下播放,魔石便轉回身去,滿足了弗雷的要求,把費德里科是如何成為塞繆爾,又是如何通過預言之書盯上林灼的那段記憶重複播放了一遍。

  林灼就著記憶播放的聲音閉上眼,趁這個時間睡了一覺。

  地下室陰冷,站在一旁的巴德爾聽見阿比斯在心裡催促他給林灼蓋一件衣服,思緒被打斷的巴德爾從儲物空間裡拿出阿比斯的外套,一臉不耐煩地將外套抖開,怎麼看都像是要把外套隨手扔到林灼頭上的樣子,可實際那件外套輕輕地落在了林灼的肩頭,並沒有打擾到林灼休息。

  林灼一覺睡醒,疲憊一掃而空,同時地下室還多了個魔族——卡洛琳。

  魔石還在播放費德里科的記憶,卡洛琳雖然錯過了許多,但還是聯繫起了前因後果,尤其是在看到神族將雷龍折磨至死,費德里科幫忙把雷龍的屍骨埋到毒瘴森林,並在埋雷龍的地方佈置誘龍草的幻術和傳送陣後,克里斯的遭遇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卡洛琳沒想到塞繆爾與亞伯背後居然藏著幾百年前突然消失的神族,更沒想到竟然能用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挖出真相,她呆呆地看著還在放映記憶的魔石,呢喃道:「我上學那會見過這塊石頭,我還以為它之所以能被學校收藏,僅僅是因為它會說話。」

  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走到了卡洛琳身後,沒人發現她用了隔音咒,只有卡洛琳聽到了她的聲音:「但在我讀書的時候,幾乎所有師生都知道這塊石頭的用處,但沒什麼人見過它,也沒人告訴我們它會說話。」

  卡洛琳:「什麼?」

  林灼沒有跟卡洛琳繼續聊下去,魔石已經把費德里科成為塞繆爾進入學校前的記憶播放完,它停下放映,確定醒來的林灼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又開始播放費德里科是如何用催眠與謊言誘惑漢斯去殺害莉莉絲。

  費德里科矇騙漢斯的手法非常簡單,漢斯曾隸屬於第十三軍團,因違禁藥物上癮,被開除軍籍。

  漢斯很清楚第十三軍團的指揮官斐迪南有多希望林灼能參軍,費德里科找到他,騙他只要殺了莉莉絲,替斐迪南爭取到因為養母不允許而放棄參軍的林灼,那麼就算沒辦法回到第十三軍團,也能拿到斐迪南開出的推薦信,加入地方駐軍,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地方駐軍雖然比不上帝國軍團,但只要能恢復軍人身份,就足以引誘漢斯鋌而走險搏一把。

  記憶放映到此結束,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費德里科身份暴露,亞伯人偶被生命樹的樹根困死在地下室。

  林灼其實還想瞭解更多有關神族的資訊,但不著急,等離開精靈之森,她可以慢慢讓魔石放給她看。

  林灼走到魔石面前,沒給魔石囉嗦的機會,又一次將魔石塞進手鏈裡。

  還沒徹底將一切真相都消化完的弗雷和伊露麗下意識阻止林灼:「等一下!」

  林灼順著聲音回過頭,她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惡意,欣賞了幾秒他們臉上的表情。

  林灼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才能準確描述出他們此刻所展現的悲痛與驚愕,如果可以,林灼願意永遠記住這一幕,以此娛樂自己未來的生活。

  同時林灼也能想像到,這對夫妻的痛苦表情定然會在面對她時化作一如既往的仇恨與厭惡。

  因為是她的存在招來了費德里科,如果不是預言之書說她能研究透徹時間魔法,費德里科不會搶走雷龍龍骨,柳聽風也不會死,伊露麗也不會擁有那些不堪的回憶。

  說到底,林灼根本沒對擺脫催眠的弗雷和伊露麗抱有任何期待,她清楚且篤信自己接下來會面對怎麼樣的仇恨與敵視,畢竟她所帶來的災難,可比那一紙虛假的預言之書要真實多了。

  弗雷和伊露麗臉上的表情確實在林灼轉身後有了改變,但卻不是林灼預料中的變化——厚重到極近窒息的哀傷籠罩了他們。

  林灼看著弗雷和伊露麗逐漸濕潤的眼眶和滿到幾乎溢出身體的愧疚,建立在他們痛苦之上的愉悅心情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消彌無蹤。

  伊露麗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但還是在弗雷的幫助下,步履蹣跚地向她靠近。

  「林、林灼……」伊露麗艱難地喊出了林灼的名字,聲音落下的同時,淚水劃過臉龐,抬起的手沒有去擦眼淚,而是緩緩伸向林灼。

  林灼面無表情地看著伊露麗,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自己的時候,後退了半步。

  伊露麗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她顫抖著收攏了五指,哽咽著對林灼說出了那句遲到許多年的「對不起」,斷斷續續,說了好幾遍。

  林灼並沒有被這一聲聲道歉打動,她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幕過於陌生且匪夷所思,於是她開口,聲音還是那麼的淡,淡到彷彿快要沒有說話的欲望:「需要我提醒你們,費德里科是因為我才盯上你們的嗎?」

  伊露麗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曾經在莉莉絲的墳墓前對林灼說過的話,那些話語曾紮傷林灼,現在又跨越時間,刺進伊露麗的身體。

  「不、不是的……」伊露麗拚命搖頭,幾乎將她淹沒的歉疚令她淚水洶湧,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一旁的弗雷搶下話頭,眼睛裡布滿血絲,嘶啞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說到最後只剩下含著淚與恨的氣音:「錯的是費德里科,是他!」

  林灼的優秀沒有任何錯,錯的是覬覦林灼的優秀,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斷製造悲劇的費德里科,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灼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弗雷和伊露麗,彷彿第一天認識他們。

  又或者,她確實是直到今天才真正認識他們——不被催眠影響的、真實的他們。

  可惜這一天來得實在太晚。

  晚到林灼甚至希望他們之前的樣子才是他們真實且原本的模樣,那至少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加純粹,只有相看兩厭。

  至於後續,沒有後續,林灼對他們的感情本就只剩下憎恨,當連憎恨都變得不再尖銳,他們之間便什麼都不剩了。

  林灼心底醞釀許久的嘲弄與譏諷化作一句可有可無的:「是嗎。」為他們之間那段誰見了都要喊一聲「離譜」的血緣親情畫上了最後的句號。

  隨後林灼拋下自己的親生父母,帶著巴德爾離開了精靈之森,以她現在的實力,精靈之森內沒有誰能攔下她,也沒有誰能追上她。

  「早點解決完這邊的事情,早點回去吧。」林灼說:「我想莉莉絲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5:05 PM

第九十四章

  離開精靈之森的林灼沒有著急前往荒蕪之地。

  她挑了個繁華的大城市,花錢在一家旅館裡訂了一個房間,方便她繼續奴役……使用魔石。

  魔石從林灼的手鏈裡出來,發現自己又換了個環境,好奇問:「這是哪?」

  林灼沒有回答,還要求對方把費德里科記憶中有關神族的資訊都說給她聽。

  巴德爾存在感極低地跟在林灼身邊,這一路上,他就像個不重要的掛件被林灼帶著走,親眼目睹林灼隨隨便便就穿過了精靈神籠罩在精靈之森的防護魔法,又在林灼拿出魔石後才發現林灼早就給房間施加了各種防止偷窺偷聽的屏障。

  他嘗試觸碰那些屏障,可釋放出去的魔法都被浩瀚的魔力所吞沒,就像把一塊石頭扔進大海,掀不起一絲波瀾。

  這一刻他終於切身體會到,林灼是真的擁有了能殺死神明的實力。

  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魔石想讓林灼對它客氣些,但一想到林灼或許能替它殺了費德里科,它又不得不把討人嫌的話語嚥回肚子,並假模假式地關心起了林灼:「這麼著急幹嘛,神族在荒蕪之地又跑不了,好不容易解開誤會,你應該跟你的父母好好相處,到時候你們聯手,再加上精靈之森的武裝力量,不怕對付不了那群力量被削弱的神族。」

  魔石不知道林灼抹殺了精靈神遺留的意識,它對林灼的實力印象還停留在費德里科兩年前的記憶裡,以為林灼不過是雙準聖的水平。

  林灼的回答,是用外放的魔力包裹魔石,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抹藏在巨石裡的神族意識:「需要我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嗎?」

  魔石現在的情況相當於突然被人拿一把刀摁在脖子上,它悚然一驚,又一次大喊大叫起來:「不不不!!你不能這麼做!!校長不會原諒你的!你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不!我閉嘴我閉嘴!我這就按你說的做!你停下!!!」

  魔石開頭還試圖搬出古爾薇格,後來發現林灼不為所動,甚至還嫌它太吵,往它的「身上」劃拉了一刀,只能放棄掙扎,乖乖按照林灼說的去做,把費德里科記憶中有關近期神族的那一部分放出來給林灼看。

  神族的情況顯然不太好,比林灼在一百年前見到的還要糟。

  克里斯能活著被送出荒蕪之地,表面上是神族厭倦了玩弄龍族的舊把戲,實際是祂們越來越虛弱,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玩弄龍族,所以才讓費德里科把克里斯又弄了出去。

  而且祂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林灼研究時間魔法那兩年,祂們幾乎陷入了沉睡,甚至無法使用神族的定位標記確定林灼的位置,所以費德里科才會想要利用亞伯的身份,讓弗雷替他找林灼。

  然而神族再虛弱那也是神,不然費德里科早就趁機拿回自己的身體了,不會等到現在。

  林灼也明白自己不能輕敵,於是她將相關的記憶來來回回多看了幾遍,然後才把魔石收進手鏈裡。

  當天傍晚林灼還帶著巴德爾去買了些魔藥和煉金物品,買下後也不放進手鏈裡,而是讓巴德爾拿著。

  被迫抱著一大堆包裝盒的巴德爾跟在林灼身後,提醒她:「這些東西對神族起不了作用。」

  林灼頭也沒回,走進一家規模特別大的書店:「這是我買給阿比斯的。」

  巴德爾沉默幾秒,轉頭就把身體控制權扔給了阿比斯。

  阿比斯聽說東西是給自己的,就把懷裡的包裝盒都放進了儲物空間,然後走快幾步到林灼身旁,問:「給我的?」

  「嗯。」書店內瀰漫著紙墨的香氣,林灼按照店內的路標指引,走到一排書架前,視線從上至下在一排排書本上掃過,期間不斷有被她選中的書籍從書架上飛出來,統一落到她面前:「我去荒蕪之地,你去帝都,你在這裡的身份有些危險,那些東西你拿著,免得遇到什麼意外。」

  幾句話的功夫,林灼已經挑出了十幾本書,繼續走向其他書架,又陸續挑出十幾本。

  阿比斯看了眼林灼挑出來的書,都是他沒看過的,內容囊括過去百年的歷史地理軍事政治,還有幾本學術方面的專題精選增刊和近一百年來記錄各種天災人禍內患外亂的文獻。

  這些書籍的用處對來自第七世界帝曆23年的阿比斯與巴德爾來講,不比預言之書差。

  林灼相信,能締造出尤加特希拉的他們能好好利用這些書籍,讓尤加特希拉走向更好更強大的未來,大環境足夠安穩,她跟莉莉絲的生活才會更好。

  阿比斯大概明白了林灼的意思:「你希望我去帝都,多瞭解些有關這個世界的資訊?」

  林灼:「來都來了,不多帶點有用的東西和情報回去,多可惜。」

  雖然兩個世界的未來不全然相同,但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林灼:「我的記憶幫不了你多少,畢竟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你要想知道更多,最好自己去天空城看看,這對你和巴德爾來說應該不難,畢竟那裡是你們的地盤。」

  阿比斯:「然後你一個人去荒蕪之地?」

  林灼笑了,離開精靈之森後一直不太好的心情也在交談中慢慢平復,她牽起阿比斯的手,說:「就算你不去帝都,我也是一個人進荒蕪之地,你與其在外面乾等著,不如去趟帝都,等我料理完荒蕪之地的事情就來找你。」

  讓阿比斯在荒蕪之地外面等她,之後他們再去天空城也不是不行,可林灼說了,她想早點解決這邊的事情,早點回第七世界見莉莉絲,所以她做出這樣節省時間的決定並不奇怪。

  巴德爾也早就想過:如果林灼願意在解決了神族和費德里科後再多待幾天,他想去這個世界的天空城看看,看看自己到底被阿比斯重傷到了什麼程度,順便瞭解一下這個世界的自己都做過些什麼,所以他對林灼的提議並不排斥。

  現在就看阿比斯的決定,看他是同意和林灼兵分兩路,還是執意要在荒蕪之地外等林灼出來。

  林灼給阿比斯考慮的時間,還特地跟阿比斯強調了他們從魔石那裡獲取的資訊——現在的神族很弱,林灼有把握解決掉祂們和那具被祂們扣下的費德里科的肉身。

  巴德爾則保持安靜,避免自己的勸說激起阿比斯的逆反心理。

  他們都以為阿比斯會需要考慮很久,但在他們離開書店後,阿比斯就給出了回答,他說:「好,我去帝都等你。」

  書店外面是被夕陽籠罩的噴泉廣場,噴灑的水柱揚起細細的水氣,驅散日暮帶來的煩躁與悶熱,被遊客餵得白白胖胖的鴿子飛起一片又落下一片,時不時就能聽到遊人孩童們嬉鬧驚呼的聲響。

  林灼踮起腳在阿比斯臉上親了一下,接著走快兩步,轉身面對阿比斯,以身後的熱鬧為背景,向阿比斯揚起一抹笑——

  「那我們,帝都見。」

  ……

  有林灼親手繪製的傳送陣,阿比斯無視城市之間的防護屏障,直達帝都附近。

  正值尤加特希拉百年慶典,帝都各個卡口進出審查都格外嚴苛,巴德爾接手身體,用林灼給的□□明,成功混進帝都。

  第六世界帝曆100年的帝都街道與第七世界帝曆23年的帝都街道在格局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就是建築幾乎都換了模樣,就算還有地方保留著舊式的建築風格,那也是在比較偏僻的街區,或者是故意留存的貴族宅邸——好面子的大家族總喜歡用古樸的建築來展現家族自身的歷史底蘊。

  魚龍混雜的酒館向來是各種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巴德爾挑了家顧客多、且還在轉播慶典綵排的酒館,進去後在吧檯落座,果然聽到了不少內容——

  比如,看似熱鬧的百年慶典背後暗流湧動,野心勃勃的幾大軍團與光明教近來都有所動作,無論這些話是真是假,參與討論的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還比如很多人都希望他們偉大的巴德爾大帝能早日恢復健康,讓籠罩在帝都上空的不安氛圍早日消散。

  期間有人猜測巴德爾大帝是否能在慶典上露面,不知道誰喝多了,說了句有關巴德爾的晦氣話,被人當頭砸了一酒瓶子,險些演化成群毆。

  民眾對尤加特希拉皇帝的愛戴,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愛戴的巴德爾大帝,就是因為想要把他們都推入絕望的深淵,才被自己的半身重傷至昏迷不醒。

  巴德爾點了杯精靈特調,一邊用魔咒捕捉酒館內出現的各種資訊,一邊對自己的半身陰陽怪氣:「我還以為你會堅持黏著她不放。」

  阿比斯這麼輕易就選擇來帝都,當然也有自己的目的:「我們都不知道成為弒神者需要承擔怎麼樣的風險,這個世界的我想要除掉你,說不定研究過弒神者。」

  巴德爾懂了,阿比斯這麼選擇,還是為了林灼。

  上深下淺的碧綠色精靈特調宛若一片裝進杯子裡的森林,底部氤氳著星光一般璀璨的金黃色。

  巴德爾垂著眼,回想林灼與阿比斯相互為對方著想的一幕幕,最後一臉冷淡地結賬起身,離開酒館。

  離開酒館後的巴德爾沒在街上逗留太久,找準時間去了對他來講可以算是毫無警戒可言的天空城。

  雖然這個世界的天空城內有許多佈置和房間都跟他所居住的天空城不太一樣,但毫無例外,所有地方都對他無條件開放,而他要做的僅僅是避開巡邏的天空城守衛,以及那些或大或小的石塑。

  巴德爾沒有按照阿比斯的想法去找這個世界的阿比斯留下的筆記,而是先去看了這個世界的自己。

  這不難,因為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就躺在那間他所熟悉的臥室裡,臥室外面的守衛剛看到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見他說——

  【繼續守著。】

  神族的言靈讓守衛無條件聽從指令,恢復了在臥室門口站崗的姿態。

  巴德爾進入臥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閉眼沉睡的自己。

  他沒有馬上給這個世界的自己用醫療檢測魔法,而是走到床邊,拿起了床頭矮櫃上放著的一枚耳墜。

  乾淨整潔的矮櫃上只放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眼罩,另一樣就是這枚耳墜,應該都是這個世界的他經常佩戴的物件,所以才會放在觸手可及的床頭矮櫃上。

  耳墜樣式簡單,就是一枚靛色水滴形狀的寶石,毫無疑問這是這個世界的阿比斯的心臟,不同的是,這枚寶石顯然碎裂過,被人用秘銀重新拼湊了起來。

  看到這塊寶石,巴德爾瞬間明白阿比斯做了什麼——

  他毀掉了自己的心臟。

  他們倆誰都不可能獨活,一方死亡,另一方即便身體完好無損還有呼吸,也注定無法再醒來。

  所以,重傷?

  巴德爾冷笑,這個世界的他,分明已經和阿比斯一起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5:20 PM

第九十五章

  和第七世界不同,第六世界的巴德爾並沒有派人封鎖荒蕪之地,加上這裡是混血冒險團的終結之地,所以哪怕這片土地充滿了危險與未知,依舊吸引著數不清的冒險者前來朝聖。

  荒蕪之地外圍的小村落因此迎來了許多外來者,村民們也依靠開設民宿與補給點,改善了原本的生活。

  林灼來過不止一次,知道有一家獸族開的民宿環境好價格又公道,於是在抵達荒蕪之地外圍的當天晚上,她停下過分匆忙的腳步,在那家民宿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開民宿的獸族大叔去搬運新送來的食物和乾淨的水,他的妻子則在後廚給住宿的客人準備包含在住宿費裡的早餐,剩下他們的兒子帶著小女兒在一樓餐廳打掃衛生。

  林灼在房間裡啟動傳送陣離開後不久,頂著一對沙丘貓耳朵的獸族少年提著水桶和拖把上樓打掃樓梯和走廊,剛上來他就看見林灼住的房間門開了條縫,他走到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板,學著父親的樣子提醒住客最好把門關上,注意保管個人財物。

  裡頭沒有回應,少年推開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剩房間的鑰匙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桌前的窗戶正對著荒蕪之地,那裡永遠都是老樣子——貧瘠、乾涸、寸草不生,時不時還能聽見遠處傳來元素風暴炸裂的巨響。

  少年在房間裡看了看,確定林灼沒落下什麼東西,也沒損壞房間裡的家具用品,這才拿上鑰匙下樓,去廚房把有住客退房的消息告訴媽媽。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後,民宿裡逐漸有住客睡醒下樓吃早餐,一樓餐廳逐漸熱鬧起來,他們中有人剛從荒蕪之地出來,也有人準備吃完早餐就朝荒蕪之地進發,勵志要征服這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土地,然而沒等他們付諸行動,負責這一帶的執法官與臨近幾個城市的駐軍就先一步抵達,在荒蕪之地外圍拉起了防線。

  詢問才知,他們得到上頭的命令封鎖荒蕪之地,並布下針對傳送陣的屏障,整個荒蕪之地只許出,不許進。

  ……

  荒蕪之地,第五層。

  依舊是那個巨大的洞窟,清晨的陽光透過頂端的缺口灑落,投進那一道深不見底的地裂縫。

  洞窟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只有無處遁形的塵埃在溫暖的陽光下輕舞慢落,營造出一片寧靜祥和的假象。

  林灼的到來並沒有立馬打破這片假象,她一步步走到地裂縫旁,站定,側耳傾聽,底下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動靜。

  林灼又等了幾分鐘才往前邁出一步,同頭頂落下的陽光一起,墜入囚禁神族的地裂縫。

  地裂縫很深,林灼下墜了幾百米才穿過濃鬱的黑色霧氣,之後又下墜了大概一千米,林灼依靠外放的魔力提前感知到自己快要到底了,隨即召來風元素做緩衝,平穩落地。

  接著林灼打量起了四週——這裡沒有半點光源,好在林灼擁有一雙畏光的血族之眼,所以本該阻礙視線的黑暗根本影響不了她——地裂縫底下是一座飽受摧殘的地底宮殿,她現在所在的位置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且裝潢恢弘的會議廳,她正好站在環形會議桌的中央,透過遠處損毀的牆壁能看到外面的走廊。

  林灼沒有著急去尋找虛弱的神族,她抬頭往上看,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被關在這裡的滋味怎麼樣?好受嗎?」

  話音在黑暗中落下,幾秒後,林灼身後敞開的會議廳大門外亮起了潔白的光,同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身著金邊白底王庭騎士服的男人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踏入了會議廳。

  ……

  帝都,天空城。

  巴德爾與阿比斯離開皇帝的臥室,找到了那間獨屬於阿比斯的研究室。

  阿比斯憑藉對自己的瞭解,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個自己這些年來的研究筆記和相關的資料備份,足足有三箱之多,還都是施加了空間擴展魔法的箱子。

  阿比斯飛速閱覽這些筆記,把可以帶回去慢慢看的都扔回箱子,翻完一箱就扔一箱進儲物空間。

  阿比斯翻了一晚上才翻到第三箱,並在第三個箱子裡找到了幾份有關元素晶石的研究筆記——這個世界的阿比斯通過研究發現了元素晶石的另一種使用方法,這種新方法可以將元素晶石的利用率提高幾十倍,一旦投入使用,能極大程度推動工業發展,缺陷是會產生輻射,對人體的健康造成影響。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認為這一研究成果並不完善,甚至可以說是失敗,且不打算將這份研究拿出來公之於眾。

  可在筆記後面夾了幾張從報紙和學術週刊上裁剪下來的文章,內容是晶石能源的公開發佈,還有報導認為晶石能源的出現將帶領尤加特希拉走向新的輝煌。

  阿比斯:「……我有一千個理由相信這是你幹的。」

  巴德爾讚同阿比斯的推測:「我也覺得是我幹的。」

  把一項看似利國利民,實則潛藏危害,甚至有可能後患無窮的新能源投入使用,這很巴德爾。

  阿比斯:「或許就是從這裡開始,我有了殺掉你的打算。」

  阿比斯又一次猜對了,因為之後的筆記裡果然出現了關於弒神者的記述。

  第一個出現在筆記裡的弒神者不是別人,正是教皇內侍威利。

  威利是弒神者這點他們早就知道,因為威利會神語,但在第七世界,他們通過阿斯莫德提供的資訊得知威利會在未來給他們添不少麻煩,所以他們早早就殺掉了威利。

  這個世界的威利死得比較晚,死前還成為了阿比斯研究弒神者的突破口。

  阿比斯放慢閱讀速度,仔仔細細看完第一部 分筆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挖掘出了威利成為弒神者的全過程,簡單來講那就是個意外:附著神族意識的教會神器突然失去控制,差點傷害到幼兒時期的巴德爾,威利是為了救巴德爾才破壞神器,無意間毀掉了神器裡面的神族意識。

  威利本應該受到懲罰,哪怕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神裔。

  可後來教會取消了對威利的懲罰,並允許他繼續擔任高層職位,因為在毀掉神器之後不久,威利不僅學會了神語,還呈現出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衰老。

  教會並不知道抹殺神族意識代表著什麼,他們愚昧地認為這是神族降下的懲罰和獎勵。

  懲罰威利毀壞教會神器,獎勵他保護了神裔。

  教會內部因此進行了長達數月的商討,最後他們認為神明已經降下了神罰和獎賞,不需要他們再額外去懲戒威利。

  最重要的是,威利學會了神語。

  這足夠成為威利重回光明教高層的理由。

  第六世界的阿比斯以此入手對威利展開了研究調查,最終寫下這麼幾段話——

  【我曾經疑惑過,為什麼抹殺神族意識的存在要被稱為「弒神者」。】

  【他們只是擁有了能夠殺神的能力,不代表他們一定會站在神族的對立面,就好像我擁有宰殺牛羊的能力,但只要我不去擔任這份工作,就不會有人稱呼我為「屠夫」一樣。現在我明白了,父神為了避免弒神者成為神族的簇擁,在弒神者身上留下了一個詛咒。】

  【弒神者必將殺死神明,奪取祂們的神格成為新神,不然他們將如同人族一般快速衰老,擁抱死亡。】

  也就是說,林灼必須拿到神格。

  荒蕪之地的神格不行,林灼要是在荒蕪之地拿到神格,她就出不來了。

  巴德爾不慌不忙地提醒阿比斯:「荒蕪之地外面也有神格。」

  阿比斯聽到這話,首先想到了自己,然後才反應過來除了自己以外,在這個世界的天空城裡,還有另一份現成的神格,此刻就靜靜地躺在皇帝的臥室裡。

  阿比斯將「搶走這個世界的自己的神格」列入待辦事項,繼續翻閱手中的筆記。

  根據筆記記載,這個世界的阿比斯曾試圖「製造」弒神者。

  可想要成為弒神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抹殺神族的意識就很難,阿比斯找了幾位準聖,他們要麼對成為弒神者不感興趣,要麼被神族的意識反殺。

  阿比斯還找到了血族法聖和另外三位武聖,可他們都拒絕了阿比斯,血族法聖和其中一位武聖是不想冒險,剩下兩位武聖,一位根本不信他的話,另一位成為弒神者後發現阿比斯就是巴德爾,他拒絕殺害讓這個國家越來越好的巴德爾大帝,寧可老死,也不願意動阿比斯一根毫毛。

  為了尋找相對弱小好殺的神族意識,阿比斯還曾去過狂歡之城。

  這裡阿比斯留下了一句遺憾,因為他見過最弱小的神族意識就是學校裡那塊名叫格歐費因的魔石,可惜格歐費因的意識很早就被人抹殺了,而他至今未能找到那個抹殺格歐費因的弒神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0 08:21 PM

第九十六章

  林灼胸口的靛色吊墜微微發燙。

  她轉過身,望向會議廳入口的臉上沒有出現半點驚訝的表情,反而揚起了一抹燦爛到隱隱透出點惡意的笑容。

  這抹笑對應她剛才那句「被關在這裡滋味好不好受」的詢問,聽起來不像關心或好奇,更像是不懷好意的嘲弄。

  背著白光踏進會議廳的男人身材高大,腰間佩戴三把細長劍與一柄古樸華麗的槍,無論樣貌還是打扮都和那具被林灼一劍劈爛的人偶如出一撤,不同的是,他的身體由骨血構造。

  他不再是塞繆爾,也不再是亞伯,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那位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

  林灼這一路都很匆忙,匆忙離開精靈之森,匆忙送走阿比斯與巴德爾,匆忙來到荒蕪之地,最後卻又突然放慢腳步,選擇在荒蕪之地外圍的民宿裡住了一晚。

  她之所以匆忙,主要是怕阿比斯和巴德爾反應過來魔石對他們隱瞞了什麼。

  魔石的演技實在太差,不僅態度轉變異常明顯,給出的記憶針對性也很強,故意挑了最容易令人感到憤怒的片段,揭露真相的同時不停拱火,簡直像是在催促林灼去找費德里科算賬。

  可之後它卻說出了讓林灼跟弗雷聯手去荒蕪之地對付神族這樣的話,從那時起林灼就隱約猜到了魔石的意圖,並對它這麼做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測。

  而這份猜測在昨晚得到了驗證——她住民宿可不是為了休息,而是想在進入荒蕪之地前,威脅魔石說出它所知道的一切。

  魔石的性命拿捏在林灼手上,根本別無選擇,只能配合。

  原來早在第七世界,魔石第一次放映費德里科的記憶時它就隱瞞了一個資訊,那就是在費德里科看過的神族筆記裡,不僅記載了神族的下落,還提到了弒神者。

  留下筆記的神族就是格歐費因本尊,祂是通曉過去和未來的神,預言之書就是祂的作品,魔石擁有的那一縷神族意識也來自於祂。

  能夠看到未來的格歐費因本尊依稀看到了父神將祂們關進荒蕪之地的畫面,或者說強大的父神根本沒有刻意隱瞞這件事,不然即便是祂也不可能窺見父神的決定。

  格歐費因明白自己無力抵抗父神,且祂也不認為父神會忍心一直關著祂們,畢竟祂們是最像父神的造物,比起其他種族,祂們更像父神的「孩子」。

  哪有父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死手,於是格歐費因樂觀地寫下了這些文字,認為祂們只要好好認錯平息父神的怒火,父神就會放祂們出來。

  可是身為神族的格歐費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哪了,祂沒有意識到其他種族也是父神的造物,神族把其他種族視作螻蟻的行為本身就是在殘害父神的其他孩子,祂還想是不是光明神和黑暗神的鬥爭太激烈引起了父神的不滿,遷怒了祂們所有神,又或者是祂們對弒神者趕盡殺絕,惹惱了父神。

  書寫筆記的格歐費因認為很可能是後者,畢竟那是父神留給祂們的弱點,弒神者雖然缺少神格,但就實力而言,也能稱得上「半神」,算父神的半個孩子。

  也許下次再有弒神者出現,祂們得低調一點,偷偷把人殺了,又或者減少把意識分離出去的次數,從根源杜絕弒神者的出現……

  格歐費因留下的這幾段話揭示了弒神者的出現與神族分離出去的意識有關。

  魔石害怕這個秘密會引來殺身之禍,於是在第一次播放費德里科的記憶時,故意隱瞞了這一段。

  這本來沒什麼。

  問題出現在它讀取了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的記憶後。

  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比第七世界的費德里科幸運,他不僅等來了林灼的出生,還順利將自己偽裝成了亞伯。

  可之前就提到過——塞繆爾人偶是神族的作品,亞伯人偶是費德里科自己仿製的,神族的作品能夠瞞過魔石的眼睛,讓魔石無法看到鐫刻在塞繆爾靈魂上的真名,亞伯人偶可辦不到這一點。

  所以費德里科要想混進學校監視林灼,就必須先把看校門的魔石剷除。

  這對費德里科來講並不難,這也是為什麼林灼入學的時候根本沒見過那塊絮絮叨叨的看門魔石,因為費德里科殺了它,還在殺掉它之後發現自己的實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聯繫神族筆記上的內容,費德里科驚喜地發現自己誤打誤撞擁有了弒神的能力。

  也是從那時起,費德里科逐漸拋棄了地下研究所,所以魔石在放映記憶時出現了這麼一個細節——費德里科試圖對林灼進行種族實驗之前,重新聯繫上了「許久不曾往來」的地下研究所,因為他早就不再寄希望於種族實驗,轉頭研究起了更加強大的弒神者。

  然而費德里科已經被神族折磨出了陰影,他不敢放手一搏去殺荒蕪之地的神族,同時他又感應到自己的本體出現了快速的衰老,接著又一個壞消息傳來:莉莉絲死後林灼也失蹤了。

  他回到弗雷身邊,迫切地想要找到林灼,卻發現弗雷已經對他起了疑心。

  於是他在離開精靈之森前去到了那條走廊,成為弒神者的他能感應到那幅畫的背後藏有另一抹神族的意識,他試圖再殺一次神族的意識,看能不能緩解本體衰老的症狀。

  至於結果,他們都知道了,幸運的天平沒有再一次傾向費德里科。

  魔石擁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它對格歐費因本尊的死活並不在意,但它對殺了另一個自己的費德里科是真的恨。

  魔石假惺惺地勸林灼跟弗雷聯手對付荒蕪之地的神族,就是希望能借林灼的手替這個世界的自己報仇。

  雖然魔石不確定費德里科現在的狀態,但它知道一定能在荒蕪之地找到費德里科——費德里科的肉體被神族扣在那裡,只要毀掉費德里科的肉體,靈魂必將迎來湮滅。

  如果費德里科奪回了自己的身體,肉靈結合,神族睡得再沉也不可能發現不了費德里科的變化,到時候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神族殺了成為弒神者的費德里科,要麼費德里克服恐懼斬殺神明,奪取神格,再也出不了荒蕪之地。

  魔石的算盤打得太響,林灼想聽不見都難。

  但林灼並不在意魔石的利用,本來她也是要找費德里科算賬的。

  林灼只擔心阿比斯知道了費德里科的情況,會出於擔心而妨礙她進荒蕪之地,所以她在自己的猜測還沒得到確認之前就先把阿比斯與巴德爾支去了帝都。

  林灼胸口的靛色吊墜還在發燙,

  背光而立的費德里科也跟林灼一樣扯出一抹笑來,溫和明媚的微笑非常符合他在法聖崇拜者心目中的形象。

  「還不錯。」他說:「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林灼的:「對,來殺你。」

  費德里科搖頭:「我覺得我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自相殘殺。」

  林灼像是聽到了一則笑話,直接笑出了聲:「自相殘殺?你認為你我之間算是『自己人』?」

  「費德里科,你是被神族奴役傻了嗎?」林灼的反問直戳費德里科的心臟。

  費德里科臉上的溫和微笑有了那麼一瞬間的凝滯,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我不認為我說錯了什麼,我能感應到你和我一樣成為了弒神者,就這點來講我們確實算『同類』。」

  「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告訴林灼:「弒神者必須奪取神格,不然會快速衰老直至死亡,不巧的是,神格不能離開神族的軀體太久,否則就會破碎,所以我很遺憾沒能給你留下一枚神格。」

  「但我想這對你而言應該不要緊。」費德里科緩緩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視線死死釘在林灼身上:「你能回到過去,不是嗎?」

  費德里科的詢問讓林灼想到了什麼,她的笑容多了幾分燦爛,承認道:「對,我能回到過去。」

  「可就算我能回到過去,在你之前拿到神格,我還是得和你一樣,因為擁有神格而被困在這裡,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林灼強忍下笑意,故作苦惱。

  果然費德里科對她說:「那當然不是什麼好主意,或許你可以把時間再往前推一點,回到神族還沒被創世神關押在這之前,我知道全盛時期的神族不好對付,你可以帶上過去的我,只要讓過去的我和你一樣成為弒神者,我們聯手,未必不能拿到兩枚神格。」

  林灼:「聽起來還不錯,可惜我不打算跟你合作。」

  費德里科並不意外林灼的選擇,他從容道:「因為我害你失去了美好溫馨的童年?」

  他循循善誘:「只要能回到過去什麼不能改變,而我擁有了我想要的,當然也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去害你。」

  費德里科的認真叫林灼感到滿足,她開始透露令她感到愉悅的源頭:「可你不來害我,我又怎麼會去研究時間魔法。」

  費德里科堅信:「總會有別的原因,你注定能領悟時間魔法,或許你可以在改變一切後給自己留下一封信,告訴她所有的事情,讓她按照你說的去做,只要把每一步細節都安排妥當,我們就能締造一個完美的未來,這不好嗎?」

  林灼彷彿被說服了一般,裝模作樣地陷入了沉思,然後告訴他:「可我已經救下了莉莉絲。」

  費德里科頓住。

  林灼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問:「你讓漢斯謀殺莉莉絲的記憶,有因此得到改變嗎?」

  「你記憶裡的莉莉絲,活下來了嗎?」

  「費德里科,你知道平行世界嗎?」

  林灼連發三問,硬是把費德里科給問懵了:「什麼?」

  林灼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當初發現平行世界,得知自己可能永遠都救不回莉莉絲的她有多痛苦絕望,此刻的笑聲就有多響亮,愉悅至極的笑聲在寂寥破敗的會議廳內迴蕩,透出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和瘋狂。

  費德里科一直都很聰明,雖然他沒有看過古爾薇格那本《時空猜想》,但他還是從林灼問句中得到了糟糕的啟發。

  他幾乎不敢細想下去,比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塞進人偶身體裡更加強烈的恐懼洶湧而來,他在心裡極力地否認這一可能,卻聽見眼角都笑出淚來的林灼帶著笑意,惡劣地把現實都剖析給他聽——

  「已經發生的過去誰都無法改變,只會出現一個新的分支、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新的你。」

  「也就是說啊,就算回到過去改變未來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得到滿足的只會是另一個你,而站在這裡的你,依舊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費德里科,你這一生,根本就沒有改變的可能了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1 12:03 AM

第九十七章

  作為「過來人」,林灼清楚怎麼踩費德里科的痛點。

  而面對自己無法承受的現實,絕大多數人表現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相信,費德里科也不例外。

  他甚至還沒完全理解林灼所說的平行空間是什麼意思,就已經無意識地搖起了頭,從身體到靈魂,乃至每一根毛髮都在抗拒林灼給出的最後一句話。

  等他徹底捋順林灼話中的邏輯,他依舊沒能接受現實:「我不信……」

  驟然乾澀的咽喉令他的反駁顯得像一聲自欺欺人的呢喃,接著他拔高音量:「我不信!這不可能!」

  他窮盡百年歲月所追求的時間魔法,他所渴望的「倒退重來」,怎麼可能不存在!怎麼可以不存在!!

  偽裝出來的溫和與風度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劇烈起伏的情緒讓周圍的環境都受到了影響,以費德里科為中心,會議廳裡本就留有裂縫凹坑的地面與牆壁發出裂紋加重的聲響,環形會議桌也遭到了重力碾壓,瞬間支離破碎。

  這股看不見的力量直衝林灼,林灼站在原地沒動,剎那間爬滿地面的裂紋和隨著力量迸射而來的碎石殘塊都被擋在了林灼周身兩米開外,飛沙走石半空凝滯後被另一股力量擰為飛塵。

  大受刺激的費德里科邁步走向林灼,壓抑的聲音仿若一隻被激怒的野獸:「拿出證據!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林灼看著來勢洶洶費德里科,在對方踏進距離兩米的安全線時消失不見,再次出現已經站到了會議廳的門口,也就是費德里科剛才站立的位置。

  林灼把胸口那條掛著靛色吊墜的項鏈放進自己的手鏈,提醒轉身看向自己的費德里科:「你恐怕忘了我剛剛說過什麼,你信不信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因為我是來,殺你的。」

  話音落地的瞬間,林灼站在會議廳門口的身影出現了比瞬息還要短暫的閃爍,比林灼更精通幻術的費德里科在那一瞬看透了林灼的伎倆,躲開了背後揮來的重劍。

  林灼根本沒有離開原來的位置,她用幻術吸引費德里科的注意,試圖近距離給費德里科來上一劍,可惜失敗了。

  落下的重劍激盪出可怕的傷害,毀掉了半個會議廳,也留下了橫長數十米,縱深足有幾百米的劍痕。

  林灼確定自己沒用全力,且荒蕪之地魔法元素暴亂,地裂縫內更是籠罩著創世神留下的禁制,這道禁制不僅將地裂縫內的大半動盪都鎖在了第五層,還隱隱起到了壓制他們的作用。

  就這樣還能揮出那傷害驚人的一劍,這讓林灼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也能理解,為什麼神族會這麼高傲。

  如果非得到這樣的實力才算擁有弒神的資格,那麼神族確實有高傲的資本。

  費德里科並沒有因為自己識破了林灼的幻術而產生半點欣喜,他沉著臉停在林灼身後的半空中,居高臨下地望著林灼:「看來我得先費點時間,讓你認清我們之間的差距。」

  比方才更加強大的力量猛然釋放,就連空氣也因此變得更加厚重黏稠。

  林灼挑釁:「你可以試試。」

  隨後她雙腳在空氣中踏出魔法陣,遠離了突然化作沼澤的地面和從沼澤中探出的一隻隻觸手,舉劍迎上費德里科向她抬起的槍口。

  ……

  「那是什麼?!」

  荒蕪之地外圍,突如其來的封鎖引起了冒險者們的強烈不滿。

  頂著一對沙丘貓耳的獸族少年偷偷跑去封鎖線附近找跟他爸爸相熟的執法官,想要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用打聽來的消息從住客那裡換點錢。

  然而他剛帶著新鮮出爐的消息回家,還沒想好要把消息賣給誰,熱鬧的一樓餐廳裡突然有人指著窗外大聲喊叫起來。

  獸族少年扭頭一看,就見遠處的封鎖線另一頭,荒蕪之地內,大片大片的烏雲凝聚而起,五道龍捲風連接地面與天空,還有閃電夾雜其中。

  幾乎所有人都擠到了窗戶邊,還有幾個跑到外面去看。

  他們看了一會,忽然意識到不對,烏雲和龍捲風沒有像元素暴風那樣止於荒蕪之地的邊界,而是朝著他們這邊來了!

  圍了大半圈的軍隊和執法官們也都收到指令從封鎖線撤下,紛紛朝外奔散。

  「哥哥!」獸族少年的妹妹害怕極了,民宿裡也亂成一團,有人跑走,也有人覺得這裡不會被殃及,選擇留下再觀望觀望。

  獸族少年的父親從補給站趕回來,他慌忙讓少年帶著妹妹去後院把地窖打開,之後又帶上自己的妻子和留下的住客,搬著剛運來的糧食和水一起躲進了地窖。

  「這是我祖父留下的,而且不止我們家,村裡家家戶戶都有地窖。」為了能在躲避災難時找點事情打發時間,他們還往地窖裡帶了幾副牌。

  地窖油燈下,少年的父親一邊洗牌,一邊告訴住客:「我祖父經常跟我說這個地窖能保命,還說他小時候可沒人敢住在離荒蕪之地那麼近的地方。因為那個時候的荒蕪之地不像現在,一年到頭幾乎沒有白天,還有不停遊走的龍捲風和一來就要毀掉半個村莊的雷電。」

  紙牌翻飛,少年的父親聳了聳肩,說:「聽起來簡直像是神明在發怒,我以為祖父老了誇大其詞,沒想到是真的。」

  少年的父親就是打個比方,卻不曉得自己說出了真相。

  創世神留下的禁制只能阻擋一部分由神族引起的動盪,剩下一小部分往外擴散,形成了暴虐的龍捲風與電閃雷鳴。

  後來神族日漸衰落,由神族導致的異常現象才逐漸減少直至消失。

  如今林灼跟費德里科在荒蕪之地打了起來,那動靜跟神族還未衰弱之前幾乎一模一樣。

  本就殘破的地下宮殿幾乎被他們夷為平地,能造成實質傷害的幻術佈滿了這片廢墟,出自費德里科之手的玻璃眼球四處飄遊,而錯亂的空間與不停切換方向的重力則是林灼的傑作。

  他們倆之間雖然有很大的年齡差距,但在實力方面卻詭異的相差無幾。

  成為弒神者前,費德里科是法聖,林灼雖然是準聖,但卻是雙準聖,實力足以跟自己的武聖祖父一戰。

  至於對戰經驗方面,費德里科曾是王庭騎士,有著用屍山骨海堆砌出的戰績。

  至於林灼,她從學生時代起就愛外出冒險,無數次死裡逃生,研究時間魔法那兩年更是在外玩命,累積下了足夠的實戰經驗。

  真要說林灼有哪比不上費德里科,大概就是費德里科有神格,而林灼沒有——擁有神格的費德里科能使用言靈,雖然言靈效果落在弒神者身上會大大折扣,但也足以給林灼添麻煩——以及費德里科在兩年前拿回自己的身體,擺脫人偶軀殼後徹底解放實力,比林灼多了兩年的時間掌握那份屬於神的力量。

  就是這一部分的差距,讓林灼在喪失初期優勢後吃到了苦頭。

  幸運的是林灼不傻,她將空間和重力方向打亂,趁機逃出了費德里科的視線範圍,並在之後躲藏起來,給自己爭取到了思考對策時間。

  形成屏障的風球將林灼包裹,隱藏起了林灼身上濃鬱的血腥味。

  林灼一邊思索,一邊治癒自己身上的傷,這些傷隨便挑一個出來都能讓成為弒神者之前的她半死不活,但放在現在的她身上,只能算「問題不大」。

  費德里科放出的玻璃眼球還在到處找她,那一個個眼珠子來迴游走轉動,幾乎把整個地下宮殿都巡視了一遍,卻怎麼都找不到林灼蹤跡。

  費德里科有些慌,因為沒有神格不僅是林灼的劣勢,也是林灼的優勢,林灼完全可以不受禁制阻攔離開這裡,任由他被這座牢籠消磨殆盡,就像曾經被關在這裡的那些神族一樣。

  所以,她跑了?

  費德里科回到會議廳。

  這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有頭頂的裂縫昭示著這裡原本是神族們觀測外面的唯一通道。

  林灼就藏在裂縫往上那團黑霧之中。

  林灼會使一些手段,也會在處於劣勢時暫時躲避,但她對自己確立的目標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

  就像她當初無論如何都要救回莉莉絲一樣,既然下定決心要殺費德里科,她就一定會想盡辦法親手宰了他,所以她不會逃。

  更何況……

  林灼閉上眼,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因那份強大到近乎虛幻的力量產生變化,之前她只是吞噬了這份力量,馴服它,但沒有完全消化它。

  而在與費德里科的廝殺中,每一次對抗都在加速她對這份力量的適應,且越是用盡全力,她身體出現的變化就越明顯。

  或許……她能利用這一「特性」,進行一些大膽的嘗試。

  就在這時,底下傳來費德里科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在。」

  林灼睜開眼,敏銳地察覺出了潛藏其中的不懷好意,猜測費德里科大概會說些不中聽的話,逼她出來。

  林灼猜對了,費德里科認為林灼就算離開,此刻也一定站在地裂縫上方捨不得走,於是他在空蕩殘破的會議廳裡提起了他對林灼做過的那些事。

  林灼不怒反笑。

  哪怕底下的費德里科還提起了莉莉絲的死,說:「雖然預言之書上的內容是我偽造的,但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就是因為你,你身邊的人才會被我盯上,才會擁有這些令他們痛苦的遭遇,就連你的祖母也是因你而死,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林灼依舊能穩住不動,但這對她沒有用處,她有個瘋狂的想法,她想試一試。

  「因為我,還是因為你?」

  林灼佯裝憤怒,出聲反問費德里科,並撤掉風球從黑霧中俯衝而出。

  她的重劍早就不堪重負被折斷,手中握著從手鏈裡拿出來的另一柄長劍。

  林灼衝勢極猛,費德里科也在之前的對戰中折損了腰間的三把長劍和一柄槍,但這並沒有給他造成困擾,畢竟他曾是法聖,比起槍劍,還是魔法攻擊更適合他。

  費德里科抬起的掌心眨眼凝聚起混雜著八種元素的光球,光球中蘊含的力量令整個地下空間開始震顫,然而飛射出去的光球在觸及林灼之前就先進入了林灼展開的錯位空間,錯位空間的另一頭出口就在費德里科身後。

  費德里科身後是他自己凝聚的光球,面前是林灼的長劍,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瞬息之間,費德里科無處可逃,時間彷彿被拉長了一般,林灼看見費德里科在最後,對她露出了一抹笑。

  費德里科來不及逃,也完全不需要逃,因為他本就沒站在那裡。

  林灼的長劍穿過幻術投影出的費德里科,明亮的劍刃觸碰上光球,瞬間粉碎成灰燼——

  短暫的嗡鳴後,一聲巨響。

  整座地下宮殿在震動中被徹底摧毀,只剩下黑暗與寂靜,侵佔這片什麼都不剩的空間。

  ……

  過了許久,巨響的餘音緩緩散去,錯位的空間和混亂的重力恢復正常,幻術製造的場景跟四處飛舞的玻璃眼珠則與宮殿一同消散。

  飛揚的塵埃落地,真正的費德里科現身,他一步步走到裂縫之下,那裡懸浮著他早在一年前開始為林灼打造的黑匣子。

  黑匣子是雙棱錐的形狀,高一米半左右,表面光滑沒有半點縫隙,死死禁錮著被鎖在其中的林灼。

  費德里科身上的傷口盡數痊癒,因打鬥損壞的衣物也逐漸恢復原樣。

  早在林灼來之前他就準備好了後手,如果林灼拒絕跟他合作,他就會把林灼關進黑匣子,將林灼關到精神崩潰再塞進人偶的身體裡,以此消減林灼的實力,最後再封印她的記憶,用花言巧語偽造她的身世,哄騙她拿出手鏈裡關於時間魔法的研究資料,讓她徹底為他所用。

  所以林灼不肯拿出證據證明她所說的那番話也沒關係,他可以自己確認是否真的存在平行空間。

  費德里科伸手覆上冰冷的黑匣子,給予裡頭的林灼重擊,不致命,但能近一步削弱林灼的狀態。

  不過費德里科在準備黑匣子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林灼也能成為弒神者,這個黑匣子不一定能關得住她,所以費德里科會在感應到林灼想要恢復自己時再一次攻擊被困在黑匣子裡面的林灼,確保她重傷垂危,沒辦法從裡面出來。

  頭幾次攻擊平均間隔十分鐘左右,從第五次開始,林灼調動魔力恢復傷勢的速度有了明顯的延遲,過了足足半個小時。

  第六次,隔了兩個小時。

  第七次,五個小時。

  第八次和第九次之間,隔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隨著時間的流逝,林灼越來越虛弱,一天過去,費德里科著手改良起了提前製作好的林灼人偶,他怕夜長夢多,於是想要省去「精神折磨」這一步驟,直接把林灼的靈魂放進人偶的身體裡。

  又一天過去,黑匣子突然開始發燙。

  時刻關注黑匣子的費德里科又一次攻擊匣子裡的林灼,代價是被光滑滾燙的匣子外壁燙傷掌心的皮膚。

  費德里科已是神族,能被燙傷說明這股熱度本身就有問題。

  突發異狀讓費德里科心底升起了不祥的預感,從沒想過要在當下殺死林灼的他竟在預感的驅使下產生了殺死林灼的衝動,那是本能在警告他,叫囂著馬上!立刻!殺了她!

  可林灼是唯一掌握時間魔法的人,還沒證明平行空間確實存在之前,林灼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林灼不能死。

  費德里科強忍下殺意,克制著向匣子裡的林灼施以一次又一次的重擊。

  只是這一次,無論多少攻擊都沒能改變匣子所散發的異常高溫。

  費德里科不再做無功用,他後退一段距離,展開數十個攻擊型魔法陣將黑匣子全方面包圍。

  他不想主動打破黑匣子,所以他沒有立馬發動魔法陣,過了幾分鐘,碎裂的聲音響起,黑匣子外壁裂開了一條縫隙,暗紫色的光從裂縫中透出,隨著裂縫的擴大,紫光像蛛網一般在黑匣子的外壁上蔓延,接著外壁開始脫落,費德里科看清裡面是什麼,瞳孔驟縮。

  那是團成一團,將林灼整個包裹住的龍翼,而在龍翼外面還裹著一層渾濁的膜,就像是剛剛孵化的小鳥,敲破蛋殼後還得撕開自己與蛋殼之間的那一層薄膜。

  費德里科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抽動,他不敢相信,林灼在匣子裡長出了龍翼?

  彷彿是為了向費德里科證明他沒有眼花,龍翼緩緩展開,薄膜撕破,被龍翼包裹的林灼出現在了費德里科的視線中。

  林灼的衣服早就在匣子裡被高溫燒了個乾淨,連一塊碎布料都沒留,龍翼展開的時候她隨便凝了件簡單的襯衫裙覆蓋在自己的身體上。

  林灼被關進黑匣子之前,早就通過感知外放發現出現在她面前的費德里科是幻術,但她選擇踏入陷阱,將自己可能面臨的危險掌握在自己需要的範圍內。

  她的早有準備讓她將光球對她造成的傷害拿捏到了極致,她清楚費德里科不會殺她,但她要讓費德里科的攻擊把她推到瀕死的境地,她想看看,自己能否在極致的困境中徹底消化那份屬於弒神者的力量。

  現在看來結果還不錯。

  弒神者的力量讓她身體裡那些本不屬於她的器官進行了更加徹底的融合與再次生長,現在的她,更像怪物了。

  林灼舒展身體,抬起頭,沒有什麼改變的血族豎瞳裡承載著略微的睏倦與盈盈的笑意,她張開嘴,露出口中尖銳的獠牙,難得禮貌地向費德里科發出了問候——

  「……早上,好?」

  費德里科回過神,猛然發動魔法陣。

  接二連三的巨響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地下空間轟塌。

  煙塵散去,原本懸浮著黑匣子的位置空無一物,費德里科身後傳來了龍翼揮舞攪動空氣的聲響。

  費德里科頭也沒回就發起了二次攻擊,只是這一次,林灼不再需要躲避,也不再處於下風。

  在實力幾乎沒有差距的情況下,策略與心態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費德里科跟林灼都是腦子轉得飛快的類型,無論形式怎麼變化,他們都能用最快速度想出絕佳的攻擊模式,因此心態就成了關鍵。

  面對長出龍翼與獠牙,戰鬥狀態如同陷入狂亂的獸族一般悍不畏死的林灼,費德里科恨不得掐死過去的自己,如果不是他讓林灼通過種族實驗被植入了其他種族的器官,局面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算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為什麼他總是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費德里科越想越後悔,糟糕的情緒一點點將他的耐心侵蝕,對戰節奏也越來越亂,最終被林灼狠狠砸在了地上。

  地面整個被砸凹陷進去,塵土被震起,形式徹底逆轉。

  費德里科喘息著望向林灼的眼睛,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對上林灼的眼睛時就受到了血族之眼的蠱惑,所以他才會分心去懊惱自己曾經做錯的決定,讓暴躁的情緒阻礙了他的判斷。

  費德里科的半邊身體都被轟得稀巴爛,趴在地上起不來,林灼身上也有傷,特別是新長出來的龍翼,直接被折斷了一邊。

  但這並不影響林灼拎著一把長劍走向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需要時間魔法所以不捨得殺林灼,林灼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費德里科也清楚這點,擺脫蠱惑的他恢復了神志,他不想死,就算被困在這裡出不去,就算林灼不肯與他合作,只要活著,他總能找到新的辦法,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他必須讓林灼放過他,無論用什麼手段,哪怕是失去尊嚴的求饒,反正他的尊嚴早就被那群神族消磨殆盡,他唯一剩下的只有這條命,他想要活著,他必須活著!!

  近乎扭曲的求生欲讓費德里科捨棄了自尊,他一邊在暗地裡拚命調動能力想要治癒自己的傷勢,一邊苦苦哀求向他走來的林灼,還問林灼難道願意讓他就這麼死了嗎?就不想折磨他讓他付出代價嗎?

  他期待能拖延出一星半點的時間,這樣就算林灼不肯放過他,只要他能恢復行動能力,就可以像之前的林灼一樣選擇避戰。

  他甚至提到了自己曾在林灼嬰兒時期救過她的那件往事。

  「……那次不在我的計畫範圍內,給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甚至我還犧牲塞繆爾的身體救下了你。」

  林灼沒有否認費德里科的付出,她說:「嗯,謝謝你啊!」

  說完,長劍揮落,前一刻還禮貌道謝的林灼乾脆俐落地斬下了費德里科的頭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31 12:10 AM

第九十八章

  曾經名揚大陸的雙法聖之一費德里科,以神明之軀隕落在了荒蕪之地第五層。

  鮮血自被斬斷的脖頸處噴湧而出,不知道是因為神族的血太特殊,還是因為林灼長出了血族的獠牙,當然也可能二者皆有,總之,那本該令人感到不適的鮮血散發出迷人的香味,勾起了林灼的食慾,令林灼唾液分泌,牙根發癢。

  林灼還不習慣那對獠牙,稍微一舔就劃破了自己的舌尖,她嘗了嘗自己的血,同樣不錯的味道幫助她強忍下吸食費德里科血液的慾望。

  林灼沒法收起獠牙,但她能收起自己的龍翼,然後又彎腰撿起費德里科的頭顱,裹上幾層魔咒放進自己的手鏈裡,順帶拿出手鏈裡那枚靛色的吊墜,重新戴回脖子上。

  吊墜還是燙的,林灼剛戴好,就聽見阿比斯焦急的聲音:「林灼?」

  向來為所欲為的林灼難得感到一絲心虛:「是我。」

  阿比斯一直懸著的心重重落下,吊墜上的熱度也隨之減弱了一些,他問:「你現在怎麼樣?人在哪裡?」

  林灼又舔了一下自己的獠牙:「我沒事,還在第五層,創世神留下的禁制還在,我用不了傳送陣,可能得等離開荒蕪之地,才能用傳送陣到帝都找你——如果你還在帝都的話。」

  林灼讓黑匣子關了兩天,期間吊墜一直被放在手鏈裡,手鏈又被她死死護在胸口,完全沒辦法跟阿比斯聯絡,阿比斯等不到她,就算沒發現魔石隱瞞的資訊,多半也會往荒蕪之地這邊趕。

  果然,阿比斯告訴林灼:「我剛到荒蕪之地附近。」

  阿比斯有很多話想問林灼,可林灼還沒平安出現在他面前,他想等林灼來了,面對面問她。

  林灼:「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說著,林灼就要通過地裂縫上去,回到洞窟。

  就在這時,空氣中響起了細細密密的輕響,如同少女低聲呢喃,溫柔軟綿。

  林灼停下腳步,回頭看見有點點流光從費德里科的屍體上分離出來。

  那些光芒像一隻隻翩躚的蝴蝶,飄舞著匯聚到一處,從零散的碎光凝聚成半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寶石,最後停在費德里科屍體上方,靜靜地旋轉著,散發著聖潔的光。

  於此同時,細密的輕響逐漸清晰起來,林灼的視線定定地望著那顆寶石:「那是……」

  「什麼?」胸口的吊墜傳來阿比斯的聲音,林灼沒有聽到,因此不曾給予任何回應。

  良久,林灼邁開步伐回到費德里科的屍體旁,那陣呢喃輕響也越來越近,最後近到像是有誰搭著林灼的肩膀,在林灼耳畔細語低吟。

  「林灼!林灼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吊墜再次變得滾燙,阿比斯焦急驚慌的聲音被那奇怪的聲音所淹沒,林灼受到蠱惑一般抬手伸向那顆寶石,五指收合,將寶石攏進掌心。

  隨著林灼的動作,那聲音如同一隻化作微風的細蟲,順著她的耳朵鑽進腦子,意圖短暫侵佔她的神志,讓她接受自己。

  切面不規則的冰冷觸感從掌心傳來,逐漸的,寶石表面融進林灼的皮膚,就像下雨天的螞蟻,一點一點騰挪進新家。

  然後……一聲脆響。

  寶石被林灼捏碎成了兩半,那輕柔的聲音也在林灼的腦海裡出現了剎那的僵硬,隨之溫和不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林灼沒有被慘叫影響,她繼續收攏手指,將裂開的寶石進一步碾捏、粉碎。

  慘叫聲慢慢遠去,直至消彌。

  「我沒事。」林灼重新聽到阿比斯的聲音,第二次向阿比斯報了平安。

  她鬆開手,碎成齏粉的神格從她指縫間飄落,還沒落到地面,就已經消散不見。

  林灼不處理費德里科的屍體,就是怕被神格訛上,既然神格已經沒了,她也不再有所顧忌,一把火將失去頭顱的費德里科的屍體燒成了灰燼。

  焚燒屍體的火熄滅時,林灼頭頂落下了暖金色的光。

  林灼抬起頭,發現黑霧漸散,外面落下的陽光透過來,看著像是藏在黑霧裡的金色閃電。

  這道閃電一點點蔓延擴散,最後黑霧散盡,陽光依靠空氣中的顆粒顯現出大片靜謐而又神聖的暖金色光線,薄紗似的輕輕籠罩在林灼身上。

  林灼這才明白,原來只要讓創世神關押在這的所有神族的神格都消散殆盡,創世神留下的禁制就會解開。

  沒有了禁制約束,林灼甚至不用畫出完整的陣圖,抬手就是一個長距傳送陣浮現,將她送到了荒蕪之地外圍。

  阿比斯沒說自己具體在哪個地方,但有阿比斯的心臟在,林灼很輕鬆就定位了他的位置。

  阿比斯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傳送陣和被傳送來的林灼,身體比一閃而過的念頭更快,直接把人抱進懷中。

  舒適有力的擁抱和熟悉的氣息喚醒了潛藏在林灼肢體深處的疲憊與睏倦。

  林灼先是利用絕境強行適應弒神者的力量,改變自己的身體,接著又跟費德里科打了起來,最後還違背弒神者渴求神格的本能,將從費德里科身體裡浮現的神格捏碎。

  從頭到尾連個休息的時間都不給,林灼實在是累壞了。

  但她並沒有任由自己在阿比斯懷裡睡去,而是扯了扯阿比斯後背的衣服,說:「去帝都。」

  林灼有預感,自己這一睡恐怕要睡上好幾天,她得先帶阿比斯回第七世界,走之前,她還有件事要去做。

  阿比斯問:「是要去偷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嗎?」

  林灼:「……什麼?」

  阿比斯解釋說:「這個世界的我留下了一些有關弒神者的研究筆記,弒神者必須從神族手中奪取神格,不然很快就會衰老死去。這個世界的我和巴德爾已經死了,但神格還在,可以給你用,所以我在來這之前,把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偷了出來,現在他的屍體就放在我的儲物空間裡。」

  巴德爾怎麼聽怎麼不對勁:「那也是你的屍體。」

  阿比斯沒理他。

  林灼微愣:「這個世界的你們,已經死了?」

  阿比斯鬆開林灼,垂下眼,看向林灼胸口的吊墜:「心臟碎裂,死透了。」

  林灼:「……」

  回去後她得想個辦法,加固阿比斯的心臟。

  在那之前——

  林灼:「尤加特希拉的百年國慶,我得去帝都獻個禮。」

  ……

  一天後,林灼與阿比斯已經離開這裡,回到第七世界,但林灼留下的這份禮物,卻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轟動。

  帝歷100年,百年國慶之際,陷入昏迷的巴德爾大帝失蹤,帝都以及周邊城市開啟連接屏障,進行區域封鎖,同時帝都城內外展開地毯式搜尋,進出帝都及周邊城市都需要層層篩查,節日氣氛因此一掃而空,本該熱鬧的街道店舖反而變得比平時更加冷清寥落。

  緊張的氣氛籠罩這座繁華的城市,就連掛在建築之間的彩旗也都顯出了幾分暗淡。

  可就在巴德爾大帝失蹤後的第四天早上,一名清潔工來到國家圖書館大門前的空地上,準備在天徹底亮起來之前,將昨晚的落葉清掃乾淨。

  清潔工來的路上遇見足足三波執法官,他們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明,最後一波執法官是在圖書館進去的路上遇見的。

  他們剛核對完清潔工的身份,放清潔工離開,自己杵在路邊抽菸閒聊,抱怨最近幾天的工作強度。

  話沒說幾句,突然聽見了清潔工的尖叫。

  執法官們立即朝尖叫傳來的方向跑去,就見清潔工被嚇的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張大嘴,用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離他不遠的那座銅像。

  執法官們的視線跟著轉移到銅像上,他們都知道,國家圖書館大門前的空地上立著法聖費德里科的銅像,可在看清銅像的現狀後,他們掏出武器的動作不約而同地緩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和清潔工如出一撤的表情。

  那座屹立百年的銅像被人削去了原本的腦袋,取而代之的,是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本人的頭顱。

  沒人知道這是誰幹的,也沒人能把這顆還在淌血的頭顱從銅像上拿下來。

  銅像和那顆頭顱連接的位置以及銅像底座都被人畫上了符文,他們無法撤掉銅像,更無法將頭顱和銅像分開

  但頭顱本身並不受符文保護,好幾隻喜歡吃腐肉的鳥飛下來啃食那顆腦袋,還是執法官出手,才沒讓費德里科的腦袋淪為飼料。

  許多人都認為這是一起令人髮指的惡作劇,反正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那顆頭顱屬於法聖費德里科——哪怕按照人族的壽命來講,費德里科早就該死了。

  可輿論才不管真假,有關法聖已死的傳言愈演愈烈,費德里科的崇拜者為了證明自己的偶像還活著,特地聯繫了費德里科紀念館,兩邊聯手請來有威望的大師,驗證那顆頭顱的身份。

  想要擴大影響力的他們甚至開了轉播,驗證結果卻證明那就是法聖費德里科的腦袋。

  這一下整個帝國都沸騰了。

  費德里科的崇拜者們傷心欲絕,也不管帝都現在的形式有多嚴峻,紛紛從各地趕來悼念,還有身居高位的崇拜者試圖請來血族法聖,看有沒有辦法毀掉符文,而不是讓他們的偶像以這樣屈辱的姿態在眾人面前展示。

  因為給得太多,血族法聖還真來了一趟,但他沒能破解符文,還搖了搖頭,說:「除非請來神明,不然恐怕沒有誰能毀掉這些符文。當然還有一個好消息,這些符文維持不了多久,過個一年它自己就會失效。」

  換句話說,想要觀賞費德里科被人砍下的頭顱,也就這一年的時間。

  聽起來充滿惡意且荒唐,但無可否認,因為巴德爾大帝失蹤而氣氛壓抑的帝都一下又熱鬧了起來。

  就算要通過重重核對篩查,也阻止不了越來越多的遊客湧入帝都,其中還有不少只聽過名字的大人物。

  魔女卡洛琳便在其中,且還是最早來的那一批。

  她進城後哪都沒去,直奔國家圖書館。

  銅像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因為來的人太多擠不進去,她不得不展開蝠翼,從高處往下看。

  卡洛琳本來還能來得更早,只是林灼離開後,弗雷和伊露麗猜測林灼可能會去荒蕪之地找那群神族算賬,他們擔心林灼以身犯險,一面動用特權封鎖荒蕪之地,一面往荒蕪之地趕。

  卡洛琳跟著一起去了,她想替克里斯報仇。

  誰知道荒蕪之地突然出現奇怪的龍捲風和雷電,好不容易進入第五層,那裡又什麼都沒有,出來後得到消息,才知道費德里科已經死了,頭還被人按在國家圖書館大門口的法聖銅像上。

  看清費德里科的死相,卡洛琳感到非常痛快,甚至毫無顧忌地露出了笑容,笑出了聲,可她笑著笑著又掉起了眼淚。

  ——費德里科已死,那些神族多半也被林灼清算,但克里斯的龍核卻再也沒辦法重新長出來了。

  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折磨和無法治癒的疤痕永遠都在,她的克里斯,她心愛的克里斯啊……

  熟悉的空氣流動讓卡洛琳意識到克里斯的靠近,她趕忙擦拭眼淚,掩藏起那份對愛人的心疼和難過,假裝自己還在高高興興地欣賞費德里科的死狀。

  因為要進城,克里斯不得不戴上枷具,身形也因此縮小了許多,看起來只有卡洛琳那麼高。

  它揮舞著龍翼在卡洛琳身旁停下,然後悄悄地,悄悄地往上升了點高度,看起來比卡洛琳高那麼一點。

  卡洛琳:「……」

  卡洛琳也揮動蝠翼,升到了比克里斯高的高度。

  四目相對,克里斯執著地又往上升了點。

  卡洛琳看著比非要「貓爪在上」的小貓還要好強的克里斯,噗嗤一下笑出聲,方才擦乾的眼眶卻再度濕潤,嚇得克里斯趕緊降下來,還把頭低下,往她裡掌心裡蹭。

  卡洛琳順勢抱住克里斯的脖子,往龍族的腦袋上一頓揉搓,接著如同當年校外活動,在德菲克特城的某座荒廢教堂旁,對得知她是魔族後躍躍欲試想要跟她打一架的龍族少年那樣,說——

  「你們男生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1 10:24 AM

第九十九章

  距離林灼回到第七世界已經過去好幾天。

  這幾天帝都的天氣一直不太好,特別是林灼住的那片地區,陰雨連綿,根本就沒有放晴的時候。

  這天夜裡,雨勢比白天要小了許多,但還是有細細的雨絲砸落,冷風呼嘯的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道路兩側的店舖也都早早關了門,只剩靜靜佇立的路燈,在空氣潮濕的雨夜中氤氳出一團又一團的暖黃色。

  濃鬱的死氣在光芒照不到的角落裡掠過,很快就來到了林灼的家,順著二樓的窗戶,進入林灼的臥室。

  臥室裡,林灼正在床上安睡,她側身朝外側躺著,微捲的長髮凌亂地鋪在枕頭上,一隻手墊在腦袋下面,另一隻手壓著柔軟的被子。

  她察覺到了阿比斯的到來,微微睜開眼睛,難掩睏倦地朝床邊匯聚的死氣抬了抬手。

  死氣立馬就纏上了林灼的手掌,一部分順著林灼的手臂覆蓋到肩頭,一部分鑽進被子,等凝聚成人形,阿比斯已經擁著林灼躺進了被子裡。

  林灼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再次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阿比斯感受著懷中的溫熱,低垂的眼眸中滿滿都是擔憂。

  從第六世界的荒蕪之地出來後,林灼一直處於疲倦嗜睡的狀態,能醒來,對外界的感知比成為弒神者之前還要敏銳,但就是會感到睏倦。

  巴德爾用醫療魔法對林灼的身體進行過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林灼在荒蕪之地受的傷基本已經自癒,唯一的問題就是自癒消耗了過多的體能,所以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因此這幾天除了早上下樓陪莉莉絲吃早餐,送莉莉絲出門,以及晚上陪回家的莉莉絲吃晚飯,其他時間林灼都在睡覺,像是陷入冬眠的動物,將日常生活中的體能消耗降到了最低。

  然而幾天過去,林灼的情況不見半點好轉。

  阿比斯越來越擔心,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林灼現在缺少神格,所以才會無法正常恢復身體體能。

  可他沒辦法保證吸收神格就能讓問題得到解決,他怕弄巧成拙,且林灼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想那麼快擁有神格。

  再等一晚,阿比斯想,如果今晚過去,林灼還是沒能好起來,他就再跟林灼商量商量。

  阿比斯後半夜才睡著,天快亮的時候,外面的雨徹底停了,阿比斯忘記算時限,巴德爾故意不提醒,於是阿比斯在還沒醒來的時候,被迫讓出了身體的掌控權。

  黑髮亡靈切換成銀髮天族,怕讓林灼發現,巴德爾沒有換掉自己身上帶有阿比斯氣息的衣服,還有意驅散了空氣中被他吸引的光元素。

  不過林灼還是醒了,她睜開眼,隨即又閉上,感覺眼球乾澀極了,又酸又脹,難受得根本不想再睜開。

  那就不睜了,她想著,抬腳把巴德爾踹下了床。

  巴德爾沒想到林灼會那麼乾脆,第一反應也不是護住自己,而是伸手想要把林灼一起帶下床。

  結果他的手被看不見的利刃劃了一刀,吃痛脫力,最終沒能捎帶上林灼。

  木質地板在他的身體撞擊下發出重重的悶響,這麼一摔也把阿比斯給摔醒了,他意識到巴德爾在使用身體,才發現自己一心想著林灼的身體情況,居然忘了算時限,非常懊惱,且絲毫不同情巴德爾被劃傷的手。

  被踹下床的巴德爾坐起身,一邊用自己非常擅長的治癒魔法癒合傷口,一邊看向床上的林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對上了林灼那雙泛著幽光的猩紅色眼睛。

  不同於之前的睏倦,此刻的林灼看起來格外的……精神?

  巴德爾微愣,問:「你沒事了?」

  林灼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手肘壓著枕頭,撐起上半身探向他。

  「……林灼?」巴德爾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他熟悉林灼此刻的眼神,像極了一隻飢腸轆轆的野獸發現了自己的獵物。

  他下意識想躲開,可他動不了自己的身體,彷彿有什麼提前按住了他,讓他無法動彈。

  接著他那隻血淋淋的手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抬了起來。

  林灼的鼻尖湊近他的掌心,聞了聞,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林灼終於找到了自己這幾天要死不活的原因——原來她餓了。

  現在的她光有普通的食物還不夠,還需要血。

  神族的血就很好,可惜阿比斯是亡靈,亡靈的身體全都由死氣構成,就連每次纏綿弄進她身體裡的東西也都會在清理出她體內後化作死氣消散,所以阿比斯根本就沒有血能餵給她。

  巴德爾的血,也不是不行。

  林灼沒有去嘗巴德爾手上的血,而是轉頭,把目光投向他的脖子。

  空氣中瀰漫的血味徹底勾起了林灼的食慾,她湊到被死死按住的巴德爾頸邊,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拂開他頸側的銀色長髮,沒什麼猶豫地張開了自己的嘴,露出口中那對尖銳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唔!」

  要命的酥麻蓋過了皮肉被刺穿的痛,巴德爾也不是傻子,他從林灼聞他手心的血開始就隱隱預感到了林灼的問題出在哪,他倒是想用自己的血跟林灼討價還價,奈何就實力而言,他根本不是林灼的對手,不僅被啃了脖子吸了血,還在林灼喝血喝上頭,嫌棄他不會把腦袋仰得更高一些方便她把獠牙紮得更深的時候,被林灼狠狠扯住了後腦勺的頭髮。

  為了方便麻痺獵物,血族的獠牙在刺入獵物皮膚時,會分泌一種物質,那種物質就跟毒蛇的毒液一樣在黑市特別流行,不同的是,毒蛇的毒液可以致命,血族獠牙的分泌物,往往會被用來配製媚藥。

  巴德爾的喘息越來越重,隨著心跳的加快,湧入林灼口中的鮮血也越來越多,他一點點擺脫林灼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把手放到了林灼後背,試圖讓林灼貼近自己,近一點,再近一點,最好能像阿比斯抱她那樣,近得不留一絲縫隙……

  美味的血液一口口被吞嚥入腹,林灼這幾天怎麼都擺脫不掉的疲憊睏倦在食慾得到滿足後一點點如潮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煩意亂的燥熱,緩緩纏上她的皮膚。

  血族並不會對自己的獠牙分泌出的物質免疫,所以對他們而言,食慾往往伴隨著性慾,二者密不可分。

  吃飽喝足的林灼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她沒有馬上推開巴德爾,被血染紅的唇瓣擦著冷白色的脖頸貼到了巴德爾的耳邊,對他說:「讓阿比斯出來。」

  巴德爾頓了一下,隨即嗤笑:「他出不來。」

  「……那算了。」林灼這才推開巴德爾,任由曖昧的高溫隨著他們倆的分開慢慢冷卻。

  他們一個還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個退到了床裡面,背靠著牆壁坐著。

  奇怪的是,氣氛並不尷尬。

  巴德爾還在調整好呼吸後嘲諷林灼:「為什麼你會連自己餓了都不知道。」

  林灼用手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頭髮:「我也是第一次長血族獠牙,沒什麼經驗很正常。」

  巴德爾:「你對自己倒是寬容。」

  林灼:「看在你讓我飽餐一頓的份上,我也可以對你寬容一次。」

  巴德爾並不抱什麼希望:「比如?」

  林灼:「我家的浴室可以借你用用。」

  巴德爾頭也不回地走了。

  窗外投進淡淡的晨光,難得沒下雨,還隱約有要放晴的跡象。

  ……

  莉莉絲早起下樓,明明今天天氣不錯,她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幾天前林灼外出了半天,回來後突然給了她一個擁抱,說很想她,緊接著之後幾天林灼都沒什麼精神,一直在家睡覺。如果不是因為林灼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加上林灼本人堅持表示自己沒事,她早就把林灼送去中央街醫院做體檢了。

  莉莉絲憂心忡忡地來到一樓,突然聽見廚房傳來切東西的聲音,她意外地停下了腳步,確定自己沒聽錯,她加快腳步來到廚房,發現廚房裡正熱火朝天——

  平底鍋裡煎著香噴噴的培根和雞蛋,鍋鏟懸浮在空中,看準時機配合平底鍋給雞蛋翻面,旁邊的小鍋裡熱著牛奶,而在稍遠一些的流理台上,小刀登登登地切著蘋果,切好的蘋果塊一個接一個起身跳進砧板旁邊放著的玻璃碗中,沙拉醬在一旁蓄勢待發,時不時跳兩下,像是在催促小刀動作快點。

  而在砧板另一邊,幾枚小番茄和幾根吐司邊在排隊等切,還有自己跳到水龍頭下面的生菜葉陸續從水池裡跳上來,加入排隊的隊伍……

  這毫無疑問是林灼的傑作,可林灼本人卻不在廚房。

  莉莉絲環顧空間不大的一樓,沒看到林灼,正想上樓去林灼的臥室看看,卻發現一樓大門沒有關緊,敞著一條縫。

  莉莉絲走到門口,推開門,夾雜著清晨冷風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林灼就蹲在門邊,把從屋裡搬出來的幾盆花往台階上擺,好讓幾天沒見到陽光的它們在外頭曬曬太陽。

  見到莉莉絲,林灼站起身,一個輕微的停頓後,她揚起笑臉,對莉莉絲說:「早上好,媽媽。」

  後面那一聲媽媽聽起來很輕,藏著不易察覺的忐忑,像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在了莉莉絲的心頭。

  莉莉絲那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落下,她伸手緊緊抱住林灼,帶著哭腔的聲音聽起來無比認真且充滿了珍惜:「早上好,我的寶貝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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